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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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视元年,即公元700年九月二十六,一代名相狄仁杰去世,享年
九十四岁。为武则天称为国老。他足智多谋,善于自处,精通律法,
发言善择时机,往往一针见血。不言则已,言必有中。他任大理寺卿
时,时常微服私访,很多积压多年的案子,也得以顺利解决。经他手
断明的案件有一万七千件。而当今太子李显,也是狄仁杰力保,才能
从流配地房州召回,重掌太子之职。因此,上至皇帝、太子,中至文
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莫不对他崇拜尊敬。
今日,武则天下了早朝,便出宫直奔狄仁杰的府上。而之前,上
官婉儿已命高力士出宫宣旨。狄府已经准备接驾了。
敏已安排了五百万骑兵随驾,飞骑营都尉魏沣也随侍而来。大街
上百姓争相一睹女皇的风采。而女皇因沉浸在哀悼之中,并没有撩帘
向百姓示意。
狄府前,狄仁杰的儿孙已经跪拜等候女皇驾临。车驾停当,上官
婉儿亲扶女皇下车,敏则站在女皇身边,时刻注意的四周的动静。
只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不绝,女皇低头看着他们,扬
手道:“平身。朕今日是来祭奠国老,你们不必拘束。”
狄府所有家人谢恩起身,狄仁杰的长子上前一步,引着女皇往里
走。敏回头看了一眼,万骑兵依照部署将整个狄府包围,又有十几个
精兵随着女皇进去。敏这才放心,跟了进去。
跟在最后的女眷中,一个素白衫子的少女仰头张望,却被一旁的
女子拉住,少女吐吐舌头,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敏的心突然狂跳,
猛地回头,望向女眷,想要寻找什么,可是看到的只有头顶,其他的
什么也看不到。她泄气的转过头去,加快了脚步,跟了过去。
狄府上有专门供奉的祠堂,女皇站在最前面,手执香,看着狄仁
杰的牌位,默而不语,许久才躬身行了三礼,才命太监将香插进香炉
里。“你们下去吧,朕想跟国老单独呆会儿。”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上官婉儿与敏守在门边,万骑兵也早已将祠
堂重重包围,敏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祠堂地处偏僻,周围只是树
木花草,狄家众人都侍立在下方,低着头,静候女皇。
敏感受到一道目光直视着她,猛地回头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自进狄府心中就有种莫名的激动,却又说不清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祠堂门缓缓打开,武则天缓缓走出,早有太监宫女
随侍左右,女皇道:“朕从未来过国老的家,趁此机会要转一下。”
说完便沿着石子路缓步走着,狄家人在一旁伺候着。
走到狄仁杰生前所住的院子,一棵高大的杨树伫立在院旁,树干
很粗,想是有百年的树龄了。武则天也没多看,径直往院内走。
“啊——”
一个白色物体从树上跌落,敏上前一步,护在武则天身前,而魏
沣也飞身过来接住了那不明物体。魏沣只觉入怀柔软,甚是温暖。低
头一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脸上有着惊魂未定

侍卫早已将魏沣和那名刺客围住了,敏仍护在武则天身边,心中
竟有股冲动想从缝隙中看到刺客的脸,可是魏沣背对着她,看不到。
狄仁杰的次子赶忙站了出来,跪在武则天面前,急切的道:“皇
上赎罪,她不是刺客,她是微臣的孙女,狄蓉。小孩子不懂规矩,惊
了皇上的驾,还望皇上恕罪啊!”
武则天突然转头看向魏沣怀中的人,道:“把她带过来让朕瞧瞧
。”女皇一脸的急切,竟伸长了脖子想看清那女子的样貌。
魏沣却像是没有听到女皇的命令,怔怔的看着怀中的人儿出神。
那少女喘匀了气儿,眨着大眼,轻声笑问:“你打算一直抱着我吗?

