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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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似乎到处都充满了欢笑,敏敏和爽怡也感受着这份愉悦。敏敏被热闹的气氛感染着,可夜深人静时,心中却总是不安,她不敢
去想,怕那句“好的不灵坏的灵”。一直到初六,都很平静。敏敏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初七晚上,敏敏睡得迷迷糊糊,梦里似乎有人一直盯着她,猛地睁开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黑暗,但那双闪着悲哀的眼睛却看进了敏敏的心
里,敏敏的心一悸,想叫他,他却捂住她的唇,指指外面,便出去了。敏敏看着那孤独的背影,心里了然。迅速穿上棉袄,扭头看看爽怡,仍
睡得沉沉的。蹑手蹑脚得出去,紧紧关上门。
院中,吴名一人背对着站在树下,无风亦无光,透着浓浓的悲哀和绝望,敏敏咬咬唇,缓步走到他身后,紧紧抱住他,什么话也不说。吴
名的背僵硬着,垂在两侧的手,缓缓握住她的手,原本温暖的手,却冰冷似冰。敏敏心中一痛,反手握住他的手,脸颊贴在他的背上。
好一会儿,吴名猛地转身抱起她,一个起落便出了院,敏敏隐约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抗议。敏敏靠在他胸口上,看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
哀伤,伸手轻轻抚着他的眉头,待眉头不再那样皱着,才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吴名的身体不似刚才的僵硬,脚下更快,飞奔在
街巷中,在巡夜的士兵接近时便躲了过去。不一会便到了城墙下,一提气,便纵了上去。城墙上的士兵只会以为那是一阵风吧!吴名没有开口
说话,脚下不停,到了城外,吹了声口哨,一匹骏马奔了出来,一跃上马,奔驰而起。
敏敏第一次骑马,不习惯颠簸,坐在吴名的身前,却总觉得自己会掉下去。吴名似乎感受到她的局促,右手抓着缰绳,左手紧紧将她搂进
怀里,快马奔驰着。敏敏环抱着他的腰,仔细打量他,十日不见,他竟消瘦这么多,脸上的胡碴子已经冒了出来,尽是疲惫。敏敏不敢再看,
闭上眼,窝在他怀里,耳边只有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马的速度降了下来,敏敏睁开眼睛,吴名已经翻身下马,将敏敏抱了下来,敏敏已经冻得浑身僵硬了,吴名这才发现出来
仓促,竟没有披披风,自己好好,敏敏哪经得起刺骨的寒风。吴名将敏敏搂在怀里,搓着她的手臂和后背,“还好吗?都怪我,没让你穿暖和
些。”
敏敏抖着摇摇头,打量四周,是一片林子,而她的正前方是一块墓碑,可因为光线太暗,敏敏看不清上面的字。
吴名扶敏敏坐在一块木桩上,捡了些树枝木柴,打着火石,木柴燃烧起来,火光摇曳着。敏敏借着光去看墓碑,墓碑已经很旧了,但却很
干净,上面清晰地看到几个篆字,“先父吴公铁牛,先母吴门李氏之墓”。敏敏不解,转头看他。
吴名站在碑旁,轻抚着上面的字,自嘲的笑了笑,“你想问碑上的人是谁吧?”吴名背对着敏敏,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吴名的声音平静的
不见一丝波澜,“这是我父母的墓。父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娘亲除夕夜那晚也仙逝了。”
