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奔猪节(2)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费吉利斯一世是奥玛森著名的改革王,也是编外的美食家。他四十五岁登基前游历诸国,不但见识广博,而且品尝了各地珍肴,写下见闻杂录《知味者》让贵族们津津乐道。当然,不管多经典的传世著作,由于文化教育的普及问题,流传到广大民众耳边仍然以口传版本为主。
比如,关于纯种野猪肉,人们认为它味道做汤甜美,但肉质过粗,如果不经过腌制,是极难入口的,远远不比家猪好吃。所以《知味者》里记录了南柏斯某些乡村如何利用野猪与家猪杂交创造出新品种肉猪的做法。
南柏斯的小山村,一般不会有类似镇里的酒馆客栈这种公共消费场所,外地客人在赶路时,可以敲开村民家大门,以廉价的费用换取一晚食宿,若然对方家境尚可,自己舌功也了得,还能蹭得农家野味。就像被某些笔调风趣的历史家调侃为“蹭饭者之王”,许多仰慕费吉利斯的孤身旅者甚至故意避开城镇而采取这种方式移动到下个目的地。
有两个聪明的男人却放弃这种自由自在。他们从冒险工会领取了一份向导及护送的任务,倒赚了些路费。虽然其中一人说过,到帽子镇后就要与雇主分道扬镳,但现在仍然还在护送任务的路途上,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必须继续再往南移动。
“为什么望着我?”
乡村少见的挺拔青年们正在简陋的村屋里吃晚饭。为看管货物,商队都是分批进餐的。长途旅行使这些外地客人们显得行色匆匆,蓬头垢面,在预定计划里,下一个是比较繁华的野猪镇----据说那里要举行节日盛会,雇主打算花点时间在邻近的地区套出部分货物,然后也会按待遇给所有人一天洗澡游玩的机会。
虽然金发被灰尘油腻所蔽,但眉目下的冷俊脸孔仍如春花之蜜,吸引不少村民好奇的热情。花了点功夫应酬,蒙尘的美男子才正式用餐,却发现褐发同伴已吃个半饱,然后在旁用“含情脉脉”的眼光偷偷打量他。
“我以为你吃东西时应该更优雅一点,没想到也能如此豪爽。”
雇主出于尝鲜,买了当地特产的杂交野猪火腿交给村民,付了点小钱,看着他们从地窖里掏出冰冻的鹿肉,再配上莴苣丝、冬笋丝、蘑菇丝和火腿丝、蛋皮丝,炒出了一盘香喷喷的料理。绿、白、黑、红、黄,五色俱全,肉香盈人,但入口才发现,缺乏正确的火候,味道与口感立即成为折磨舌胃的利器。
回想起来,即使是撕一块面包,金发同伴也上下有度的讲究。眼前,柔软可口的配料及火腿丝已被自己捷足先登,只留有难以下咽的鹿肉部分,对方却吃得大开大阖,犹尝珍馐美肴。
“……虽然不怎么合口味,但没必要在别人掏腰包的时候挑三剔四。”为了迅速填饱肚子,美男子在唯一看客的面前猛嚼一通韧得头皮发麻的肉块。
“实际上我想说的是你看起来不像这么随波逐流。”
被质疑的青年咽下嘴里食物,喝口水(村民不提供酒)帮助吞咽----这举动还能顺便清理口腔内残余的异味,才抬起头。
“这里要关心肚子,而不是顾虑舌头。”他把落下的发梢绕到耳后,免得阻挡进餐的视线。虽然发梢脏来有点粘,但动作却透着与所说的话相反的优雅:“庸俗又如何?我不管别人的眼光。”
“了解,是所谓的贵族放松压力的时刻吧。
对方不置可否地又吞下一块肉,重复了以上步骤,才将笑不笑地回应道:“我意思是说,在你面前,讲优雅与礼节是没有意义的。”
坦白起来会让人分不清是直言不讳还是说笑,果然没变。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依欧迪斯哼哼地喝了口“酒”,才想起不过是寡然无味的白开水。
前亲卫骑兵总帅能够撤下冰冷的外表,在不同人物面前变换行为风格,这种认知令以为他一成不变的年轻猎人有些意外。
“迪墨提奥大人,”虽然使用了敬称,但全是开玩笑的语气,“我到现在对你还几乎一无所知,真是太不公平了。”
对话进行缓慢,礼节的压力使金发青年不得不把进食过程加快,在食不言方面,他甚至比公主还要顽固。就在发问者快忍受不住冷场时,进食者觉得胃已被石头般硬的肌肉填满,再吃下去恐有被磨穿的危险,才施施然抬头回应同伴的报怨。
“不公平?我有何特别之处要让你知道?”