这话轻的只有魏沣一人听见,他这才醒转过来,连忙将女子放下

敏第一次见到二师兄魏沣失态,竟是面对一个女子。魏沣素来冷
脸冷面,少言寡语,对人从不多看一眼,此时竟望着一个女子出神,
而没有听见女皇的命令,真是奇事。敏也伸头想看一下这个女子是不
是位绝世美女——
白衣女子低着头轻移莲步,走到武则天面前,缓缓跪下,动作自
然优雅,竟浑然天成,不显一丝做作。她微微倾身,磕下头去,黄莺
般的声音从檀口中溢出,“臣女狄蓉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岁。”
武则天侧头打量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的道:“你是蓉儿
,抬起头来。”
狄蓉微微起身,迟疑了下,才缓缓抬起头来,白皙光洁的额头,
弯弯的黛眉,一双水气灵动的大眼睛,青葱俏鼻,樱桃口,圆润的下
巴,修长的脖子,当真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俏脸上满是天真与无
邪,大眼低垂,似羞还怯。
武则天看着她,笑了起来,“果然如出水芙蓉,没想到一晃十数
载,你已出落成宁馨儿了。”武则天缓缓走过去,向着狄蓉伸出手来
,“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狄蓉并不害怕,扶着女皇的手站了起来,一双大眼充满了好奇,
看着武则天。
武则天看着她天真可爱的表情,更是喜欢,一些陈年往事也翻江
倒海般涌来,笑道:“你知道吗?你小的时候朕还抱过你呢?你那时
咿咿呀呀的,一双大眼睛就像现在这样盯着朕,真是让人不喜欢都难
啊!朕还曾想把你抱回宫中抚养,可惜你曾祖父舍不得,朕只好作罢
了。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还是个美人啊!”
狄蓉眨的大眼睛,惊奇的道:“我小的时候,皇上抱过我吗,我
怎么都不记得呢?太爷爷也没有说过啊!他老人家跟我说过很多皇上
的事呢!”
武则天听了更是高兴,拉着她的手,狄蓉的小手柔若无骨,白细
嫩滑,更是让女皇爱不释手。笑问:“你太爷爷都跟你说过什么关于
朕的事呢?”
狄蓉侧头想了许久才道:“他老人家在世时,经常抱着我在这树
下玩儿,他说皇上是个了不起的皇帝,就如这株大树一样,高大挺拔
,庇护着树下的一切。所有的百姓就如地上的花草,在大树的庇佑下
快活的生长。只有大树好了,百姓才能好。”
武则天听她酥酥软软的声音和含着稚气的话,更是喜欢到心里去
了,而狄仁杰的话却让她感触更深。“国老时时刻刻都想着国家社稷
啊!大周少了国老,真是一大损失啊!”说着长叹口气,复又笑道:
“你刚才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狄蓉笑起来,指着大树上的红丝带,道:“就是为了绑那个。那
可是我跟太爷爷的秘密呢!”
“哦,朕最喜欢听秘密了。你告诉朕,朕可以答应你一件事的。
”武则天很久没有跟心无城府的人说话了,此时见到一个可爱的少女
,竟无所顾忌的谈了起来。
狄蓉转了转眼珠,道:“真的吗?什么都能答应我吗?”
“蓉儿,不得无礼!”狄蓉的爷爷喝道。
武则天却不生气,“你别吓着她。”女皇握着狄蓉的手,慈祥的
道:“朕一言九鼎,你告诉朕,朕答应你一件事,这很公平不是吗?

狄蓉冲爷爷吐吐舌头,才对女皇道:“其实,这是我给太爷爷的
信。他说,我要是想他了,就可以写信给他,如果有什么愿望,也可
以写信给他,但是一年只能写一封,不能贪心。太爷爷已经离开三年
了,我就写了三封信。今年的刚刚写好,我正想系在树枝上,可是刚
上了树,脚还没站稳呢,皇上就来了,我吓了一跳,就掉了下来。幸
好,侍卫大哥接住了我,否则非摔断腿不可。”
武则天本来阴郁的心情此时却好得不得了,拍着她的小脑袋,道
:“原来你这丫头喜欢爬树啊!淑女,可是不能爬树的。不过,你既
然告诉了朕你的秘密,那朕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咱们就扯平了。”
狄蓉好奇的眨眨眼睛,道:“那么皇上答应我的一件事也不许反
悔。”
武则天点点头,道:“好,朕答应你的,决不反悔。”狄蓉将小
脑袋靠在女皇嘴边,武则天小声说:“朕小的时候也很喜欢爬树呢,
挨过不少骂呢!”
狄蓉笑了起来,也小声道:“我也是呢,我爬树让爷爷发现了,
他总会臭骂我一顿,把我关进房里,不让我出去。可是,我就是喜欢
爬树!”