“吴大哥——”敏敏想安慰他却不知说什么好,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中的疑惑,也不敢问出来。
吴名没有转头,只是轻轻道:“这里是太平山,原来叫做懊来山。父亲母亲葬在这,是他们的心愿。”吴名顿了顿,又道:“自我有记忆以
来,我们一家人就住在洛州,娘说,这样离家人近些。我还记得娘经常带我去太平山玩,她说,我的舅舅就葬在那,舅舅是她的恩人,让我一
辈子都不要忘记他。所以,舅舅是我最崇敬的人。”
敏敏的身体虽然暖和起来,心却冰冷的快要停止跳动。她不知道吴名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似乎是很重大的事。她不敢插话,只是静
静地等着他继续说。
吴名昂头眺望远方,似乎在寻找什么。许久才道:“除夕夜的烟花真的很美,娘说,这是她这辈子弟二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烟花,。她说,
小的时候,他的父亲曾为他庆祝生日,放过漂亮的烟花,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烟花!父亲母亲都很疼她,哥哥姐姐也疼她,童年是她最
快乐的时光。后来,父亲又娶了妾,母亲渐渐失宠,她就经常见不到父亲了。那个妾侍后来得势了,扳道了正妻,害死了娘亲的母亲,她的哥
哥留在妾的身边,她和姐姐被关了起来,父亲根本就不理会他们,任由她们自生自灭。从几岁一直到三十几岁,娘亲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她
想着,只要忍耐,终有一天,父亲回来看她们的。可是十几年来,父亲没有去看过一次,希望在等待中也渐渐磨灭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在
她们几近绝望,认为这辈子就这样的时候,她的异母弟弟,也就是现在正妻的长子,突然来看她们,娘亲是很害怕的,她害怕这个弟弟会象继
母对待母亲那样对待她们,非常抗拒。她们的亲哥哥这么多年来都没来看过她们,更何况这个异母弟弟。可是,这个弟弟却不泄气,几乎天天
来探望她们,给她们带来吃的用的,给她们讲外面的故事。娘亲被囚禁的时候,她还很小,对她几乎没有印象,她想不通这个异母弟弟为什么
要对她们这么好。但是,日子久了,娘亲终于被他打动了,而她也承诺要接她们出去。娘亲非常感动,即使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继母是不会
轻易放他们出去的,但她仍然为有这个弟弟而感到高兴。出乎意料的,继母放她们出来了,并给她们许配了人家。虽然身份卑微,但娘亲已经
很满足了,能够离开那个牢笼,离开继母的掌控,不敢再奢望了。很快,继母就安排娘亲姐妹远嫁,娘亲跟着夫君去了颍州。娘亲以为她的幸
福生活就要开始了。”
敏敏听着吴名的故事,心脏剧烈的收缩着。这个故事太熟悉了,只要看过武则天的相关电视剧或书籍,不会不知道她是怎样对付萧淑妃和
王皇后的,而萧淑妃的两个女儿年过三十才因太子弘的求情放出掖庭宫,下嫁身份低微的士卒,但她们以后的生活史书便再无记载。而太子弘
也因此与武则天的矛盾达到顶峰。如此说来,吴名的母亲就是宣城公主,吴名是唐宗室的后代。敏敏不敢置信的看着吴名,这是她第一次如此
接近这个时代,接近武则天。从吴名刚才的话中,他的父亲似乎不是这个驸马。敏敏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忐忑的看
着他。吴名握住她的手,感到她手心的冷汗,将敏敏圈在怀里,将她的手揣进怀里暖着。眼睛从未离开过她。敏敏也看着他,只觉得鼻子酸酸
的,强忍住那股辛酸,看着他,轻声问:“后来呢?”
