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药树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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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村庄,夏天的花,夏天的人们,夏天的情。
有些村庄的某个季节是特别美丽的,而大树头村的这个场合就是夏天。
薇儿塔娅司祭是首都大神殿年纪最小的女神官,才二十二岁,当神官资历却有六年之久。今年夏天受命前去“大树头村”,一个位于胜基伦首都梅兹蒂亚以东一天半马车距离的小村子,给村子里的神殿进行半年的支援培训。
“据说那个村子的神殿去年开始就只有最后一名老司祭在运作,为了赶在明年考试前让村里的志愿者得到足够的训练,只好申请一名‘精力充沛、性格开朗、专业严谨’的老师。”
带着简单而郑重的嘱托,薇儿塔娅穿着轻便凉快的夏装,带着配剑与简陋的弓箭,独自前往大树头村。雇佣的马车只负责送她到村头,车上的客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身材修长均匀、容姿端庄的女子,目送着她迈开轻快又有些不知方向的步子消失在村口。与乡下人截然不同的气质,她就像夏天突然闯进的清气,夹着村子浓郁的花香,注定成为今年夏天又一道美丽的风景。
村口有两个年代古老的树墩子,薇儿塔娅估摸着这应该就是村名的由来。可是她却觉得类似“金药树村”、“香铃村”、“金风村”这类的名字不是更贴切吗?
被少见的乡间风貌所震撼,女司祭打着喷嚏前进着。明明是以百合为国花的国度,这里却是异样的光景。从村口开始,一路上密密匝匝种着的金药树,稠浓的嫩绿叶子间长满洁白或鹅黄的风铃装花串,飘散着的蜜香招惹着嗡嗡嘤嘤的蜂群,美丽间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这些树不花钱就到处播花撒粉,连地上都粘满一层蜜胶状的花毯,让外来者毫无准备的五官受到了“幸福”的冲击。
村里的顽童迎面跑来,看到陌生的女客人,每张小脸都兴奋地开了朵花。
薇儿塔娅的魅力并不依赖五官的精雕细琢。她深褐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眼窝深邃,鼻梁拔直,身材比普通女子要高挑,姿态均匀,四肢修长,光是站着就让人感觉到与众不同。乡下人对美的崇拜非常直接而坦率,她带着一大串尾巴,轻易就找到神殿的所在地。
“最近开始犯腰疼,眼睛也看不清楚了,”诺顿婆婆,灰白的头发藏在颜色陈旧的头布下,一张老脸像秋打的菊花,但是和谐地散发着活性的光辉,就像夏日的气候,湿润温暖,“斯诺维娜神殿的侍奉已经好久没有年青漂亮的姑娘了,大家都有点期待呢。”
也许是因为年岁的关系,老人缩成了正常人的三分二高,年轻的女司祭不好意思去问对方今年几岁了。
“侍奉女神是受人艳羡的工作吧?只要通过艰难的考试,一辈子就差不多等于衣食无忧,更何况女神官们也没有邻国那些诸如不许结识异性的奇怪规定。”接过老司祭递来的散发着异香的水杯,她一饮而尽,才发现里面泡了几朵铃形小花。
清凉的砖式结构,沁人心脾的花饮,没有年轻姑娘的斯诺维娜神殿,真是不可思议。
“再充裕的生活也只是她一个人的吧?要成为女神官,必须通过国家神殿的艰难考试,外貌、文武俱备。这附近几个村子的女孩出生率很低,有女孩子家的人都急不可待地等她们长大后嫁给其它地方的有钱人以便富泽家庭。漂亮能干的女孩子,从十四到十八岁之间若通不过两年一趟的考试,便来不及多等了。”
“为什么不直接申调几名女神官过来?”
“开始的时候,殿里不还有几名老家伙撑着嘛,可是现在老家伙们都不在了。去年,才四十岁的莫尼竟然仅仅因为脚滑而摔到谷里,我都叫她那几天不要出远门的呢……”
絮絮叨叨地像拉着熟人在聊家常,完全不像才刚刚认识的样子,薇儿塔娅最后一根弦也松了下来,拉起老司祭瘦骨嶙峋的手,安慰她说:“诺顿大人,这未来的半年请放心地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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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黄色的海洋,便是窗外的风景。
神殿的庭院,居然还种着三棵红色紫色的异类,香味比普通的要浓。难得放假的午后,却被这样惊艳的花香,熏得完全没有睡意,初来报道的薇儿塔娅只好出来庭院散步。头上的碎花在微风的抚摸下,不时簌簌落下,如闻天籁。
村里的花树长得特别高,碗口粗的树干,因为过于密集而猛地往头顶的天空扎,越长越高。但是神殿的庭院有着充足的空间让它们恣意生长,横向发展的扇形树冠简直就是神赐的美丽。不知道是哪一代人的主意,还故意围着院子的树架了一溜子木架,可以让神官们轻易地登上去采摘鲜花,连梯子都省了。
年轻司祭学着早上老人的样子,登上木架,摘了一朵红色小花,去掉花瓣,舔了舔花萼的底部,尝到了甜滋滋的蜜味。
“扑哧----”有人在笑。
“谁?”
