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7、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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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锦涛听到小翠养了个女孩,从天堂市赶了来祝贺。盛浩根一看是马锦涛,有点凄楚地说:“老兄是五子登科,你老婆的肚子真是管用。我花了这么多钱,娶了三房,只养了个女的。”
“老兄,我养了五个儿子,不是我老婆的肚子灵光,是我那个东西有用;也不是两个嫂子肚子没用,恐怕是你那雄芯的花粉没用?”马锦涛打趣地说。
“老兄错矣,小翠不是养了个女的?”盛浩根轻描淡写的说。
“老兄,你是不知还是不晓,小翠肚子蹦出来的,可是谁的种啊!今天,我来到贵府就想与老兄谈清楚,作个了断,免得今后麻烦!”马锦涛接着说。
“老兄过份了吧!揩了小翠的油,沾了我的便宜,因她是怡春园里的,我也不便计较,我们都是场面上走动的人,不要伤了和气。”盛浩根并不示弱。
马锦涛哈哈大笑:“老兄说得过重了,过重了,我说了断,我并不想认这个女儿,更不会来领这个女儿,只是向老兄说清楚,一则你不要为养了个女儿而难为了小翠;二则老兄看得起我的话,认我做个干爹。我老婆养了五个儿子就想个姑娘,认个干亲冲冲喜,也养一个女的。”
“马少爷,要冲喜养女儿,也少见呀!我看你的五公子认我做干娘吧,也为我们浩根冲冲喜,养两个儿子,也有个香火啊!”盛浩根的妻子查秋屏从小翠的房里出来听见他丈夫和马锦涛在交谈,在马锦涛的启发下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查秋屏年龄三十出头,娘家夫家都是富户,没有生养过小孩,又善于打扮,特别盛浩根娶妾以后,衣着和化妆都很考究。她一对水汪汪的眼睛,脸上两个酒窝,笑嘻嘻的等待马锦涛的回答。马锦涛虽是玩女人的能手,看到查秋屏亭亭玉立的身材和那张漂亮的脸蛋,不禁一怔。随即附和着说:“只要老兄和嫂子看得上,我马上派人把帖子送过来。”所谓帖子就是把小孩的生辰八字用红纸写好了送过来给准备认干亲的双亲看,并且请算命的测算,双方是否相剋。双方不剋即正式办宴席认干亲。这是正规的认干亲的规矩。这种正规方法认的干亲,在家族中算是近亲。盛浩根心中十分犹豫。他知道马锦涛想他女儿做干爹,是想插上一脚,实际上示意这个女孩是他所出;现在查秋屏想认马锦涛的儿子为干儿子是不甘心自己不生养,是无意的,而马锦涛这么快的就答应而且要做正规的认干亲,心术不正,企图不良。但他又不能不同意。“好喔,我的女儿认你做干爹,你的儿子认我做干爹,朋友再加上亲戚,我们马上也把帖子送过去,顺当的话,满月那天我们一起在石家饭店好好聚一聚。”
马锦涛端起酒杯,面带笑容:“好,祝贺我们愉快联亲,干了这一杯酒。”一仰脖子把酒吞了下去。还没等盛浩根酒喝尽,他又倒满了第二杯,高高举起:“这一杯祝老兄,宏图大展,人财两旺!”“彼此!彼此!共发!共发!”盛浩根也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马锦涛又倒了第三杯酒,伸手拿了盛浩根的酒杯也倒满了酒给查秋屏,举杯说:“这一杯是请嫂子的,预祝明年嫂子养个大胖儿子。”两只眼睛贼溜溜的盯住在查秋屏的脸上。查秋屏毕竟跟随他丈夫在生意场上见过世面的,马锦涛的这一手她应付自如,她面带笑容说:“托马少爷的金口。”也很干净利落的一仰脖子把酒倒进了喉咙。她随即倒满了自己酒杯的酒,把杯举到马锦涛面前:“这第一杯酒恭祝马少爷生意兴隆财源亨通;第二杯酒恭祝马少爷五子登科家道兴旺;第三杯恭祝嫂子多子多寿。”她连饮三杯,不动声色。马锦涛连说:“谢谢谢谢。”这一顿酒虽然没有什么准备,临时烧的几样家常菜,也喝得三人跌跌撞撞才散了席。马锦涛由盛家派人送回天堂。
