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从常乐坊回来,已是傍晚,天色却依然很亮。两人徒步走着,一路无语。路过一家青楼,已经准备开门做生意了,两年前的记忆如翻江倒海般涌来——
那晚闷热难当,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阴沉沉的似乎憋着一场雨。
张苒已经在青楼里留宿了好几晚,今晚快要下雨了,还是不会去了。自己已经被爷爷赶回长安两年了,已经习惯了一根人生活。这样倒好,没人再来管他,他乐得轻松自在。
今晚喝了不少酒,虽有“千杯不醉”的名声,但酒喝得多了,还是会难受。想就着夜风醒醒酒,可是今晚闷着雨,哪来的凤。酒劲儿上来,他扶着墙壁吐了出来。酒气冲到眼中,泪滴了出来。强忍住心中的苦闷,直起身子靠在墙上,平复那早该云淡风轻的情绪。
园中挂着红灯笼,照得红彤彤的。映在他眼中却甚是讽刺,这个红色,他今生今世都不愿再见。低咒了一句,狠狠锤了墙壁一拳。
老鸨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行,破了相的,还怎么见客!快走快走,要是死在这了,可晦气了!”
影壁的影中站着两个男人,看不清长相,压低了声音道:“妈妈,再看看,这丫头长得不错的,要不是磕破了头,我们也不会卖她的。算得便宜些也成,让她做个使唤丫头也行啊!”
老鸨似乎动了心,又打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人,复又移开了眼,道:“不行不行,我们这打开门做生意,姑娘都是有门有路的,这样来路不明的,要是查出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手中的香妃扇轻轻摇着,斜眼又瞟着那两个男人。
一个男人急忙道:“怎么会是来路不明的,府中的丫头不听话,卖了是正常。妈妈,你看我们这样,也不像是坑蒙拐骗的,只是为家主办事而已。家主可不是不济到要卖奴为生,只是这丫头忒不听话,卖了倒省心了。”
老鸨哼哼一笑,道:“不听话的丫头是要好好调教的,既然你们这么为难,我只好勉为其难,帮帮你们了。这个数,卖不卖?”老鸨手上比了个数,眼却瞅着别处。
其中一个男子看了就火了,“妈妈,这样做生意就不对了!怎么个大活人就值这个数吗?”
老鸨一听倒笑了,“做买卖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然不愿意,恕不远送了。”说着对身边的龟奴使了个眼色,鬼怒听命去关门。
另一个人却忙道:“妈妈莫气,就这个数,人是你的了。”
老鸨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道:“这才对嘛!”吩咐龟奴拿了钱给他们,自个又低头去看地上的女子。长相虽称不上上等,但身材倒是丰满。
两个男人接了钱,转过影壁就走了。
长安城是有宵禁的,日落时分,街鼓敲响三百下,所有的城门宫门房门都要关闭,东西二市都要闭市打烊。夜间绝对不能随意外出,有违反者,罚苦役十日。而妓院晚上营业是默许的,只要在闭市前进了勾栏,大门一关,就没事了。而那些坑蒙拐骗来的女子要捣手,就非的晚上不可,因此,经常倒卖人口的已与夜巡的士兵通了气儿,给了好处,自然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张苒出入妓院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种事见怪不怪了。坑蒙拐骗的有,卖妻的有,世风如此,他也无能为力。不经意的瞄了眼地上的女子,却再也已不开眼。这是什么打扮,怎么从未见过?长安汇集了很多民族、甚至外国的人,什么奇装异服没见过,只是这身装扮,倒是第一次看到。白色的上衣,很大的领口,袖子很短,才到肩头,衣服前面还有个大大的图案,是一只模样很古怪却很可爱的猫咪。穿着一脸蓝色的短裤,才刚到膝盖。虽然世风开放,女子多半会穿袒胸露背的宫装,即使胡姬会露出肚子,长裙还是会穿的,这样的打扮当真是开放的可以。
被衣服吸引着,又打量了一下衣服的主人。头发很短,短到炸起来的地步。右边脸尽是血污,看不清容貌,只是一张大嘴咧着,似要大笑一般。肤色雪白剔透,血污竟更衬着她白皙的脸庞。裸露着的手臂和腿,也是雪白细腻,身材圆润丰满,老鸨的眼光倒是不错。
刚要转身离去,却被她手腕上的东西反的光闪了眼。复又转过头去,盯着那闪光的东西,像是手镯,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是什么。他对她的好奇越来越大,就这样沦落青楼,太可惜了。
老鸨正吩咐龟奴将女子抬到房中,却看到张苒站在园中。愣了一下,陪笑道:“张少爷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姑娘们伺候得不好,我可得好好教训她们,怎么能怠慢了贵客!”
