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61、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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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铁珊显然注意到了她心爱女儿在刹那间的情绪变化,也深切的了解她女儿此时此刻已将痛苦从内心深处迸发了出来又很快的压制了下去,他毫不犹豫的扶住了女儿的肩膀,伸手接过那封信,对殷宝芬说:“爸爸懂你的心情,你要坚强。”说着就扶住了殷宝芬向屋里走去。
殷铁珊看完那绑匪的来信后,对从里屋出来的老伴说:“你暂时在外边陪一下小芬,我到严家去一下就回来。”殷铁珊的老伴从五年前得了哮喘病以后,稍一走动就上气不接下气,请了许多名医看治,中药西药均未见显著疗效,而且一年比一年重,近二年已发展到足不出房的境地,三餐茶饭都要送到房里去吃。这两天稍好一点,听见父女俩已回家,就走出来看看,所以对殷铁珊的举动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就喘着气问女儿:“小芬,你爸爸说什么啊?”
殷宝芬说:“他说他到严家去,一刻儿就回来。”
“那他要我陪你干啥呢?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她说着说着好像发现家里缺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外孙女不在,就问:“鸾红怎么还没有回来?是到她阿爹那里去了?”
殷宝芬不知如何回答她母亲,只是:“哦……”的几声。这样更引起了她母亲的怀疑,说:“小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爸爸要我陪你,你不要瞒着我啊!”
“妈,没有什么事,你回房休息吧,”殷宝芬说。
“不,我要陪着你,等你爸爸回来,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正在此时殷铁珊和严庆堂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严庆堂在进客厅的门槛上绊了一下,站立不稳,身躯向客厅里撞去,殷宝芬眼明手快,急忙上前把他扶住了,说:“严家伯伯,当心,我没有把你孙女带好,害你受惊了。”又扶他在椅子上坐定了。
严庆堂此时觉得无话好说,他对殷宝芬苦笑了一下,低了头,喘了口气,缓缓地说:“小芬,正难为你了。”
殷铁珊说:“严翁,现在什么话也不说了,看鸾红的事怎么办?”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想不到盼到了胜利,土匪更猖獗了。正是望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小芬你放心好了,要再大的价钱,只要我严庆堂拿得出,我决不会说个不是。”
“我想这个门开了,将来会没完没了。”殷铁珊还站在那里面对着严庆堂忧心忡忡地说。
“殷翁,只能顾眼前啦,小囡在他们手里,我们除了拿钱什么也不能干啊!是吧。报警吧,也要花钱,打草惊蛇会害了小囡。”他把身体转过来很遗憾地对殷宝芬说:“小芬,我们严家过去已经对不住你,这已经过去了,讲再多的话也没有用,这次不能再对不住小囡了,她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孙女,我们一定同心协力把她平平安安的救出来。我所以跑来,是当面把这个话说清楚。你看这样好吗?”
“严伯伯,鸾红的事由你做主吧,我会听你安排的,放心好了。”殷宝芬说。
“严翁,这样吧。现在绑匪还没有开出具体条件,也没有说明怎样接头,只能等了。你在这里吃了便饭走吧,或许会有什么消息呢!”
