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谭 凄美白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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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断定南靖楼与七星蝴蝶有关,衡愉应该去了那座荒弃了四百多年的土楼。
山势一路走高,灌木丛生,杂草齐腰。我象无头苍蝇般东找西寻,就是找不致到楼的影子。
脚下慢慢踩不准点子,在磕磕绊绊之间,阳光隐没于幽黑的山间。
没有光,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无尽的荒山。
五年前,在冰冻的加拿大桥屋镇,身处二战俘虏墓地时,心里并不紧张。可是现在,处在五指不见的黑暗中,耳边能听到风声虫鸣声,我却心惊胆颤,不知道下一步会碰到什么。
感觉爬上了一个满是杂草的小山坡,一伸脚,踩了个空,滚下另一边的草坡,我感到身上四处刺痛,杂草中夹着荆棘,一根根小刺扎进皮肉。
滚到平地,一起身,脑袋结实地碰到石头。我左手捂住脑袋,右手向前伸去。是一面墙,很厚的土墙,这是客家人的土墙,我能够感觉出来。
土墙足有两米厚,客家人以鸡蛋清、红糖及糯米粥调和粘土,增强土的粘着力,夯实半米,晒干,再夯实,筑成十余米高土楼。
我摸到的就是坚实如山石的土楼之墙,摸着走了数十米,土墙向内陷进去,是一扇门,厚达半米的大木门已经破烂,半敞开着,我抬脚跨过高门槛。
进入土楼内,寒风呼呼响起,风里隐约有人的哭声,越来越清晰,是女人的哭声。我扶着墙端下来不敢作声,眼睛四处乱瞧。
远处似有莹火,衬出一个影子来,我站起身来看,莹火处的人披着长发,一个黑色的影子。
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南靖楼,如果是南靖楼,影子是不是狐妖?
狐者清魅,千年成妖,好化作人形,与人相伴。
我呆在原地半个小时没动身,那影子在微光中隐现,哭声哀怨,惊人六腑。
一束亮光从门处闪进,一个人影跟着进来,朝莹光哭声的方向走去。我从她的长发和娇弱的步伐中看出来,是一个女人拿着手电,难道是衡愉?
我悄步跟了上去,那哭声竟然停止了,嘶哑地喊叫:“你说过年来陪我,怎么今天才来?”分明是女人的声音。
“钟阿婆,这些天忙,今天有几个大城市里来的人,说要来看南靖楼,我才抽空过来,给你带了扣肉、糍粑、擂茶和酿豆腐。”委婉动听,却是小学教师岑楚的声音。
手电光下,看清楚了钟阿婆的面容,头发眉毛俱白,脸颊干枯,眼睛盯着岑楚带来的食物,皱成的手臂抓着糍粑便往嘴里塞。
钟阿婆不会是妖,妖者万练成精,不会如此愚笨。白天,岑楚是有意骗我们,说什么南靖楼有妖怪,没想到深山中藏着一位白发老阿婆。
岑楚把钟阿婆送进一处土房,关上木门。“金楠溪,你出来吧,刚才看见你了。”她朝我躲藏的方位轻声说。
我只好站起身来,讪讪道:“没想到岑老师也在这里,更没想到狐妖是一位老阿婆。”
她坐在一块硬石上,招呼我也坐下。我小心地挨着坐了,闻到一股清淡的香味,不似乎花香,却胜花香。
“白天不是有意骗你们的,钟阿婆名字叫钟秀,中年丧夫,没有子女,几年前因为受不了凶蛮邻居的欺负,她拿菜刀砍伤了邻居家的小孩,小孩没死亡,但是钟阿婆以为死了,吓得逃到这南靖楼躲起来,再也不敢露面。村里人都以为她畏罪失踪,一年前,钟阿婆晕倒在一棵桃树边,她以果为食,饿晕了。此后,我隔三差五地往南靖楼跑,送些食物给她。”她轻声述说。
“邻居家的小孩没死,钟阿婆可以回村里的。”我说。
“长年避居于土楼,缺少营养阳光,她的头发全白了,脑子也不正常,就是不肯回村子。”
“你就散布了狐妖的谣言?”我问。
岑楚不好意思地微笑,“有些路过的人在晚上看到钟阿婆,也会以为见到妖怪了。你进去坐一回吗,外面太冷。”她抱着双肩。
“钟阿婆怕见陌生人吗?”