“不是颜色鲜艳味道就更好的哦!”一个人影从一棵白色金药树上跃了下来,竟然是个瘦弱少年,“白的跟黄的味道才更甜。”
说着,他也顺手摘下小白一朵,一捋就把光秃秃的花萼递了过来。薇儿塔娅下意识地接过,轻舔。
“好香----”
“你应该说好甜!”少年爽洁的笑容跟花蜜一样甜美。他整了整肩上的两根带子,原来背了一罗筐的金药花,白的黄的都有,还盖了盖子。
“你……”
“不要说那个字,”少年阙起小嘴,瞄了一眼这脸生的女子,醒悟了什么,“你就是诺顿婆婆说的老师吧?听说你要来教这里的姐姐们半年。”
“是的,我叫薇儿塔娅,你是?”
“露西尔,我经常来找婆婆看书识字,这些花有一半是帮婆婆摘的,还有一半我会带回去做成点心再拿过来,所以,不是偷哦!”少年似乎很在意会被人误会,一溜嘴地解释。薇儿塔娅了解地点点头,其实她半点也没在意什么。
“鲜花糕、鲜花饼,还有鲜花丸子,你喜欢什么呢?我晚饭后也给你带点来?”
“完全没有听说过……”口水已经溢满了女司祭的口腔。
“呐~现在是婆婆冥想的时间,我就不打搅啦,晚点见,我会让你见识我家姐姐高超的厨艺!”少年说完,就像兔子一样飞快地溜到墙头,身子一翻,消失了。薇儿塔娅追过去一看,墙头下哗啦啦跑过三个小人影,原来是有两个同伙在下面。
“露西尔,不是女生的名字吗?”后知后觉地想着,鼻子里突然钻入了一股特浓的香风,不由得“哈哧哈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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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一共七名,但都一般。一般不是指没什么漂亮姑娘的意思,而是说,要想通过下年的文武考试,这些候选人应该都不可能及格的吧?

如果照正常的标准判断,她们还是回家结婚嫁人比较好。可是看到老司祭期待的眼神,以及不时流露出来的叹息,薇儿塔娅说不出这种客观又残酷的话来。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那位年纪最大的十八岁依丽娜还有点可塑性,除了武艺差了点----话说,她自己的妹妹埃拉拉不也是在上一次的武试中落败吗?
必要时,干脆跟国家神殿申请特殊情况下的条件豁免好了。
“老师,请快来帮帮依丽娜!”
十四岁的南茜是年纪最小的学生,今天清早,训练时间没开始就跑来神殿,圆圆充满稚气的脸上,满是心急火燎。
她是依丽娜的邻居。还带着床气的薇儿塔娅,站在寝室里,洗梳都没准备好,小姑娘从大门口一路叫嚷,诺顿婆婆颤巍巍地在后面,一摇三摆终于也跟着进来了。
南茜跑得脚上的草鞋都歪了,她喘着气,扯着急促的呼吸,无法有条理地说清自己的来意,诺顿在旁边说:“是不是她亲家派人接她了?”
点点头,小姑娘喝完几口女神官递来的水,终于缓下气能说话了。
“今天那个要娶依丽娜姐姐的家伙,带着家里的仆人来了。”
老人惊讶地问:“她父亲不是同意等明年参加完神殿考试后才提结婚的事吗?”
“对方说因为有长辈快死了,如果不成亲,就不能跟其它兄弟一样多分财产,明年再结婚也不可能有丰厚的聘礼,婚后在家里也不会有地位。”
“原来是早订好的买卖呀。”确实这里有一半的女儿出嫁跟卖女差不多。
话说,十八岁的新娘也算是老新娘了,薇儿塔娅也略知一点乡下风俗。城里富裕的人家,女儿们当然可以仔细挑选好喜欢的结婚对象再慢慢出嫁,但是乡下人为了攀附有钱人家,是不可能让时机白白流失的。
依丽娜,唯一有望通过明年考试,并且本人也深深渴望着走上神官的职途,薇儿塔娅做不到袖手旁观。无须旁人鼓励,她利索地挽起大波浪的长发,扎好麻花辫,换好轻便的衣裳,揽上随身武器,手一扬:“南茜,带路。”
诺顿当然是留守神殿了,年轻的女司祭在当地买了一头便宜的驴,她拎起小姑娘,骑着驴,迈着细碎的脚步咯噔噔地踏过乡间红砖的小道,往依丽娜家奔去。
“喂,知情识趣点,你妹妹嫁出去,家里负担就轻多了。”
“女人不要多嘴!”
