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诡风谲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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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看到了?”
“公主殿下喝的茶,那壶子是另外放的。”
在丈夫与公主商议大事的同时,将军夫人奈苏美杜与心腹婢女苏娜,也秘密地谈着一些事情。婢女苏娜是个心地细腻的女性,她发现新来的卡瑞斯大夫与将军的新兵鬼鬼祟祟地进了存放招待贵宾用的茶具房。苏娜思虑再三,还是赶回来向将军夫人报告。
“为什么不早说,苏娜!”奈苏美杜跺跺脚,抽身就往门外赶,“你千万别声张,我去处理。”
难道她太低估了丈夫的野心,他连挟持公主都嫌麻烦,立刻要谋杀公主后自己起兵干事?难道他当真一直瞒着自己处心积虑地作好了造反准备?夹在可怜的公主和背叛主君的丈夫之间,她究竟要站到哪一边?
奈苏美杜心乱如麻地朝议事厅赶去,心中吊桶七上八落,唯一确定的就是现在她必须尽快到议事厅,妄论真假,都得把公主喝的茶换下再说。
*****
奥玛森西南的高原地区,围绕着全国第一大江----巴里满士江。周围的山地峡川,生长着一些巨大的野生茶树。这些茶树树干高粗,两人犹抱不得,人们只能伐倒后再采摘。那些充满深绿光泽的椭圆形茶叶被烘制后,用热水一泡,立即散发柔而透鼻的茶香,沁人心脾,被墨人骚客誉作“奥玛森的泪水”,贵族一时引为时尚。
丝罗娜的脑袋仿佛浸泡的黄豆,里面胀大着自我厌恶的胚芽。她在为无法摆脱困境而极度懊恼。
丝罗琳皇姐的话,就可以处理得好点了吧?
只要这样想法,她便难以平静,唯一可做的就是喝杯有神奇安神作用的清茶,来荡涤一下心中的愤懑。
茶叶是奢侈品,但名将府中应该不缺,并且也配备了洁白精莹的瓷具。丝罗娜轻轻拿起精美的杯子送到嘴边,这时,巴格和基斯顿惊讶地发现,公主拈在杯柄上的手,竟白得和凝脂似的杯子无疑。
清香的茶并没有起到作用,公主正慢啜着杯中液体,那杯子便突然从手中跌落,摔个粉碎。
总是透出蔷薇绯红的脸,此时苍白如土,一缕嫣红慢慢渗出了公主的嘴角。
“殿下----”
震惊的呼声共有三个,是巴格、基斯顿和刚撞进来的奈苏美杜。
“你们......”丝罗娜为身上的变化而震惊。
“你们......殿下!!”
丝罗娜终于支持不住,颤抖着倚到桌边,大口地急喘着。大惊失色的奈苏美杜抢上前扶住她欲坠的身形,怒不可遏的黑眼睛紧紧瞪向厅中的男人。
“我、我、没有、我没有......”
巴格被妻子的怒火逼视下,表现出的吃惊程度竟不下于对方。
“你的亲信和新来的大夫往茶里放药了?”
将军夫人咄咄逼人的叱责丝毫不留情面。被叱责的一方却恍然大悟。
“基斯顿!”
“我......”
事实上军师的惊疑也不下于他人。
“巴格将军,你未免......太心急了吧?现在、现在杀死我可没半点好处哦!”
终于回过一口气的丝罗娜突然无比冷静地说道。
“想当皇帝吗?奥玛森可是神赐予卡奴鲁鲁一世的契约之地,不姓奥玛森的人是无权登上皇位的......这可是以神的名义规定的事情!”
公主的讽刺很快便被咳嗽打断,那痛苦的声音仿佛要把她的身躯撕得四分五裂。
“巴格,你还站着干什么?!你还认我这个妻子,就把解药拿来!”
奈苏美杜的怒斥可用咆哮来形容,显示出海军女首领的威仪本色。
气急败坏的巴格揪住心腹的衣领,曾击碎狮子腭骨的铁手格格作响,在基斯顿脖子上迫胁着。那猛兽的气势压得手中人几乎要背过气去。
面对花容失色的丝罗娜,还有随时准备撕碎他吞掉的将军夫妇,基斯顿竟也显得莫明其妙,半天才回过神,恢复了镇定。
“我照着计划,只吩咐卡瑞斯下点能控制公主的迷药,绝对不是杀人毒药!”
