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马市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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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胜多罗城不一样,那个城,两个国家的国境线只是一墙之隔,但是现在丝罗娜被银翼领着进入的小镇叫“卡拉拉”,里面的人跟胜基伦国人的打扮相差很远,特别是这里的人不带头巾,全部都带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帽子,款式也很丰富,莫沙卡好心地用奥玛森语翻译给她听,“卡拉拉”就是“帽子”的意思。
丝罗娜并不懂柏斯语。但是柏斯整个国家都在胜基伦国的南边,它的东边就连接着堪地亚那国。柏斯北部边境跟很多途经的旅人有着莫大交集,因此这个小镇上很多居民,都能操一口不浓不淡,半生不熟的柏斯腔奥玛森语。
进入这个“帽子镇”,不像田野镇有巨大的山脉阻挡,寒风日显,居然比在胜基伦南部还显寒冷,仿佛从堪地亚那北边吹来的雪寒之风,报复性地滞留此处,徘徊不去。离融雪的阳春三月,还有好一段日子,虽然银翼要去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更南边的城镇,但还是把丝罗娜略显得单薄的灰袍子换成更暖和的连身外套。
丝罗娜一套光结纯净的蓝色獭兔毛外套和帽子,衣服是手感轻柔的毛面,而帽子是绒线织成的,毛面上还镶着绒绒的兔毛球,非常别致可爱,显出制作者也是一个爱美用心的人士。
“莫沙卡,别一脸不满意的样子,灰鼠怎么说都比土拔鼠有型多了。”
即使是因为身材太矮,找不到合适大小的外套才买的这身衣服,可是,档次的差距未免太大了吧?
莫沙卡一身混着数不清杂色的灰鼠毛,他瞅着那个换了衣装立即显得动人无比的少女微不可闻地哼了一下,没有发表更多的意见。
银翼却一整天都相当满意这个换装的决定。他也有很臭美的一面,因此就算是有乔装打扮的需要,也宁愿缠着厚重的头巾,也不去仿效某些奴隶贩子使用的秘方,用培利亚特产的墨树皮把自己银发染黑,去遮掩那比雪还闪耀的色彩。
刚一进入帽子镇,刚找到旅馆,就自己借口说要入乡随俗,率先冲进裁缝店,开始挑选起这里比较有名的皮草衣饰。现在他浑身都包裹在黑色的北貉毛外套下,顶上的帽子却是使用了银黑狐毛。青年长身挺立,银发黑眸,衣服色纯无杂,帽子轻轻混了一点银黑狐特有的银白,浑身不显单调,甚至散发着比黑矅石还华贵的光泽。
少女跟被打扮成灰鼠的男人盯着他们玉树临风、倜傥无双的主人新容,眼睛一亮,闪了一下神。银翼一笑,连花甲之年的老板娘都差点站不稳阵脚。
“感觉怎么样呢,汀娜姑娘?”
“我想起一句奥玛森的形容词可以适如其份地形容您现在的打扮。”
“我很期待!”
“挂狐头,卖貉毛。”
“……
奥玛森人把自己家产的貉子又叫作土獾,它们的外形像狐狸,可是体型更短,身肥而粗,四肢也是短而细。
莫沙卡像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般地,开怀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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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与外在一样高贵,卓绝不凡的公子啊,您路过此地,饱吸高地阳光的芬芳,前途必定蔚蔚明亮……”
“光动动嘴皮子,就妄想从路过的人手里揩走别人的血汗钱?一个铜板就应该知足了吧!”
