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71、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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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71
严庆堂正在为儿子从美国的一封来信愁着呢!他儿子来信说,国内的局势已十分混乱,国共两党的决战即将打响,国民政府正在向台湾转移,因此,必定要从最坏处打算,如果国民政府垮台了,**执政了,象我们的家庭一定会遭所谓“清算”、“斗争”的。所以“趁现在还来得及,把家产清理一下,携孙女儿鸾红来美国,一旦时局明朗了,再作计议。”严庆堂对儿子的建议是赞同的,只认为为时尚早了一点。看来江北是保不住了,江南还可以稳住的。就是这里太靠近长江了,两军一对峙,江边必定要遭殃的。现在送孙女到儿子那边去,作好准备,万一非走不可的时候,不至于临时抱佛脚。他最拿不定主意的是孙女儿鸾红。儿子从来没有关心过鸾红;甚至没有看见过鸾红,这个孙女儿也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父亲。几年来一直是在她母亲身边长大的,现在怎么能开口把她带到美国去呢?转而一想,这是我严家的子嗣,虽然是个女孩,但毕竟她血管里流的是我严家的血。不趁这个机会把孩子领回严家,将来不知何时会变成一个“拖油瓶”,这是多么危险的情景!
严庆堂选了个星期天,趁殷铁珊放假在家时,像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了他昔日的亲家家里。他先从**连连败仗说起,东拉西扯的讲了一阵子。
殷铁珊是知道严庆堂这个人的品性的。他从不随便去串门和亲朋闲谈的。今天这种样子必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所以先要把气氛缓和一下。所以殷铁珊在他讲话时,只是静观他的态度,有时嗯嗯哈哈一下,不去接他的话头。
严庆堂在说话时也很注意殷铁珊的表情,看到他一副疑惑的样子,觉得再瞎扯没有意义了。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送到殷铁珊面前说:“有一件使我很为难的事和你商量。你先看看这封信再说。”又说:“是你那个有愧的女婿的。”
殷铁珊迟疑地接过信,但并没有打开来看,心里觉得很纳闷,他的信要给我看什么?难道他在美国的婚姻又出岔了,要找宝芬复婚了?但他从严庆堂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他把信仍然送回给严庆堂说:“信我不看了,还是你说吧!”
“不,不,不,你还是先看信吧,我也说不清楚。”严庆堂并没有接信说。
殷铁珊还是迟疑了一下才把信打开来看,他看着怒火从心中升起,怒冲冲的对严庆堂说:“这太欺侮宝芬了,真使人要有点切齿了!”
严庆堂估计到殷铁珊会不满的,但生这么大的气还是出乎预料的。他警告自己:“忍耐,忍耐,再忍耐!”他觉得是我们严家对不起殷家,尤其对宝芬的伤害是够大的。现在要把鸾红带到美国去,与情来讲是欠妥的,但与理来讲还是合理的。只能晓之以理,才能动之以情,否则,后果很难测啊!他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说:“我很后悔要他到天堂到美国去读书,否则还能这样?”又说:“这个事,我想还是要你和宝芬做主,更不能太伤了宝芬的心。”
“严翁,这不是谁做主的事,他根本不应该提这个要求,他带个女人到美国去的时候连宝芬已怀孕都不知道,现在怎么能开这个口?亏他还是个读书人!”
“殷翁,你不要生气么,我们两家的事,总是好商量咯,说句心里话,我这个儿子也的确对不起宝芬,我心里一直不是个滋味;鸾红本来应该由严家抚养,却叫宝芬费心,还受了这么多罪,我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啊!可他有这个想法,我也不能不和你商量,我怕他直接写信给宝芬,更容易使宝芬感到意外,更受伤害,你说,我真是难啊!”