张苒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盯着老鸨,笑道:“哪敢劳烦妈妈。你这园中的姑娘都是京中响当当的红牌,个个千娇百媚,才艺过人,只是今天为何要弄这么个破了相的丫头进园呢?”
老鸨知道刚才的事被他看到了,他是张柬之的孙子,许多贵族公子都是他的朋友,可是得罪不起。当下一脸谄媚地道:“张少爷过誉了,就冲您这句话,妈妈我也得让您在这待舒心了不是?来人哪,快把封了二十年的女儿红给我抬出来,让张少爷品尝。”
张苒轻扯嘴角,道:“我哪当得起妈妈的极品女儿红?只是,妈妈也知道,家祖家严都在神都,独留我一人在这,身边连一个贴心人都没有,当真寂寞得很!本想从你这里的红姑娘中挑一个回去,可又怕误了你的生意。只好退而求其次,就这个丫头吧,既给妈妈省了调教工夫,也给我省几个钱,好多来光顾妈妈的生意。”
老鸨多年在红尘中打滚,哪会听不出张苒的意思。这位张少爷可不简单,年幼扬名,此时虽不若以前风光,但祖父、父亲都在朝为官,他随口说一个朋友,就是非富即贵,哪能得罪了这个摇钱树?“张少爷说哪里话,您既然看上了,妈妈我哪有不给之理?虽说这丫头刚刚进园,可您也听过这中转也是要有佣金的,何况,这丫头生的玲珑剔透的,可不是寻常货色——”
张苒冷冷一笑,手掌伸了出来,“妈妈可满意?”
老鸨一看,当真乐开了花,“满意满意。张少爷为人就是豁达爽快——”
张苒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给我找些金疮药,送到房里去。我今晚要带留下来。”
老鸨满口答应了,有钱的就是大爷。她可不跟银子过不去。吩咐龟奴抬着她进屋,又吩咐准备药膏。
屋中一个灯笼照着明。张苒拿起手帕将她脸上的血污擦掉,肌肤白皙嫩滑,如锦缎一般。让人一触之下竟不愿放手。而且,她肤白更异于中原人,倒接近于西域女子的肤色。如果是异族女子,这奇怪的打扮,该是他不知道的地方。醒来,倒是可以问一问。
见她呼吸平稳,性命当是无碍。看她的伤口,应该结痂了好几天了,昏迷不醒,却不知是何原因。大眼睛,大嘴巴,梨窝深深,倒是有趣的搭配。
张苒取了药膏,坐在榻边,把了一下脉,虽然缓慢,但有力,看来她是在熟睡,而不是昏迷。略松了口气,用布巾沾了水,又给她细细擦了脸,将伤口清理干净,涂了些药膏在额头上。时间耗得太长了,额头肯定会留下疤的。
手不经意的碰到那梨窝,该是个爱笑的人吧!