“不必客气了,或许第二封信会送到我家去呢。”严庆堂说着就站起来告辞。
殷宝芬送走严庆堂后向条桌上的座钟看去,时针已指向七点。离识字班上课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她对殷铁珊说:“爸爸,你和妈自己先吃晚饭吧,我已经来不及,要去识字班上课去。”
“小芬,今天你是否不去吧,我替你去打个招呼。就是去了,讲课也心不在焉的。”殷铁珊用询问的口气对殷宝芬说。
“爸,不!现在学生已经全部到了,不能让他们空跑呀。就是我在家里,现在也无济于事,反而会不好过的。”
“那也好,我陪你去吧,爸爸怕你支撑不住,我晓得,你满眼的泪水往肚里淌,也真够你苦的。你还年轻,你应该想到长远。是吧。我关心你太少了。小芬。”
“爸爸,不说了,我撑得住的,我不是好好的吗?我相信鸾红会没事的。你不要陪我去,你去了会引起大家注意,反而难解释。”殷宝芬说。
“那好吧!”殷铁珊说。
殷铁珊并没有吃晚饭,而是静悄悄的跟在殷宝芬的后面一直在她进了识字班的校门才回家。作为一个父亲,他不仅十分呵护他的女儿;而且由于她的娴静读书用功而喜欢她;更是他自作主张的同意了严家的婚姻而感到内疚,现在又出了这绑架她女儿的事,使他内心交织着种种复杂的心情。他回家后倒了一杯热茶喝,他并不想吃晚饭;他要等她女儿回家后一起吃,他知道,如果他现在吃了,女儿回来后不会再去忙晚饭吃了,这对她的身体是有害的,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她要挺不住的。
殷宝芬振作精神上课,她冷静镇定,她一如既往的把课文讲得娓娓动听。但是,蒋阿大发觉殷宝芬的眉宇间与往常有些细微的变化,她的眉宇原来是施展的开阔的,讲课时有些微微的牵动,给人一种微笑的感觉,而实际上她并不在笑。今晚她的眉宇间有些**,使人感觉到她讲课时的那种牵动似乎有点心绪不宁。蒋阿大细细的看着品味着,越看越觉得须要弄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呆呆地看着,痴痴地想着,竟听不见殷宝芬在讲什么。
殷宝芬讲课时有一种习惯,她一边讲一边扫视每个同学的脸部表情,在每个人的脸部表情中发现同学学习认真不认真和领会程度的深浅,以便在讲课后告一段落时向一些听课不认真、领会不深的同学发问,以达到讲课的效果。今晚几次扫描都发觉蒋阿大的眼神一直呆呆的注视着她。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她知道蒋阿大喜欢她,对喜欢的人多看两眼是很正常的,所以习以为常了。但今天很异常,使她有点厌恶了。怎么能在上课时长时间的呆望着教师的脸呢?她在第七遍扫描到蒋阿大时,她忍不住了,她把讲的课稍稍的停顿了一下,眼睛也没有离开手里拿的书本,她说:“蒋阿大同学请认真听课。”接着她继续讲课。
窗外的雨又淅淅落落的下起来了,有时还夹着被风吹落下来的树叶子一起打在玻璃窗上,使在孤寂中的夜晚更添了几分凋零和几分惆怅。
忽然间她觉得蒋阿大的呆相不象平时那样只是想多看她几眼,而且在注视着她什么东西?难道他已经看出了我内心深处的焦虑?难道鸾红的被绑架他已有所闻?她越想越怀疑了,难道鸾红的被绑架他也插手了?难道鸾红的被绑架是他策划的阴谋?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了,沸腾的热血在她的血管中快速的流动,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头脑嗡嗡的,一阵旋晕,她两腿一酥软,竟向地下瘫去,幸而她快速的扶住了讲台,才把身体支撑住了。
首先发现殷宝芬几乎向下倒下去的是坐在最前排的小翠,她冲上去紧紧的托住她,连声喊:“殷老师,殷老师,怎么啦?”接着许多学生跑上去把她扶在椅子上坐定了。
她一定神,许多疑虑、幻想在脑海中消失了。她一清醒就在人群中搜索蒋阿大。他就站在她身旁,呆呆地望着她,不知所措,不知问什么。他有一连串的疑问,不便在众人面前启口。
殷宝芬稳了一下神,双手扶住桌子站了起来说:“同学们,我刚才头一晕,多谢大家,现在好了,请大家坐好,继续上课吧,我没事的,我好好的。”说着她还挺了一下胸,直了直身子。
小翠说:“殷老师,你不能再上课了,你歇一歇,我们送你回家。”
大家说:“是啊,是啊,我们荒不掉功课的,殷老师放心吧!”
