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俄而飞身出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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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永远有那么些人吃饱撑着就喜欢专门聊八卦,一来可以彰显自己的博学,二来打发无聊的时光。是以,茶楼酒店妓院永远不愁没人上门。
换个角度考虑,如果一个国家很多人都有时间闲聊,说明这个国家已经强盛到某一种程度了。正所谓“饱暖思淫欲”。
日正当中,长安城中最大的酒楼——宝斋楼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宝斋楼一楼大厅中央端坐一名说书人正起劲说着,『各位听倌,众所周知,上官大人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青天大老爷。昨日小老儿说了上官大人明断月夜无头案,』说到这,说书老者顿了下,似是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会儿,『今日,小老儿要说的是跟上官大人密切相关的人。话说十八年前,上官大人金銮殿上做得一首好诗,令圣上龙心大悦,当下钦定为头名状元,并御赐长安第一美人罗素素为妻。』他羡慕地咂舌,『这人生四大喜事,便是那“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与金榜题名”。各位,寻常人能得那么一件已是天大福气了。上官大人一日便占了两件,当真是好事成双啊!话说上官大人夫妇郎才女貌、琴瑟和谐,三年之内便得两子一女,更是为这段佳话锦上添花!虎父无犬子!大公子上官玉聪慧异常,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四岁便熟读四书五经,六岁时巧断血玉案,九岁能辨天下事,十四岁就做了少年状元,傍在君侧,圣上万分宠幸,正是少年得志;二公子上官谨和三小姐上官雪乃是龙凤双生子。据说当年上官夫人临盆时,上官府后院冲出霞光万丈,整整一日才散去。果然,上官二公子天生练武奇才,师承南山老人。俗话说,明师出高徒。这话可不假!上官二爷十二岁弱冠之龄以一敌五,生擒了毒娘子流凤、千手生胡竟、独眼徐昌、圣手无心和雪花刀柳严几位一流高手,为民除害!』说书人说得唾沫横飞。
宝斋楼二楼厢房内坐了五个人。
此刻他们正边吃饭边听说书老者说书,其中较为年幼的男孩十四五岁的模样,他听到这,嘴里一口饭喷了出去,做天女散花状均分到桌上的各盘菜肴中。几个人伸往菜肴的筷子同时僵在空中。
『小五,你二师兄我新配了剂药,回去不妨先给你试试。』白衣男子摇着扇子温柔地笑道,他可是疼爱师弟的好师兄。
年幼男子听到这话,蓦地从自己制造的尴尬中清醒过来,急急摆手道:『二师兄,我正常的紧。你的那些药还是留给其他人!』开玩笑,二师兄是名满天下的毒公子,他开的药能吃吗?为转移话题他转向左侧比他稍微年长的男子,『三师兄,当年那五个人是你处理的吧?』
被称为三师兄的男子皱了下眉头,憨厚地道:『彼时师父出事,为尽快赶回去,我只废了他们武功,便和二师兄回百家堡了。』言下之意是他也不知道。
先前的白衣男子‘啪’的一声收起扇子点头灿笑道:『我走的时候还没忘给他们每人留了件礼物。』看他嘴角弯起笑得一脸狐狸样,也知道留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解他的人看了这个笑容不禁暗自庆幸自己不是收到礼物的人。
『想必是上官谨在三弟走后碰见那五人,然后把他们送进了府衙。至于事情为何会传成今天这般,就不得而知了。年前我见过上官谨一面,他不像是汲汲营利之徒。』身穿藏青色衣衫的男子面无表情道,『不过,这不是我们此行目的。四弟,有没有那东西的消息?』
一直没有发言的男子较其他几人高大壮硕些,他看着满桌狼藉,一脸恶心的搁下筷子,摇了摇头,『没。』当真惜字如金。
饭是吃不下去了,小二撤了饭菜又送了壶茶上来。几人继续听楼下说书。
此时说书人已说到上官小姐了。『上官小姐生得闭月羞花之姿,更胜其母当年美名,两年前就是公认的江南第一美人。难得的是,上官小姐不但相貌美丽,个性更是温婉可人,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年方二八,上门求亲的人踏烂了七八条门槛!』在座众人无不满脑遐想自己抱得美人归,稍微克制不住的还流下长长的口水。
『大师兄,你当真要娶上官小姐?』年幼男子忍不住又道,还不忘向白衣男子使使眼色,见对方没理自己只好作罢。
『这不正是你们希望的么?』藏青色衣衫男子面色阴沉道。
糟,大师兄生气了。
『上官小姐美貌聪慧过人,如此佳人,与大师兄正好匹配。』白衣男子轻摇扇子,脸上波澜不兴。是他派人拿着信物去提的亲,那又怎样?还不是为了大师兄?再说了,上官小姐虽二八年华,但依她的美名,再不定下恐怕就要被抢走了。他可是亲自去见过上官雪才下聘的。只是,两家连日子都定了,怎么不见上官家放出嫁女的风声?
