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奔猪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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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翼与赫飞茨的坐骑在到达目的地的瞬间崩溃了。
低温之下,长途奔跑对马和人来说都是极端的挑战,披星戴月地赶路,只是因为收到蒙塔莎城主的使者急报----城主大人病危!
赫飞茨借来的土骡声嘶力竭地吐出白沫,可是他完全无视生灵的鞠躬尽瘁,把吸满臭汗的外套往身后一甩,发疯般往官邸深处跑去。
室内精妙的保暖设置维持着一定温度,银翼扬手接下大司祭扔来的外套,连上自己的随手递给接应的仆人,紧步跟进。
“赫飞茨大人,小心!”
负责开门的老仆身手没有大司祭迅速。平时不轻易表露身手的中年男子,没有宽大的神官服阻挠,在刚刚擦洗干净的走廊上一个滑步,便顺势窜到门前,抢先扭开门把,闯入城主的寝室内。
银翼为了不撞上他的后背,猛地停稳身形,踉跄之中差点摔倒。
“……大人?”银翼在场,大司祭虽然情急,却也没忘记使用敬语。
“赫飞茨……”
寝室内,墙角牛油细烛燃放着温柔的光,但是躺在床榻之内的女城主,被床帏遮挡了软弱无力的光线,隐隐绰绰的阴暗里摸出一只苍白的手,颤抖着把主人的病容不断立体化。
“莎莎!”大司祭顾不上避嫌,昔日的昵称脱口而出。他探过身子,正想检视幛内的情况,女人虚弱却尖锐的音调化作拒绝的哀号,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行动。
“不要掀!枯萎的花无颜面对光芒。让你们脑海里对我的最后印象也完美一点吧!”
她紧紧擭住男人宽厚的手,线条修得相当漂亮的指甲上,丹蔻零落。
赫飞茨心疼地双手深握对方的冰冷五指,使劲地喃语安慰。银翼不好意思支着耳朵偷听,干咳两声,召示自己的存在。
“我好像听到心爱侄子的声音了?”
“好吧,我来很久了,您似乎正忙。”不知为何,他就是不能像正常人一般说些安慰的话,总要捎点挖苦奚落的意味,也许是因为,她对他偶尔流露的母性关切,仅仅是由于银色与白色非常接近的缘故。
蒙塔莎突然松手,在空中虚拿了一把。大司祭转望银翼,配合默契地点点头。银翼伸手过去,同样一下便被力气虽小但坚定的手抓住,
银翼被抓得心突突地跳。即使最困难的时间里也能意气风发的女人,秉承了半辈子斯诺维娜传统的女人,到底是什么遭遇使得她流露懦弱,甚至不肯直面自己的境遇?
“以斯诺维娜的名义,我的所有之物,请帮我转给应该得到它们的人。”
“以斯诺维娜的名义,我会的。”
“不可以让撒缪儿家的人拿走一个银币!”
“……只是几个银币没所谓吧?”发觉手上的指甲快要掐进肉里,年青人只好顺着长辈的话严肃道,“恩,不能让他们拿走一个银币。”
“即使是国王,也不能把它们夺走!”
“即使是国王,也不能把它们夺走。”
罩着披巾的头颅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银翼惊讶地发现,她无意中竟毫不在意地谈论那个人的存在,似乎并不在乎对他泄露秘密。
“没有人能这样干。”大司祭身心俱疲,却不肯在佳人跟前流露半分憔悴,“特别是尤翠那高地的人,更别想刮走半点油星!”
“等等,国王?他派使者来了吗?”
这么一问,蒙着头的女人似乎想起极为重要的事。她指使大司祭到墙边巨型案桌上取过一个沉沉的盘子,里面装着明天出席节日时需要穿的盛装盔甲。
银翼好奇地拿起最上面金光闪闪的面具。完全没有表情的光滑五官,轮廓流畅优雅,是女子的脸。他有点陌生,但赫飞茨每两年就会看一回她的主人用它披挂上阵。镏上真金的盔甲,虽然实质脆薄轻盈,却带着阳光的盛威,在接受城民们崇仰膜拜之时,刚柔结合的华丽胸饰与裙摆,如黄金的鳞片和翼突,衬托得她就像真正的斯诺维娜君临。
但明天的荣耀似乎不会属于眼前的女人。
赫飞茨把盔甲搁到床沿,让她触手可及。冰凉透过摩挲游移的指尖,渗进心窝,令女人异常怀念穿着它们的日子。黄金盔甲被明媚的阳光稍微浇注,就能烧出一股暖融融的感觉。
“赫飞茨要充当护航的司祭,明天你代替我穿着它!”
“……即使是姑母的遗嘱,让我扮女人也太勉为其难了吧?”银翼翻翻盔甲,在头上套试了一下那个封闭式的黄金头盔及上胸甲,结实瘦削如他,怕也有点难度。
“你就忍心拒绝临终长辈的最后请求吗?这是晚辈应有的态度吗?”
“好吧,我挤眼泪也挤酸了。大司祭你若是继续一副死了夫人的表情,我姑母在被子里怕要笑出内伤了。”
……臭小子,就不能装得笨点吗?蒙塔莎扯掉蒙头角巾,从被窝里钻出半边身来。待看清她的容貌时,原本有点羞恼的赫飞茨也发现她的不对劲。
“是菠菜吃多了才变绿的吗?”老实人偶尔也会开开玩笑。
“我让你连吃三个月菠菜试验一下如何呢?”女城主嘟哝几下,白眼相看那位不懂尊老爱幼的子侄。她在暗处,脸色灰绿,手上却苍白,正常女子碰到此事可能连会客都不敢。。

“我才不会乱吓唬人,身上的奇毒随时能让我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赫飞茨一边挠头讪笑,一边心下担忧:“你也无法治疗吗?”