莫沙卡看到自己少爷挑着眉,跃跃欲发的样子,赶紧喝骂着,并扔了个铜币到其中一人的手上,结果旁边两个估计不是一伙的乞丐更围了上来,希望自己也能得到至少一个铜板。
银翼不是守财奴,偶尔也会行些施舍的善事,这类小恩小惠也包括在自己过去所受的家族训练里。可是他最讨厌的乞丐有两种,一种就是明明瞧上去身强力壮,却穿上褴褛破旧的衣衫死皮赖脸地要钱;另一种就是眼前这些,拿着个怎么演奏也只能发出吱哑噪音的破琴烂笛,浑身邋遢,嘴巴里把一些不知从哪东抄西凑来的经典癫三倒四地引用的浪荡艺人。这些不学无术的人在狭小的城镇街道上对你围拦堵截,手上拿着你给的一个铜板,仍然贪心不足地不肯罢休。
“先贤们说得好,人靠好的行为永垂不朽……”
“难道就没听你们的先贤们说过‘钱财是人类的敌人’吗?”银发公子对手下笨拙的应对有些不耐烦了。莫沙卡单独出门时很少会碰到纠缠的人,应该是自己形象与纤细的女伴给外人造成的错觉吧,但是他讨厌那种人身上一个月没洗澡的味道,反应很是消怠。
“先贤们还说过,施舍之手是幸福之手,吝啬是治而不愈的疾病……”
“好吧,两个铜板,再不消失,我不介意用你们那身破布来擦拭我的利斧!”莫沙卡很快开窍,终于祭出名叫恐吓的杀手锏。明知道少爷是不屑出手亲自踢翻堵在面前的这些人。
银翼一行离开田野镇后,带着莫沙卡,一马一驴继续着自己的旅程,后者的驴速度比较慢,不过随行的少女被他安排着跟自己共乘一骑,马的速度也一样快不了哪里去。今天,三人进入了柏斯北部边境后第一个城镇,在小旅馆安顿了半天,换了一身保暖的衣裳,银翼决定要去给莫沙卡跟突然多出来的女伴都各置一个好坐骑,另外还要给自己的马钉两个掌子。
丝罗娜看到那些耍嘴皮来乞讨的人被打发后知情识趣地散开,眼光里却有些欲语还休,银翼忍不住有些好奇。
“你要是有什么想发表就尽管说,我不是**的主人。”
却看到那张藏在绒毛帽子下的脸露出冻红的颜色外另一种微微的晕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只是想起某人说的,要善待这些民间的诗人。”
“……他们哪里是什么诗人,不过尽管说说。”
“诗人是语言的大师,他们会赞扬你,也能贬低你。你会因他们的赞颂而名传四方,也会因受他们的贬责而臭名远扬。因此要尽力善待他们,免得成为他们攻击的对象;若要他们歌颂你,就要取得他们对你的感情。”
“某人就是那个瞎子吧,”银翼左眼角**了一下,哼了一声,“饶舌者没有智慧可言,多嘴之人只会是祸水。”
丝罗娜对这句评语感到熟悉,想起某位言语更为平直却也不乏尖酸的金发青年,在听完这段演说后类似的感想:“浪子的舌头是他头上的大敌。”
还真是相似的家伙。
银翼感受到身边少女注视的视线,轻哼一声,拉起她冰凉的手,加快了脚步。
*****
镇子上的马店看来技术都不错,两三家店子只相隔一条街,客人仍是不少。马店的规模会根据自己大小,调整诸如制作买卖马具,提供旅客食宿,治病打掌这些经营项目。马店旅馆价格相当低廉,伙食一般要靠客人自理,对于吃苦耐劳又节省的马帮商人来说,那是相当理想的去处,但是对于臭美又讲究享受的银翼大人,同时又有如花美眷在侧,当然是毫不考虑的。
只供人食宿的店也有马厩,却没有相应的服务人员,想买马、钉掌什么的必须到马店附近的集市去。穿戴光鲜的青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着会给人造成什么样的错觉,华丽丽地走到一家客人最多的店子前,安心地拉着自己的马排着队。
“给你的马精心挑选最佳的钉掌师,也是对它的尊重。”
这是银翼的高论,不过丝罗娜也深表赞同。外型比自己皇姐还略显娇小的丝罗娜,按从小教导她马术的由列斯队长之评价,其马术天赋,再稍加点时日锤炼,当可跟迪墨提奥媲美。
但是银翼印像里,完全没能把这位貌似没落贵族家女儿的女茶古与精湛骑术相联系。奥玛森贵族出身的女人都多少会点骑术,只是她从不表现这方面的水平,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前,一派让人安心的大小姐姿态。仿佛这样的邀骑唤起了她深埋的记忆,令她深溺于被人呵护倍至的满足感。