“什么,我是你老婆,这种家事我当然有资格插嘴!”
“把那丫头给我捆了扔上车----”
“父亲,你出尔反尔!”
“丽丽,别这样,请体谅我们的难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等你明年考试结束再说的。”
“真是不明白,依丽娜小姐呀,我们少爷是多难得的有钱人少爷呀,而且这条村的女子不是有二十年都没人通过那个什么考试了吗?反正早晚也要嫁给少爷的,但是明年再嫁就来不及了……”
薇儿塔娅看到的现场可说一片混乱,鸡飞狗走。有些村民在旁边看着,他们都谨守互相不插嘴别人家务事的习俗,只是看着热闹。棕发少女依丽娜,右手一把菜刀,左手一根擀面棍,站在家门口前露出凶悍地表情,像呲牙咧嘴的小猫,挥舞着利爪。她旁边有个年轻妇女正努力扯拉着一脸怒容的青年,从刚才的对话里猜出应该是少女的哥哥,而且是站在妹妹那边的。
至于那个站在一个身高一般、衣料上等、有点儿油头粉面的青年旁边的,应该就是依丽娜的父亲。所谓的仆人应该就是那几个手里拿着绳子叉子棍子的魁梧男人了吧。
“依丽娜是以侍奉斯诺维娜女神一生为目标的人,在神圣之试结束前,你们谁敢对她动手,都有可能被控告渎神之罪!”
比起诺顿婆婆有气无力的斥责,年轻有力的清朗之音由天而降,仿佛是从白色海洋里穿行而出的仙子(毛驴此时突然也觉得自己变得威风凛凛,高声嘶鸣了起来,作者为了画面的唯美,赶紧把它拍飞)。
“咚咚”,捆绑着少女的男人,被巧妙的力道踢成冬瓜一样,骨碌滚到两边。拿着木叉想攻击袭人者的家伙,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眼前银光一闪,手上木质的柄便被砍成一刀两段。
“哎呀!”人也立即给踢了开去。
“平民袭击国家神官是有罪的,你们三思后行哦!”薇儿塔娅那比起普通男子毫不逊色的身高,令她拿着普通长剑也风采凛然、杀气腾腾。她气端容严,语中含威,丝毫不让人有怀疑身份的余地。
“薇儿塔娅大人!”依丽娜哭丧着脸,挣扎着松开手上的绳子扑到她怀里啕哭起来。看来大家都有听过大树头村新近来的这位女神官的大名,随即也不敢真对她动手。
“依丽娜,等你哪天当了神官,可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哭泣。‘坚强而微笑着面对你的敌人’,这是斯诺维娜的教义哦。”
“明年,我一定要通过考试!”
“丽丽,你别太固执……”
“薇儿塔娅是吗?看起来果然是美女呢----”
尽管外貌甚至比不上依丽娜的清秀无匹,却别有一番成熟韵致,不是小地方的女人能相比的。那个所谓的少爷被国家神殿的高级司祭与众不同的气质所吸引,两眼闪着像发现奇珍异宝的光。
“女神官也是可以嫁人的吧?你看起来不小了呀,还没有嫁人吗?太可惜了,依丽娜,你要是变成老处女,就算是神也会觉得可惜的呀!”
看起来年纪不小?
老处女?!
某司祭大人的斗气蒸蒸而上,柳眉从厌恶升级为愤怒,倒竖了起来。
“我现在就宣判,眼前这个愚蠢的男人,因为冒犯了高贵的国家神官,并获涉渎神灵之罪,接受神谴吧!”
“什么?”
“冒犯大神殿司祭的花容月貌,触及国家神职人员的年龄机密,都是斯诺维娜侍奉者不可饶恕之重罪----”
“骗人……哇,救命!”
“违抗者等同逆国!看谁敢来救你----看剑!”
……
那年的夏天,金药花开的季节,据说,某村的少爷因为未能在父亲咽气前成家立室,而失去了一大笔财产。
而来年的夏天,大树头村二十年未见有年轻姑娘的斯诺维娜神殿,终于迎来了一位十九岁的年轻女辅祭。
她的名字叫依丽娜,如同庭院里怒放的铃装花串,婀娜多姿,清丽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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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金药花:设定原型就是槐花。不管是白的黄的,还是红的紫的,都很漂亮芬芳哦!
其实每一棵金药树都是有主人的,而金药花会有商人上门收集,只有神殿的花不会,有些孩子就专门来神殿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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