“不怕,见到什么东西她都不怕了。”岑楚叹道。
南靖楼大半的房子早已倒塌,首层的少数土房凭借一米多厚的土墙依然支撑着,钟阿婆就住在其中一间。
我们进去的时候,她只顾着吃扣肉,根本不知道多了一个陌生人。屋内一切都是粘土夯制而成,桌子凳子和土灶。
“除了好奇的外地人,本地的人不敢接近南靖楼,永远不会有人敲那扇木门。”她指着已经破旧成灰黑色的木门,没人敲门的房间只有孤独和寂寞。我望着钟阿婆,世上每天都会上演一些悲剧,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咚咚咚”灰黑木门传来三声急促的敲门声。
岑楚脸色大变,我不自觉地往屋内退,钟阿婆嘶声叫起来,头部躲进土灶的灶口内,撕心的恐惧。
“……你说……不会有人敲门的。”我看着岑楚。
“是……什么东西在外面?”岑楚小脸慌乱。
木门并不紧密,透过门缝,外面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我提着脚跟上前去,打开了一丝缝,慢慢往外瞧,没有人,也没有东西。
会不会是鬼怪之类?我心下不安起来。
“以前,……没人敲门,南靖楼没有鬼妖。”她说,“钟阿婆也没说过有什么怪事。”
“那是什么?”我奇怪道。
“你追的那个女孩呢?会不会是她,我就怕钟阿婆吓着那女孩和你,才急忙赶快来的。”
会不会是不可捉摸的衡愉?她总是神秘地出现,神秘地消失。
外面传来了零乱的脚步声,屋内莹火般的烛光在黑夜的大山里面,吸引着一切,人、鬼、妖都向着烛光而来。
“咚咚”这次是很重的敲门声音。
“有人吗?”门外的人喊道。
“欧阳鹏,是你吗?”我听出是他的声音。

岑楚扶起钟阿婆,“钟阿婆不想被人发现,我扶她去躲一下,你能替我们保守秘密吗?”她说话的时候,双眼如秋水般清澈。
我点点头,她们打开屋后的一扇小门,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我打开门,欧阳鹏冲了进来,“金楠溪,真是你,这里住了人?”他环顾四周。
“不知道,是我点亮了蜡烛。”我不自觉地撒了谎。
“你身上都是被杂刺划出的血迹,大概没带打火机吧,跟警察胡说八道。”他哼了一句,“还没找到衡愉吗?”
“没有,阳教授呢?”我转移话题。
“阳教授叫我先赶来帮你,他们随后就到。”欧阳鹏打开后面的门,往里面瞧了一眼,“有一股怪味。”他说。
“里面没人吗?”我凑过去看,后面也是一间土房,应该边着其它的房间,岑楚和钟阿婆并不在里面。
“欧阳,是什么怪味,我怎么闻不到?”我问他。
“死过一次的人,在夜晚五官感觉更灵敏,在外面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有人站在这间房子的门口,追过来却不见踪影了。”他正说话,外面有数道光亮射来,我听到了阳教授的声音。
欧阳鹏打开门,一位当地人装束的中年男子领着阳教授一行人进了房间,希希见我身上有伤,过来问个不停。
阳教授吹灭蜡烛,他手里抓着一把灰色粉末状物质,朝地上晒去,然后他让大家熄灭手电。
顿时一片漆黑,惟有地上留下一行向后门去的莹绿色脚印。
阳教授亮起手电,向后门寻去。
“阳教授,为什么有微弱的脚印?”肖文清不解道。
“小肖,你们林教授是成名的考古学家,不信鬼神,我说了你也不信,这是一种叫‘贼蚁’的微小蚂蚁制成的粉末,专门用于搜索鬼迹。”阳教授打趣道。
“你是说脚印是鬼留下的?”我惊问。
“看莹绿色的光亮度,应该刚走不久。”阳教授盯着我,“阳教授,我说不来吧,真的有鬼,难道不是白妖吗?”那个领路的中年男子害怕道。