“这几年宝芬的精神寄托就只有鸾红了,再苦再难再受罪也忍受着,也真难为她。这件事我看不要再提,好吗?”殷铁珊有点伤感地说。
“那我把你的意思转告吧。”严庆堂只能无可奈何地说。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呢?”殷铁珊问。
“去不去我还不定。我想先到上海去和兄弟姊妹侄子们商量商量。”严庆堂说。
“实际上到那里去住个一年半载还是蛮好的,看看异国风情,观察国共的战事发展,能进能退。你有儿子在那边,也方便。”殷铁珊说。
“几十年在太湖生太湖长,几十岁的半老头子了还跑到万里以外的外国去,总归有些背井离乡的失落感啊!何况可能会回不来!”严庆堂说。
“是啊,倒也是的。”殷铁珊心不在焉的说着。
“那件事您再考虑考虑吧!”严庆堂临走时还既慎重又难启口似的对殷铁珊说。
殷铁珊并没有表示什么,既没有回答考虑也没有回答不考虑。在他内心深处是已经决定了的,那就是鸾红不能去美国,这件事也不去告诉宝芬,以免又引起一场不愉快的事。最近年把宝芬为了鸾红的事已经够烦心的了。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来说,也正是不容易面对啊。
其实殷宝芬已接到了她离婚的丈夫寄来的快函。他是以很友好的口吻回忆着青梅竹马时的美好童年,虽然情感上不适宜做夫妻,却可以做忠诚的朋友,他建议把鸾红带到美国来,避开国内国共两党的战祸,接受良好的教育。他信中还建议,如果她不介意,也可以到美国来既陪伴女儿读书,自己也可以继续上学。在一个和平的繁荣的发展的环境里求学和生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的环境里来追求一种新的生活吧!殷宝芬离婚以后的单独生活使她对他的怨恨已逐渐淡化,所以并没有对他的建议和要求有什么反感,反而对他充满热情幻想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有所感动。她感到这几年自己的生活是那么的灰暗和迷惘,走出这个囿自己困境的小镇到大千世界去寻求开阔的天地也许真是一个理想的抉择。但是,在她反复思考以后,也深感她不能随女儿去美国,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丢下年迈的父母自己逃避现实,会被世人唾骂的;况且她已和女儿的父亲离婚了,现在跟女儿到丈夫那边去也会被耻笑的。思绪万千,使这个少女感到了左右为难。回到家后,她走到父亲面前,把那封使他充满矛盾心情的信送到了父亲手上。
殷铁珊一接过信,只看了信封是美国寄来的,当然就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了。他并没有抽出信纸来看,而是把目光盯住了女儿的脸上。他要从女儿的脸看出女儿的想法。他觉得这件事太敏感了,处理不好会使他这个已经蒙上诸多痛苦的家庭,再加深一层痛苦,但是他在她女儿脸上并没有发现悲伤和无奈,而是一种使他猜不透和摸不着的表情。他问女儿:“你准备怎么回复他?”
“让她去吧!”她以一种颓丧和无奈的语调很干净利落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殷铁珊一下子被矇住了。他好像听错了女儿所说的话,他完全把女儿的心思猜错了。他本来以为女儿会很痛苦断然的拒绝把女儿送到美国去,而现在女儿的回答竞绝然相反,使他一下子对女儿感到陌生了。殷铁珊原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女儿的,他认为可以从女儿脸上的细小变化洞察女儿的心思,可以从女儿的一举一动知道她要做些什么。现在居然在面临这样重大的问题上竟和她的抉择完全是相反的猜测。这使得他不得不对女儿重新审视了。所以当女儿说出:“让她去吧!”以后,他反而不知所措了,只是说了一句:“你考虑清楚啦!”