吴名的脸色苍白欲死,平静的道:“后来,娘亲随夫君到了颍州,生活得还算安静平实。可是第二年,母亲的异母弟弟的噩耗传来,娘亲
知道继母不会放过她们的,就劝夫君带她离开,可是她的夫君不信,也不愿舍弃富足的生活。过了一段时间,继母那边没有消息,娘亲以为继
母忘记了她,就放下了警惕心。又过了一段时间,娘亲即将分娩时,家中来了不速之客。”
敏敏的心一揪,看着吴名。他的脸色很平静,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但脸却越来越苍白。敏敏不自禁的握紧他的手,他的手在抖。
吴名摇摇头,“我没事。”然后看着墓碑继续说,“那个杀手要动手时,娘亲突然阵痛起来,娘亲恳求他,等她生下孩子,便随他处置,而
娘亲的夫君却只为活命,只要留下他的命,大人孩子他都不要。”吴名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极力地压抑着。敏敏感到画面就在眼前,眼泪再
也忍不住,“怎么可以这样!那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吴名抬起手,温柔的擦掉她的眼泪,“不要哭。”
敏敏闷在他胸口,摇着头,抽咽地说:“你不能哭,我代你哭。”
吴名抱着敏敏,长叹了口气,道:“那个孩子不是我。”敏敏猛的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吴名的眼神很深邃,似乎在回忆,许久才道:“娘亲并不怨他,人情冷暖,娘亲看得很透,‘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娘亲不怨
恨他。她只是一再恳求杀手让她生下孩子,也是在拖延时间,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杀手心软了,转而要杀那个男人,男生怕得要死,将娘亲当
作挡箭牌,杀手虽然收住剑势,但剑还是刺在娘亲腹上,娘亲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敏敏咬住下唇,泪却滑下脸颊,抓着他的衣服,道:“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薄情,真的。”
吴名苦涩一笑,点点头,抱着她,声音低哑,“我知道,我知道。”吴名闭上眼睛,将敏敏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想要填补那份空虚。几不
可闻的道:“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一切。”
敏敏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用力搂紧他。武则天为什么要这么狠,她已经除掉了萧淑妃,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两个柔弱的女儿,非要赶尽杀
绝吗?杀一个人很容易,可是却要伤多少人的心,人本就脆弱,为什么就不能宽容呢?敏敏很想知道这位苦命的宣城公主后来怎样了,“杀手
放过她了吗?”
吴名点点头,道:“那个男人推开娘亲想要逃命,而那个杀手一剑杀了他。”吴名长呼了一口气,接着道:“娘失去了孩子,失血过多,娘
亲以为这样就解脱了,她悲苦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再没有纷争,没有仇恨,和她的孩子一起去见她的母亲。可是,娘亲并没有死,那个杀手
救了她。”
敏敏似乎猜到了结局,可是她还想听他说。
吴名似乎在挣扎,犹豫着,但看到了敏敏坦诚的眼神,眼底的冰冷慢慢融化,“娘亲伤了元气,休养了一年才恢复过来。娘亲的身体本就
不好,这次几乎送掉了她半条命。杀手一直照顾着娘亲,几乎无微不至,可是却从不跟她说话。娘亲曾问过他,她姐姐怎样了,杀手依然无语
。娘亲就在没问过他。她从没恨过他,她明白一切都是继母的意思,杀手私放她,已经违背了继母的意志,对她已经是大恩。即使她的孩子因
他而死,但娘亲并不恨他。就这样,杀手陪着母亲几年。突然有一天,杀手喝醉了,娘亲就扶他回房,后来——“吴名突然低下头,看着敏敏
,眼中有着探寻和踟蹰。
敏敏下意识觉得发生了什么事,跟电视剧拍得一样,酒能乱性,而多年的相处,两人不会没有感情,而吴名的眼神证实了她的猜测。敏敏
微微一笑,道:“你在我心中就是你,身份地位都不重要,你就是你。”
吴名一愣,苦笑起来,“什么也瞒不过你。”忽又长叹一声,“第二天,杀手对娘亲说,‘你走吧!’,这是他对娘亲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
一句,娘亲欲哭无泪,只说了一句,‘我用一夜换回了我的性命和自由吗?’他给了娘亲很多金银珠宝,可娘一样没拿,因为她不希望自己像花
娘一样。娘亲想走得远些,不想再被人找到,因此她就往穷乡僻壤走,后来,她走到一个村子,很偏僻也很穷困,就靠着几分地过活,可是民
风纯朴,娘决定就留在那,而且,她那时已经怀着身孕,不宜远行了。村里有个单身汉,穷得娶不起老婆,可人却忠厚老实,他见娘亲一个人
可怜,经常帮娘亲修理房舍,村里人觉得娘亲是个寡妇,举目无亲,两人很般配,就撮合了他们。娘亲为了腹中的骨肉,便答应了。婚后,他
对娘亲非常好,娘亲也很满足。没过多久,娘亲生了孩子,他待那个孩子如己出,疼爱有加。可是,孩子逐渐长大,村里的孩子都骂他是野种
,孩子都会气得跟他们打架,可是孩子自小体弱,根本打不过他们,时常头破血流的回来,娘亲知道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垂泪抚摸孩子
的头。他却把孩子揪起来,吼,‘你是野种,那老子不就是野种他爹?你不是我儿子是谁儿子?谁再敢碎嘴,爹收拾他们!’自此,孩子坚信自
己是父亲的儿子,村里的孩子再说什么,他也不再理会。他就是我的父亲。”吴名转头看着墓碑,抚着“先父”儿子,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忽明
忽暗,眼中似乎闪着晶莹的光。
敏敏的心头百感交集,既可怜宣城公主的命苦,又为吴名心酸,更觉得吴名的父亲是个很伟大的人。而吴名的正直应该就是从他的父亲身
上继承的。敏敏不禁感叹,“他真是一个伟大宽容的父亲。”
吴名点点头,声音沙哑的应了一句,“父亲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敏敏不想让他沉浸在悲痛中,转了个话题,“那你怎么会到扬威武馆的?”