“当然,我连家族秘密都对你说了,”特别地强调“秘密”一词,依欧迪斯巧妙地表达他的好奇,“你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你知之甚少。”
“真是有你个人风格的感想。”迪墨提奥对依迪注视片刻,深湛的翡翠眼透出被夜幕加持的墨绿。他判断这年轻猎人确实只是光明正大的好奇,不像想打探什么秘密。
“好吧,我好奇心可多了。比如说,曾经与我伯父一起共事的令尊大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虎父无犬子,好竹生好笋,诸如此类无非说,想知道儿子的情况大概从他的双亲身上也能了解一二。
这种巧妙的提问方式,利用了别人对尊长的敬意,因此无法完全拒绝回答。所以不知道对方心思的弯曲,迪墨提奥略略沉默,试图总结更为简练的回答。良久,他有点迟疑地说:“他是个能完美地回报家族与皇帝陛下期望的人。”
聪明的聆听者也领悟到某些东西:“那么你从小也必定被人期待着某些更高的东西。”
纯粹是出于民间流传的“有个出色父亲是儿子的悲哀”这种平凡的感叹,可意外提前地接管过家族的金发青年,心里不约而同也有这样的感慨。
“所以我跑去猎取冰狐,绝不仅仅是因为那样很有趣。”
加得烈.莱.齐拉维斯.翠丝庭,盛年时期突然暴毙的前队长,是家族长者们时时扼腕长叹的对象。他们对未过三十,只能以暂代的名义出任族长的长子迪墨提奥告诫说,由于他的父亲以及历代族长都曾经获得过不少重要方面的荣誉与成就,因此他不能重复别人的过去,必须在不同的地方建立属于自己的名誉与地位。
“你还真会走捷径。”
“过奖。”
帕卡帕王猎取冰狐失败,又被它戏弄过,老羞成怒,所以许诺朝中谁把冰狐皮剥下献给皇帝,就可获得特为此设的最高战士头衔“冰狐战士”。原本依欧迪斯不知为何那种无法捕获的传说怪物能被骑兵小子得逞,但后来看过梦魇神弓就完全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了。
帕卡帕王当时未曾发掘梦魇神弓……尽管某人不肯明确透露弓的秘密,依欧迪斯对迪墨提奥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怎么样,迪墨提奥,我知道野猪镇要举行奔猪节,你何不也去争夺个野猪勇士?这世间能轻松射杀野猪的估计只有你梦魇弓射出的箭矢了。”滚满砂石的野猪皮,寻常武器都根本无法有效猎杀,除非是针对它脆弱的肚子给以致命一击。
“寻找殿下才是正务,而并非替你赚钱,”熟知对方性格的迪墨提奥猜测,那个奖励估计是很丰厚的,“若非我在唐尼影像里看到野猪,你以为我会同意被你领着瞎逛?”
“其实我还看到一头巨大公猪的身影,也许是暗示我们要参加当地的野猪格斗大赛。”
“……”
*****
堪地亚那南下的外地商人,带着大批上等白银被子炉与各色宝石,看到被疯狂的节日前奏笼罩的野猪镇,也目瞪口呆。
“若非依迪是黄昏佣兵团的朋友,请他们让出一块地给我们商队驻扎,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人称“噗呼者之城”的野猪镇,被四面八方涌入的观光客和村民挤得水泄不通,准备彻底狂欢的人们出动了各式风格的帐篷,就地占领街头巷尾及郊区的位置。有钱人还好,自己驾驶着交通工具往返附近的糖城安顿,想活动的时候就把车辆变成流动的休息所。街头到处可见执行治安工作的巡逻士兵,繁而不乱的局面昭示着地方人民对这项活动悠久的举办经验与实力。
“这是份内事。等节日结束,我们就会向您告辞了,黄昏团会派兄弟正式接替我们的工作,一定能让您顺利做完生意,还能带令尊大人去南边找到圣医女神殿。”
迪墨提奥与依欧迪斯的雇主到南柏斯,主要贩卖家乡银匠们精心打造的上等白银被子炉,还有堪国特产的宝石。
银质被子炉是一个外表雕刻了精美花纹,里面运用巧妙的平衡设计打造的球型香薰炉,不管如何滚动,密封于内的燃料及香料都不会倾覆,可以放置任何地方、甚至握在手里当薰香炉或取暖器。