武则天抚着狄蓉粉嫩的脸颊,仰头看着树枝上飘舞的红丝带,突
然哀伤起来,“你都写些什么给你太爷爷,能说给朕听吗?”
狄蓉从袖袋里拿出一条红丝带,有些为难的看着武则天,道:“
您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让您看,就是抗旨。可是,您看了
,我的愿望不能实现,那该怎么办?”
女皇像是一个普通的祖母一般看着自己的孙女,温柔的笑道:“
你让朕看了,即使国老不能帮你完成,朕也会帮你完成的。怎样,能
让朕看了吧?”
狄蓉将红丝带交到女皇手中,突然想到什么,又缩了回来,瞪圆
双眼,道:“皇上金口一开,一定要做到哦。”
女皇点点头,狄蓉才将丝带放在女皇手中。女皇张开丝带,上面
的小楷娟秀工整,却只写着:“愿街头的乞儿都能吃饱。”女皇诧异
的看着她,“就这些?”
狄蓉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太爷爷曾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
恶小而为之。我每次出去都会给那些乞儿带馒头,可是,每次都不够
呢?所以只好让太爷爷帮我这个忙了,现在让皇上看到了,那么自然
就该让您替我达成了。您可答应我的,不许反悔哦!”
武则天看着这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儿,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喜欢,点
点头,道:“朕既然答应你了,自然会做到。”便牵着她的手,一起
往国老的书房走去,又道:“你太爷爷去世时,朕曾想过把你接进宫
里,可是,朕听说你要为你太爷爷守孝三年,这件事便又搁下了。今
日,你三年孝期已满,可以进宫陪陪朕了吗,朕可是喜欢你的紧啊!

狄蓉身着孝服,头发自然的披在身后,身上没有一件饰物,但脂
粉不施的她,却更显纯洁高贵,素净的如芙蓉仙子。她听得女皇这么
说,询问地扭头看向爷爷。
武则天板起脸来,道:“朕可是第三次开口要蓉儿了,你们还要
推三阻四吗?”
“微臣不敢,当日蓉儿自请要为家父守孝三年,不能离府,何况
,让身着丧服的人进宫时犯了忌讳,因此才拖了下来。到今日三年期
满,蓉儿也可脱下孝服了。而皇上喜欢蓉儿,是她的福气,也是对狄
家的恩宠,微臣怎会再推辞呢?”
武则天这才开怀一笑,紧紧握着狄蓉的手,道:“那么朕今天就
要带蓉儿回宫,你们收拾些蓉儿喜欢的东西,其他的宫中都有。好了
,朕也累了,要回宫了。”
狄蓉却拉住武则天,恳求道:“皇上,能不能让蓉儿在家多留一
天,蓉儿自小没有离开父母一步,皇上突然说要我进宫,我实在舍不
得离开爹娘,所以恳求您让我多留一日,再陪陪爹娘,明日再进宫成
不成?”
武则天看着她可怜的样子,心也软了,便道:“好吧,朕就再让
你留一晚,明天朕派人来接你进宫。”说完又拉着狄蓉边走边说,笑
声连连。
一行人都跟在女皇身后,而敏却怔在当地,眼睛瞪着狄蓉,竟再
难迈开一步。她此时激动的溢于言表,她终于见到紫叶了!如假包换
的林紫叶啊,除了穿着打扮,其他的言谈举止,就连说话的腔调也是
一模一样的,那是紫叶绝对不会错的。如果不是碍于武则天在场,她
早与紫叶相认了。可是,为什么自始至终紫叶都不看自己一眼呢?就
算她现在的身份不同了,怕女皇发现,也不必连一个会意的眼神也不
给她呀?
这些疑惑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兴奋的情绪,终于四个人团圆了,分
别了三年终于又在一起了。她现在真的好像拥抱紫叶,跟她又蹦又跳
,一解分别之苦。她看着紫叶那纯真的笑脸,伴在武则天身边,却让
敏有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武则天在狄府一呆就是大半天,走时已是日落黄昏后了。女皇今
日的心情非常的好,一回宫就交待上官婉儿打点狄蓉的住所,所有的
东西都要用最好的,还特地从身边拨了几个贴心的宫女过去,又挑了
很多金银珠宝准备明天赐给她。女皇的表现比疼惜自己的亲孙女更甚

敏却愈加的奇怪,武则天信任狄仁杰是众所周知的,可为什么对
狄仁杰的曾孙女这么喜爱呢?而紫叶又怎么会变成狄蓉的?既然武则
天知道狄蓉,那就代表确有狄蓉这个人,而紫叶顶替了狄蓉的位置,
真正的狄蓉呢?