吴名看了敏敏一眼,缓缓道:“我自出生就体弱多病,为了让我强健体魄,娘亲决定送我去学武。”
敏敏点点头,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忽略掉了,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他们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吴名扭过头去,盯着墓碑,道:“父亲在我十岁那年过世的。那年夏天,连着下了好几场暴雨,家中的房顶漏了,父亲怕娘亲淋浴生病,
冒着雨上房去修。雨下得很大,水汽很重,好不容易补了顶,正高兴得下来,脚下的梯子一滑,便摔了下来,当时就不行了。娘亲找人捎信去
武馆,让我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那时,我还小,不能骑马,大师兄骑马带我回来。”他顿了顿,看着旁边低头吃草的马,长叹一声,“那天,
天阴沉沉的,似乎蹩了场大雨,我一进门,娘亲就拉着我到父亲床边,原本健康黝黑的脸,已经凹陷下去,头上的绷带已经浸红了,他躺在那
,几乎没有气息。娘亲叫他,说我回来了,叫了好半天,父亲才有了反应,似乎费尽全力才睁开眼睛,他一睁眼就对我笑——”吴名哽咽的扭
转头,长呼了好几口气,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敏敏攥着他的手,强忍着眼泪,“太痛苦就不要说了,不要再回忆了。”

吴名摇摇头,哑着嗓子道:“这么多年,我从不敢回忆,今天,我一定要说出来。记忆尘封了太多年,已经模糊了,我一定要记住,不能
忘记。”
敏敏点点头,“只要记得,就不会离开。你父亲一直都是活在你心里的,他从不曾离开过。我和你一起记住他。”
吴名轻轻笑了一声,抱住敏敏,接着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父亲的笑,那样慈祥,那样温暖。我握着父亲的手,那只永远温暖有力的大
手,竟变得那样冰冷,柔若无骨。我喊他,‘爹,爹,名儿回来了,明儿回来了。’那一瞬,父亲眼里绽放着星子般的光芒,整个人精神起来,
他想说话,可几次开口,都没说出声来。最后,他挤出了一句话,‘我的好儿子,以后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说完这句话,父亲眼中的神采就
暗淡下来,娘亲铺在父亲身边,一直说着‘对不起’。父亲的眼中一丝生气都没有,但脸上却尽是温柔,他又笑了起来,‘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站
在篱笆旁的——样子——’这是父亲最后一句话。娘亲握着父亲的手,只是默默流泪。”吴名长出一口气,眉头紧皱着,攥紧拳头,努力克制着
自己的情绪。
敏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心中却是很幸福的。吴名的父亲是幸福的,他爱的人都陪在他身边,心爱的儿子怀念他,还有什么比这些更珍贵
的。“有你娘亲陪着他,你父亲现在一定很幸福,你这样想着他,他在天之灵也会安息的。”
吴名点点头,“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身体更差了。师父体谅我,准我每年回家探望娘亲。这一两年,娘的病每况愈下,我知道她是放
心不下我。这些年来,娘亲对父亲是有感情,虽不强烈,却很绵重。娘的心事很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可他却从不对我说,直到除夕夜,娘
亲知道不行了,才将她的过去和我的身世告诉了我。其实,我的身世我早就知道,虽然父亲娘亲极力保护我,可是我一点也不像父亲,这不用
任何人说,我也知道。我像母亲,母亲很美,美的温婉娴熟,温柔慈祥。她不告诉我,是让我尊敬父亲,而我的心中父亲也只有一人,谁也动
摇不了。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娘亲的遭遇竟这样凄惨,我真的很恨娘亲的继母,是什么样的心能这样对待两个孤女,娘亲的悲惨命运都是她
一手造成的,我真的很想去报仇。”
“不行,你不能去报仇。我不能让你去。”敏的心一抽,他的仇人是女皇武则天,是报仇不就是去送死吗?