他也乐得如此。要是这个暂时还没能摸透其想法的女茶古不够安分,不肯乖乖跟着他完成旅程,那到底是把她扔下还是直接杀了来处理比较好,反更费人思量。
任性的带着这样一个大活人,犹如小时候对玩具的执着,同时对自己高度地自信,因而可以丝毫不去理会将来的麻烦,正是掳人私奔者此时微妙的心情。
“驴骡的形象是矮了点,可是会更安全。”
“……”

“对于不习惯单独骑马的女人来说,马的性子怎么也要比驴呀骡呀烈一点,如果是喜欢威武,还不如骑一头牛。”
“……”
看得出少女隐忍地正以一种挑剔的目光,敢怨不敢言地,悄悄把那头他亲自相中的驴骡否决掉,他赶紧解释道。
银翼吩咐莫沙卡自己去把那头行进速度特慢的犟驴子赶紧卖掉,去换一头跑得快力气又耐长点的坐骑,然后他带着少女去挑适合的骑乘工具。随时随地想让美人心满意足的理念,与某个声称以服务天下纯洁美女为已任的人有奇妙的共通点。
“好吧,你先仔细考虑,我给‘栗壳’换下掌子。”好不容易轮到自己的马换马蹄铁,他只好先搁下她的意见。
丝罗娜对马的物事绝不陌生,甚至因为从小力气很大,还亲自抬着名为“皇家铃”的爱马后腿,跟皇家马厩的人一起换过马蹄铁。以她的角度看,这个马店的师傅相当爱马,体贴。尽管银翼的马不是什么太好的宝驹,可是他还是认真地先以温热的毛巾跟马主一起细擦了一把马身,又用毛梳子刷了一遍,让马的情绪完全放松。银翼负责安抚马头,师傅一个人就轻巧地抬起一只马脚,为它熟练地削平足踝,即使是用烙铁熨烫踝甲,那马也只是摇头呼哧了一下,并不反抗。
因为不感到好奇,她的注意力反而给其它形形色色的客人吸引了去。
集市上大部分都是骡子,马其实还在少数。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是非常有经验的人物,所以尽管马嘶驴鸣偶有所闻,却也不是很吵杂,倒是市场上弥漫着牲畜特有的膻骚味。
丝罗娜很快有了感兴趣的目标。有个看上去顶多十四五的本地少年,手里紧紧攥着皮帽子,正一脸沮丧地站在一边,被一个应该是自己父亲的大叔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他们旁边那匹形体瘦弱,精神萎靡不振的小马驹好像有点痛苦地挣扎着,两个伙计合力地给它整治着蹄子。
“那孩子在父亲病倒的时候偷懒,没有天天带着那小马去溜,结果整天站在牲畜栏里的马蹄子差点被粪泡烂了。”
已经采办了一头中等体格的马骡当坐骑的莫沙卡,看到丝罗娜明明不知道对方说什么,却饶有兴趣地看着别人杂拉家常,忍不住帮她解释了一下。
“哦,怪不得!看那样子,要是再晚点来,这马就废了。”
“没看出来你倒是挺懂马的。”
“当然了,我从小就……”
惊觉对方狐疑的目光,丝罗娜连忙别开头,视线投到莫沙卡选中的新坐骑上。
那是一头棕黑的马骡。马骡长得比较像马,脾气没驴骡好,却聪明漂亮得多,还经常长得比母亲马更高大。
为了显示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懂,她故意问道:“这怎么不太像马?也不像骡子。”
“你的眼真尖,一般女人都分不清马跟骡子的区别。”
“啊,我以为骡子都是矮矮小小的。”小耳朵,大尾巴的是马,大耳朵,细尾巴的是骡,丝罗娜可不敢说自己还是能分出来的。
“这是马骡,公驴跟母马交配生下的后代,”在未婚少女面前使用“交配”这种字眼会显得粗俗,莫沙卡却一点也不介意,“那边那头叫驴骡的,父母正好颠倒过来。像这样小的马骡很难得,我正好骑呢。”
丝罗娜看了一眼莫沙卡跟骡子站一起的比例,不由莞尔一笑。
“笑什么?我也是看上它拉车力气大,必要时能用得上。”驴骡载重要小很多,莫沙卡没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如果万一有意外要用到马车,那当然是买力气大的牲口划算。
“小姑娘,买牲口吗?”
对面店子栓了好几匹等待装置马具的马啊骡啊,原来是同一个主人的。他身材中等,肤色显现一种阳光晒后的黑红,身穿不知名的粗糙裘皮,迎面就是一股牲畜骚味,看来是个马商。
衣穿泛着银蓝光泽的獭兔外套,毛球帽下眼神明亮的美丽少女,跟那个一边钉着马掌的华贵青年,刚刚一直在看马,所以身为卖马者,干脆主动上来攀谈招揽生意。
然而……
“喂,你是不是女人啊,怎么看这些都这么入神!”