“所有能找到的都是无害的,只能判断有些东西结合起来变成了剧毒。我连熏香都排除了。”
银翼耸耸鼻子,才发现寝室里贵妇习惯点燃的暖香此刻没有半丝踪影。
拼命赶回的人们再次蹙起焦急的眉。半生致力医术的蒙塔莎有着媲美医祭的实力,在对普通药草效力失去信心后,连毒药学都精通,她的话意味着什么,他们也非常清楚。
“看我的记性!”
大司祭狠狠地右锤敲了一下左掌,,觉得还不够,又狠狠地拍了一下发线增高后变得特别爽脆的前额。
“圣医女会在我们启程后,由莫沙卡与信使引领着次日动身,她答应来给姑母您治病的。”
“别逗我。赫飞茨,你来说。”
被指点的男人闪着真实的兴奋之情,朝她认真地点点头。
“华尔素.德.尤翠那.撒缪儿,这次圣医女的名字。”
“还真是讽刺,”蒙塔莎按捺不住的期望就被这名字浇冷了一半,她眼里闪了一抹锐利的光,“我当年说过绝不再受撒缪儿家一水一食的恩惠,才跑回糖城当逍遥城主。这下可好,要我用什么身份去跟对方见面呢?堪国尤翠那高地领主家的嫡长媳妇与族女的感人相见吗?耐人寻味。”
被牺牲终生幸福嫁去堪地亚那的撒缪儿家,正是为了对方家族经常有人因兴趣而研究斯诺维娜,从而拥有许多调查成果,特别是格鲁兹大司祭的黑皮手册,可谓集百家之大成。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一生敬慕女英雄的豁达女子,应该会活得更恣意潇洒。
银翼当然也只有摊手缩肩的份。“安莉.奈波德”,当这个名字代表的真实人物出现面前,所谓的圣医女居然是他的老相识,这事实真够出人意表……分别才多久,怎么就成圣医女了呢?凭藉以往那三流的医术,那个人除非真有神力,否则又怎能比精通医理的蒙塔莎更有用处?
“要知道我们都试图干什么----寻找斯诺维娜的宝藏秘密,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也许有人想分一杯羹,甚至又只是某些人因恐惧而前来阻吓。”蒙塔莎再次想起第二次重要却被遗忘的事件,对银翼道,“你的博达奇哥哥来了啊,一会儿记得去问候他。”
两个男人一怔。博达奇是这个国家第二重要的男性的名字----准确地说,奔猪节而已,他来干什么?
“咳、咳……堪地亚那的亲王在胜基伦国王宫遇害;胜基伦国小王子无缘无故成为堪地亚那手中的人质,”病榻上的女人一旦聊起公事,便全身布满驱灾解厄的咒语,中气不足也掩不住双目神采奕奕,“稀奇稀奇,完全想像不到双方的想法。”
自己也搞不懂这件事怎么发展到如此地步了。银翼心虚的沉默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博达奇授意他与蒙塔莎共享的秘密仅仅是寻找斯诺维娜的部分,其它多余的动作则是另一个国家秘密了。
蒙塔莎的消息是暗示即将有战事展开?那么博达奇的前来,除了要找自己检视调查成果,应该还有未雨绸缪的意味。筹措备战的资金、人脉、士气,都需要战前一些积极的周游活动。堪地亚那与胜基伦的战火要完全不涉及柏斯是不可能的,柏斯需要做的是认清每次的利益方是哪一个罢了。
神树岛的秘密已被揭开,只不过得功者不是他们,不知道兄长会有何感想?银翼不动声色地盘算着。
“恩,我毕竟是病人,也累得想休息了,你们都出去吧。”
“……是因为他来了,所以明天不得不坚持你的黄金甲之游?”
“不,我还不会找死,现在我连站一柱香的力量也没有。明天的任务被你哥哥指定落在他亲爱的弟弟头上了。”
“如果我说不呢?”
“那他应该就会拿头衔压你。”
银翼沉吟一会,无奈地说:“我差点以为你与他打赌来捉弄我呢。”
女城主却端着正儿八经的表情解释:“不,我确实跟他打赌,他说如果我这样干你就会自己答应,现在看来,我赢了。可怜的哥哥,就老是想看看弟弟穿女装的样子吗?”
“病得脸都绿了还开这种玩笑。”大司祭嗔怪她。
“别说只是半条命,即使是有刀子架脖子上,开开玩笑又有何不可呢?”
一定是您本人想看亲爱的侄子穿女装的样子吧?银翼苦笑,有个年轻好动的姑母,还总是吃定你地强势,是成长的乐趣还是磨砺呢?
“赌注是什么?”
“他赢了,从此在我有生之年再不必受衣冠楚楚令的限制;我赢了,他弟弟必须代替我明天穿着黄金盛甲出席巡游。”
银发美男子认命地把黄金面具套到脸上,准备试试感觉。谁让他一开始便给人算计好,不管自愿还是被迫,都不会改变明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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