14 党员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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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党员干一杯
阿伟行伍出身,说起话来粗口不断。我们后来又聚了几次,大家慢慢变得熟络。大概是因为我的姓,他总爱给我讲他的战友当兵的时候拷羊的故事。在部队的时候生活枯燥乏味,小战士精力旺盛,无处发泄,某一天在驻地附近的山坡上见到一群羊,突发奇想,脱下来裤子,趴到一只母羊后面开干。正做着活呢,羊觉得后面动静不对,往前蹿想跑开,这位兄弟就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扶着母羊,像粘到一起似的一拱一拱向前走。讲到即兴处,他站起来现场模仿当时的动作,惟妙惟肖,观者无不大笑。
我不知道他重复在我面前讲这些,是为了展现他的口齿伶俐、机智睿巧,还是想有意激怒我什么的,于是我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遥望旁边路过的姑娘或者是周围的女服务员。阿伟并不愿轻易放过我,常常会示意周围人看我眼神,然后冷不丁发问:“文明人,你多久没跑马(遗精)了?”于是再度引起哄堂大笑。在短时间的聚会里,阿伟和他的朋友们像一群会跳夏威夷草裙舞的姑娘把我调教成了一个狂,这事不能完全怪我,主要是很多时候他们说什么我都插不上话。他们当兵那会儿,伙食比较差,哥几个没事凑到一起,胡吹乱侃好吃的东西解闷,最喜欢的是肉丸子,而现在,一截大肠头也能让他们津津有味地说上好久。
突如其来的暴笑常常声震屋宇,把我唬得不知身在何处。这感觉就好像当兵打仗数月归来,路过小河边看见美女洗澡,正要趴到河岸上眼巴巴瞧个究竟,一顿山呼海啸的排炮过来,所有的美丽都被破坏了。
“喂,咱们的散打比赛该收几个妞了,娘们儿们打架准有人爱看,咱还可以卖票。”
极具商业头脑的一吨老板引起一个相对正式的主题。这伙人凑到一起玩散打,最初的起因不过是爱好,还没有谁提出过用这个来挣钱,一吨先讲出来了:“咱可以开个酒吧,一边卖酒一边表演,准行。”几个人七嘴八舌热烈讨论,说着说着话题又扯远了,开始说到谁谁谁在某次比赛中被踹碎了一个蛋蛋,没办法再玩这个,只好跑到南方,跟几个伊朗人在机场海关倒卖手表。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竖起耳朵来听。这时阿伟接了个电话,之后说又来了一个朋友,坐车到了门口。一吨似乎突然意识到了我的存在,用手一指:小杨,你去接一下!
我来到门外,那人从车上下来我们同时愣了,是缎儿。他一手扶腰,冲我点点头:“来玩?”我嗯了一声,让开路让他先走。开车的是古仔,他把车停到一边,没有下车,把座位斜放下去打盹。我等了一等,急忙去追缎儿,却发现他并没有走出多远。缎儿走路的姿势极不自然,紧贴着墙一瘸一拐,好像身上有伤。我本想问他是怎么回事,犹豫再三没有开口,脑海里满是阿伟战友拷羊的画面。进门之后,缎儿和阿伟很熟,先和他打招呼:“大死鬼!我把你儿子送回家了,不用担心,家里人都好,嫂子也好!”立刻有人笑起来,接话:朋友妻,不客气,偶尔骑骑没关系!
阿伟站起来,手直接伸向缎儿的裤裆:“你的枪呢,你的枪呢,我检查检查!”
缎儿躲闪,随即唉哟唉哟叫了几声:“别动别动。”
“怎么了?”阿伟换了手势,过去搀扶他。
缎儿扭回头看了我一眼,连说:“没事,没事,小意思。”阿伟让他坐下,向他介绍在座的诸位,介绍到我的时候,缎儿只是淡淡地垂了一下眼皮,我也只好假装不认识,闷头不说话。杨峥小说阿伟介绍缎儿,是市府某局的一位官员,这个身份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众人一齐哦了一声,端杯向他敬酒。缎儿看看左右,冒出一句:“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干杯,你们喝完我随意!”大伙儿都绷着,只有一吨老板扑啧嘴唇插话:这是人话吗?
场面当时有点冷。缎儿把扶腰的手拿上来,两手举杯,语气中多少带有挑衅意味,眯起眼睛来问一吨:“您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只要小学毕业都能听懂!”我从没见过缎儿说话如此牛气,也从不知他会这样对初次相见的人不给面子。看来我们分开的十多年,大家都在改变。这话挺伤我们老板自尊的,他沉着嗓子答道:“我没上过学……”后面还准备再说什么,被阿伟插进来话截断:在座的党员干一杯!

