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谭 客家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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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最西北端的华盛顿州和最东南边的佛罗里达州,除了一个寒冷一个火热之外,两个州的人生活习惯上没什么不同,不管你来自哪里个国家,是什么人种,你得说英语,你得吃芝士汉堡,过感恩节和圣诞节的时候都喜欢烤火鸡,做南瓜派。
离开中国的日子,才知道同是一个人种的中国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在生活习俗上天差地别。北方人不喜欢米饭,咬着大馒头沾大酱,吃着扁宽的面条。南方人却喜欢米粉,特别是中南与西南一带,米粉糍粑加辣椒。广东人发不出“八”的音,只好说“八”就是“发”,是个好数字。一座南岭隔着的湖南人不喜欢“八”,因为八个人抬棺材,不吉利,所以任何时候都躲着“八”。
欧阳鹏是北京人,一大清早,他扯着窗帘把里里外外遮的严实,说阳光会晒坏他。
“楠溪,你的鸡蛋没煎熟,难吃,有豆汁吗?”他挑三拣四。
“豆汁也是人喝的?就你们老北京当个宝一样,豆奶饮料自己倒。”我拉亮房间里所有的灯,他立即关上几盏,说太亮刺眼。
“欧阳叔叔人不人,鬼不鬼的,真难伺候。”还是希希说到点子上。
外面有人敲门,我从猫眼瞧上一眼,门外站着一位帅气青年,我赶紧打开门,把他拉进了屋。
“衡慎,是你呀,快坐,尝尝我煎的单面鸡蛋。”我不忘推销自己的手艺。
“大哥哥比叔叔帅。”希希的嘴里永远把辈份搞得令人头痛。
衡慎才十七岁,读高三,不象其他快乐的年轻人,他是内敛的孩子。“楠溪大哥,有一封信给你,可能和我姐姐有关。”
我接过信,折开看,“你姐姐?我认识吗……”我无法说下去,因为信是阳诸行写的:
金楠溪,我从福建回来,有要事相请,如果方便请立即到我家中一叙,带上你家的小女孩,还有欧阳鹏。
阳诸行
2008年2月9日
“小慎,你认识阳教授?”我问。
“你去了就知道,我姐姐你也认识,是衡愉。”
衡愉有弟弟?我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说过。“走,我们赶紧去,特别是你姐姐的事情,我正要找阳教授,希希,不吃了,咱们走吧。”我脱掉围裙,拉着希希就走。
“哎,等我,白天我出不去。”欧阳鹏在房子里面大喊。
“天黑了再去吧。”我急着走,没时间等他。
衡慎跟着我们上了车,车向南行。
一路上,衡慎情绪不佳,希希逗他也不愿意开口,虽然心里有许多问题想问他,看着憔悴的年轻人,我不忍心问。
见到阳诸行时,我才明白衡慎的话,阳教授一头灰色长发,扎了一个小瓣,气宇不凡,不是别人,却是阴阳行者的后人蓝摘星。
他右手拿着一要银制烟斗,与道西教授的烟斗一模一样,嘴里吐出的烟圈散发的烟味也相似,定是来自云贵高原的烟丝。
“地界、人界、天界,抓鬼的蓝摘星成了心理学教授,难怪我找不到你。”我们三人坐在他对面。
“楠溪,你是客家人吧?”阳教授掐灭烟斗。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带有客家话或者是赣方言的尾音。”他说。
我暗自佩服阳教授的博学,中国七大方言,两百多种小方言,能从一个人的普通话中听出来源,实在难得。
“阳教授,你让我们过来,不会是考验我的客家话吧。”我说道。
“的确与客家相关,我想你这些天正在思考七星蝴蝶和葛风、衡愉的事情,这次从福建回来,探听到永定土楼的一些传说,我组织了一支考察队,你愿不愿去?”