“皇姐没骗我,那个大夫果然是拉什尼教的教徒。”
公主的冷言令奈苏美杜又吃一惊。
“那个瓜头瓜脑的大夫是拉什尼教的教徒?”
奥玛森的律法里,高级官员私通异教徒可是大罪。
丝罗娜听见夫人这样形容卡瑞斯,危急之中也忍不住想笑,但胸口的窒息感使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知道巴格将军也想给皇姐下迷药,但不知为何,竟让她觉察到了。”
“殿下......”
“你们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皇姐去世前曾经苏醒过吧?”
丝罗娜嘴角渗出的血丝已经把樱唇染得鲜红,使那本该是动人心弦的颜色,变得触目惊心。
望着透明的茶色瞳仁投来的灼灼目光,巴格感到两颊被烧得滚烫。他老羞成怒,暴喝一声就把手中的军师摔了出去。
“解药!”
“药不是我的,杀公主根本毋须用毒!”
基斯顿稳定身形,松松脖子上的衣服,回回气,才道:“殿下,您有什么感觉?”
“混帐......”
奈苏美杜的怒叱忽然被公主举手轻轻阻止。
“夫人,他说得没错,”丝罗娜深吸一口气,袖子擦擦嘴角,“胸臆闷痛,像有团火塞住了喉咙,无法呼吸,也无法抑止血气上涌。”
“如果真是拉什尼教的毒药,就是龙草之毒,”基斯顿吐了口气,“我也没有解药,因为要在中毒后的十五分钟内,立刻用酒和孕妇的血拌和喝下,否则必毒发身亡。”
“十五分钟,上哪里找孕妇?!”
巴格脸色发青地大吼。搞什么鬼,公主随便有个三长两短,他的计划就泡汤了!
“如果你所说属实,殿下就有救了。”
奈苏美杜眼一亮,轻扶公主到位置较远的椅上,然后重新往他们的方向走来。待她靠近,巴格往旁边闪让了下,他看见妻子拿起桌上装酒的杯子,又走了回去。
“夫人,你......”
巴格猜到什么似的,惊疑地问道。
“你日夜只想着如何实现野心,却对我不瞅不睬,否则又怎会不知妻子已有孕月余了?”
将军夫人冷冷地说着,一边拔出腰间马刀,轻轻在左腕上划出伤口,让鲜血慢慢流入酒杯内,又把杯子凑到公主的唇边。
“夫人......”
“殿下,请您快喝下它,我带您立即离开这里。”
丝罗娜没有选择,将信将疑地喝下血酒。鲜红液体甫一落腹,便有股清凉快意自腹部升起,直透胸膺,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酒与血,而是冰。
像滂沱大雨浇灭了森林大火,血酒平息了郁结在丝罗娜胸口、令她徘徊生死边缘的那团火焰,痛不欲生的垂死者恢复精力了。
“夫人,请带路吧。”
丝罗娜擦拭干净唇边的血迹,自椅子上站起身,喜形于色的奈苏美杜从后扶了一把。
“不许走!”
阴谋已败露,自然毋须再摆出恭敬的态度。将军张开双臂,天神般地拦住去路。
公主再次升起一团火焰,这回是愤怒之火。无法抑止的冲动下,纤纤玉手挥出凌厉的右直拳,朝面前那张线条刚硬黝黑的脸招呼过去。
完全没有准备,巴格半爿面便从正面结结实实吃了这愤怒的一击,立时闷哼着往后倒退几步,鼻孔以及眼角下方的部位立即血流如柱。
“......什么东西......”
他痛苦地揉着伤处,发觉流血的地方像是被尖锐而坚硬的物体袭击过似的剧痛。
“是皇姐的复仇!这是我连着她的份一起来教训你的,巴、格、将、军!”
戮伤对方的正是丝罗琳公主的遗物,像征着长公主身份的钻石戒指。皇家长公主配戴的钻石,配上小公主的天生神力,将军夫人也替丈夫疼得皱起了半边脸。
“公主殿下、夫人,府中卫士已在门外恭候,识时务者为俊杰呀。”
“不过是个小小副官,也敢拦玉驾?”