殷宝芬回答也很干脆:“想好了!”接着又补了一句:“爸爸,这个事你就不要烦心了。小红老想有个爸爸,她早晚要回到她父亲身边去的。长痛不如短痛吧!迟早终有这一天的。”
“鸾红去了美国,你自己什么打算?”殷铁珊并没有指明什么打算,是指工作,是指去向,还是指婚姻。他是故意留下这么广泛的范围让殷宝芬自己去理解,她必定会把自己想得最多的事情最先说出来的。当然作为父亲,他是希望知道女儿的一切,以便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她。
殷宝芬并没有想那么复杂,而且她猜测父亲已从严家知道了来信的内容,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思索,就回答说:“他是要我一起去美国,再去上学,也靠近鸾红。但是,我觉得不太妥当。”
殷铁珊原来并不知道对方邀请她去美国。但他觉得这个建议值得考虑。一则靠近女儿,免得后顾之忧,想念之苦;避一避国共两党的战争的祸害;再则在国外深造对今后的谋生之路也广宽得多。所以殷铁珊觉得女儿既然让鸾红去她父亲那里,也赞成女儿去美国的。他不知道女儿为什么觉得不妥?就说:“你到那里去,就是去读书,这怕什么?家里现在还可以供得起你读书和生活的费用,并不要人家资助,这你可以放心!”殷铁珊想,家里虽然不算富裕,也并不贫穷,如果**得了天下,我这一丁点财产能不能保得住还很难说,现在女儿去读书,把钱用在培养女儿身上,是最好的了。

“我倒不是顾虑这些,而是觉得跑到他那里去,会使他尴尬,也会使我难处。”殷宝芬说。
“你的一片孝意我们心里明白,但毕竟我们年纪还不大,身体还硬朗;我还在工作岗位上,十年八年还不会出什么问题。至于和他的关系也没什么,况且他父亲严庆堂也要去。”殷铁珊似乎在鼓励她女儿去美国。
“喔,他信上并没有说他父亲也要去呀!”殷宝芬说。
“他父亲严庆堂刚才自己来说的,而且他也准备去的。”接着殷铁珊又说:“当然,这么大的一件事,也不能说走就走,尤其你自己还需要认真的思考思考。我作为父亲来说,你要去,我支持,你不去,我也赞成,总之,由你自己拿定主张。”
“我再想想,让我把事情想清楚以后再说吧!”殷宝芬显然对去不去美国,已经开始动摇了,在她父亲的启发下她也倾向和女儿一起到异国他乡。(71)
72
严庆堂回到家后,他立即修书给上海的亲属征求意见。他自己的想法是准备到美国去一趟,趁送孙女儿到那里的机会可以带一部分财产到儿子那里去以防万一。在这么兵荒马乱的环境中,就是**不打来,自己也不免被那些兵痞流氓敲诈,出去躲一躲不失为上策。但是,他走后留个妻子和一帮管家佣人也不放心呀,所以他希望在上海的有个弟兄能回来主持一段家政,这样他出去后长一点短一点都可以放心了。有个弟弟很快来信了,他们在上海经营的工厂商行正在向香港搬迁,不可能回来主理家务。老三的老夫妻是愿意回来的,他们子女的事业正准备迁移到台湾去,而老三老夫妻不愿跟到台湾去,所以如果严庆堂同意的话,他们准备长期回来住下去了。
严庆堂接到这封信,心里觉得不是滋味,本来这个家是五兄弟的,不过我是按照已故世的父亲的嘱咐住在老家主持家务,并无独吞的意思,任何一房随时可以回来,要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不管我住不住在这里,然继而一想,这个老三也够精明的了。他知道他是有随时都可以回来的权利的;但是回来以后却要在我主持的家务下过日子,未免有点不顺心,所以要么不回来,要么回来当家作主,他不能明火执仗的与弟兄争权夺利,只能转弯抹角的把意思说出来,既不伤感情,我也能弄得懂。
严庆堂盘算了一番。从他主持家务以来,前面四个兄弟在外发展,都有了一份不薄的家产,一些侄子们也顺利的接替了父业,而自己的儿子都远在美国,读了六七年的书,花了一大笔钱,现在只是在大学里做个教授,自己呢,为了主持这个大家庭,虽然也多了不少,但毕竟没有自己的事业,家境要比他们差多了。现在为了送孙女去美国,又要把这个大家庭的权交出去,心里感到有点酸酸的。但是严庆堂还是下定决心要把孙女儿送到美国去,他近来隐隐地感到,殷宝芬迟早是要嫁人的,不能将严家的女儿随她妈妈去做“拖油瓶”呀!否则我严庆堂如何来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兄弟姊妹和侄儿侄孙辈,如何去面对太湖镇上的众百姓,我还有脸面走在街上吗?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殷宝芬不肯松手把女儿交给他带到美国去。他只能硬着头皮再上殷家去商量了。
殷铁珊知道女儿的心思后,也盼望着与严庆堂早一点再通气,以便坚定他去美国的心,促使他早日成行,但他左等右等也不见严庆堂登门,在家里心神不安,但又不愿意主动上门把事情敲定,觉得这样做也有失了一点体面。现在严庆堂登门来了,自然知道他的来意,所以仍一如既往那样不慌不忙的倒茶请坐等一番寒喧以后,也并不提起鸾红去美国的事。
严庆堂带着一种忧心的面容说:“要离家出门正不容易呀!这么一大家子不是拍拍**就能走得了的,要不是为了鸾红我真不想挪这个身子呢!”
