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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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急不来
“你已经耽误我了!”
一直窝在隔壁房间没有出声的钉子,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拉开门,嗵嗵嗵下楼去了。鱼头的妈妈在后面追了几步,没有撵上,回到屋里来,横了一眼她的儿子,又转向隔壁房间去了。鱼头忙跟过去轻声哄他的妈妈,但是老太太再不出声。鱼头的老爸在床上闷声不语,眼睛直望着自己的脚。我哈下腰帮M老师弄鞋底沾上的甲虫尸体,感觉到皮带侧面上别的刀子在顶着我的肋骨,动作很不协调。我假装镇定,半跪下去,一只手扶着老师的脚,一只手拿出纸巾仔细擦拭,感觉到M的目光不断在我头顶逡巡。
“浑小子说什么?结婚算是判了有妻徒刑,那不结婚的岂不是无期?净胡扯!”老于说。
“这事急不来。”我帮M老师搞好鞋底和地面,他站起来,开始劝说老于,两个人商量对鱼头如何处置,结果是留下他慢慢谈。又说了几句,他冲我点头:我们走吧?我赶紧应承:好好好。我们出门时,老于用手撑了一下床沿,欠了欠身,没有起来送我们。鱼头他爸瘫痪了?他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们出门走到外面,鱼头他妈拉着我的手说:“小峥呀,没事常来家看看,你于叔心里高兴。”我看了一眼鱼头,他摆了摆手要我走,然后就把手搭在门框上,露出两个指头。
我跟着M下楼,走到外面,我说:“老师您住哪里,我打个车送您回去。”老头坚决不肯,好像怕我知道他们家住哪儿似的,一再推开我要我自己走。“走走好,我习惯步行,对身体好!”他挺敞亮地说,就差用拳头捶着胸膛砰砰砰响了。我只好和他道别,独自向着街角走去。忽然之间有点发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往这边走,明明应该确认一下方向再继续的,可只是浸着脑袋往前,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内驱力指引我往不知所终的结果去碰,漫无目的大概就是这回事。
转过街角,有家小小的点心店。隔着玻璃窗,我看见店里有个系围裙的小姑娘正在做蛋糕。那蛋糕大约是想弄成椰树上结着椰子的图案,可从我的角度望过去,做得像极了男根配着蛋蛋,而小姑娘正在往它们的周遭涂抹奶油。这些年,我见过无数个用*思考的妙人儿,而现在,我与他们并无二致。有一个事实必须申明,我们都不会是天官下凡,全是俗不可耐的家伙。我紧张地盯着姑娘的小手,看美女大战风车。她很幸运热爱她的工作,并且为大家带来食色方面的双重乐趣,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美好。
“可算是撵上你了!”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拍我的肩膀,我腿一软,差点吓得坐到地上。回头看,是M老师。“一起吃饭吧?”他问我,脸上重又现出似曾相识的和善笑容。
“我请您!”我抢着把话说在头里。
“还是算了。”M指指点心店,“我喜欢这家的莲蓉包,特意来买的,再晚就买不到了。”
我本该安分守己地离开,可突然之间来了兴趣,想看看我昔日的中学老师会不会把那个老二形状的蛋糕买走。不知道我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古怪念头,而且强烈地预感他会那么做。我站在门外等着,看着他走进店里和小姑娘对话、拿点心、包装、付款,最后我的老师让我失望了。他拎着面包从里面出来,看见我还等在外面,对我点了一下头,平静地准备开步走。
“老师——!”我叫住他。
他回过头来凝神注视我,举起手里的袋子问:“试一个?尝尝。”
“我不饿。”我摇摇头,向他走近一些,“跟您打听个人,我们班以前有个教英语的老师,姓凌,您还有印象么?”
“哦,她呀。”M松了一口气,左右望望,“你不知道吗?”我解释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和以前的老师同学联系少,不太知道他们的情况。M沉了沉,把手里的东西换换手,对我说:“她在我们学校呆了没多长时间,就调到另外一个学校了。那个学校的校长,挺喜欢她,追求她,可是校长的儿子比她的年龄还要大,周围的人当然会对这件事有看法,她自己好像也不怎么愿意,老校长就一直找她谈,谈着谈着有一天在办公室,老校长突然犯病了,脑瘫,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就住院,别人都说是跟她有关,不少人建议她去照顾老校长,撮合他们在一起,不让她解释,后来呢……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千万不能说出去是我说的!”