吴名低头看她,眼神很复杂,“你和娘亲一样,都不让我去报仇。”
敏一愣,盯着他,宣城公主不让吴名去报仇,她的母亲、姐姐、孩子和她的一生都被武则天毁了,她却不让自己的儿子去冒险,是为了吴
名的安危吗?
吴名看着她,眼神变得很温暖,“娘亲说继母已死,报仇已经没有意义了。何况,当初是舅舅放娘亲和姨母出来,对她们已经是大恩,而
且,舅舅已经去世了,对继母是很大的打击,恩怨应该相抵了。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个环境,只有你死我亡,没有退路,如果反过来,那么死
的人就会是她的继母,如她般遭遇的就会是继母的孩子。这是当时环境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敏不禁佩服这位柔弱的宣城公主,承受了这么多的苦难,她的心依然如此善良,仍然会为别人着想,不希望仇恨延续到下一代,也真切的
明白当时的环境就是“非你死,便我活”的惨烈斗争中,谁都是输家,谁都付出了代价。现在,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看着她的墓碑,她应
该很美的,即使没有美丽的容颜,她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真遗憾,没有见过她,她一定是个美丽的母亲。”
吴名看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是,娘亲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而你,跟她很像。”
敏皱眉很郑重摇摇头,“不,我一点也不漂亮。可是,我知道你娘亲一定是个美人,不仅仅是容貌,她的宽容、善良,我自愧不如。真的
,好像见见她。”
吴名的眼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将敏压在胸口,“我不是带你来见她了吗?娘亲一定很高兴见到你的!”
敏却挣扎得抬起头,坚决地看着他,“你答应你娘了吗?放弃报仇了吗?回答我,我要你回答我!”
吴名的脸又苍白起来,很久才点点头,“我答应了,答应她不去报仇。”敏又抓着他的衣袖,“我知道我没有立场,但我还是求你再答应我
一次,不去报仇,好好的活着。”
吴名一震,注视着敏敏,心中似乎在挣扎,可敏敏的眼中有着渴求和关心,吴名的心一暖,点点头,郑重地说:“我答应你,决不报仇!”
敏长出了一口气,笑着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遗传你娘宽广的胸怀,仇恨只能让人迷失,而宽容却能带来幸福,相信我,你会很
幸福的。”
吴名将头埋在她的发中,笑着说:“我知道。”
“你娘还跟你说什么了吗?”敏不知道宣城公主是否将他们的身份告知了他,心中依然忐忑,即使吴名不知道,如果女皇知道了,可能也会
对吴名赶尽杀绝的,她必须要知道宣城公主临终还说了什么。
吴名搂着敏的手紧了紧,轻声说:“娘亲说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我成家立业,没有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吴名说着低头看
她,敏一惊,低着头,不敢看他。吴名却接着道:“娘亲希望有一天我会带着‘她’来看他们,让他们安心。”敏心如乱麻,她喜欢吴名不错,但
真正谈婚论嫁,她还只是个高中生,根本从未想过。虽然这个时代婚龄很小,可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对于吴名的暗示,她不敢面对。急忙岔
开话题,“你娘亲还说什么了?”