盛浩根夫妇由佣人扶进房里,又是喝醋又是冷毛巾擦脸。盛浩根借着几分酒醉,象发了疯似的又哭又喊又笑,把心里的烦恼一古脑儿的发泄了出来。一刻儿说:“我就不信,不信,不信,我盛家会断了香火。”一刻儿指着查秋屏。“你能不能替我争口气,争口气,不让这个蹩三在我这里抖威风。”查秋屏则痴痴的对着他笑,连说:“好!好!好!一定争气……”两个人闹了个把时辰才安稳的睡觉。
其实盛浩根很清楚,马锦涛的认干亲把戏要在他与小翠的中间插一手,仍想继续与小翠保持一定程度的性关系。但盛浩根猜错了。马锦涛原来是这样想的,在看到查秋屏以后,觉得她比小翠更有魅力,更深深地吸引着他。查秋屏强烈企盼有个儿子。特别自小翠怀孕被他丈夫娶回来当三妾以后更有朝思暮想的迫切感。她清楚小翠所养的孩子其实是马锦涛的。而当她看到马锦涛以后也动了心。马锦涛一表人才,身高一米七五,不胖不瘦,四方脸,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而她丈夫盛浩根个子矮而胖,脸盆似的脸上眼睛鼻子嘴巴长得都比正常人小又挤在一起。更可贵的马锦涛能养儿子,而盛浩根显然是没有指望了。查秋屏想,外人经常讲盛家是发的横财,得罪了阴曹地府的权贵,不会出三代必然要败落下去。现在盛浩根正是第三代,……查秋屏越想越怕,越想越企盼去接近马锦涛。
马锦涛迫不及待的在第二天上午十时就拿了五儿子的生辰八字送到了盛家。盛浩根此时正在米行里,接待他的是他企求的查秋屏。马锦涛熟读水浒上西门庆勾引潘金莲的三步曲。他也勾划出了一个接近查秋屏的三步曲。第一步:当他把五儿子的帖子送到查秋屏的手上时乘机抓她一下手,如果能接受,则进行第二步,用语言挑逗她,看她的表情,如能接受,就迈出第三步,约她到天堂去。查秋屏也在苦思冥想怎样能摆脱盛浩根独自去会马锦涛,试探他,征服他。
马锦涛到客厅以后,查秋屏面带微笑,一面请他落坐一面说:“啊呀呀!马少爷真心急,帖子叫底下人送来就行了,还要劳你的驾。我家浩根不在家,我马上派人去喊。”但她并没有招呼别人去喊盛浩根,要等待他的反应。马锦涛看到这个女人并不想去找盛浩根,心里已明白了她三分意图。随即很随便的样子站起来走近查秋屏说:“盛老兄是忙人,这个时候恐怕正忙,我是随便来的,不必找盛老兄回来了,有嫂子在不是一样的吗。”把帖子送了过去,象不经意样的抓住了查秋屏的手。查秋屏并没有立刻去接帖子,笑嘻嘻的说:“马少爷的手劲要比我家浩根大得多了。”马锦涛是玩女人的老手,他体验到查秋屏送过来的信息是热烈而急促的,他必须抓住机会,打破原来的打算,贼嘻嘻的笑着说:“嫂子,我哪里只有手劲比盛老兄大,我的劲样样比他大,哈哈哈……有机会可以测试测试。”查秋屏挣开了他的手脸上带着微笑似的嗔怒说:“马少爷你好不规矩呀!”来了一个欲擒故纵的把戏。这把戏如何骗得过马锦涛,而实际上是进一步的挑逗马锦涛。马锦涛就更放肆了。“嫂子如果不嫌的话,什么时候到天堂去白相白相,看我规矩不规矩?”查秋屏感到要适当的把握节奏,不能把自己作践了,反而会被他看不起。她并不理会他讲什么,而是放声喊佣人快到店里去把盛浩根叫回家。马锦涛觉得今天的收获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计,一面阻挡佣人去找盛浩根一面也就告辞了。