“江村长,南靖楼是你们江氏家族八百年前建造的土楼,不用害怕,就算有鬼,也是你的祖先,不会害你。”阳教授安抚他。
“什么白妖?”我问。
阳教授把从村民那里听到的南靖楼传说告诉了我,原来在北宋靖康二年(一一二七年),金国强掳宋朝两位末代帝王至五国城,京城守备副将江淹带着手下五千兵马勤王未果,只好携家眷向南方逃亡。
逃到福建龙岩一带时,剩下江氏嫡系五百多人,江淹只好在这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夯土建造了一座南靖楼,这坚固的土楼保护了江家人免遭古越人和畲人的攻击。
但是到明代万历二十五年(一五九七年),江家后人与畲人发生了一场决斗,两败俱伤,土楼尽毁。剩下的江氏后人只好离开南靖楼,移至山沟处,重新建造土楼。
因为年代久远,再加知情者多死于四百年前的战乱,江氏族谱并没有说明因为什么原因决战。
“是白妖,老人们都说是一只白色的妖怪帮助敌人,南靖楼才被毁的。”如今的村长江响民依然相信有妖怪相助固若金汤的土楼才会毁于一旦,“四百年来,白妖还在深山里面,我们不敢上来。”
“江村长,你听说过钟秀这个人吗?”我想如果有白妖,那么钟阿婆怎么能在楼里面存活数年。
江村长脸色大变,“你……说,钟秀,你怎么知道的,她……已经失踪三十年了。”
三十年?岑楚说只有数年?难道她又骗了我?
“钟秀是如何失踪的?”我赶紧问。
“那时,我还是小孩,钟秀是我伯伯的媳妇,有一天她突然把自己的儿子砍伤,她发了疯一般,一边跑一边说‘有蝴蝶,有蝴蝶’。”江村长不敢大声说话。
“蝴蝶?是不是翅膀上有七个六角星的蝴蝶?”我问。
“听说四百年前,南靖楼剩下的人能够从白妖手里逃出来,是因为有一种蝴蝶救了他们,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七个星的蝴蝶。”他回答。
“村长,小学老师岑楚什么时候到高头村的?”这个美丽的女人太过神秘了。
“三年前,她从外地来的,会说客家话,孩子们都喜欢她,就……是太漂亮了。”
古老的传说历经数百年,难辨何处真何处假。
“阳教授,我们快些找衡愉,这个地方很邪门。”我动身向后门寻去。
阳教授拦住我,让大家熄了手电,一点点往前撒“贼蚁”粉,寻着“鬼印”前行。
黑暗的土楼内,只见莹绿的脚印,希希拉着我的手,肖文清跟在身后,一步步向土楼深处挪动。
南靖楼有数百间房子,倒塌了大半,底层还有近百间封闭了四百年的土屋,木门都已朽烂,每间屋子都有陈腐之味。
莹绿脚印在一处大房子内消失,“这里……是土楼议事堂,族长每周召集各家主事在这里商议。”
肖文清抹开地上一层厚土,露出一块青石板来,上面刻着字,“余追妖孽至此,化解土客纷争,共抗妖贼,妖众虽强,余有星族相助,应可除妖。总兵少塘于万历二十五年”
“客家人每年都会将重大事件刻在一块青石板上。”江村长解释。
阳教授端详石板,“你们江家在明朝出过总兵吗?”
“族谱上没有。”他回答。
“小肖,万历二十五年,字少塘的总兵你知道吗?”阳教授问道。
肖文清想了片刻说道:“如果没记错的话,抗倭英雄戚继光家族在万历年间出过许多总兵,他有一位侄子叫戚金,字少塘……”
话音未落,外面树枝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白妖……”江村长大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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