马商顺着那个矮壮的、被一身灰鼠皮紧紧包裹着的大胡子目光看去,看到的是自己那排拴着的骡马。其中他带来的唯一一匹枣红马,同时也是里面最高壮金贵的家伙,少女愣愣地盯着,目瞪口呆地看着,眼睛发亮。
“好家伙,瞧它那里就知道是个好牲口!看样子牙口也不错!”莫沙卡迅速进入状态,哄笑起来。
那马悠然自得,神态轻松,一边哼哼着,一边在芸芸众骡子面前,仿佛耀武扬威地,缓缓地,伸出它那如黑甘蔗般大小的雄性象征,肆无忌惮地小便起来!
那话儿长大醒目,如水枪一般,马体内也似带了个压力强劲的水囊,黄澄澄的尿唏里哗拉,如江河急下,经久不衰,把雪地融化出一地骚水。
“哎呀,姑娘,我这个……真是太失礼了!”马商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淑女要懂点羞耻!”
充满了哭笑不得的声音响起,黑色的墙从背后转到跟前,丝罗娜的脸面一下子就被堵在一个充满绿檀木香味的温暖怀抱里。
“¥#¥*%”
丝罗娜闷了一下,才把头挣扎了出来:“我一直就想弄清楚它出来的过程!”
银翼毫不客气地再次卡住她的腰,把头往自己胸膛上压,又摘下她帽子使劲地在头发上揉了两把。
“真是的,脑袋瓜子里都想些什么呀!”
“她看起来哪一点像名门之后?”莫沙卡跺脚大笑。他看完热闹,更加不相信少爷对她是没落贵族出身的判断。
“在男人面前对这种东西表现好奇,很容易会给对方造成不良信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银翼仔细地教训了她一下,然后给她戴回帽子,还顺手挑整了下她被弄乱的头发。
“万一因此给不识好歹的臭男人欺负了,你向我哭诉也没用。”
就算是马交配自己也看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可是这种话是坚决不能说出来的。丝罗娜深深懊恼自己又犯了一次傻,难道是远离了胜基伦王宫,被动得无事可干的日子反倒让她更放弃警惕之心了吗?
后悔归后悔,那意外了解到自己从小就想解开的疑惑所带来的兴奋,形成美妙的红晕在精致的脸上弥之不去,连阅人甚多的马商,都看得有些呆了。
“呃,那个,请问,少爷,您们要买马吗?”
马商恍了下神,立即机灵地换了一口对方能听懂的奥玛森语。
银翼看看怀中少女。
“要,看上去你那一匹不错呢。”
“噢!赞美大神!”连奥玛森人的大神都会搬用,果然是老练的生意人,“您的眼光是一等一的!这可是堪地亚那最新运来的宝马,我还有血统证明书!”
所谓血统证明书,是堪地亚那一些有名的马匹商人搞出来的噱头,他们自己拥有一些品质良好的种马,由此专门繁殖出的后代被誉为“马中的名门”,是新近各地年青少贵们追捧的奢侈品。
“没有被煽过?”堪地亚那的牧马方式,其中一个特征就是大部分公马都会在三岁时被去势,这样用在军队里会非常好管理,奥玛森地军马大量借鉴这种经验也是离帕卡帕王两三百年后的事了。
有血统证明书的就不会是煽马了,可这种种马的出口堪地亚那管理严格。
“看个头比最好的马骡还要高大呀!”马商向青年暗示自己手上的货是难得一遇的上品。马骡体高力壮,是拉车好手,但奔跑速度慢,很多身份高贵的有钱人还是喜欢选用纯种马来作为自己的坐骑,因此骡子尽管繁殖麻烦,价格珍贵,却还是比不上好的纯种马。
丝罗娜也曾经听过骑兵队的人介绍过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她的爱马是父王亲自挑选的年轻骒(=母)马,在马厩要单独豢养,而且到了发情期,从不敢骑着它到处走,以免给骑兵队的色马们追得到处跑,再说,皇宫御园怎么能允许随地大小便的马呢?因此今天她才会失态地为看到的东西惊讶。
“这种马个子比你高太多,我把‘栗壳’让你骑怎么样?”看看一脸懊恼又羞红的俏脸,又看看那匹还在得意地撒着尿的家伙,男子性格恶劣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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