他突然截断自己的话,对我最后嘱咐一句:“千万千万!”然后飘动着满头银发,迈着碎步走了,听上去发出一种嚼玻璃的嘎吱嘎吱声。这不是我所想知道的,关于凌凌柒和鱼头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扭头瞧向玻璃橱窗,点心店里的小姑娘正在捧起她的劳动成果,做出一个妩媚的飞吻动作。
接下来的几天,我先是和缎儿联系了一次,结果不欢而散。之后鱼头找过我,把我那天拿出来给平头汉子的钱还给我,我起初坚决推拒,说他还需要后续治疗,让他把钱留下,鱼头比我更加坚决:“兄弟好,不在钱上。”坚持把钱还给我,然后又匆匆忙忙上班去了。我不想闲着,决定考察一下本地的就业情况,就打了几份简历去了趟人才市场,人很少,供需两不旺。下午有两家单位跟我联系,我挑了靠近市中心的一家去面试。公司老板是个大胖子,看上去有一吨重,坐在我对面很有泰山压顶的气势。略略谈了谈,验看证件,他通知我明天开始试用期。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一眼望过去还有几个姑娘,虽然没怎么看仔细,我决定还是来试试。
第二天我去上班,进到办公室,首先看到窗台上放着一束假花。花瓶有些奇怪,仔细看看,原来是个酒瓶子。姑娘们陆续到来,大多戴着眼镜,有墨镜有老花有近视,其中一个脑袋后面绑歪辫的姑娘一眼老花一眼墨镜。她发觉我在注视她,露出牙齿来笑了一下,像是咬到什么弹性极佳的东西似的,很有质感。然后我们都坐下来工作,她坐在对门的位置,两腿夹得很紧。第一次上公司厕所我被震住了,光线昏暗屎尿遍地,与相邻的女厕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刨花板,两边的声音如雷贯耳。我竭力劝说自己是来上班的不是来上茅房的,对环境要学会适应。隔壁响起高跟鞋的声音,我听到歪辫姑娘边打手机边走进来,带着剧烈的喘息声宽衣解带之后,哗哗啦啦的喷射动静如约而至,我屏住呼吸,觉得快被吓尿了。我猜这姑娘上完厕所也许不会洗手,果然我没有听到后面开水龙头的声音,她敲着响亮的鞋跟昂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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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成长经历不同,生存环境不同,我要求自己尽量适应。我出来之后看到歪辫姑娘,觉得她的打扮还算时髦俏艳,笑容也很天真。过了几天,我和周围同事渐渐熟了,在对着电脑填画那些枯燥单调的表格数字之余,我用桌上的铅笔跟烟盒给他们表演了几个小魔术,受到了大家某种程度的欢迎。可以想见老板对这种行为该是多么忌恨,发现我不好好干活,一吨兄站在门口对我说:“小杨,你新来可能不知道,大家轮流值日,你负责打扫厕所。”我很愉快地接受指派,因为相对而言这种工作似乎更容易见到成果。打扫完毕回来,我对酒瓶里的假花说:不是要你做英雄,而是要你承担必须承担的责任。它回答道:你算老几?
下班之后我约了鱼头一起吃饭,没想到他带着钉子一起来了,我们聊了聊从前时候的事,对于近况,都不太愿意提起。正说着话,我的电话响,是缎儿。我拿起手机给鱼头看,他把脸扭向一边,我接了电话,里面的声音颇为杂乱,缎儿喊道:“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兄弟,在哪儿呢?”我告诉他我和鱼头在一起,邀他也来,缎儿的声音变了,含糊应对几句,让我们继续,他有事。
“不来算了。”我挂掉电话,看看鱼头,他的脸色很难看。我想了想,对他说:“如果在缎儿那边不开心,换个地方好了。”
“给谁打工不是一样?”鱼头反问我。钉子在旁边插话,说她娘家要开个网吧,到时候鱼头去打理。鱼头没搭碴,借口点餐起身离开。我为了逗钉子开心,说给她看手相,准备胡抡一通。钉子却反过来掰开我的手,满脸疑惑地说:“我明明记得,你手心里和鱼头有一模一样的火烧出来的洞,为什么没有了?”我不知道。是她记错了吧?记忆是不真实的,自身判断也未必完全可靠,例如我就常常把别人想得很坏,正如他们有时也那样想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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