奈苏美杜话音未落,已敏捷地欺近到军师面前,手中马刀雪光闪亮,转眼便横在他脖子上。
“来呀,有谁想领教卡尼索兰的双刀,我尽管奉陪。”
卡尼索兰,海神最丑的女儿,却拥有最强战斗力。南方海军第一女首领,因为十五岁率船参加的格戈夫战役,令她拥有了“婀娜的卡尼索兰”这样兼具力量与美貌的威名。

基斯顿长笑一声,也不知是怎样做到的,身形猛然一矮,只用了几分之一秒,便完成避开刀锋、拔剑还击的动作。剑划出的弧,转眼与雪亮的马刀在空中交接了三四回合,迸射出激烈的火花。
“手下留情......”
巴格一瞬间有些矛盾。人如其名,妻子虽是女流,但素享与神女相提并论的美称,刀法高强有目共睹;可基斯顿武技也非泛泛,既怕妻子伤了心腹爱将,又怕后者失手误伤了有孕的妻子,一句手下留言,也真不知该叫谁留情。
议事厅面积宽敞,桌椅堆了一撂,丝罗娜与巴格捉起了迷藏。可是她这样倚靠桌椅来阻挡敌人的方法很快被识破,对方魁梧的身躯只需几下横冲直撞,便把障碍物统统打得稀巴烂,最后拉住她的衣襟。
“放开我!”
丝罗娜天生有股常人难及的蛮劲,可惜极少进行系统的技击训练,一时半刻与巴格相持不下。
刀剑之战终见高下,奈苏美杜的马刀在对方的小腹上划了道口子,汩汩鲜血迅速染红基斯顿的半身衣衫。
巴格眉头扭作一团:心腹被妻子所伤,自己与一个小姑娘又如此追追逐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往门口的方向发出雷般的吆喝。
“门外的人给我进来!”
哗啦,大厅立即破门而入几十名士兵,雪花花的刀白剑刃,眨眼就密麻麻地架到奈苏美杜和基斯顿的脖子上。
“挡者必杀!”
一声娇喝,几名士兵眼花缭乱,手里刀剑仅仅虚晃几下,连续的叮叮锵锵,回过神来,便见它们瞬间脱手在地。
除了双刀使得凛凛生风的将军夫人,谁能干得如此利落!
“你再敢胡闹,殿下的脖子可要受点苦了!”
刚刚士兵冲进来唏里哗拉一阵好打,结果丝罗娜注意力没集中,脚步一慌,竟然就被破裙绊住,趄趔前仆间,让巴格铁箍似的手抓住反扭了手臂,动弹不得。能活杀猛狮的男人实力可不是盖的。
奈苏美杜略略迟疑一下究竟是公主的玉颈硬还是丈夫的铁手狠,终于,还是叹气垂手,任由没受伤的士兵举刀架到她脖子上。
“把军师抬下去治疗。看好夫人,别让她有什么闪失。”
“别碰我!你们让开,我有话要对将军说。”
士兵们犹豫着,都朝巴格的方向望去。
“好,很好,知道对主人忠心,却不把女主人放眼里?”
有心虚的士兵当即惭愧地低头,幸好巴格点点头,于是大家如释重负,微微往两旁退让出缺口,只是手中的刀剑皆没有入鞘,以防万一。
“夫人,你到底站在哪边?”
“别叫我夫人,我没有不忠不义,乘人之危趁火打动劫的丈夫!”
巴格面色青红变幻,尴尬非常,显然极之恼怒妻子当众的奚落。
“这样做又如何?即使我不行动,也一样会有别人----再说,你本家的长老也表示会支持我,只有你和你父亲还是冥顽不灵而已。”
“卡奇特本家?”
听到自己家族居然也是叛臣一伙,奈苏美杜惊哑无言,半晌,眼角的泪水如断线珍珠,淌过泛起白蜡的脸庞。
“夫人......”
丝罗娜看着外表坚强的将军夫人当众眼泪潸然,不禁替她难过,反倒忘记了自己处境更加糟糕。
“巴格将军,你还是放弃吧,如果你现在放弃,我保证新皇登基以后一定不对你加以追究。毕竟,奥玛森皇位只能授于奥玛森为姓的人,这是大神与我们定下的约定啊!神喻是不可违反的,这你也很清楚吧!”