“少爷,少爷——苒——呵呵——”张苒蓦地缩回手,闭上眼,将那笑声从脑海中抹去。
布巾仍盖在她脸上,睡梦中的她似乎觉得不舒服,挥手扫开脸上的东西,手随意的搭在枕头上,宽大的袖口敞开。火光照在她手腕上,又闪了一下。
张苒用手挡了一下眼,又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东西。腕上似是一条牛皮带子,带子上扣着一个圆盘,似乎还有字,俯下身仔细看,里面的字太小,光线太暗,看不真切。只是圆盘里的东西在动,这着实吓了他一跳。自己会动?想要摸摸,却发现圆盘上面罩着一个透明的罩子,滑而硬。里面有12个字,三根小针,一根针正缓慢而有规律的走着。张苒从未见过,好奇心大起。无意识的抬头看看正主,才发现正主正瞪大眼睛瞅着他——
清澈、疑惑、探求,盛满了那双杏眼。她就那样看着张苒,张苒却半天移不开眼。
杏眼慢慢又有了惊叹、崇拜,几近于花痴,满眼的笑意,暖暖的,让人很舒服。只听她道:“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张苒半天反应不过来,“什么?”
明亮的大眼眨了眨,嘴角自然上翘,梨窝很深。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她却毫不介意,帅哥耶,真正的天然帅哥耶!比她见过的所有的所谓帅哥都要帅上一千倍、一万倍!而且,还是个古代帅哥!
“我说,如果你喜欢我的腕表的话,我可以送给你!”她扬扬手,让他正对着她的手表。又仔细打量他,“你长得真帅啊!帅得快要让人发疯啊!”说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张苒似被电到一般,直起了身子。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太大胆了吧!夸赞他的人比比皆是,向他是好的女子也大有人在,可像她这样直白的,他还是第一次得见。有些适应不良,怔在那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笑了起来,不是抿嘴而笑,而是她的招牌大笑。笑得整张嘴咧开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肆无忌惮。她就是杨淼,笑起来不管不顾,喜欢就会亲人的猫咪。
张苒有些眩惑,这样的笑让他晕眩。很久,没见过这样纯粹的笑,这样纯真的脸,似乎什么都不会干扰到她。她,也曾这样的笑过,一脸的娇羞。可是,曾几何时,这已经变成了他的恶梦,他挥着不去的痛苦。此刻,依然是这样的笑,却是放肆的,爽朗的,让他觉得痛快、豁达。
扬淼慢慢止住笑,摸摸额头,坠地的瞬间,她还是有印象的:头痛欲裂,什么蒙住了她的视线。很多人围了过来,嘈杂得不知说了什么。昏迷前的一瞬间,一阵桂花香气飘过鼻端——
她不会幼稚到认为这是在拍古装片,电视上演的俗到家了。她一醒来,眼前就是一位古代帅哥在研究她的腕表,那样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所有现代人不会有的。屋中的陈设,他的衣饰装扮,以及此时她穿的衣服,都是古代装扮不会错的。只是她不确定是什么朝代。

她还记得神农架的那诡异的龙卷风,难道是风把她卷到古代的吗?可是她们四人是紧拉着手的,左手握着敏的手,右手是拉着紫叶的,她摊开左手,手中的血迹仍在,是敏敏的血——被风卷起时,那种脱离离心力的甩脱,她没有握紧敏的手,可是,她有感觉她是拉着紫叶的。可是,为什么现在是她一个人?她们三个人呢?掉进别的时空隧道了吗?
她瞪着杏眼,看着他。他也同样打量着她。淼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苒又是一怔,这话问得更直白。“张苒。”他也如法炮制。
“哪两个字?”淼瞪着眼,看着他,眼神直勾勾的。
“弓长张,时光荏苒的苒。”张苒对她的好奇已经不是一点点了。这样跟他说话的人,可不多阿。
淼摸摸头,又问:“是你救了我?”
张苒点点头,“是我把你从妓院里赎回来的。”
淼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妓——妓——妓院——哦!MYGOD!我居然会掉到妓院去?太搞笑了吧?”