“你为我们劳累了,我们真是过意不去。”
……
小翠说着就把她扶了往外走。蒋阿大赶紧拿了她的雨伞紧跟了去。他一个人撑着两把伞,一把是替殷宝芬和小翠打的,一把是替自己打的。同学中有人跟了去,有人帮收拾教室,有人回家去了。

大家默默地走着,想着,猜着,怀疑着,各种对殷宝芬不幸遭遇的惋惜之情交织在一起,也快速的飞逝在各人的脑海中;天还下着雨,雨声、落叶声和脚步声夹杂在一起,杂乱无章的,更显得今晚烦恼和不愉快。突然小翠发现在离殷家不远处的墙上贴了一张用对开纸、毛笔写成的布告。她大喊一声:“看贴的什么布告?”就丢开殷宝芬上前去,其他人也闻声跑去,布告上写道。
“告本镇同胞书
兹本支队在八年抗战中屡屡打击日寇获重大胜利,保卫本辖区同胞安全功勋卓著,然抗战胜利时却遭排挤,未能归**序列,以致官兵薪饷未有着落,为保障本部官兵的军需,以免哗变滋扰同胞,特公告通知,祈望镇公所在一周内筹措黄金一百两送至太湖本部。我部将派员接送。为使贵镇军政警特重视起见,我部已将贵镇严庆堂老先生孙女接来本部,但决无伤害之意。特此告示。
太湖支队
民国四十七年十一月十九日”
看了这张布告以后大家都大吃一惊,明白了殷宝芬今晚异常表现的原因了,小翠立刻又扶住了她说:“殷老师,不要急,不要急……”其余人也纷纷的上前安慰殷宝芬。(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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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阿大看了这张布告后,铁青着脸,两只眼睛盯着那张布告,忽然对殷宝芬说了一句:“你保重,我不送你进去了。”扭头就走。
殷宝芬一怔,她很快领悟到蒋阿大的心情,绑匪竟敢在有驻军的情况下绑架儿童,公开敲诈钱财,还明目张胆的张贴布告,对驻军的最高长官是一种污辱和挑战。她了解蒋阿大的脾气,他决不会逃避的,尤其是我殷宝芬的女儿被绑了。她害怕蒋阿大的行为会危及女儿鸾红。她推开了小翠,还没有等蒋阿大起步走的一刹那,她把他的膀子拉住了,说:“你慢慢走,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她接着说:“小翠你陪我和蒋先生一起到我家去一下。谢谢大家的关心,我没事的,请放心。识字班的课照常上。”
殷铁珊看了看时钟,他估计女儿的课程快结束了,拿了雨具刚走出大门,殷宝芬他们也刚走到家门口,她看见父亲后就说:“那里有张绑匪的告示,你去看看,我们先回家了。”
殷铁珊的心情很复杂,他回想到前两年太湖中学两名失踪的同学被杀害,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次绑匪虽然目的是为了钱,但人在他们手上,什么事都不可预料的,虽然这次敲诈钱财和一般的土匪不同,是有深刻的政治含意的。政治就是胜则为王败则为寇,政治是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和不择手段,这太可怕。他站在布告下思考再三后直奔严家,把严庆堂从床上喊了起来看这张布告,还要他一起来商量对策。
实际上殷铁珊、严庆堂和殷宝芬并没有什么主见,只要求鸾红能平安回来,至于价钱,严庆堂认为:“能少则少,不能少也只能够如此了。”他们的唯一要求,在小孩没有回家之前,部队不能开仗。殷宝芬对蒋阿大恳求说:“我别的不求你了,只求你这一件了,请蒋先生无论如何要成全这件事。”
蒋阿大很感为难。他说:“如果绑匪不贴这张布告的话,只要小囡安全,我是完全可以同意你们的要求。他们这张布告一贴,我不能不报告上峰啊,怎么决定就要等司令部啦!对吧!我实在做不了主,我住在严老先生家多年,又承殷老师教我识字,我是很感激的,有恩不报非君子,我只能把你的意见向司令部疏通吧,好吗?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万万请包涵了。”
第二天早晨整个太湖镇上的居民像热锅上的蚂蚁惊慌得很,尤其是一些稍有钱财的人,纷纷外出打听消息,很多低年级的学生都不上校了,还有的把小孩干脆送到外地亲朋家里,暂时避一避,有的甚至连家带眷向城里躲避。此事也难刹了镇长龚宝华,他就怕士绅们找到镇公所来,要他主持把这件事处理掉,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处理?”接受布告上绑匪所开的条件吧,哪有政府向土匪投降的;不接受条件吧,也不知道绑匪有多大力量,真要滋扰本镇,也很难脱干系,由镇公所主动出面与地方士绅商量吧,是自己想当与绑匪谈判的“头”,不出面组织吧,能要严庆堂出来吗,别人肯去参加吗?他左思右想解决的办法只能把警察分局长找来,命令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平息!