吴名似乎感到她的窘迫,有些漫不经心,“娘亲要我记住吴家大恩,她未能给吴家延承香火,要我替她报恩,此生只能以‘吴’为姓,他日有
了子嗣,也必要为吴家继续香烟。”
敏对宣城公主已不是简单的佩服可以说明,不记仇只报恩,这样的人,世上恐怕没有多少了吧!经历过那样的人生,却依然感恩,是怎样
美丽的心灵,怎样美好的人呢?敏忽然想到什么,“你的名字是你娘亲取的吗?”
吴名有些惊讶,点点头,“是的,我的名字是娘亲起的。她希望我默默无名,做一个普通人,远离纷争。而且——她根本不知我的生身父
亲的名字,所以也有这个原因。”吴名似乎觉得自己是私生子是个耻辱,扭转头不去看她。
“她是希望你平安。默默无名没有不好,平凡是福,无名是福。”敏能够感受到宣城公主的用意,她是龙子凤孙,身份高贵,却从未感受到
那种优越,反而受尽磨难,帝王之家,纷争之巨,非常人可以想象。她只愿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平凡生活,永远离开那个漩涡。
吴名自嘲的笑笑,微摇了摇头,“是吧,我会完成娘亲的心愿的。”
敏有些愧疚地看看他,“你娘亲还叮嘱你什么?”
吴名有些不解,敏对他娘亲的兴趣似乎很大,沉沉想了会,才道:“娘亲让我记住她送我去武馆时说过的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时
我只有五岁,不太明白,现在想来娘亲是教我尊师重道,这句话我牢记于心,不敢或忘。那时,子夜已至,新年的钟声传来,烟花照亮了天际
,娘亲很兴奋,让我扶她起来,她要看看烟花。我扶她坐好,她盯着灿烂的烟花,神采飞扬,就像一个孩子,她轻轻地说,‘父——亲,你看到
了吗?跟您送我的烟花一模一样呢!父亲,您还记得女儿吗?还记得吗?记——得——’娘亲就这样睡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敏握着他的手,笑了看看他。宣城公主,你对父亲的爱那样浓烈,可你懦弱的父亲却连见你们一面的勇气都没有,恐怕将萧淑妃处死后,
你们在他心中就完全没有了位置,皇子永远受人重视,即使并不受宠;但公主就没那么幸运了,母亲的失宠就代表着终生的苦难,囚禁十九年
,却换不回一丝亲情。只怕在那暗无天日的宫中,回忆就是唯一的财富,仅存的希望。这就是生为女人的悲哀吗?将自己的一生寄托在可能早
已将你忘怀的男人身上,即使那个男人是你的父亲,是你至亲至爱的人。敏忽然有种强烈的无力感,为软弱的女人悲哀,为女人总抓不住自己
的命运而悲哀,而武则天却证明了女人并不一定要依靠男人,只要自立自强,赤手空拳也能打下一片江山。
吴名看着敏,忽然觉得她很陌生,这样的神情是他不熟悉的,她的心绪似乎已经飞跃而出,不受任何人控制,眼中承载的太多,太沉重。
今天他对她说的太多,这些是他的负担,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何况是她呢?娘亲的遭遇让他看透了很多东西,可是,他却仍然栽进那赤诚的眼
中,不能自拔,这也许就是娘亲说的缘分。他轻轻地叫了声:“敏儿。”
敏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却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抬头看他,她温柔的眼神几乎溺毙了她,“什么?”
吴名看着她,似乎要将她印在脑海中,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如羊脂般光洁圆润,上面刻着一只涅磐重生的凤凰。吴名将玉佩攥在手心,
“这是娘亲唯一的遗物,她要我交给我的——妻子。”
敏只觉得一个霹雳,打得她险些摔倒,太突然了,敏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向她,求婚。一生一世的承诺,自己给的起吗?她是异时空的人,
来到这是对是错,她都不知道,遥远父母的牵挂,她割舍得开吗?先前的信誓旦旦,现在一起涌来,搅成一团乱麻。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消失
,吴名要怎么办?自己的年少轻狂,给的起一生一世吗?