夏季,是米行的繁忙季节。三泰米行的经营方式不完全是以买进卖出,还做大量“放青苗”。他在春天或秋初青黄不接农民断粮的时候,把粮食放债给农民。农民叫“借青苗钱”。待农民收获以后至少以百分之三十至五十的利息把粮食还给米行,这样米行不承担物价上涨影响,而且利润要比单纯的买卖高得多。现在麦子已上场个把月了,盛浩根放出去应该收回的粮食只回收到帐了一半。他必须抓紧派人下乡去催讨,时间一长农民手里没有了粮,或者世局一乱收不到粮,那就吃亏大了。所以查秋屏天天催着盛浩根送帖子的事一直无暇顾及。
那天,查秋屏一早就对盛浩根嘀咕:“也不是我生的女儿,我这么瞎起劲。我认干儿子的礼品早已准备好了,就等你一起去了,再拖过了满月就不好办了。”盛浩根不耐烦地说:“这门干亲我本来不情愿认的,这么罗嗦!”“这就怪了,女儿认干亲是你答应的,认个干儿子也是为了盛家讨个吉利,你既然不认帐了,那就算了,我不去瞎操这个心了。”查秋屏言不由衷的顶了这么一句。“好好好,我也不是赖帐,实在是没空,就你去跑一趟,也替我打个招呼。”盛浩根无可奈何地说。“我一个女人家去不方便,你真抽不出空在行里派个伙计跟我一起去,也好拎拎东西呀!”盛浩根觉得也对,这么一件虽然不算什么大事,要自己的老婆单枪匹马的去,也太没有气派;而且跟个人去也多一双眼睛放放心。因此一口答应“吃过饭派个人跟你上天堂。”“你到行里打个电话,看人家在家不在家;而你不能亲自去要向人打个招呼。”
马锦涛接到盛浩根的电话后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带了个贴身的伙计专程到汽车站去迎接查秋屏,带回家与老婆马万素月会了面。查秋屏抱了他的干儿子,亲自带上了五钱重的一个金锁片,一副一两重的金手镯和六十元银洋的见面礼。由于他老婆还在月子里不便久留也不便在家宴请,马锦涛特地在松鹤楼定了一桌酒席。因为查秋屏言明今晚要赶回家,松鹤楼定在十二点正开席。宴席上今天破例主仆一起上,另外马锦涛请了三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马锦涛介绍一位是他妻子的表妹,是代表妻子招待查秋屏的,还有两个是怡春院的。是陪伙计的。其实所谓他老婆的表妹也是怡春院的。马锦涛对伙计说:“你们平常也很辛苦,难得有个机会,我怡春院找个姑娘陪陪你!大嫂不见怪吧!”
“见怪不怪吧!阿三难得陪我出来一次,马少爷又这么关心。可是回去嘴巴要闭紧点!说出去都损面子!”查秋屏说。
阿三面孔通红,低头不语。一个二十六岁的小伙子,一个月只有四元大洋的工钱,只能勉强养活有病的父母和一个上初中的弟弟,至今还没有娶妻,他很渴望有这么好机遇接触女人,尝尝味道。旁边的妓女对阿三又拉又搡嗲声嗲气的说:“快点点头,谢谢少奶奶啊!“
“不必了,不要难为他了,谢过马少爷就喝你们的酒吧!”查秋屏不屑地说。
阿三哪里经得起马锦涛的纵容和妓女的纠缠,很快就进入了半醉的状态。马锦涛使了个眼色,所谓的“表妹”站起来说:“表哥,盛少奶奶,我看他们不能再喝了,醉倒了回不到太湖镇啊!不如我陪他们到庙前街转转,醒醒酒。:
马锦涛并不等查秋屏表态,就说:“行啊!行啊!早点回去,盛少奶奶还要赶回家呢!”“表妹”就带了他们出了松鹤楼,但并没有到庙前街去,而是到了公园里坐了片刻,就被三个妓女带回了怡春院。查秋屏觉得他们两个人留在松鹤楼不妥。这家酒楼也是盛浩根经常光顾的地方,尤其是“包”小翠的日子里,他是三天一小宴,十天一大宴,如果被这里熟悉的伙计看到了难免不传到盛浩根的耳朵里。她并没有征询马锦涛的意见就站了起来说:“马少爷,我还想到庙前街买点东西带回去呢!”马锦涛站了起来附和着说:“好,好……不过我们已经是亲戚了,今后不要再叫少爷了,就叫锦涛吧!”