深夜的宫中寂静无声,敏却一脑袋浆糊搅都搅不开。自从来带古
代,没过过一天松闲日子,脑袋的各个神经都紧绷着,实在是太累了

敏呆在屋中憋闷得很,出门随意的走着。宫中的部署守卫她都一
清二楚,所以不怕会碰到禁军。走着走着,竟走到弘文馆,这是一些
文官整理历代图书的地方,里面的书册数以万计,上至天文地理,下
至奇形术数,无所不包。
敏看着弘文馆的灯还亮着,这么晚了弘文馆应该关闭了,敏轻声
走了过去,刚走到门前,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伸了个懒腰走了
出来,迎面就撞上了敏,他吓了一跳,急往后退,后背紧贴着门板。
敏也急退了一步,瞪着他,馆外的灯笼微弱的光照在他脸上,让
敏看清楚了他的样貌,竟脱口叫到:“张九龄!”
张九龄听到她的声音,也唤了声“敏之?”随后竟羞愧的低下头
,不敢正视她。
敏看着他,心中的怒气也消了大半。本来她欺骗他在先,就没有
责怪他的权利了。何况,这段时间她想通了很多事情,对于张博物,
不,是张九龄,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怨恨了。敏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
不好受,深吸口气,道:“张大哥,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了吧,再记挂
着,也没有意义了。”
张九龄蓦地抬头看着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情不自禁的往前
走了一步,道:“你真的愿意原谅我吗?敏之,不,慕容女官,你真
的不再怪我对你做的那些无礼之事了吗?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如果不
是我,你和吴名也不会分开,都——”
“你不必自责,本来就是我骗你在先,你会有那种反应也是正常
的。何况,你让我认清了很多事情,我还要谢你。算了,一切到此为
止吧。”敏不像谈论这个话题,“吴名”这个名字还是会让她心痛如
绞。
张九龄低头想了一下,才道:“那么我们还是朋友吗?”
敏低声一笑,“敌人永远不嫌少,朋友永远不嫌多。我宁可多交
一个朋友也不想多树一个敌人。你既然还叫我敏之,那么你就还是我
的张大哥,如果你叫我慕容女官,那么我可就以你擅留皇宫禁苑之名
,把你抓起来。你两者选其一吧!”
张九龄这才释然一笑,激动道:“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敏之,一
辈子都不会变。”
敏的心中也似一块石头落了地,微笑着问:“张大哥这么晚了,
怎么没出宫,难道误了出宫的时辰了吗?”
张九龄长叹一声,摇摇头,引着敏走进弘文馆中,馆内整齐的排
列着书架,上面的图书整齐的排放着,而靠近窗边的书桌上,堆满了
书,而一本笔记就摊放其上。敏拿起一本书,随意地翻着,又想起了
以前经常晚上催他睡觉的情景,笑了起来,道:“张大哥的老毛病还
是改不了,就喜欢挑灯夜读。如今官至校书郎,更是勤勉了!咦?《
臣轨》,张大哥在编这个吗?”
张九龄从敏的手中抽出《臣轨》,摇摇头道:“我的官已经罢了
。”
敏惊愕的看着他,惊道:“怎么会?我并没听说你被罢免的消息
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九龄复又叹气,道:“你该知道魏元忠被贬谪的事吧,张说被
张昌宗和张易之买通想要诬害魏大人,幸而他悬崖勒马,未至铸成大
错。而我与张说意趣相投,又同是本家,私交甚好,他被流配岭南,
又正是我的家乡,便去送行,告知他到了岭南,可以去我家稍待。没
想到便惹出了事端,太子仆崔贞的人慎因为魏老送行,而遭推事院审
理,而我也牵连其中。虽然最后他们八人无罪,却仍是贬官罢职,而
我校书郎一职也遭罢免。如今仍呆在这儿,都是托了这个的福了。”
张九龄扬扬手中的《臣轨》,却是满脸的无奈了。
敏也未想到,魏元忠一案还是闹大了。竟连张九龄这个蝇头小官
也牵连在内,二张在朝中的势力可见一斑了。对于张九龄,敏更是同
情了。“张大哥不必介怀,官场不就是有起有落吗?如今的低潮,只
是为了日后的荣显,你不必太过介意了。只是你留在这儿,跟《臣轨
》又有什么关系?”
