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谭 魂去何方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你爸爸?可是你妈妈说他不在家里面,在加班?”我意识到事情不寻常。
“三天前,是每周与爸妈聊天的日子,但是爸爸没有出现,妈妈说爸爸在加班,但是……我看到了爸爸的图像,很憔悴的样子,就在妈妈后面来回走动。我说爸爸就在后面。可妈妈回头看,说没人。后来我每天与妈妈聊天,想确认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妈妈都说爸爸在加班。”他使劲用纸巾擦眼泪,眼泪并没有停息。
“所以你觉得你爸爸不在人世了,可能不是人?你为什么不回家,或者打个电话问一下?”我问道。
小慎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路畅打电话回家没人接,他们家的电脑还是我用坏了旧机器,我要扔了,他修了修还能用,我就送给他,他让父母在家用。他父母不让他回家,说来回车费不便宜,另外会影响学习。”
“如果爸爸在加班,他一定在值班室,过年期间一直是爸爸值班,我给值班室打了电话,也没人接。”路畅大声告诉我。
我走到他身边,“路畅,你把家里地址,你爸爸值班室电话都告诉我,明天我去一趟你家,看看情况,不要胡思乱想,你好好学习吧,这才是父母最想看到的。”
他点点头,我开车送他们回学校,下车的时候,路畅低着头说,“我没有钱。”
“什么钱?”我问。
“我没有钱请你,所……所以,我以后每个星期日,都会到你家和你的办公室打扫卫生。”他说。
“不用,不用,我的公司不赚钱的。”我急忙解释,他不相信,小慎忙把他拉进了学校。
回到家,希希已经在家。
“叔叔心情不好吧?”小姑娘边喝豆奶边说。
小丫头眼睛越来越尖,我装着不明白,“不是让你在愉姐姐家过夜吗?”我问。
“吃完自助,那个男人要付钱。”她说。
“什么,不能让他付。”我叫道。
“可是叔叔并没有留下钱就跑了呀!愉姐姐没同意,是姐姐付的钱,你呀,真是的。”希希用小手指点着我的额头。
我松了一口气,衡愉付帐就好。
“他们好像很熟的样子,应该在美国认识很长时间了。”希希的话让我悬心,是呀,在美国数年,认识几个朋友太正常了。“然后他把我们送回愉姐姐家,到了家,我想着叔叔心情不好,就要姐姐把我送回这里了。”还是希希体贴我。
一晚上想着庄尚何许人也?衡愉是不是在美国和他特别熟悉,但是一个在德克萨斯,一个在加利福尼亚,应该只是见面之交。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到了天亮时才合眼。
“叔叔,快起床,都下午了,还在睡。”我听到希希的声音,桌上的钟已经指向中午十二点。
我迅速爬起来,还要去密云水库,这一觉睡的!我叹口气,梳洗完毕,我给欧阳鹏打电话。
“欧阳,今天没事吧,跟我到密云水库去,行吗?”欧阳鹏是散打高手,在阳教授家没事干,他跟着,有安全感。
谁知道他竟然不同意,“楠溪,我很忙,没时间,你自己去吧。”
我气得想骂人,他一个不死不活的人还很忙?“希希,今天叔叔带你去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没想到她也不干,“晚上有数学课,我不能够缺课。”她说。
“希希,不远,是个大水库,在上课前肯定赶的回来。”在我的哄骗下,小姑娘终于点头答应,有她在身边,还有晶界,也很安全。如果让安依琳知道,肯定骂我胆小,竟然依靠小女孩。
被称为“燕山明珠”的密云水库是亚洲最大的水库,潮河与白河从燕山山脉流下。一九五八年,人们在两河中游处拦河建坝,造就了这个一百八十八平方公里的水库。水库依山而建,风景秀丽,环湖公路长达一百一十公里,开车一圈需要三个多小时。
水库有一个主坝,五个副坝,都有专人看守,而环水库内又有不少守水库的人员,路畅的爸爸就守在五座楼山旁边的库区。
天寒地冻,再加上山路崎岖,我们赶到五座楼山时,夕阳正好西下。希希看着车里面的时间,一脸不高兴,数学课是赶不上了。我只好搬出路畅的事情,极有同情心的小姑娘听说能够帮那个哥哥,心情好了许多。
五座楼山守库区肯定是整个水库偏僻的地方,车子离开水泥路面后,在土路上行驶了五公里,水库边只有一幢看守人住的平房和一间水库值班平房。
根据路畅的描述,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两间平房内,值班室在水库边,两处相距不过百米。
我把车子停在他们家门口,天色已经黑下来,房间里面并没有亮起灯,百米外的值班室的灯却亮着。
我在房间门前站住,掏出路畅写的纸条,上面写着他父母的名字,父亲叫路平,母亲叫石彩云。
我敲了两下门,“石阿姨,你在吗?”