马锦涛带查秋屏出了松鹤楼的大门,笑嘻嘻的说:“秋屏,我看你今天也很累了,先找个地方歇歇再上街吧,时间还早赶回去还来得及!”他那双眼睛贼溜溜的打量着查秋屏的脸。查秋屏是有备而来的,笑笑说:“也好,客随主便么!”边说着边跟随了马锦涛绕了一段路走到最大的饭店—天堂饭店。马锦涛径直上到三楼并不同查秋屏讲话,查秋屏也默默的跟在后面。马锦涛喊茶房开了305室房间随手拿了一元大洋给茶房。305房间在三楼是个主间,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大街上车水马龙,稍远处是本市最大最繁忙的天堂商场,马锦涛走进房间时,这里事先已有了布置,窗帘挂得严严的,梳妆台上一盏小台灯已经开着,发出昏暗的诱惑的黄光,两张羊皮沙发中间的圆桌上放着四瓶正广和的汽水,房中间放着一张擦得闪闪发光的大铜床,床上的席梦思上铺了一条台湾细席。马锦涛精神焕发地扶查秋屏坐到沙发上,打开正广和汽水的瓶子倒了一杯送到了查秋屏的嘴上。查秋屏伸手接过杯子微微一笑说:“你正经点,我哪能要你喂呢?”马锦涛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就伸进了她的旗袍。随即又很快的把她的旗袍脱掉,把她抱到了床上。两双欲火旺旺的眼睛向对方射出了贪婪的目光。查秋屏更怀着嫉妒和期望,着实有点急不可奈了。马锦涛是玩女人的老手,他并不急着干那事,他只是用手隔着内裤不断抚摸着查秋屏,用手指头抵着她的敏感地带。查秋屏又哼又喊,用手乱拉马锦涛的裤子,把手伸进他的裤挡。很快脱掉了自己的内裤把马锦涛推倒了骑在他的身上,还没有等马锦涛脱掉裤子,她已经用自己的身子套住了马锦涛,还不断的扭动着身子,嘴里哼哼的不停。不一刻马锦涛把她推下去躺平了。他脱掉衣服爬到她身上就疯狂起来了。他们干干停停,在四个小时中竟梅开三度,两个人都筋疲力尽的瘫在床上不能动弹。但不到半个小时查秋屏起床洗了个澡梳妆一番就催着马锦涛去找小伙计,包了一辆车赶回太湖镇。在车上她看着小伙计疲劳不堪的神态,心里就明白了马锦涛的用心良苦。盛浩根看到他们准时回了家,也就放心到二姨太陆惠英房里睡了。(7)

8
西街上的殷宝芬,也是在日本飞机轰炸那天夜里生了女儿。
严家琪与殷宝芬的婚姻本来是很正常的。严家琪的上一辈五兄弟二姐妹,有人从政,有人从商,是本镇的首富,但都在外地,只有他父亲严庆堂在家掌管家业。膝下两子,长子严家宽在美国留学,已入了美国藉娶了美国妻子,所以他特别宝贵小儿子严家琪。他在天堂市上高中,年龄还只有十八岁。殷家在镇上也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殷宝芬的父亲殷铁珊原来是中学校长,三年前被委任为市教育局长。他与严庆堂是挚友,时常在一起谈古论今,海阔天空。严庆堂得第二个儿子的时候,殷铁珊妻子头胎生了个姑娘,取名宝芬。家琪与宝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一起度过了愉快的童年,两个家长在他们十周岁时给他们订了亲。从此两个孩子除了有大人在场外,一般不单独在一起玩了。本来两个人都在本镇小学读书,家里也住得靠近,订婚前他们上学放学都一起来一起去。现在偶而在路上相遇,宝芬总是面孔一红低了头匆匆走过。后来严家琪到天堂市上中学,每星期回家时也总到殷家去走走,但大多是在父母的催促下去礼节性的拜访准岳父母,与宝芬单独在一起时也只是交流一些功课上的心得。