张苒皱眉看着她,她的惊人之语,真让他应接不暇啊!看来她自己并不知道卖到妓院一事。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捡到一个麻烦,道:“你家住何处,我可以送你回去。”先探一下她的底,再作打算。
淼还没从“妓院”的打击中回过神来,这一问真把她问倒了,自己要怎么说,穿越时空,自己都觉得玄妙,何况是对天道畏惧的古人呢?要怎么面自己的事呢?她连自己所处何处都不知道。各种问题电光火石般在脑中闪现,只有这样吧——
她从床上铺了下来,直直拉着张苒的衣摆,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求您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再被卖到妓院去。求您了——”
张苒处变不惊的性子,接受着极大的考验。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尽数擤在自己衣服上,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和方才差太多了吧,照她这样哭,府中的人都会吵醒的,拽着下摆,想挣脱魔掌,可惜她拽得死死的,叹口气,道:“别哭了,别哭了。我让你别哭了——”
淼止住哭声,抬头看他,满脸的泪痕,幽怨的看着他,下一秒又大哭出来。较之方才,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人的泪对他从不起作用,梨花带雨,泫然欲泣,都是女人的武器。可是这般惊天动地,响彻千古的哭声,他真的第一次领教。探清底细已经不重要,只想解决此刻对耳朵的酷刑。“行了,你留下吧。别再哭了。”
淼立刻止住哭声,磕下头去,“谢少爷救命之恩。今后,奴婢就是少爷您的人了,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少爷您。什么粗活累活,砍柴、跳水,洗衣做饭,都让奴婢来做。照顾主母,伺候小少爷什么的,都交给奴婢,奴婢不求别的,一日三餐吃饱,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就可以了,真的,奴婢能吃苦,吃最苦最苦的苦,也没关系,只要不把奴婢卖到妓院,什么都可以,真的——”淼似乎完全进入角色,玩得不亦乐乎。
张苒真有些招架不住了,立刻举手,示意她住口。“行了行了,少爷我明白了。你可以住口了。我这院里没人伺候,你就在这好了。活儿,你看着办就行了。你叫什么名字?”
淼愣了一下,要说真名字吗?进大户人家作奴婢,不是要改名吗?心理这样想着,嘴里就念叨出来,“不用改名吗?”
这又把张苒问倒了,张苒苦笑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自己真看不出它是真是假了。该名字也无可厚非,府中的丫头有的也是由主子改的名儿,只是要给她改个什么名字呢?
淼刚躺过的榻是下棋是坐的,棋盘就放在旁边。张苒那一眼瞄见棋盘,便脱口而出:“今后,你侍候少爷我下棋,就叫你侍棋吧!”
淼一愣,自个玩得高兴,没想到真有了个新名字。也好,新名字新气象嘛。“侍棋谢少爷赐名。”
就这样,侍棋留在了他身边,一晃就是两年。虽说是他的贴身丫头,可是两年了,几乎没什么事真的做到他满意,她却一脸理直气壮的,让他认为错在自己。留下一个丫头,等于给自己找了个管家婆。天天跟着他,甩都甩不掉,起初对她不信任,带着她就是试探。可是,从没抓到她的把柄。侍棋的神秘,他一直在探究,可是她总能用各种花招避开,直至今日,他仍不知道侍棋的真正身份。但两年的相处,当相伴成为一种习惯,有些事便不再重要了。
今日,张苒才认识到这点。两年的陪伴,走过了最孤寂的日子。侍棋凡事大而化之,可是掩盖不了她的聪明。当时随口的“名字”,却应验了。她的棋艺过人,非寻常棋手可比。跟他对弈,虽不赢,却从不胆怯,随时留有后手,有时竟让他措手不及。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侍棋的鬼点子很多,也有输不起的时候。输得多了,就想了一种花招,用围棋棋盘下她说的“五子棋”,简单却也同样费脑子,刚开始,他会输,可后来,常输将军依然是侍棋。五子棋下烦了,又画了张“跳棋”的棋谱,用围棋子下,张苒一明白规则,第一局就赢了。自此,无论他说什么,侍棋都不跟他下棋了。
虽没有摸清侍棋的底细,但可以确定的是,侍棋从没有坏心。他阅人无数,不会看错。她这个藏不住话的人,会跟他论理,会拦着他出去风流,就是从没害过他。因此,他才会让她见三郎,而三郎也很喜欢她。
今日的局面,积蓄了很久,今天终于爆发出来。三郎的喜欢是理性的,他对侍棋是有戒心的,所以,从不让他提身份。而三郎的表现也不似侍宠而骄的皇族,他想不到侍棋为何知道三郎的身份,今日侍棋有一点偏差,就会有杀身之祸。如今他知道三郎对侍棋是完全的信任,因为她的坦然和勇敢。
扭头看看她,她似乎根本不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多瞅西看,自得其乐。不知为何,三郎的信任,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侍棋从不掩饰对一个人的喜欢和厌恶,一如初见,她会亲他。而侍棋也喜欢三郎,这是他看得出来的。可是这种喜欢究竟是男女私情,还是纯粹的喜欢,他分辨不出。三郎带侍棋去看胡姬歌舞时,她也抱着胡姬亲了一口,一惊四座。
想到这,他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侍棋扭头看他,“少爷,您笑什么呢?”