蒋阿大回到营部后拨通了丁伯威的电话,报告了本镇发生的情况。
丁伯威问:“你的意见呢?那里可是你的防区啊!”
蒋阿大说:“严家和殷家要求无论如何要确保小囡的安全。这就使我们不适宜采取什么行动了。”
“阿大啊阿大,你好好用脑子想一想,我部的任务是防备本防区免遭太湖里的共党抢占地盘,不是去防备强盗小偷,那是警察局的事。如果他们请求协助,也要得到司令部的批准啊!再说绑匪在太湖,你怎么去?你是水上飞?”
蒋阿大一边抓住电话“是……”一边想,我蒋阿大真是糊涂了,抓强盗抓小偷是警察局的事,怎么我一碰到殷宝芬的事就乱了头绪?他放下电话后就匆匆的跑到了殷家,在客厅里殷铁珊、严庆堂、殷宝芬都闷坐在那里,一看蒋阿大进来,都连忙站起来,请他坐定后就问:“蒋营长,司令部怎么说的?很麻烦你了!”
“我已和司令部讲好了,在小囡没有安全回来之前,我们**不采取任何行动。”
“那好,那好……”殷铁珊连连感谢。
“现在最大的难题,没有一个中间人,也找不到这帮人谈判,我们是坐以待毙!”严庆堂无可奈何地说。
“我有个想法,警察分局方面两位老先生有没有去疏通,他们是管强盗小偷的,万一有什么过激的行动就难办了。”蒋阿大很诚恳的样子提醒他们。
“是啊,我怎么急糊涂了,把警察分局和镇公所也忘记了。严翁,你看我先到镇公所找镇长商量,你方便的话跑一趟警察分局,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态度?我们的态度还要坚持,严翁,你说呢?”殷铁珊说。
“那我们赶紧分头去一趟吧,蒋营长,能否请你等我们回来,可能还有事要同你商量,请你帮助呢!”严庆堂说。
“好的,好的。”
蒋阿大等两个老人出去后就站起来走到殷宝芬面前,关心地说:“殷老师,你不要急,吉人自有天相,象你这样一个为民众服务的好人,不会有事的。”
殷宝芬默默地看着他,默默地听着他讲话,想到昨天晚上的对他的猜疑以至导致的失态有点懊悔。一个女人恨一个男人是否意味着在内心深处是爱着这个男人。她发觉自己有点喜欢蒋阿大了,一个当兵的,穷困的蒋阿大早已从自己的脑海中消失,一个上进的对自己关心的蒋阿大逐渐在自己的脑海中成长,形象逐渐完美了,异化了。昨晚对他的怀疑实际上是怕他卷入这个旋涡中去而失去他的美好形象而产生的一种错觉,而现在这种错觉已被更完美的形象所替代了。她喃喃地说:“蒋先生,为什么我要遭到这么多的磨难?我是怎么啦?是命运还是前世做了什么坏事的报应?”她说着含在眼眶里的泪情不自禁的淌到脸面上。
蒋阿大看她并不去揩泪水,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了过去,她并没有接,而且站起来扑到了蒋阿大的身上,脸搁在他的肩上抽泣起来。
蒋阿大先是一怔,很快就稳定下来,拍着她的后背说:“殷老师,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殷宝芬很快察觉到她有些失态,松开了两手站立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蒋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失态了……”她缓缓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蒋阿大递过来的手帕揩眼泪,不好意思地低着头。(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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