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谭 恐怖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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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木头房子,很不喜欢。
一大早,接到当年一位同学的电话,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几个人知道,一位六年不曾见面的同学竟然打来电话。
她叫龙吟雨,我在加拿大埃德蒙顿的阿尔伯塔大学读书的时候,龙吟雨与我同系同级,这位北京女孩活泼开朗,甚至大大咧咧,很受同学们的喜爱。
加拿大的房子除了高层商业楼,基本是木头制成的一层或者两、三层的小楼,建筑工人建造房子就象用各式各样的木头搭积木,每天搭几根,三个月之后,一幢三层以下的小木屋就会崭新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到了高层大楼,也很少用混凝土筑楼,多是钢结构,用大小不同的钢架代替木头,还是搭积木一样,用钢架搭成摩天大厦。
很多人认为木制楼房与钢筋混凝土楼房相比,有许多的好处,比如经济、简单、环保等等,特别是环保,用木头做房子,是利用自然物盖房子,容易建也容易拆,没有污染。
加拿大人少地多森林更多,那怕一家住两幢木屋,也不用担心木材短缺问题。美国人建木屋也用加拿大的木材,可以说加拿大政府将木材出口到美国成为其重要产业,据说与农业出口和能源出口并列为三大产业。
有美国人帮着用木头,加拿大的森林依然保持良好生长势头,所以环保之名也得以保留。
我经常想咱们中国人农村放弃砖混楼房,城市放弃钢筋混凝土楼房,学着建木屋,是不是也环保?可能不行,不仅本国的森林不够用,只怕把加拿大的森林砍光,再砍光巴西热带雨林,也不够用。木屋到了中国,谈不上环保,只能够说是破坏环保了,一码是一码,一国是一国。
我有闲功夫想闲事,在加拿大读书的时候就天天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比如这木屋吧,就把我折腾的够呛。
与一位加拿大学生合租了学校一套两居室,木屋贴近自然,自然里面的蚂蚁、蟑螂及老舅之类的动物喜欢跑到屋内与我们共享温暖。木屋外面全是绿油油的草地,那个舒服呀!可是到了多雨的四、五月,草地上的蚊子成百上千万,从住处跑到教室上课,必须把全身裹得严实,或者来一个百米冲刺,否则很难通过蚊子阵。
木屋不隔音,在卧室睡觉可以听到厅和厨房的声音,就连同住的加拿大男孩霍华德随意开启我的饮料喝的声音,也能够清楚听见。没有办法,他随便吃喝冰箱内的所有一切,包括我买的。另外一点,霍同志经常带着不同女孩到公寓,床响、地板响,整个公寓都响,哎!没有办法,人家有这项自由。
所以我讨厌木屋,梦想着以后要住岩石筑成的楼房,就象欧洲古典式城堡,就一个好处:隔音。
龙吟雨英语非常好,因为她在国内读的是英语专业,她喜欢北美人的生活方式,又做的一手中国好菜,每到周末必然参加各类舞会,或者是邀请中外同学朋友去她的住处聚会,保证好吃好喝。
她住在校外一幢两层木楼内,说是两层其实是一层,地面一层,地下一层。大学只能够提供少部分住宿,不光租金贵,而且要排队等候。所以多数学生只能租离学校近的公寓楼或者住家户的房子。
龙吟雨租的木屋是一家加拿大白人的房子,男主人名叫沃顿,与老婆及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住在十公里外的家中,这处离大学近的住房租给学生住,算是工作之外的收入了,据估计有上千居民购买了第二套木屋,专门租给学生住。