两人虽然已情窦初开,严家琪也很想与殷宝芬谈点情说点爱,而殷宝芬这时表现得腼腆,往往还有意避开。时间一长,感情就有点疏远了。所以当他们两人举行婚礼的时候,严家琪在学校里已与女同学徐玉华到了难分难舍的程度了。但他不肯也不敢违背父母之命,也不忍心让从小青梅竹马的殷宝芬伤心,而且在那个时侯三妻四妾是有钱有势家族的一种表示和时尚,所以他隐瞒了与徐玉华的感情,象平常人一样的欢欢喜喜的结了婚,婚后还休学在家住了半个月。回到学校徐玉华那股醋劲,绞得严家琪心猿意马。“你卿卿我我的十五天,乐而忘返,心宽体胖啦!”徐玉华挑逗地说。“看你高兴的样子我姨太太也当不成了?”她接着又加了一句。“我怎能够这么想呢?”严家琪回答说。“那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还能有什么高明的招数?不要欺负人了。”徐玉华很不愉快地说。“其实爱情,只要真诚,结不结婚无所谓,甚至结婚也真会是爱情的坟墓!”严家琪象是在开导徐玉华。“是啊!你一只脚跨在坟墓上,一只脚踩在爱情上,多舒服,多称心!”徐玉华带着讽刺的口吻说。严家琪默默的笑笑,接着缠缠绵绵的动作结束了这场既酸有甜的幽会。
在随后的日子里,徐玉华并没有疏远严家琪,而是更加亲热,更加罗曼蒂克。严家琪在一封从美国哥哥处寄来的信函的启发下,突然想到何不到美国去上大学,把徐玉华也带走,一个是国际妻子,一个是家乡妻子,多潇洒,多美妙。他找徐玉华商量,一拍即合。他立即瞒住了家里人办理了有关的手续。在一切手续均办妥将启程之前两三天,他才回到太湖镇,对父母妻子说:“看来日本人要占领中国的野心是昭然若揭了,在我们领土上打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为了躲过这场灾难,我想到美国去上学,反正在美国有哥哥照应。就是难为了宝芬在家尽孝道,我读完大学,时局平静了,就回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父母妻子也无话可说。
当殷宝芬婴儿诞生时,严家琪和徐玉华在美国已同居了五个多月了。
李阿桂是一个肩挑小贩,按季节不同挑着一副小吃担沿街叫卖。妻子叫阿秀,除了做家务,是家庭的绣娘。太湖镇上有许多专为家庭绣娘工拿活做的中间人,他们自己也刺绣,同时也拿一些活给其他人做。那时天堂城里有许多专门做戏服,做绣花被面、绣花枕头、绣花旗袍的店,他们设计好了款式画好了花样通过中间人分给家庭绣娘做。这种绣花的质量要求很高,交货的时限比较宽裕,工资也不高,一般能维持一个人的俭朴的生活。由于李阿桂夫妻俩人都有点钱赚,还经常能吃到一些做馄饨馅多下来的肉皮骨头熬的汤,在“升合小民”阶层中算是富裕户。他们俩是上年秋天结婚的。生女儿时适逢日本鬼子的飞机到天堂轰炸。街上的测字先生替她起了个名字叫“飞云”意思是飞机到了天堂的云里来侵略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一天。小名叫“小云”(8)
9