“哪些传说与蝴蝶和紫眼睛有关?”我问道。
“也许,不能确定,所以才要去考察,你一定会去,因为考察队里面有肖文清、欧阳鹏、衡愉、杜松、希希,以及我和你。”阳教授列的人选中,除了杜松,我都认识,心理学家摸清了我的思想之后,给出了单子,我是非去不可了。
“希希太小,她去不了。”我说道。
“你还别说,希希可能比你的用处大,希希。是吧?”老头问希希,她猛点头。
“杜松是谁?”我问。
“一个有大用处的人。”他笑道。
因为欧阳鹏的原因,我们只能坐红眼航班。在首都机场,我见到了肖文清,她与衡愉坐在一起,肖文清是江南女子的秀丽,衡愉却是精致的美丽,一直让我迷恋的优雅。
她很正常,深邃的眼睛分明是棕黑色。然而正常的衡愉并不理我,似乎没见到我一样。
希希坐在肖文清和衡愉中间,小孩子早忘记了她的可怕,和她们有说有笑。阳诸行一个人坐在头等舱,他说人老了,腿脚不利索,需要更大的空间。欧阳鹏坐在我左边,右边的是杜松。
这位有大用处的人很不起眼,不到三十岁,小个子,一头零乱的头发,眼睛成一条线,好像永远睁不开,说话颠三倒四,不知所云。
“金楠溪,你靠什么养活?”他问我,我摇头说不清楚,“噢,那你不应该读书,种个田也比读博士好。”“欧阳鹏,你为什么活着?”欧阳鹏听了用浓眉小眼睛瞪他,“活不活都是警察,活着也没劲。”他又转过来要跟我说话,我闭眼装睡。
“别睡,这飞机上难说有鬼,闭上眼睛看到的鬼更多。”
我真想把他的嘴缝起来。
闭上眼睛,意识模糊起来,几天没睡好觉,这一闭眼就进入沉睡状态。飞机在平流层飞行,云彩都在脚下,顶上只有明亮的月亮。
妖魔鬼怪应该飞不到两万米的高空,否则就是神仙了。许多时候,吓人的并不是鬼,而是人。或者说活生生的东西比虚幻的东西更让人感动恐惧。
“金楠溪,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让我追到美国,又追回北京,这么多年,我好累呀!”我仿佛听到了衡愉的声音,我心里说:“是你要离开我的,为什么要追呢?你离开我,我只能逃避。”“我心里只有你,不是我要你离开,是别的东西。”“是什么?”
我等她的回答,许久没有回音,远处传来痛苦的声音,黑暗中飞出一只七星彩蝶,蝴蝶的眼睛赫然是紫色的,“不是爱就是恨,你知道吗?”她的声音没有了爱只有恨。
我感觉到后背还在痛,就象刚被刺中一样的疼痛,不是,是越来越痛,她在扭动着插进后背的刀,越扭越深,痛入五脏。
“喂,兄弟,我说不能睡觉吧,你偏要睡觉,那个谁也是,长得漂亮还是双重人格,你回去吧。”一对眯缝小眼睛挤到梦里来,硬把疼痛赶走了。
我睁开眼睛,见衡愉转过头正看着我,是一双紫色的眼睛。飞机上所有的人都在睡觉,杜松也在睡觉,只有我和她对视着。

爱之深,恨之切。被衡愉刺伤后背,我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丝喜悦。那双紫色眼睛真是她的吗?魅色的紫眼深处,有一只蝴蝶在飞,从眼睛里面飞出,向我扑来。我猛一闪头,看到机窗玻璃外面,赫然停着一只七星蝴蝶,它的眼睛是紫色的。
又看见杜松的最眼睛,“我已经用力扒了,怎么还不睁开眼睛,美人和蝴蝶就那么好看。”这是他的声音。
我感到眼睛生痛,杜松竟然用两只手拼命撑开我的眼睛,“你在做什么?”我转头说道。
“哎呀!终于醒了,照顾你们这些人很费劲,早知道人人都要睡觉,还要做梦,我就不接这趟差事,好,现在我睡觉了。”说完,他两眼一闭。
前面的衡愉也靠在椅子上睡觉,根本没有看我。也许我一直在梦中,但是梦中有杜松的影子。
我起身来到阳诸行所在的头等舱,他正用电脑看一幅福建永定土楼的照片。
“壮观吗?”他问。
“这是永定三环式结构的承启楼,建于三百年前,直径约七十四米,高十一米,最多可住四百人,被称为世界土楼之王。”我回答。“不过,我想问杜松到底是什么人?”
“他靠为人解梦为生,富豪找他解梦,价钱可高的很,呵呵。”他笑道。
“窥视梦中的意识,他可以窥视鬼魂的梦吗?”
“不知道,他不会捉鬼,因为欠我人情才答应跟着去看土楼的。”他点开另一幅图,“我们要去的不是承启楼,而是向南十公里大山深处的一处破楼。”
照片上是一座八角形客家土楼,透过高大树枝的遮掩,可以看到土楼已经半壁倒塌,残梁余栋裸露在土墙外。
“这是什么楼,有人住吗?”我问。
“荒弃了四百多年,承启楼的人说那里是祖先们住的土楼,四百年前毁于斗殴。”
“斗殴?什么人斗殴可以把一座庞大的土楼毁掉?”我奇怪。
“族群斗殴,可以说与战争一样。”阳教授回头看我,“你不问我为什么从蓝摘星变成了阳诸行?”