地面一层有三个房间、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大厨房,租给了三个加拿大男学生住。地下有两个卧室和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龙吟雨住在左边一间,右边房间住的是一位韩国女留学生。
龙吟雨是个爱交际的女孩,圆圆脸,嘴巴甜,与楼上的男生和韩国女孩相处的不错。平时里请吃请喝,热闹非凡。
北美的大学同样有两个假期,其中暑假很漫长,从五月一直放到九月,有四个多月有长假。没钱的学生,会在长假中打工挣学费,有钱的学生则是出去游玩。中国留学生们多数会抓紧时间在暑假修课,龙吟雨就注册了假期的两门课。
但是她楼上的三个男生都搬离了木屋,说是找到了暑期工,等秋季开学再搬回来。韩国女孩则飞回韩国与家人共度假期,一幢木屋剩下孤零零的龙吟雨。
我也注册了暑假的课,有一回上课,她就坐在前面,没有往日里的明快笑容,无精打采,脸容憔悴。
“龙吟雨,出了什么事,不开心?”我问她。
她转过头,“我以为加拿大人都心地善良,可是我们那个房东,真是要钱不要脸的人。”
我明白了,租房子与房东打交道,这钱上的事情总也扯不清楚。不过,到了暑假,学生们都回家了,房东都是减价招揽租户的,甚至半价出租。我租的公寓便只要平时三分之二的租金。
“房东还想涨价不成?”我奇怪。
“是,他说另外四户都搬走了,我一个人住整幢楼,需要加钱,可是我能去的地方还是自己的房间和厨房呀。别人都是减价,房东却想涨价。”她委屈道。
都说加拿大人文明,那也不能一概而论,坏的也不少。
“房东甚至说不加房租,月底就要我搬出去,现在功课紧,我没有时间搬家。”她眼睛湿润。
搬家是件麻烦事,不仅要搬家具,还要将所有的地址全换掉,通知银行、政府、电话公司、学校等无数部门,一定要在这些部门更新地址。
“你可以打电话给政府,房东没有权利赶走你。”我说。
“我打了,一周内打了许多次,房东昨天狠狠地瞪我,他说不搬也可以,要我好自为之。”她说道,这房东真的少见,暑假许多房子都空了,有一个人住着给房租是好事,房东还这样恶心人。
龙吟雨一直认为加拿大是个美好的国家,这一次房东的恶劣态度着实让她伤心了好久。
三天后,还是在上课的时候,我发现龙吟雨脸色难看,精神不佳。
“房东为难你了?”我问她。她摇头,说功课忙,几天没睡觉,一直在赶作业,造成睡眠不足。
“今天是周末,你有时间吗?我请了纳妮和萨德加,你也来吧。”她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龙吟雨厨艺一流,课余吃顿中国菜,是一种享受。
那时我还没有买车,纳妮与萨德加是班上的同学,他们是一对伊朗夫妻,二十出头,纳妮是最漂亮的美女,听说伊朗出美女,见到纳妮才确信。萨德加一表人材,与纳妮是绝配,而且他性格柔和,为人善良,乐于助人。
萨德加开车到公寓接上我,三人一起来到龙吟雨的住处。伊朗夫妻不会做菜,买了一盒比萨,我买了一个蛋糕。
龙吟雨做了好多菜,什么麻婆豆腐、腰果虾仁、糖醋鱼等等,伊朗夫妻非常喜欢中国菜,赞不绝口。我确信她的手艺远比学校附近一家叫做“王朝”的中餐馆强。
两层的木屋只有我们四个人,边吃边聊天,并不担心声音大骚扰到别人。龙吟雨做了一大桌子菜,看上去很累。
纳妮建议她早点休息,我们吃完后就回家。龙吟雨慌忙喊道:“不要走,今天晚上我想一直聊天,一直和你们聊下去,我一点不累。”
都是学心理学的硕士,善观人心的萨德加看出问题,“吟雨,肯定有不开心的事情,你告诉我们,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呀。”
这时候,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假期大学周围没有什么人,最近住人的房子也在一里之外。地下室只有顶部半米处露在地面,其余在地下。那露在地面的半米,开了两个窗子,窄小的窗子。
窗子开着,能够听到外面的风声,以及风吹动树木的“哗啦”声音,很平静的晚上。
