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还玩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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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还玩不玩
战斗是在瞬间发生的。小黄帽叽哩咕噜飞起来,咚隆隆滚到下水道旁。坦克开始如同早餐的锅台般的冒出青烟,伴随白色的蒸气滋滋滋喷向天际。鱼头发现了目标,他发誓他确实看见了:喷射的火舌以及嘎嘎作响机关炮。子弹穿透皮肤的瞬间,他听到“扑儿”的一声响,然后整个人就翻倒在街旁的垃圾桶后面。手指下意识地揿动扳机,他把弹匣里所有的报复毫无目的地播撒出去——那一刻,真的竟然没有意识到什么叫痛。他害怕自己已经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于是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红色警——”
后面的声音淹没在剧烈的爆炸里。每个人都在各自为战,向着不同的方向拼命射击。坦克、火炮、飞机甚至包括导弹很快使这里变成一片火海。在这个嘈杂的环境里,鱼头听到自己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在莫明其妙地自动拨号:“滴滴哩哩滴滴滴——”他伸手去摸电话,却掏出烟盒来,于是顺手拿出一枝烟点上——他有些佩服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如此镇静。这让他想起战前他抱着一台电视机,脸朝后坐在一辆摩托车的后座上,顺着城市的小胡同穿行。胡同口的小贩们注视着路人的口袋,脸上漾出满意的微笑。
他闭起眼睛开始回想,自己还见到过些什么。化雪的山脊、浸润的草场,一世一世的争夺;慈母的白发、幼儿的娇啼,爷娘执手相送的泪眸——DU~~DU~~回忆在脑海里或滚落或撞击或粘贴,形成纵横交错的影像,永远都是些熟悉的场景。沉思是一种成长,鱼头对自己说,当这一切有了结果,你我注定会离开。他发觉光线穿过夹烟的指缝,露出暖暖的红色。真喜欢这颜色,像一根根火柴在指缝里燃烧。
回到现实。
我刚刚送走缎儿,和鱼头坐在东北肉饼王里继续喝酒聊天。缎儿已经买过单,这地方又有他的股份,我们当然不用急着走。我没有告诉鱼头我已经辞职,只说是特意回来看看他。你下午还上班么?我问鱼头,他冲口而出:上个屁班!从鱼头的言谈话语来看,他和缎儿之间有矛盾,但不肯说明原因,让我去问缎儿。我倒是想问问他关于我们的英语教师凌凌柒的情况,试了几次没能开口。鱼头不断拿出他那挂着一大串骰子的开瓶器打酒,我担心他喝得太多,抢在他前头先喝,没多久我就觉得脚底下的地球确实是圆的了。
“大死鬼听说你牌技好,让你过去玩两把呢,你去不去?”醉意朦胧中,我看到肉饼王的老板娘倚在墙边,用一根指头戳鱼头的后背。
“喝成这样了,还玩什么?”我那会儿还算清醒。
“哪个大死鬼?”鱼头舌根发硬,瞪着眼睛问。
“隔壁小军的战友啊,你忘啦?”老板娘脸上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同时暧昧地瞟了我一眼。
“走!”鱼头抬身即走,我一把没拉住,他已经出了饭馆。我跟在后面起身,走到门口,老板娘帮我撩起门帘,我点点头,抬起手想和她表示再见,却不料正打在她峰峦叠嶂的胸前。事出意外,我立刻觉得羞愧难当,脚下有几分踉跄。瞧瞧老板娘,她倒是面不改色,依旧朝我微笑示意。我低头从门帘下面钻出去,来到外面街上,发觉鱼头不见了。街面上车水马龙,光线刺目,一切都白亮亮的闪闪发光。我摇摇晃晃找了一阵,怎么也看不见鱼头的身影,无奈只得返回饭馆。老板娘见我重新进门,并不惊讶,把手抱在胸前,淡淡地说:右手第一个胡同,你进去。
我在那儿找到了鱼头。十来平米两个房间,黑压压挤着几十号人,有男有女。鱼头在里间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他身边一个笑眯眯的平头汉子正在发牌。桌上丢着几张五十、一百的钞票,鱼头见我进来,拿起一张递给与他斜对面的女人:“找钱,给我兄弟拿瓶水。”几个人扭脸看我,不认识,又都扭回脸继续看牌局。女人给我拿了一支矿泉水,旁边有人也要,她又拿几支,剩下的零钱递给鱼头。我不知鱼头身上究竟装了多少钱,如果打这么大的嘴子他能撑多久,就一边喝水一边想:从这儿跑出胡同需要多少分钟?