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人回答。我拉着希希朝值班室走去,也许石彩云在那里。
值班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摆着一部电话。我们没敢进去,因为正对着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蓝色工作服,他脑袋垂在桌子上,右手扒在桌面,左手袖口空荡荡。
是路平,路畅的爸爸,那个在视频里面出现的“鬼”。
但是,他不象以前见过的鬼魂,一点都不虚幻,很实在地趴在桌子上。
我听到他抽泣的声音,可怖的声音。我和希希躲在外面,不敢进去。我望着希希,她摇摇头,不是“鬼魂”,那是什么?与欧阳鹏相似的活死人?
我试着用手机打值班室电话,黑夜中,铃声很响亮,他一下弹起来,两眼无神地盯着电话,过了一会又趴在桌子上,没理电话。
我又打了一次电话,他再次机械式地弹起来,看着电话,又看着右手上的手表,木然地站起来,向门口起来。
他出了门,一瘸一拐地向住房走去。原来路平不仅没有左手,边左腿都瘸了。等他进入到住房内,我们才移动脚步,来到房子外面。
里面的灯亮了,是路平开的灯,两间房子,外面一间是厅加厨房,还摆了一张床,我想这张床应该是路畅的床,床边放着许多中学课本,那么里面的房间肯定是路平和石彩云的卧室。
一张桌子隔开床和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就是一个土灶,灶旁边摆放着许多柴火,房梁上挂着十余排木杆,木杆上全是烧烤的鱼干,油黄色,我可以闻到熏鱼的香味。
路平两颊无肉,脸色铁青,活脱脱僵尸一般,他在桌子旁边来回走动,一趟又一趟。
电脑,我看到了桌子上的破旧台式电脑,屏幕漆黑,并没有打开。
无论路平是人是鬼,路畅都应该知道原因,我也应该壮着胆子去问一问。想到这,我小心地敲了敲门,透过窗户,我看到路平恐惧地蹲在地上。
“是路叔叔吗?我是路畅的朋友,他让我来看看,石阿姨在吗?”我大起声说道。

路平又弹了起来,冲到门口,“哗”一声把门打开。
我距离他象骷髅一样的脸不过五十公分,“啊”的一声,我向后退了数步,“……你是人……吗?”我的声音变了调,身后的希希一个劲地往后缩,“叔叔,是鬼……是鬼。”她的后面小声说。
“我是路畅的爸爸,不是鬼,我没死,可是和死了有什么不同呢?”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起来,和路畅相似的哭相,低着头独自悲伤。
希希很紧张,她说是鬼,那么路平应该不是人,我不敢回答他。
“不是说路伯伯,是里面的东西。”希希躲在我后面说。
我心下恐惧,再次向后退了几步,“路叔叔,你过来。”我小声说,路平果真直到我身边,我小心地摸了他空着的左袖口,是实实在在的布料,他突然用右手握着我的手,虽然冰凉,但是是人的手,有温度。
他的眼睛望向屋内,“电脑三天前坏了,可是……”他没有说完,我看到电脑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电脑并没有坏,鼠标在动,点击着视频聊天窗口。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比路平的眼睛更可怕,路平是人,但是操纵电脑的是鬼。桌子和椅子上滴着水珠,视频打开了,对面竟然是路畅。
希希紧紧拉着我的手,视频里面传来路畅的声音,“妈妈,是你吗?爸爸在身边吗?我想见爸爸。”
没有回答,没有声音,但是路畅过了一会又说话了,“爸爸,还在加班?妈妈看到楠溪哥吗?他去咱家了。”
“叔叔,她在看我们。”希希盯着屋内,我明白有鬼在操纵电脑,我们看不见她,但是网络那边的路畅可以看见,也可能听到。
石彩云是鬼!我感觉到路平的手一直抖得厉害,“彩云,你到底在哪里,失踪四天了,电脑也坏了,我不敢想你是死是活,也不敢接电话,我怕小畅问妈妈在哪里。”他哭道。
电脑视频里面出现了衡慎的脸,他在路畅身边。
我立即给小慎打电话,我看到他接了电话,“小慎,你们在和谁聊天?”
“和路畅妈妈聊天,还是不见他爸爸,楠溪哥,你在哪里?”他问。
“我们就在路畅家门口,和路畅爸爸站在一起,电脑边没有人,你明白吗?没有人和你们聊天,不要告诉路畅。”我听到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数秒后,小慎才捡起电话,“楠溪哥,你吓死我了,是……真的?”