白衣男子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大师兄成亲,他不容许有半点差池。哼哼!他们可不是好惹的。耳边如他所愿地响起说书声,不过,这次说的不再是上官一家,而是这几年大唐百姓耳熟能详的百家堡。
『二师兄,据探子得来的消息,上官家并非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排行老三的程轻扬皱眉道。这门亲事可能是个大麻烦。
『三师兄,此话怎讲?』老五柳言风,也就是先前提到的年幼男子最是沉不住气。
『那天,我和四弟在绝命崖上碰见上官谨。』此话一出,几人皆沉默不语。连柳言风也一脸严肃。上官洵是官场中人,却让上官谨浪迹江湖,参与武林之争,这其中恐怕……
『大师兄?』向来寡言的老四终于吐出三个字,他只等大师兄一句话。
『婚礼照常,不过迎娶之事还劳烦二弟。』看见白衣男子脸上的狐狸笑果然僵住,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我面圣之后会先回堡。三弟回北方马场看看,四弟继续追查那东西的下落,小五,你留下来协助你二师兄,务必保证把人安全接回百家堡。所有人,一个月后准时回到百家堡。』
『我想跟四师兄……』
『小五,你对大师兄的安排很不满意?』话里透着浓重的警告。
『……不敢』公报私仇,明知道他一心想跟四师兄闯荡江湖,还让他留在长安。呜呜,我不要跟二师兄一起办事啦!柳言风在心中暗泣。
冷硬的脸在看过众人的表情之后唇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下。这几个兔崽子!竟然敢联合起来设计他成亲,不好好欣赏怎么对得起他们的精心计划。不过,这门亲事也的确不该再拖下去。看在他们是真的替他担心的分上,这样的安排只是略施薄惩而已。
这五个人便是近年江湖上名声大噪的神秘百家堡的五个当家。大当家白修文,文武双全,是五个人中最冷静沉着的人,又最年长,是以堡中事务,向来由他裁决;老二东方飞,人称‘毒公子’,自称毒遍天下无敌手,不为人知的是,他的医术比使毒的功夫更高一筹!他同时也是五个人中长得最俊美的一个,最擅长使用计谋;老三程轻扬,为人老实忠厚,一般这类型的人通常比较笨拙,要是没有非凡际遇,定是文不成武不就。可奇怪的是,他非常聪明,武功仅仅次于武学奇才老四莫无言,擅长摆弄各种机关阵法;老四莫无言性格孤傲冷僻,武功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一手飞刀出神入化,江湖人送他‘飞公子’三字。除了武功最好之外,他也是几人中最寡言的一个,跟他的名字正好相配。在众人的印象中,他说话从没超过三个字;老五柳言风,跟莫无言恰好相反。他活泼好动,哪有热闹就赶到哪里,也是最没耐性的一个。值得安慰的是,他的武功不怎样,逃命的功夫却练到家,比几个师兄晚几年出师的他也捞了个‘如风公子’的名号。
他们五个先后被三十年前享誉江湖的武林圣人灵通子收为徒弟,成为同门师兄弟,私下又结为异姓兄弟,是以时而师兄弟相称,时而又以兄弟相称。加上几人出师时间各不相同,灵通子虽收了他们几人,却不愿他们提到他的名讳,是以,江湖上竟无人知道这几个先后掀起江湖风波、垄断商场的人有这等渊源。
白修文难得无比惬意地端着茶轻啜一口,仿佛现在不是三伏天,街上的青石板没有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而他手中的茶也不是刚刚用开水冲泡的。
柳言风双眼闪着崇拜的光芒望着他,腹诽:大师兄的抗热程度强的简直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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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月住的地方在上官府的最最角落,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出入。一间木屋,勉强隔成里外大小两间。门外是一大片荒地,地上杂草丛生,几棵不知名的树木倒长得十分茂盛,叶子绿油油的,已有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

正值盛夏,木屋里也是闷热难当,开始春儿不断提来井水替她擦洗身子降温,这几天能走动,上官月就早晚搬个凳子到树下乘凉。
一眨眼,明天就是出嫁之日。明明在心底一直祈祷,希望时间能稍微走慢一点,好让她能想出个万全的脱身之法。几日过去,方法没想出来,身子倒是好的差不多了。才来古代没几天,这里的生活还没习惯就要嫁人,上官月觉得自己活得很不真实。
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休道夕阳已黄昏,满目青山夕照林’,即便是夕阳,也能美得如此灿烂,何况她穿越过来,平白年轻了三岁,这样的大好年华,在古代也许能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坐在梳妆台前,上官月又一次被铜镜中的面容震住。眉如远山,目如秋水,肤如白雪,唇不点而朱,与眉间的观音血痣相辉映,更显清灵。由于上官月长年戴着人皮面具使得脸上肤色异常白皙,这反倒让她更显得不似凡品。看了二十一年的普通脸孔突然变成这样,还真不习惯。她蹙眉,镜子里那个人也蹙起眉头。
抬起双手,也是纤纤玉指,右手从小拿剑留下的茧稍稍破坏美感。挽高左袖,左臂上一个红点俨然入目,那就是传说中的守宫砂——古代人用来鉴定未婚女子贞操的依据。真可笑的男女不平等社会!