周围站满了围观的人,每把牌发下来他们就半伏下身仔细观看,神情格外专注,每把牌结束都要轰然讨论一番,场面极为热烈。鱼头用他残缺不全的手指夹着牌,眼角渗出一团硕大的眼屎,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纸片,很快就忘记了我的存在。杨峥小说随着牌局进行,平头汉子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越输越急,他开始额头见汗,突然扬起手狠狠抽了鱼头一下:“的,你敢出老千,老子打死你!”

那一下抽得非常脆,屋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啪的一声,大家都愣住了。我想往前挤,却发觉有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挤在我身边,手有意无意地搭在我的胳膊上,不让我随便移动。
鱼头却笑了,抹了一下嘴角,看看手上:“继续继续,这把你赢。”他拿过平头汉子手里的扑克,转由自己发牌。平头汉子对着他吼:“你借小军的钱呢?”鱼头笑笑挠头:“玩完还。”他受伤后的面孔原本就难看,这一笑更是丑得像史前生物。平头汉子拍桌大叫:这些不够!鱼头把手里剩下的扑克向桌面一摞,斜睨了眼睛问道:“还玩不玩?”
我转身挤出人群,走出房间,感觉到有人跟在我后面。我走出胡同,瞄了瞄街对面有家银行,于是走过去,找到自动取款机,拿出借记卡取钱。远处有人张望,等我取出钱往回走,那人先往胡同里面去了。我并没有直接走进胡同,而是走到肉饼王的门口,隔着帘子推推门,发现门是虚掩的,我轻轻顶开,侧着身子进去。老板娘趴在吧台里面打盹。这会是两餐之间的空隙,服务员和厨师还没有上班。我径直奔后厨,从案板上拿起一把剔骨刀装进裤子口袋里,返身回到玩牌的房间。
进到里屋,他们几个还在玩,这把牌果然平头汉子赢了,脸上露出笑容,一只脚半蹲到椅子上,用手指一边抠弄趾缝一边对鱼头说:“的,晚上还敢喝酒不?灌死你,丑八怪!”我挤进去,左手把刚取出来的钱拍到桌面上,右手藏在裤子口袋里攥紧了刀柄,问平头汉子:“他欠你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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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头汉子没有抬头看我,他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我拍到桌面的那沓钞票上面,大概在分辨真假。我半倾着身体注视他,只等那人伸手出来拿钱我就一刀剁下去。咚咚的鼓声由远及近,说不清它构成的是噪音还是华美的乐章,我的掌心开始发潮,粘腻的感觉让刀子在口袋里慢慢滑动。我那会儿只等着一件事:出刀。就好像盯死了猎物,只等着扣动扳机的那一声喀嗒,只要这声微弱的响动发出,所有的鼓声都将静止,房间里将会变得空旷,我如同出膛的子弹,瞬间穿透对方的身体。
那一刻,谈雪挡在我的前面,说:“你走好了。”
那一刻,我愚蠢而自负的上司蹲在旁边:“你不能这样。”
我不能怎样?!
鱼头站起来,抓起一把钱来塞给平头汉子,剩下的塞进自己衣服里:“给给给,以后别你妈比总管我要钱,你又不是我儿子,还要我养你!”平头汉子没有搭腔,只顾着数手里的钱。鱼头复又坐下,把扑克牌拢好,洗了几下,招呼道:“继续继续,谁走谁是驴!”
周围的人又开始挤我。我退后半步,感觉刀子已经扎破我的裤袋,冰凉地紧贴着大腿。不知道它是否划破了我,因为有些的东西顺着大腿流淌下去。我夹在人丛中,进退两难,好像骑在马背上,但是那健硕的生物对我极为陌生,根本不听我的指挥。我想它这时如果突然向前冲出,我可能会立刻跌落尘埃,摔得鼻青脸肿。
“回去!回去!”
一只手从人群中伸出来,按住了鱼头残缺不全的手掌。鱼头有几分恼怒,正要发火,抬头看见来人,登时变了脸色,乖乖地站起身跟那人往外走,临出门还跟平头汉子硬气:“今天没时间,下次玩死你!”拖着鱼头的人,大概五六十岁年纪,头发花白,但是腰杆挺直,很有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周围人纷纷让路。我也跟了出去,在后面认了半天,猛然间想起来他是我和鱼头的中学老师M,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他没有注意到我,只是拖着鱼头往前走。
我跟在后面,正要过马路,鱼头突然回身用力推了我一把,“小心!”一辆摩托车紧贴着我的身体呼啸而过,挂过一阵疾风。我裤子口袋里的剔骨刀顺着裤管迅速滑落,钪亮亮坠在街心。那一刻,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注视过来。我弯下腰,若无其事地拾起刀,把它别回到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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