张苒打量着她,道:“笑你。”
侍棋一脸的了悟,撅着嘴,道:“肯定是想到我的什么乌龙事件了!每回都是这样,你和三公子看着我,都会偷笑,肯定是笑我冒傻气了。”
张苒看她的眼神渐渐深邃,有些感慨地道:“你可不傻,你比别人都聪明。聪明到连少爷我都瞒过了。”
侍棋知道自己逃不过审问,眼中没有欺骗,仍然清澈见底。“我没怪你们瞒着我,你们反倒怨我。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的,尤其我是你们的亲信啊,应该告诉我的,这样我可以给你们放风,反侦查啊!”
张苒摇摇头,对侍棋他是一点办法没有。“你呀,幸好你是这样的性子,否则,可大事不妙了!”说着又长叹一声,扭过头,不再说话。
侍棋望着若有所思的他,心中却是五味沉杂。
深夜,孙少爷的院中仍亮着灯。书房里,张苒坐在书桌后随手翻着书。虽是春天,可晚上却是凉风习习。张苒开着窗,偶尔抬头看向外面的槐树。年少读书时,常常会躺在树下看书,一看就是一天,谁劝也不听。可是,每天只要她一来,他总会乖乖地坐好,吃着她送来的饭菜。有时耍赖不吃,非要她喂,她总是轻笑着,一口口地喂他,直到他吃饱。微风吹来,槐花纷纷落下,落了他们一身——
张苒放下书,从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檀木盒子,做工精致,上面的刻的杜鹃花栩栩如生,纤尘不染。手轻轻抚着杜鹃,眼神温柔宜人,缓缓打开盒子,一块绢帕静静躺在里面。轻轻拿起帕子,摊开在手心,翠绿的的绢帕上绣着一朵红色的杜鹃花,娇艳欲滴——
“杜鹃,以后要嫁给我,做我的新娘子。”
“杜鹃一辈子都是少爷的人。”
张苒蓦的攥紧帕子,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再想。自己用六年的时间还不能忘记吗?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忘记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的一切一切。一甩手将绢帕扔回盒子里,猛地合上盖子,丢进抽屉里,一脚将抽屉踢上。
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中压抑的怒火,快要将他烧成灰烬了。将书狠狠砸向桌子,桌上的物事都跳了一跳,一个不显眼的木头盒子,蓦地弹开,里面的东西闪了一下。
张苒别开脸,从盒子中拿起那个反光的东西——
“你听,嘀嗒嘀嗒的,有节奏的,听着这个节奏,心脏也会随着它一下一下的跳动,就不会心浮气躁了。呶,送你了。早就说要送你,却给忘了。以后心烦时,就听听,忘记时辰,就看看。以后我天天早晨来上劲儿。”
张苒嘴角扯了个笑,摇摇头,那张夸张的猫脸,就会浮现在眼前。这个表,一直放在书桌上。侍棋会忘记做任何事,可是,每天早晨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来书房给表上劲儿,从没落下一天。她说,这是她们那计量时辰的工具,表盘的指针右边有个小框,上面有数字,张苒已经认得了。而这个表的确方便,现在,已经一点了,子时已过了。那只猫咪早已经梦周公了吧。
又笑了笑,将表放回盒子里。吹熄了烛火,慢慢走出书房,将门带上。自始至终没再看槐树一眼。
月朗气清,微风轻轻吹动树枝,叶子发出轻响,久久不绝。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