五个女婴满月的那天太湖镇街上在战乱如密云满布的气氛中,还是算热闹的。李长庆家虽然已做了十多天的道场、佛事,但毕竟名义上是超渡亡灵,在满月时又不得不邀请了远近亲戚三,四十人摆了一天满月酒。李长庆的父亲在世时喜欢听评弹。所以那天他家的堂会是四档书,有两档是“大书”(即评话),一是武松醉打蒋门神;一是赵子龙单骑救主。二档“小书”(即弹词);一是本地申氏的故事“庵堂认母”;一是西厢记中的“拷红”。中午吃过生日面以后,堂会就开始了。本地的风俗小孩满月那天,早上请理发师来家象征性的替婴儿理下发,理下来的头发叫“胎毛”一定要保存起来,作永久性纪念,待死时放在棺材里一起埋葬;中午是吃面,不邀请来家祝贺的四邻八舍沾亲搭故的人必须要送上一碗面到他们家去,并邀请他们来看堂会。这些人是不必送礼的。晚上是宴会,象李长庆的家境都要八碟八炒八大烧,宴会以后“堂会”继续进行。天堂人喜欢听书,这次李长庆又是请的名角,所以下午晚上的“堂会”把李家的大厅挤得满满的,大厅外面的天井里还站了许多人。
盛浩根办的满月酒的场面要大得多,邀请的客人有一百多人,中午的满月面和晚上的宴会都包了石家饭店。堂会也设在石家饭店。盛家的客厅放了十桌麻将,来的客人自选对象搓麻将。盛家的“堂会”本来也是评弹,后来听说李家唱评弹就改为唱京戏“四郎探母”。晚上是从城里请来的庆余杂技班,节目是全套大戏法,共有十个节目。第一个节目是“口技”“百鸟朝凤”依次是“顶缸”“转盘子“最后一个节目是变大戏法(魔术),表演者穿着戏衣,披一块绣花绸缎,翻个跟头从裤档里变出一盘水果,一缸金鱼,一盆火,一对鸽子,由于全套大戏法在太湖镇很少有人请得起,所以当晚把个石家饭店挤得水泄不通,不得不请了许多人来维持秩序,但仍然人山人海,无法把人疏散,最后盛浩根宣布明后两晚在三泰米行门前码头上连续表演两场,才把一些在饭店外面的人疏散走。
严家的满月酒办得很简单,除了照规矩送四邻八舍一碗面五个染红的鸡蛋外,只请了亲家殷铁珊夫妇两人,一桌酒几样菜。本来严庆堂是要想办得风光一些的。一则要与自己的身份相称,二则自己的儿子在美国,冷落了媳妇,办得热闹些也对得住殷宝芬。当严庆堂想大办满月酒的想法告诉殷宝芬时,殷宝芬心里并不愿意。她想别人满月酒时父母双双都在场,欢欢喜喜团团圆圆,而我的丈夫在美国,远在天涯,生养后写信去后至今还没有回信,孤孤单单的,不想去烦这个心了。但她没有当面把不想大办的意思告诉她公公,而是把这个想法同来看望她的父母说了,她的父亲殷铁珊很赞成,找了严庆堂商量说:“庆堂兄,满月酒的事我有个想法同你探讨探讨。象我们这种门第的人家不必拘泥于老习惯,无非是个高兴的事,纪念纪念。如今日本人很快会打到这里来,前几天市长召集民、财、交、建四个科的科长和教育局,税务局,警察局的局长开了个会,市政府准备要迁出天堂城,时局很不稳,大操大办,耀眼引人,在战乱时期并不适宜,加之姑爷又不在,小女也不善应付这种场面,所以我看就我们两亲家合起来吃顿满月酒吧!”严庆堂觉得亲家说得很有道理,也就答应:“铁珊兄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就是难为了宝芬了。”
阿桂阿秀为女儿办的满月酒不奢侈但很热闹,来了六十多个客人,办了八桌酒席。阿桂本来是不想办也没钱办的。自从生了小云以后,他的那帮穿短打扮做肩挑买卖的朋友都个个问他要红蛋吃。他们说:“我们穷人家生个女儿也不容易,不一定生个儿子才高兴,生个女儿一样要庆祝。”在满月的前几天,他们自动凑齐了六十六个人,每人二十个铜板的份子送到了阿桂处,“你就尽这点钱办酒办菜,六十六个人,六十六个份子,讨个吉利,六六大顺,我们也要热闹热闹,顺顺当当。”阿桂心想热闹一下也好,他们一年前结婚的时候没有通知亲朋好友只是各人做了一套新衣服做了一条新被子买了一副香烛自己拜天地拜双方已故的父母,夫妻两个人自己烧了三个菜喝了一杯交杯酒,就算完婚了。