龙吟雨眼圈泛红,“我……我有些害怕。”

她是胆子很大的女孩,她自己说在北京读小学的时候,晚上一个人能够在八宝山附近转悠。
纳妮与萨德加是伊朗人,不过很奇怪,他们并不是穆斯林,或者说他们根本不信真主。一盘京酱肉丝全给他们吃光了,我曾经问过萨德加为什么吃猪肉?他说波斯文明远远早过阿拉伯文明,伊斯兰教是阿拉伯人传来的,不一定要遵守。
我知道纳妮家与萨德加家都是伊朗的大家族出身,并不缺钱,也不信宗教,他们是唯物论者,正如大多数科学家一样,学心理学的人,很少信宗教,更别谈鬼神。
“你害怕不可解释的事情?”萨德加问。
我在龙吟雨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恐惧,“这些天,我都是在图书馆,晚上不敢回家,实在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觉。我怕回家,特别是晚上。”她的眼睛无神地左右探望。
“不用怕,我相信世界上的任何一切都会有科学的解释,等你清楚了,会觉得自己很可笑,怕一些虚无的东西。”我是典型的无神论者,龙吟雨也是。
龙吟雨抬头看着我们,“我不迷信,可是,晚上一个人住在这幢木屋里面,能够听到很多声音,很清楚地听到。”
“什么声音?”纳妮问。
“以前,五个人住在木屋内,心里面很安全,就算半夜起来,听到声音也不在意的,天天睡得踏实。可是现在不行,到了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可以听到墙内水管里水流的声音,木屋被风吹得‘咔嚓’声,窗户的开关声,有时候是人的脚步声。”她不敢再说下去。
“是你多想了,也许一个人住不惯,这些声音我每天都能够听到,木头是很好的声音传感器,晚上隔壁的加拿大人折腾的太厉害,我一敲木墙,他就可以听到,动作会放缓。”我安慰道。
她摇头,“其它的声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脚步声,楼上没有人,但是晚上一点之后,会有‘咚咚’的脚步声音,在楼上走来走去,有时候会走到楼下。”她指着楼梯处,有一扇门挡在楼梯口,在地下室锁上了,也就是楼上的人下不来,楼下的人可以上楼。
“木制楼房都存在不可解释的声音现象,这种‘咚咚’声也许是木头冷热不均或者被风吹动时的挤压声。”萨德加努力解释着,希望她不要多心。
“其实声音一直都有,楼上的三个男生在的时候就有,有时候晚上起来,听到上面的脚步声,我想肯定是三人中的一个在走路,并没有在意,可是现在楼上没有人。”她明显不相信我们的解释。
“今天下午,我回家做菜,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见我从房子里面出来倒垃圾,非常惊讶。他说我不能够住在这幢木屋内,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他的话把我吓坏了,我一边炒菜,一边盼着你们早点来,我请你们过来,就是因为怕,一个人怕。”龙吟雨终于哭出声来,纳妮搂住她,一个劲地宽慰着。
“是不是那个叫沃顿的房东怀恨在心,故弄玄虚,想把你赶出去?”我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龙吟雨抬起头,抽泣着,“……沃顿会木工活,前些天曾经拿着工具到楼上修理家具,我也想过是他搞的鬼,但是我不太相信他能够弄出人的脚步声音,很……逼真的脚步声音。”
“也许是他自己在上面走,想吓你。”我说道。
“咚……咚……咚……”楼上突然响起了声音,我们完全呆立着,一时间没从突如其来的响声中反应过来。
声音很大,的确是某种东西在楼上木地板走动的声音,一秒种一声,从一头响到另一头。
至少有五分钟,我们没有说话,那一声声“咚”敲在内心,激起神经的颤栗,泛起无数的涟漪。
我感觉身上汗毛竖起,肌肉一阵阵紧缩。萨德加紧张地抓起厨房的菜刀,他示意我也拿上一把刀。
