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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玉敏镇长巳经有好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大雨困扰着他。镇上唯一通向太湖的一条水路已经被太湖的高水位顶住了，无法向外泄淌，甚至还被与日俱涨的太湖水倒灌了过来，漫上了整个东西两条街，许多沿河的房子已经浸泡在水中。他忙于组织镇上的干部和新冒出来的积极分子帮助一些困难的水淹户寻找和安排安身之地，避免水淹后房屋倒塌出人命。
粮食短缺，贫困户断粮更困扰着他。过去的一些手工匠、一些肩担小贩，随着政权的更替，百业凋零，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在最底层的苦力者，他们靠着每天打工、叫卖维持着当天的生计，是绝无隔宿粮的，现在断了活，停了卖，自然也就无钱去买口粮了。镇上的断粮队伍日益扩大，盗窃抢劫也随之增多。蒋玉敏为此也奔忙得焦头烂额。
去年秋粮的歉收接着今年夏粮的失收，农村已经没有粮食流向太湖镇，所有米行的仓库里连老鼠也呆不住了，纷纷外逃，附近的住户已经闹起鼠灾，使得那些猫咪养得肥肥胖胖。米行里没米卖，有钱买不到粮食果腹，许多殷实富户有余粮的把粮食藏匿了起来，有些没有余粮的携儿带女的向周围大城市迁移；一些身有劣迹的也乘机向外逃窜。蒋玉敏几次召集粮商开会。在有一次会议上，蒋玉敏还规定了每个粮商应该在多少天以内必须供应多少粮食，结果还是无济于事。他不得不跑到上级去请求支援。上级领导说：“你那里历来是粮食的集散中心，不向你们调粮已经照顾你们了。
一天，张方携带着李梦怀到镇政府找蒋玉敏。张方已苍老了，头顶秃了，略显稀疏的头发夹杂花白，牙齿也掉了七八个，嘴扁扁的。梦怀长得很高挑，十四岁的姑娘已长到一米六六，水灵灵的两只大眼睛惹人喜欢，他们俩一起站到蒋玉敏的面前时，蒋玉敏一愣，已经完全认不出他们了。
张方说：“这是和你家翠玉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前几年她哥哥要我把她带到乡下去住一阵散散心。他们到香港去也没把她带走。现在乡下的房子被水淹倒掉了，没房住，只得送她回来。哪知道帮他们看家的王老头不准我们住在那里。只得请求政府做主。只得求镇长了，你是知道情况的。”
蒋玉敏想，他原是粮行里的账房先生，肯定关心农村里的粮食情况，他知道的事我们这些镇上干部是很难弄清楚的。正好我找他细谈谈，随即说：“临时住一住，我当然可以作个主，其它的事只能等她哥哥回来再说。”
“那当然，那当然。是不是请镇长写个便条，好给王老头看啊！”
“那倒不必，我正好要到西边去，顺便带你过去对王老头说吧！”
蒋玉敏把张方安下来以后，就随便找张方聊起来了。
“乡下的水很大吧。镇上都进水了。”蒋玉敏说。
“我们那里是在太湖边上，水比这里要大得多，几乎家家进水了。”张方说。
“那些大户人家也进了水？”
“照地势也是应该进水的。他们在前后门砌了墙，把水挡在外面了，家里自然进不了水，只是进出麻烦点吧。”
“发了这么大的水，农民吃饭要有点困难了！”
“哪倒也不一定。现在农民缴租缴税少得多了，田租农民抗着不缴，佃主不敢下来收，所以农民的存粮要比过去多一点，眼前困难还不大。”
“你看，我们派些干部下去能不能从农民哪里收购些粮食呢？或者派你去收购？”蒋玉敏问。
“现在只要听说是公家收的，恐怕都难收到？”张方说。
“这是为什么呢？”
“我说句你不中听的话。你不要只看到老百姓扭秧歌打莲花落欢迎你们，心里怕着呢？”
“我们为人民服务，怕什么呢？”
“老百姓怕的可多啊！”
“你能不能说说！”
“这个我就有点怕了。”
“张方，我们从小就熟悉，你对我说了，我可以向老百姓解释清楚哎。我怎么能责怪你呢？你放心好了。”
“哪我说了，我只是听人家说的。一怕你们撑不长，老蒋回来会治你通共的罪，这是要吃‘莲子’的；二怕露财，听说你们要减租减息斗地主分田地，大家装点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为穷人么；三怕吃大户。你们来了，乡下有些人跳呀蹦呀的跟在你们后面跳，专找你们欢喜的话说，你们叫他们是积极分子。这些人中有些过去好吃懒做。田里收得少，有了点钱又是喝（酒）又是赌，又是嫖，身上有一元钱就睡不着觉，缸里有一升米半夜里也爬起来煮了吃掉。这些人现在很神气，看见那家有得吃就到人家去蹲。那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肯卖粮给你们？”
“照你这么说，你们那里有些户肯定会有余粮吧！”
“是啊，这些人也真有点眼光。前几年就开始囤粮了。那年徐蚌会战的时候，他们有些人就预测仗会打到南边来，仗一打粮食就会紧张，他们把钱都换成了粮，现在陆陆续续偷偷摸摸的高价卖出去。可赚了一大笔啦。”
“哪他们的存粮多着呢？”
“这些人狡猾得很，他们把粮都藏在四乡八村，分散着呢，别人摸不清底细。”
“依你看，我们能不能向他也买些粮，当然只能是平价的。”
张方沉默着不开口。
“喂，张方，你怎么不说话？”蒋玉敏问。
“我很难说，这些人我们叫他们是肉头，来轻的是不行的，不见棺材不掉泪，看你们用什么办法了，说实话，就是你们用高价也买不到他们一颗粮，他们才不呆呢？”