等朋友发觉他们两人住到一处时才知道他们已结了婚。这次满月酒大家要办的热闹些,也有补吃喜酒的意思。阿桂的酒席只有八大碗,第一个上的菜是炒大肠,这是穷人家办酒的习惯,象征肚子吃得饱,第二个菜是炒韭菜,象征财源不会断,象韭菜那样割了一刀还会长。以后的菜是随主人的经济而定的,八大碗以后由厨师高高托起了一个木盆里面放了一条由木头雕成的鱼,上面盖了一张小红纸,在各桌之间走一圈,高声叫喊:“鱼来了!”客人们也高兴低低的喊一声:“吃剩有余〔鱼〕。”主人这时要把事先已封好钱的红包送给厨师以表感谢。
阿桂的堂会也办得热闹。这是一个自娱自乐的堂会,赴宴的人自己定节目自己表演,有的说“大书”,有的唱弹词,有的唱京戏,有的唱苏滩,有的表演口技,你来我往,前后也闹了三,四个小时,也吸引了周围很多人观看。
山塘街上蒋家生下女婴后兄弟俩到底谁应该被女儿叫“爸爸”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蒋阿大的意思是他既然与讨饭姑娘小兔子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女儿当然也应该名正言顺的叫他为“爸爸”;阿二则认为,你们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实质上小兔子是我的老婆。我们兄弟俩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名义上和实质上的事在人前人后是分得清的,但小孩不同了,总不能等她会开口的时候,在人前叫你为爸爸,在人后叫我为爸爸。阿大认为反正是我蒋家的香火,我老婆都让给你了,一个女儿有什么了不起,将来生第二胎时,可以以过继给你的办法叫你为“爸爸”,否则,我们名义上的夫妻不也要跟着改了吗?阿二认为我与小兔子不能永久偷偷摸摸的做夫妻,实际上周围的邻居都知道这件事,不如乘生养小孩这个机会把事情公开了,大家在人前人后好做人。兄弟俩一直争论了二十多天,就去请教王百通。他一听他们陈述的来意和想法,哈哈大笑。说:“在下塘街上,在太湖镇上哪个不知晓你们兄弟俩的事,也很同情你们兄弟俩处境。阿大的处事许多人觉得很是厚道,我看这件事暂时不捅破为好。阿二说得也有道理,不能要不懂事的小囡人前喊你爸爸人后喊他爸爸。我看不如叫阿大为大爸爸叫阿二为二爸爸,小囡也好叫,街坊邻居也能弄得懂。”一番道理说得兄弟俩不断的点头称是。
他们没有办满月酒。中午下了些面送给四邻八舍;晚上兄弟俩烧了碗豆腐炒了碗百页拷了一斤黄酒同小兔子一起吃了顿欢喜饭,告诉小兔子今后小孩如何叫他们兄弟俩。小兔子从在外讨饭到一天有三顿饱饭吃,感到心满意足了,所以只要兄弟俩一致的意见总是赞成的。
五个女婴同时在炮声炸弹声中诞生,又在战争风声很紧的日子办满月酒,因而不管是首富的严庆堂还是肩挑小贩的阿桂都成了太湖镇上的名人。五个女婴也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同中日开战的消息一样成为茶馆里饭桌旁人们谈话的主题。(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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