“你们在楼下别动,我们上去看看。”他轻声告诉龙吟雨和纳妮,那个女孩眼睛不敢眨动。
萨德加走在前面,扭动锁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内特别响亮,他轻轻地拉开门,上面的“咚咚”声停止了。
我们俩面面相觑,如果声音没有停止,还在响,我们并不怕,但是声音在我们开门的时候停止了。
一定是人为的原因,如果是木屋子发出的声音,不会这么精确地停止。很有可能是人在上面行走。
萨德加靠着左侧楼梯向上走,我在右侧,扶着楼梯的手不自然地抖动着。
“灯开关在楼梯左侧。”龙吟雨低声告诉我们。
萨德加右手拿菜刀,左手一摸,楼上厅里面的灯亮了,我们两人站在厅内,上面静悄悄的。
萨德加手指向沙发后面,我看过去,一只皮鞋露在沙发外面,有一个人躲在沙发后面。
“快出来,不然我们报警了。”我叫道,萨德加左手拿起手机。
沙发后面转出一个人来,高大壮实,“你是谁?”我问。
看到我们手上的菜刀,这个男人连忙说:“我是沃顿,是房东,你们把我吓着了。”
龙吟雨听到声音,连忙上楼,看到装神弄鬼的沃顿,气疯了,“我过两天就搬,你这头加拿大猪。”她骂了很久,沃顿没敢回嘴。
沃顿怕我们告诉警察,说免除龙吟雨一个月的房租,不过他还是希望她搬走。“今天下午告诉吟雨木屋内的鬼的小孩是你的儿子吧?”萨德加一语点中他的要害,沃顿默认。
“屋子里面有不好的东西,去年暑假,另一位单独住在楼下的女孩被吓坏了,我怕吓着吟雨,就……就以涨价的理由想让她搬走,我不敢说有鬼,这样别人不敢搬进来。”沃顿一直申明他是为龙吟雨着想。
但是我们都不相信他的话,说谎的人被人识破之后,他的所有话语都被人怀疑。
龙吟雨决定一个星期后搬出木屋。
那天晚上是我再后一次见到龙吟雨。一个星期后,我去找萨德加帮龙吟雨搬家,萨德加神情不安。
“吟雨回中国了,她说木屋内有鬼。”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经知道是房东搞鬼,怎么还有鬼?
“我们离开的第二天,吟雨放心地回到木屋睡觉,但是到了半夜,脚步声音又响了起来,她很生气,拉开了楼梯的门,结果……”他停顿了一下,“结果吟雨吓晕了过去,到白天才醒来,她哭着给我和纳妮打电话。我们开车过去,她蹲在离木屋一公里外的大路边。”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急切地问。
“吟雨坐上车后,半天没说话,后来才说,拉开了门,楼梯口站着一个白头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老太太穿过了吟雨的身体,吟雨被吓得晕了过去。我们帮她把行李收拾回来,她不敢再呆,回国去了。”萨德加很遗撼地说。
“你相信是鬼魂吗?应该不是吧,可能龙吟雨很恐惧,产生了幻觉,也许是沃顿又搞了鬼。”我推测着。
萨德加摇头,“沃顿不敢,这事情警察都知道了,再也没人敢租他的木屋,应该不是他做的。警察说……十年前,沃顿的母亲吊死在楼上,当时沃顿和妻子睡在楼下,早上起来时,发现他妈妈死了。有人说当晚看见楼上的灯一直亮着,一个人影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
“你怀疑沃顿母亲死后变成了鬼?”我依然不相信人死灵魂能够存在。
“沃顿的母亲有抑郁症,自杀是正常的事情,加拿大人百分之八十信上帝,相信死后有灵魂更是正常的事情。”萨德加无奈地说。
沃顿不敢住那幢他母亲自杀的木屋,将屋子租给学生,有时候真不知道钱重要,还是道义重要,也许他认为人多的时候不怕鬼,而一个女孩住的时候,却可能被鬼吓傻。
此后,我有六年没见到龙吟雨,今天她打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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