“喂，张方，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镇上已经三天没粮卖了，真急死我了，我急需要一批粮食救急，你给我提供一点线索，哪户有粮？我们想办法把它收购一点来应急！”
“蒋镇长，你也真是的，收购千把担粮我看太湖镇就可以解决问题。据我所知，镇上至少有五六家米行在我们那里存有粮食。就是我那东家也有两百担粮存在那里走时没有卖掉，我手上有张存单呢，卖给公家可以，就是送给公家也是可以的，只要你今后多照顾一点就可以了。”
蒋玉敏兴奋极了，他压根也没有想到帮了这个姓张的一点小忙，居然收到如此好的回报。使他感到上级领导的预言是正确的。在天堂召开的一次会议上，有位领导说：“解决粮食困难，你们决不能眼睛向上，一定要眼睛向下，工作做到了家，粮食还是会有的，困难是一定能解决的。”从与张方的一席谈话中，是可以完全证实这位领导的说法是符合实际的。
“张方，你尽可以放心，李家这笔粮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报酬，决不会给你为难。我们对你和她也一定会关照。”蒋玉敏很感动地说。
“哪是，哪是。”张方点了点头。
“张方，我看是不是这样：这笔粮我们可以帮你运出来，以保证粮食的安全。你仍然可以在李家的米行出售，价格随行就市。至于用什么名义么，李家委任你抚养孩子，说明你还受李家的聘用，而且你过去是账房，现在他家已外迁，你可以是李家米行的代理人，负责处理米行的业务。我想我们可以为你作证。这么做于情于理都可以说得通。这当然要你愿意。”蒋玉敏说着，用两只眼睛注视着张方，又回眸对梦怀说：“这样你住回家就更合适了，而且生活也有保障。”
张方也对梦怀说：“在蒋镇长面前你要表个态啊，你毕竟是李家人。李家现在只有你这个人。你点个头，我就照蒋镇长说的办。你摇头，请蒋镇长另想办法。”
李梦怀自从离开太湖镇到乡下以后，小学毕业就没有上中学，一直感到很孤独，她迫切希望和原来的小朋友一起读书一起游玩，现在听说可以回来，心里不知多么高兴，她迫不及待地点着头说：“蒋镇长，回来后，我还要上学。”
张方说：“那当然要上学。”
蒋玉敏说：“你过去的同学现在都在太湖中学读书，都上初中了，真是快啊！校长还是殷校长，你是认得的。我一定帮你。”
接着蒋玉敏又问张方：“你刚才说，太湖镇有些米行在乡下存有粮食，你可知道是那些米行？民以食为天，他们总不能眼看着家乡人饿着也无动于衷吧！”
张方说：“我坦诚地说，大小米行中十之**在乡下或多或少都有存粮，这本来是生意人的习惯，是粮食歉收年时赚钱的手段。只是这响时期打击粮食囤积居奇的呼声太高了，反而吓得大家不敢把粮食拿上来卖。”
蒋玉敏觉得张方说的有一定道理，既然开了米行，总要有点存粮；粮食市场紧张了，自然就要多存些粮，这是生意人的生财之道。这应该与个别人操纵粮食市场兴风作浪，甚至以此来要挟政府的少数不法分子区别开来。他很诚恳地对张方说：“只要把粮食拿出来上市卖，我们一定保护他们的合法利益，当然不能在老百姓吃饭最困难的时候哄抬粮价。除此之外我们决不追究什么。我就以你作为榜样！”
张方犹豫了一下说：“蒋镇长，米行存在乡下的粮食要拿出来恐怕单你说的一条还不行。要他们主动承认有粮还得一番口舌；把粮从储户家中取出来也不容易，有些人会见财昧心的；储户肯拿出来了，能不能运出来还说不准，断粮户镇上多，农村也不少，他们一见有粮可能哄抢。所以我觉得还要想得周全些。”
蒋玉敏问：“这么说你那两百担粮能不能从储户那里取出来呢？”
张方说：“到这时候了我也不得不说实话了。他们临走时到我那里去了一趟，把孩子委托给了我，给了二百担米的资金，让我维持这个小孩的生活，镇上的米行能让我开下去就开。我的粮保护得好着呢。只要有政府的保护，我想是能够把粮运出来的。”
“这里的米行果真是他们临走时委托给你的，你当然可以代表他们重新开业。在如此粮食紧张的关头，能有供应粮食的米行营业，政府是支持的。不过你能有什么凭据来证明他们是委托给你主持的呢？”蒋玉敏说。
张方从长袍内层的口袋里摸出一封信来，内装着的信笺上写着：兹委任张方为本米行的总管。在本人和子女外出期间，负责代管米行所有房产。在此期间本人不再经营米行营业。张方可以以租用方式经营米业，盈亏均由张方负责。房屋租金另议。张方不能用本人房产出卖、出租、典当、抵押，否则要追究张方责任，并且所订契约一律无效。此据一式两份，李长庆、张方各保留一份，同有效用。
李长庆（手印）
张方（手印）
中华民国三十八年三月七日
蒋玉敏看罢这份材料后说：“你单纯的看管房屋呢，还是想经营？”
张方回答说：“我把他们留给小孩的生活费购买了粮食就是想把这间米行开下去。我只是想请镇长做个见证，不然会有人说三道四的，生意就难做了。当然我会遵守政府规定守法经营！”
蒋玉敏思忖了一会儿说：“你手里拿着李长庆的文书，当然可以以你们的约定办事。如果有人向政府提出质疑，我会向他们解释的。我想这类事不要什么见证之类吧！我们**的约法八章是保护民族工商业，希望各行商店照常营业。”
张方将二百担大米运抵太湖镇后，米行就开始每天少量供应，这样使张方顺利的把李长庆所有的房产和经营权利掌握到了手中。(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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