哗啦一下,同桌齐齐举杯,就剩下我自己。众人大笑,有将近十分钟,把我沐浴在党的光辉之中。后面的进程相对顺畅了许多,大家各聊各的,缎儿和一吨很快发现了他们有许多共同认识的朋友,越说越亲近,不多时就开始摒弃前嫌、推杯换盏。缎儿一再强调自己龙体欠安,身上不舒服,可喝起来酒量恢宏,深不见底。一吨中了他的计,越喝越不是对手,几次示意我上前救驾。我代他喝了几杯,觉得颇为尴尬,只好借故上厕所数次离席。再回来之后,一吨开始给我使眼色让我先走,我都假装看不见赖着不走。终于,几个人都飘了。
“咱们开车,上北京!”一吨老板大声呼唤。
“好!”缎儿一拍桌子,“开到东京我也跟你去!”
我们一起出门,阿伟跟在后面,四个人上了一吨的车,开始在午夜街头游荡。我提醒缎儿:你的车呢?缎儿抄出手机,大大咧咧说道: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我看到一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再追问:想去哪玩儿?想去哪儿玩?缎儿一边打电话一边高喊:往北!往北!再往背!几个人手舞足蹈,疯子一样哈哈大笑。
城市的夜晚,从来不缺少酒徒的寻欢作乐场所,它如同揉在我们手心里的花瓣一样芳香却又残破。我们在夜街穿行,转来转去迷失了方向。一吨开车屡屡死火,我把他替换下来,让他坐到副驾驶座上,我来开。漆黑的柏油路面在我眼前渐次铺开,像一条又一条柔软的带子牵引我前进,把我领到了当年校园的围墙外。我看到高高的教学楼顶,少年时的我和鱼头、缎儿并排坐在最高处,每人手里拿着一听饮料,脚搭在楼檐外面,晃呀晃的,口里说着梦中一样的呓语。天上的星星自由自在地飘飞,无数条光线飞掠而过,奔向它们黑暗的不知所终的结局。
“我在这儿上过学!这里是我的母校!”缎儿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叫着,把脸紧紧贴到车窗上。
另外两个人也靠近过来向外面望,只有我一个人,仍然双眼目视前方。
“我操过你的老师。是真的!”一吨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虽然有几分沙哑但是已经足够让我们听清楚。“小娘们好骚哇,多少人追求她追求不到,我用一点点钱,一点点,把她拿下。她的声音好浪,用的外语,噎死,噎死,噢噢耶,卡木昂北贝……”
“日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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缎儿突然咬牙切齿地骂道。车厢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我从后视镜望过去,看见缎儿眼中泪光闪烁,如同潮湿的山林中荡起层层雨雾。
“什么?!”一吨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看缎儿,又看看阿伟,最后目光停留在我脸上,用眼神向我求助。我继续开车,用尽可能清楚的口吻提醒道:“他说日你娘。他要日你娘你就让他日嘛,反正你娘生来就是让人日的,性活动还能促进她的健康美容。”一吨停了半晌,恨恨地说:“想想你们的妈!”然后就不出声了。
我们到达城市的边缘,过了收费站,前面是一段缓坡,上去之后就是高速公路,真的就要离开本地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阿伟突然说:“你们带钱没有?咱们凑凑。”我把车停到路边,拧开灯,没吱声。一吨拿出钱包,往前面一放,也没说话。缎儿紧跟着掏出一把钞票来,哗地丢到仪表盘上:“够不够?”阿伟推他:下去,解个手。
几个人都下了车,我听见阿伟对缎儿说:“兄弟,你挨打的事,我帮你查,放心,交给我,保证解决。”缎儿一再点头,阿伟又把他拉到旁边,低声嘀咕。我不愿意站在一吨旁边,又不好让阿伟觉得我偷听他们谈话,特意走得远点。无边的黑暗笼罩着我,丝丝凉意袭来,缓缓地渗入到我的胸腔里。我突然觉得恐惧,因为除了路我什么都看不到,一切的一切都浸泡在沉沉的黑夜里。我的嗅觉开始恢复,努力吸取若有若无的黯郁的花粉香气,仔细回想现在是什么季节。可是我竟然想不出。汽车发动的声音在我身后骤然响起,它亮起尾灯,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朝向远方一条微细的裂缝,飞也似的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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