吴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全落在他的眼底,矛盾、彷徨、犹疑全交织在她脸上,他知道自己太急了,吓着她了。可敏的犹豫还是
伤了他,将手中的玉佩捏得紧紧的,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可由无从下手。他长叹一口气,将玉佩握入掌心,才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
胡思乱想。太晚了,我得在天亮前送你回去。”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却隐约带着疏离,他转身要去牵马。
敏看着那疏离的脸,心中有些心慌,拉住了他,“你生气了吗?气我没有答复你吗?嗯?”敏有些恐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害怕。
吴名笑笑,顺了顺她的头发,摇摇头,“我没有生气。你不要乱想。快子时了,我必须要送你回去了。”说着就要拉她走。
敏却拉住他,硬转过他的身子,眼神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坚决地说:“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有些事情我现在还没弄清楚,我不能
不负责任的答复你。我只请你给我时间,行吗?”敏的眼神已几近恳求。
吴名低头看着她,剑眉纠结着,在挣扎着。突然他笑笑,点点头,声音依然温柔,再没有疏离。“好。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告诉我,我一
直都在。”
敏觉的胸腔要被什么撑暴了,涨得想哭,扑在吴名的怀里,“嗯。”她看看墓碑,突然轻声说:“头七,去世的人都会因为思念亲人,而重
回阳间,将亲人最后一面。然后,就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去除人间一切尘缘记忆,然后进入轮回,再世为人。”她抬头看吴名,眼中的泪
滑过脸庞,“如果有一天,我过奈何桥,绝对不喝孟婆汤,快乐的记忆,痛苦的记忆,我都要记着,带着我最放不下的人的所有回忆,进入轮
回。因为,只要记得,就不会离开。”敏心中百味沉杂,所有感情缠绕成一团乱麻,却硬从中拽出一个头来,带着血肉。
吴名有些吃惊,诧异地看着她,心中也是翻江倒海,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突然,墓后面的林中掺了一道亮光,吴名一惊,将敏护在身后,警觉地注视着那一处亮光。那光似有似无,时强时弱,如吴名这般功力的
高手,却也看不出什么,耳中也听不到什么异样,只有呼呼的风声。敏站在他的身边,心中没有一丝不安,注视着那道亮光。半人高,若悬在
半空,泛着青色的光。敏的常识认为这里有坟地里的沼气,但封建迷信认为死了的人不能安息,化为鬼火飘荡。
吴名紧盯着那道火光,脸色不再紧绷,满是温柔,轻声道:“你刚才说,头七,死去的人会回阳间将她最爱的人,是吗?”吴名声音轻柔的
似乎怕吓到什么,语气却带着丝渴求。
敏明白了,他以为那是他的娘亲的魂魄吧,不想打破他最后的念想,她点点头,“对,见了就安心了,可以转世投胎了。”
吴名的脸上荡漾起一丝安慰,语气轻柔的似飘雪,“终于见到了,娘,你可以放心了。喝下孟婆汤,忘记所有的一切,下辈子,您一定会
幸福的。”
亮光跳跃了一下,便消失了,只留下一片黑暗。
而那一刹,敏似乎看到一个女子化身于亮光之中,恬静的颔首,转身而去。敏眨眨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吴名,他也看着她,微微一笑,“
我会一直等你。”
敏愣了一下,整整地看着他。吴名含笑看着她,苍白的脸带着坚定,“我死了以后也不喝孟婆汤,要把这辈子的记忆带到下辈子。”
敏心酸得想哭,猛吸吸鼻子,笑着说:“嗯,孟婆汤不好喝,谁也不要喝。”敏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中,放声哭起来。原谅她这次的
软弱,让泪水尽情地流一次吧!将来会怎样,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会不会变,爱情是不是真的会失鲜,骨肉亲情究竟比不比得上轰轰烈烈
的爱情,她找不到答案。
五更时,吴名送敏回到武馆,便又回去守丧。敏躺在床上,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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