自卡奴鲁鲁一世开始,皇室成员就以奥玛森为姓,所以丝罗娜的全名就是丝罗娜.奥玛森。短短的“奥玛森”一词能表达很多意义,不但是地理名词,也是国家名、民族名和皇室姓氏。
巴格嘴角一撇,深不以为然。
“殿下,请允许我提醒您,我祖母是先皇亲姑母约蕾西亚公主,我到底还是有些皇室血统的。再者,如果我能当上女皇入赘的夫婿,成为亲王,资格不就任我予取予夺了吗?‘
“......”
听者不约而同地哑口无言。在将军夫人和公主听来,先前她们惊悉的各种消息,都不及这个出人意表。年纪小了一圈的公主,首先回过神,发表了意见。
“妄想!简直异想天开!你竟然为了皇位连自己祖宗名讳都要改!而且,莫说你已经结了婚,即使未婚,我也坚决不嫁给一个大叔级的男人!”
“你说谁是大叔!”巴格眼一瞪。
“这还用问吗?更何况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殿下……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
将军夫人被丝罗娜没有水准的反击弄得心烦意乱,当然了,作为野心家的妻子,她实在难以形容此时的感受,公主的话无疑更像火上添油。
“疯了,巴格将军,我为你曾经获过的一切名誉而羞愧!既然如此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劝你别痴心妄想!我本来就没想过自己能当女皇。皇位的继承人,还是会交托给其它几位皇室宗亲。如果说这些人都不足以成为荣誉的奥玛森之君,我也有办法、有资格去选择一个更好的夫婿来成为这个帝国的新主,但我可以万二分地肯定,那永远不会是你!不管是要对我施以欺骗、或者拿他人的生命来对我胁迫,还是对我人身进行监禁,甚至其它手段来践踏我的尊严,你都将无法动摇我的意志,改变我的决定!”
“你!……”
“哈哈哈!巴格!因为只有女皇才能让你达到目的,所以就拥护公主,而不是其他的傀儡,对吧?为此你还甚至要不惜抛宗弃祖,真的难为你了啊,我亲爱的夫君!”
巴格避开了妻子狠狠逼视的目光。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我夫妻多年,你还有你父亲的想法与我一直相去甚远,瞒你我也很无奈。”
奈苏美杜一阵冷笑。
“最近一年你与我同床异梦。但我也跟你说,你意属鸿鹄,却又安知天下百姓的燕雀微志?我与父亲力阻本家势力移交你手,也不过是因为厌倦杀戮硝烟的生涯。你……你又何苦去争这虚荣!”
“人各有志……”
“好个人各有志!我再问你,当初娶我也只是为了获得卡奇特的力量么?”
其实奈苏美杜艳名传遍南方海军,拥有不少的裙下之臣,巴格亦是其中之一,倒并不是完全为了政治目的才娶她的。但现在无论丈夫如何解释,也不可能分辩清楚了。
所以巴格神色黯淡:“你现在回去,就仍然是我的妻子。”
“好,你让殿下离开,我便回去。”
“她不能走。”
“为什么?她知道你的秘密,除非杀了她,否则岂能再让你利用?但如果你要杀她,就先杀了我!”
说罢,奈苏美杜手中的马刀抵住自己高耸的胸口,她穿着V字领衣裙,锋锐的刃口轻碰之下,小麦色的肌肤上便出现了浅浅的血痕。
“夫人!”惊呼声中,不可抑止的感动从茶色的亮眸中汹涌而出。丝罗娜想起依欧迪斯的叔父,由列斯队长,也是间接为自己而死,她再也不希望看到眼前有人为她牺牲了。
“巴格,即使你认为我无关紧要,难道对腹中的孩儿也无动于衷?再说,卡奇特本家也不会对我的生死袖手旁观!快着人准备马匹和盘缠,等我看着公主殿下安全离开,我便任由处置。”
“别开玩笑,让她逃出去然后纠集军队来对付我?妇仁之仁!”
“那就与他们较量好了。难道你有胆量当叛徒,却没胆量堂堂正正地干一场?难道奥玛森第一名将称号是买回来的?我的丈夫就是这样的窝囊?!”
“......”
妻子的话重锤般击到巴格心上。他握住的拳头格格作响,旁人甚至能看到黑红肤色下若隐若现的青色在跳动。部属们屏气等待着主人的爆发,只有将军夫人明白,这是过往叱咤战场的干云豪气正涌上丈夫心头,令他血脉沸腾。
“......来人,给公主殿下准备马匹和盘缠。”
这位被刺伤自尊心的奥玛森第一名将,最后终于选择了自己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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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番外:《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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