张九龄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满脸的苦笑,道:“皇上主持编纂的
《臣轨》与《百僚新诫》是要收录史册的,而分类制册是很麻烦的事
,其他官员都嫌麻烦,不愿接手,只好留我到完成后再出宫了。反正
我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如就留下做完再走了。”
敏看着他一脸无奈,心中也不好受,“张大哥,以你的才学,位
列人臣是迟早的事。魏元忠大人不就是遭到数次贬谪,仍官居高位,
今日的失意,正好让你认清这个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张九龄看她感触颇深的样子,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却找不到话来
安慰她。
敏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道:“张大哥
博学多闻,我想问你一首诗的出处,我《唐诗三百首》都背不过,自
然不会知道这首诗是出自谁人之手了。”
“唐诗三百首?”张九龄皱着眉,疑惑的看着她。
敏这才知道失言了,现在是唐初,著名的大诗人还没发迹呢,哪
来的《唐诗三百首》,嘿嘿一笑而过。
张九龄也不在意,道:“你暂且背来听听,说不定我也没听过呢
?”
敏回想了一下灼华当日离开时年的那首诗,“我也没有记全,只
记得最后两句:辞君去君终不忍,徒留掩袂伤铅粉。百年离恨在高楼
,一代容颜为君尽。不知是谁的诗词?”
张九龄沉吟了几遍,长叹了口气,才道:“这首诗叫做《绿珠怨
》,是乔知之为自己的爱妾碧玉所作,援引晋朝石崇爱妾绿珠的典故
,全诗是: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昔日可怜偏自许,此
时歌舞得人情。君家闺阁不曾关,好将歌舞借人看。意志雄豪非分理
,骄矜势力横相干。辞君去君终不忍,徒留掩袂伤铅粉。百年离恨在
高楼,一代容颜为君尽。”
敏轻轻念着:“碧玉?”
张九龄摇摇头,又叹口气,道:“绿珠的故事我改天再给你讲,
今天我就给你讲讲碧玉的故事。”张九龄让敏坐下,倒了杯茶给她,
才道:“这个碧玉原本是一名舞姬,长得倾国倾城,又能歌善舞,与
当时洛阳城里有名的才子乔知之公子相恋,乔公子执意娶她,可是娶
一名舞姬为妻还是不光彩的事,而碧玉也不在乎为妾为婢,一心只要
陪在这个乔公子身边。乔公子为报碧玉真心,发誓此生只娶碧玉一人
。因此,碧玉虽为妾,却如同发妻。两人成亲后一直生活美满,也成
就了一段佳话。只是好景不长,上苍弄人啊?”
敏心中只想着灼华,急急的问道:“后来怎么了?那乔知之负了
碧玉了吗?”
张九龄摇摇头,“不,乔公子并没有辜负碧玉。这就要从乔公子
考科举说起了。乔公子书香门第,家中一直盼望他考中科举,位极人
臣,而乔公子也不负才子之名,金榜题名,任左补阙,这碧玉也高兴
不已。谁知这才子佳人的故事传到了皇上内侄魏王武承嗣的耳中,便
对碧玉起了不轨之心。因此假借教导府上舞姬歌舞为名,强行将碧玉
掳来王府。而碧玉也是贞烈女子,抵死不从,连着三日不食不睡。而
乔公子也是苦苦思念着碧玉,为解相思之情,便做了《绿珠怨》这首
诗。没几日,这首情诗就传遍了洛阳,也传进了碧玉的耳中。碧玉反
复诵读,以泪洗面,为表贞节,便投井殉情而死。”
敏心中抽痛,心中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难以言喻,只道:“那
乔知之呢?武承嗣会轻易放过她吗?”