我笑了,“心理学教授自然好过捉鬼的神棍,不用问。”
太阳升起前,飞机降落到厦门机场,我们租了一辆十一座依维柯,欧阳鹏躺在后备厢内,他一直在抱怨后备厢太小,伸不开腿。
我是司机,从厦门开到龙岩,再往南驶向永定县古竹乡高头村。一路上山峦起伏,清山绿水。
中国有一条奇特的人文“地带”,北纬二十三度到二十五度之间,从东到西屹立着武夷山脉、罗霄山脉、南岭、雪峰山脉、云贵高原及横断山脉,这条南北宽不到三百公里,东西长达三千多公里的“地带”,生活着一群独特的人,他们住在山区,夯土为屋,雕木为床。住的是中原古居,说的是千年古韵。
客家人,一群逃离北方战争,寻找世外桃源的中原华夏子民,逃到北纬二十三度至二十五度的山区,被山野里的秀丽风景和温暖环境所吸引,他们避世而居,形成别具一格的民俗民风。
历史学家认为客家人历经五次北民南迁,呈扇形分散到从福建到四川的广大地区。不过我以为,能够说千年前中原古语的客家人应该出自两晋之后五胡乱华的南逃先民和唐灭亡后五代十国时逃难的先民。只有这两次南逃的人才会说千年前的语言,元朝之后南逃的人已经不会说古汉语了。
客家人吃苦耐劳,好读书,喜经商,国内有近五千万客家,国外有一千八百多万。他们继承了东西晋之前是原汉人的生活习惯,至今保持夯土建房的传统。特别是福建一带的客家人,为了与原有的古越人和畲人抢夺有限资源,这些南下客居之人与土著展开了上千年的土客之争。为了团结和作战之便利,为客的客家人修建起坚实庞大八角形、四方形和圆形土楼,如同巨型作战堡垒。
中午时分,车到了高头村,远远看到宏伟的承启楼,希希拉着衡愉和肖文清去里面参观。
阳教授在一家同叫“承启”的小旅馆订了一处“三堂屋”,也是土制的小院子,进门是天井,往里面是堂屋,左、右及后面各有一间卧房,每间房三张床,我和杜松住左边房间,阳教授与欧阳鹏住右边,三个女人住后面,当然天黑前欧阳鹏躺在车厢里面出不来。
阳教授去村子里面找向导,我溜出三堂屋,发现旁边是村子里的小学,四间土房,围成一个小院子。
我走进院子,看到一间房内十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围着一个白棉衣的女性,他们在听她讲故事。
是熟悉的客家话,离开家乡十多年,我的客家话已经不如普通话顺溜。
“没想到乡村女老师貌若天仙,真是难得呀!不过,她们在说什么?”杜松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看。
细长眉,圆杏眼,俏鼻朱唇,约莫不过二十,单是那颦笑间的神韵,就不似寻常山里人。
“你……是小学教师?”我用客家话问。
她伸出手来,我握着,小巧如无骨般柔软,肤如凝脂。“我是岑楚,这里的老师,孩子喜欢听我讲故事,你们是?”
我和杜松赶紧通报了姓名来历,“我们来考察客家土楼,听说从承启楼往南十公里,还有一座楼。”
岑楚让孩子们各回各家,给我们倒上两杯客家擂茶,喝上一口,细品香草、牵藤草的香味,又有白芍、甘草的药味,据说擂茶是药茶,有解毒驱寒的功效。
“你们想去南靖楼?还是不去好。”她犹豫着说。
“叫南靖楼,为什么不能去?闹鬼吗?”杜松直呼呼地说。
“听村里的老人说,当年南靖楼的江姓客家人几乎都死地楼内,逃出来的十多个人退到这里后,重新建起了一个村落。”
“就是这个高头村?”我问。
“是的,村民们不敢去那座废楼,那是祖先生存死亡的地方,有些好事的人想去冒险,听说见到了白色的狐妖,被吓疯了,从此没人敢去。”岑楚略显紧张。
“土楼附近有没有一种翅膀上有七个六角星的美丽蝴蝶?”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蝴蝶和衡愉的紫眼睛。
她摇摇头。
外面传来希希的喊叫声,“叔叔,叔叔,愉姐姐跑了。”我跑出去,拦住往三堂屋跑的希希,“衡愉怎么了?”我问。
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肖文清也过来了说道:“我们在承启楼内参观,突然见到一只蝴蝶,顿时愉姐就象失了魂一样,跟着蝴蝶跑了。”
“往哪里去了?”我问。
“朝南边的山上去了。”
七星蝴蝶为什么引着衡愉往山里去?南边是南靖楼的方向,如果真的有什么鬼妖,衡愉可能有危险。
“我去找衡愉,你们等到阳教授再行动。”我拔腿朝南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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