南柏斯人喜欢往里面放雷电之实作为供奉品,由于它有轻微催情作用,也被用来营造闺房乐趣,取暖反倒次要。当然,对圣医女神殿来说,自从有了这种国外构思巧妙的器械,她们在香气疗法上也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依欧迪斯对南柏斯人的喜好知之甚详,他好奇地打量迪墨提奥,后者正把玩着以薪水换来的精品炉,很认真地检视着炉子花纹的精美程序和结构严密性,以及上面镶嵌的宝石是否牢靠。
“你可不像会收集奇淫精巧玩意儿的人。难道是相中某位姑娘准备做人情吗?还是说你其实也有某方面的情趣?”曾经是合格的猎艳家,此时语带邪恶地装着恍然大悟,“了解了解!它可真是有趣的礼物!冰冷的夜晚,被窝里蛇一样地钻进这么暖暖的香气,就如美女们的脚趾头在你肚脐上挠痒痒,简直是温柔而致命的诱惑哦……”
“奥玛森皇宫用这种炉子装着金靥桂的复合香料来治疗失眠。”迪墨提奥淡淡地盯了一眼对方充满暧昧的眼神,随手把银球藏塞回怀里,脸上表情不动如山,用沉默表达“不劳你过问”的信号。
那个东西价值不菲,他是用这趟顺路赚到的薪水交换的。从来没有失眠症的小公主殿下,在胜基伦皇宫里也必须依赖金靥桂香囊才能入睡。与誓忠对象失散得有点久的男人,不由自主地想通过某种新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
依欧迪斯却为同伴逃避问题的态度不满:“又是这样的木头脸。能够坦白地承认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强者吧?”
……
衣冠楚楚令?
野猪镇在节前一天挤得不像话,人还是其次,关键是充当交通工具的牲口与猪类充斥了每一小格的空气,即使是与马为伴的骑兵队长也深感拘束。雇主想去糖城兜售商品,迪墨提奥则迫不及待要到公会领取罗巴克寄存的消息,于是大家决定先跑往附近最大的城市别斯达拉达城(城里也不可能有住宿的地方)。
“蒙塔莎大人规定糖城每年三四月份,进城者形貌不端是要受到惩罚的!”即使只是恶作剧般地被纠查队带去涂脂抹粉,也相当头痛吧?
“听说胜基伦与柏斯国都是节日动物,市政厅的架构里甚至有专门的节日部。这是真的吗?那个蒙塔莎大人看来还居然受到不少民众爱戴。”第一次行商到异国遥远的南部,来自堪地亚那的商人雇主由衷惊叹。
“信奉斯诺维娜的人们总能想出折腾人的花样。”奥玛森的金发客人也有相似心声。
依欧迪斯耸耸肩:“还好,我在黄昏团每年都会碰到有趣的节目。无论是何活动,似乎只要把名目编排到斯诺维娜身上,就会有流行的理由。”
“我们堪地亚那人倒也一样喜欢说,荣耀归于特亚战神,以特亚的名义怎么怎么样。”
“恩,简单地说,例如奥玛森或者堪地亚那人,口头上把一切荣耀归于神祗,可能是为了免除妒嫉,也可能是为了某些事更好的普及;但这里的人们归功于斯诺维娜,我看仅仅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些胡闹是谁干的。”
了解。迪墨提奥颔首领会。不管坏事好事,推却给神灵总不会错。
……
“放假?”
“野猪镇的节日,八成以上的人都放假。”值班的接待员想,这天降眼前的美男子,如果参加本届野猪先生选举,一定得拔头筹。
这是什么概念?迪墨提奥五指**还有点濡湿的金发,平复了一下失望的心情----他入城前用井水浇了浇两个人脏乱的头发,随便擦擦便出发了,也不管依欧迪斯的抗议。
“诚如所闻,他们有人放假了。”依欧迪斯抖着的脸写满“我就知道会这样”,似乎专门等同伴亲自来一趟后死心的。
为避免被滑稽的仪容令打扰,两个人旋速离开公会,没想到还在门口便给城里少数活跃于工作岗位的仪容纠查队缠上了。
“代替女神惩罚你!放形浪骸的旅者们,在女神眷顾的季节,头发湿乱不堪,请按律接受衣冠令的惩罚!现在我宣布……”
“弄湿算什么?”依欧迪斯把另一名“犯人”推到巡逻队的小队长跟前,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也不过是滴着水的新鲜美男子罢了。”
男子发上的水珠饱吸着阳光,仿佛撒了满头透明的金色碎屑,**的不但没让人觉到不雅,反而有种男女通吃的性感。
“在这样的脸上涂抹油脂,斯诺维娜也不会答应的吧?”小队长喃喃道,没等他从隐忍着怒气的翠眸里清醒过来,两个异地男人已经失去踪影。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