张九龄道:“自然不会。武承嗣将碧玉的尸身打捞上来,在她的
身上搜到了这首诗,这才明白碧玉是以死明志,不禁怒火中烧,便唆
使酷吏诬告了乔知之,押赴洛阳南市斩首示众,并籍没其家产,乔家
就这样败了。武承嗣还不觉得解气,将碧玉的尸身火化,将骨灰坛封
在了终南山下,永世不得超生,让碧玉在阴间也不能与乔知之在一起
。可叹了这对有情人了。”
敏听了这个故事,却沉默了。灼华走时,为什么会吟这首《绿珠
怨》呢,难道她与碧玉有关,或是她与碧玉的境况相同?敏又想起当
日与灼华相识的一幕,在她说起那首歌名,灼华的悲伤掩饰不住,而
她两次行刺,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灼华从来没有说过,她也没有
问。此时,灼华应该在一个无人知道她过去的地方了吧,终于可以过
着平凡的生活了。心中这样想着,原本阴霾的心情,也渐渐好转。
宫中传来三更的更响,敏缓缓站起,笑看着张九龄,道:“没想
到这么晚了,我得回去了。你也不要在工作了,熬夜对身体不好,这
句话我对你说过不下八百遍了,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听得进去。
好了,我不打扰你了。”敏缓缓起身,往门口走,竟看到靠门的墙上
挂着一幅画,正是那只她画给他的熊猫,而当日那张普通的宣纸已经
被装裱过了,而画的下首题着一首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
还寝梦佳期。”敏的心突然剧烈的跳了起来,竟站在那儿,抬不起脚
来。
张九龄这才想起那幅画自己没有来得及收,有些不自然地走过去
,讲话小心的摘下来,才道:“你当日送我画时,就曾说像这熊猫,
如今我夜里看书,就把它挂在显眼处,好提醒自己休息。”
敏胡乱点点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来缓解这尴尬。
张九龄却注视着她,突然认真地道:“你能原谅我,我心里真的
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了,在这之前,我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了。”
敏打断他,正色道:“张大哥,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再说
这些见外的话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不
必太过于执着过往的。好了,真的很晚了,我要走了,以后我会常来
看你的。”说完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张九龄看着敏消失在夜幕中,久久不能回神,他缓缓摊开画卷,
抚摸着上面的熊猫,眼中的温柔慢慢漾开——
翌日早朝过后,狄蓉进了宫。武则天抛开了所有事物,一整天都
陪着她,逛遍了整个皇宫,谈天说地,女皇格外的高兴。
晚上,武则天就寝,狄蓉也回到处所。说也奇怪,狄蓉并没有住
在某个殿阁里,而是住在敏的处所的隔壁,不只是女皇无心还是有意
。但这正称了敏的心意,一整天看着她,却没有机会跟她说上一句话
,而此时,敏终于可以跟紫叶相认了。
敏的心狂跳着,竟有些害怕,对此,她真的很佩服紫叶,竟这样
沉得住气,看到她,竟从没正眼看过她。敏站在紫叶的房外,终于鼓
足了勇气,敲了门。
只听一声脆生生的嗓音道:“是谁?”
敏紧张的握住拳头,心跳得太快,让她的声音带着颤音,“是我
。”
门许久才缓缓打开,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灵动的大眼充满好奇
的看着门外的来人,黑亮的头发披散在背上,有几缕俏皮的滑至身前
,她刚刚卸完妆,一脸的天真与无邪。她歪头看了会儿,终于认出了
,笑脸顿时闪耀着迷人的光辉,“快请进!”
敏看到那熟悉的笑脸,心中的紧张一扫而空,如雨后放晴,她抬
步走了进去,待她将门关好,转头就要拥抱她时,她却说:“慕容女
官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敏原本要张开的双臂僵住了,怔怔的看着她,蓦地笑了,“你在
跟我开玩笑吗?真是的,是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还是这个样子
,说笑话从来都不动听!”
她微皱眉头,不解的瞪着敏,小心翼翼的道:“女官,你到底在
说什么?恕我愚昧,听不明白,你能说得明白些吗?”
敏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迎视着陌生的眼神却是熟悉的脸,让她
有些混乱,眼前的人似乎是紫叶,又似不是,她似乎应该是狄蓉。这
个想法吓了她一跳,她极力否决了这个想法,尽量笑着说:“你怎么
了,别一幅不认识我的样子好吗?你这种眼神我很不习惯。别再闹了
,这可不好玩了。你是认识我的,对吧?”
她一时疑惑,忽然笑靥如花,甜甜的道:“我当然认识你了,你
是皇上身边的四品女官嘛,慕容敏,我没记错吧。叫你女官,怪生疏
的,我能叫你敏姐姐吗?”
敏只觉一记闷棍重重的打在头上,浑身瞬间冰凉,怔立在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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