“是,你们不要聊天了,我会搞明白的。”我挂了电话,屋内的电脑也关了,水一点一滴地滴在地上,向外面延伸,寒气经过我们身边,向水库移动。
良久,希希开口说:“是个女鬼,她往水库里面去,消失在水里面。”
“是彩云,是她,我一直不敢相信她不在了。”路平哭着,我把他扶进屋内。
“你难道不知道她不在了吗?”我问。
“四天前,我在值班室守着,彩云说要去捉鱼,她没有工作,但是水库里面有很多鱼,她每天会有在浅水处撒几次网,捞一些鱼,晒干、烤干,去市场上卖鱼干,挣些钱,她说要让小畅读好学校,上好大学。可是,那天我回家后,她不在,鱼网也不在。”
“后来呢?”
“电脑也坏了,我打不开电脑,那天本来要和小畅聊天的。到了聊天的时间,电脑自动打开了,就和今天一样,小畅在电脑里面问我在哪里?我不知道他在和谁聊天,可是到了第二天,我很怕,因为好像是彩云在和小畅聊天。”他低头哭泣。
“所以,你不敢接小畅的电话,不知道如何跟他说妈妈不见了的事情?”我说道,他们虽然贫寒,但是一家三口本来很幸福,石彩云突然不见了,幸福的家庭似乎一下子没有感觉,他不愿意面对现实,不敢面对孩子。
晚上,希希睡在路畅的床上,我陪着路平,夜里,石彩云的鬼魂再也没有出现,不过,我望向广阔的水库时,总有一种感觉,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一切。
第二天清晨,一个中年男子猛敲门,我打开门,他冲了进来,对着路平一阵训斥,“路平,你守水库二十年了,这三天出什么事了,一个电话也不接,害得我以为出了大问题。”
当他看到路平憔悴的面容时,口气软了下来,“真的出了事?”他问。
我走过去说:“你是路叔叔的领导,很可能石阿姨出了事,她失踪四天了。”
这人大惊,“我是东边库区的看守队长,石彩云怎么不见了?”
路平抬起头,“张队长,她死了,捞鱼的时候淹死在水库里面,就在这一片。”他的手指向外面的水面。
“你,你不早说。”张队长急忙召集打捞队员捞人。
经过半天的打捞,中午时分,打捞队员从四十米深处捞起了石彩云的尸体,她的身子被鱼网缠着。
张队长将尸体运送到县医院检尸,我开车带着路平一起守在医院。又是半天过去,医生说是在水中窒息而死。
“路叔叔,人死不能复生,还有路畅陪着你。”我安慰道。
“你带我去见小畅,我应该告诉他,还有半年高考,他总会知道的,现在告诉他,也许更好。”望着妻子的尸体,他鼓起了勇气。
两父子见面时,路平努力控制着情绪,我看到路畅在哭,路平右手使劲拍着他的肩膀。
“叔叔,她就在他们身边,好像笑了,噢,她不见了,突然消失了。”希希说道。
人死后,灵魂去了何方?我并不明白,总归有去的地方。但是,我见到了一个人影,快速地移动,消失在远处。我见过这个人影,他是无眼人,那个神秘的人。
阳教授说不用在意什么神仙妖魔,我不想有麻烦,也不想追上去问个明白。
把路平送回家后,我将他家的电脑送到维修处,维修人员换了键盘和鼠标,说里面进了水,换了就好。
当天晚上,以及之后的晚上,石彩云的鬼魂再也没有出现,路畅每周定时与路平聊天。
第一个周日早上,路畅敲开了我家的门,当时我在睡觉,希希开的门。路畅一定要帮我打扫房间,我不让,他更倔。
还是小慎告诉了我原因,路畅家没钱,只要有时间,他总是想去打工,挣些钱,减轻父母的压力。只是没有人会用十七岁的高中生,后来有中学生找路畅帮他们值班打扫教室,一次五块钱。路畅愿意做,每天打扫教室,所以他一定要帮我打扫房间,用来还欠我的费用。小慎跟他说,请我做事情要一千元费用,后来我痛骂小慎。
希希拿着抹布,跪在地上和他一起擦地,路畅不让,也不准希希帮忙。看着累得汗水直流的小伙子,我有酸楚的感觉,似乎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下一个周日,路畅又跑到过来。我不让他打扫房间,但是提出了另一个偿还费用的条件,那就是每周日教希希学数学,就算还清了费用,以后还可以继续教下去。
希希很高兴,因为有一位聪明的大哥哥和她一起学习。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