殷铁珊听了觉得奇怪,我们这边是否放鸾红走并没有给你答复,怎么他好象已经知道我们同意了呢?他觉得不能先答复这件事,而是先把殷宝芬走的事提了出来,他以询问的口气说:“他也给宝芬寄了封信,建议她和鸾红一起去美国,去读书,这好象有点突然呀!”
严庆堂并不知道儿子也写了信给宝芬,更不知他儿子也建议宝芬到美国去读书,但他知道此种情况不便明说,否则殷铁珊会认为这么大的事连父亲也没有告诉,一定是随便说说的,不是诚心实意的,就有可能不同意她们母女俩去美国。严庆堂脸带笑容地说:“这就难为宝芬了。”接着模棱两可地说:“宝芬如果能去,鸾红也有照顾,宝芬也放心了。”
“宝芬她自己觉得有点不太妥当,会使自己处得很尴尬,也会使那个美国家庭两个人之间发生猜疑,我也拿不定主意呀!”
“既然是他建议的,我猜想他一定已安排好,两人沟通过了,至于宝芬么,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老俩口一起去,准备另租房子住,这样有相互照顾。你也去玩玩么!”
“我是走不掉的。既然这样的安排,让他们去,我也放心了。不过宝芬还没有拿定主意,我再和她说说看。”
严庆堂知道,殷铁珊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了。只要殷铁珊同意了,宝芬和鸾红去美国的事也**不离十了。
殷严两家达成默契以后就悄悄地进行着出国的准备,殷铁珊几乎把近百分之九十的浮财存进了美国的花旗银行。严庆堂也基本上卖光了自己名下的金银钻石珠宝换成了美元,也存进了花旗银行。在临行前的一个晚上,殷铁珊、严庆堂专门在石家饭店宴请了蒋阿大和连排长们,作陪的特意安排了殷宝芬出场。
严庆堂在酒宴开始前举起杯说:“今天特意请驻军各位长官小叙,为的是这两年在时局如此动荡之际,本镇有安康的局面全仰仗于驻军的努力维持,特别是我严家孙女被劫,亲翁被诬之困难时光,蒋营长主持正义,及时救援,才得化险为夷。前几天我儿子从美国来信要接女儿去美国读书,我和殷翁多次商量后,我们老夫妇和宝芬将一同将孙女送到美国,我们顺便在那里走走看看,多则三五月,少则一两月,在离开期间万望蒋营长及各位长官一如既往的照顾殷老先生;在我离开期间将由我家老三庆本回家主持,也望给予关照,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包涵。我严某在此向各位致谢致敬。”
蒋阿大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沮丧,他所苦苦追求的人竟毫不犹豫地要离他而去,但他并不愿意轻易放弃。他举着杯在祝严庆堂一路平安以后,笑盈盈的走到殷宝芬的面前,说:“祝殷老师一路顺风,也恭贺你与鸾红爸爸团聚。”
殷宝芬对这个在本镇出身低微的年青军官,虽然还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可对他那种执着的追求,包括努力地学文化,真诚的帮助自己,感激之情是深深的,浓浓的,正是这种情使蒋阿大的追求不懈,这是她心里十分明了的,甚至有着一种深深的负债感。所以对蒋阿大过来的敬酒也很感慨。她很快的举起酒杯,祝福他:“工作顺利,步步高升。”同时她也表白:“我主要是送鸾红走,在美国陪她一段时间,待他们父女相处融洽以后再回来,我们不可能什么团聚了,根本是不会了。”接着说:“去那里后,我会把去的情况写信告诉你。在这里务请你对我年迈的父母多多关照。你也务必继续把文化学好,不论继续做军官还是干什么别的都是用得着的。对你这几年的照顾我和父母都会记着一辈子的。”她讲到这里想到了这么多磨难和苦楚,想到受惠于他而又无从报答,不免悲激之情涌上心头,眼眶里湿漉漉的了。她急忙用手帕擦去眼泪,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是怎么啦!”把酒一饮而尽。目光中透出一丝难舍之情。蒋阿大注意到了她和自己之间那种说不清也割不断的情谊。蒋阿大喝干了杯中酒,迟疑地离开这里。(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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