如果说来到这个落后的时代、这个冷漠的家庭是不幸的话,那么这张得天独厚的脸便是不幸中的大幸。凭着这张脸,至少将来在夫家不至于受到太多的冷落。上官月勾起嘴角,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怕是不能习惯古老的三从四德,大不了被丈夫休离。
上官月照着春儿教她的方法,先用清水将淡黄色的粉末调匀成粘稠状,均匀涂抹到脸上,在将薄薄的面具覆于其上,仔细擦去脸上多余的药粉残渍,然后在面具上抹点胭脂,让脸色看起来健康自然。这样,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出现在铜镜里,完美得找不出一点漏洞。(其实,春儿懂得这些,还是上官月教她的。)戴着面具丝毫没有不适感,上官月的易容功力可见一斑。
不过,戴着面具过日子还真是别扭,好像她没脸见人似的。由于不想在上官府里滋生事端,她只得勉强带上面具。明天起就可以拿下这张面具,就让她用新的面孔割断与上官府相关的一切,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吧。古代的女子嫁人之后,是很难再回到娘家的,所以上官月也不用担心会穿帮。
屋角堆着几个拢着红绸的大箱子,听说还有好些东西,是他们给她置办的嫁妆,好歹她是顶替上官雪的名头嫁过去的,总不好太寒碜。若因此一下子就被看出新娘子是假冒的,可就大大不妥了。
明天,应该是不一样的一天吧。上官月心里惴惴不安,却又隐隐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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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还没亮,上官月便被春儿挖出被窝,梳洗打扮之后,刚盖上红盖头,外边吵吵闹闹来了一大群人。这里,终于有了点喜庆的气氛。
上官月安坐在椅子上,悄悄打着哈欠。听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春儿轻扯上官月的衣袖,退到一边乖巧地福了福身:『老爷、夫人』
『你先下去,我有话对月儿说。』男声,是上官洵。
上官月听得一阵脚步声出门去,知道春儿出去了,心里寻思着上官洵会说什么话。
上官洵第一次进入上官月的房间,才发现原来她的待遇竟然这么不好。
当年他贪图权力和富贵荣华,辜负了上官月母亲的一片痴心。他娶了罗素素之后才知道那个性格倔强的女子已经怀有身孕,加上罗素素空负美名,其实脾气暴躁,妒忌心强,他心中早已悔不当初,也才意识到自己还爱着那女子。可惜他当初伤人太重,女子在他娶罗素素后突然离去,两年后才把孩子悄悄送来,此后便再无音讯。一方面他惧怕罗素素娘家的势力,另一方面对上官月心怀愧疚,是以懦弱的他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可没想到,他狠狠瞪了身旁早就不复美丽的罗素素,责怪她竟然百般苛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罗素素嘴角挂着一丝狠笑,下人盛传上官月乃已故通房丫头所出这个谣言亦是她有意让人传播的。她不甘心,凭什么她付出了一切,为他生儿育女留不住他的心,而那个卑贱的女人只跟他半载,又留下这么一个哑巴女儿却让他记挂至今?想到此,罗素素又恶狠狠瞪了上官月一眼,别以为这么快就放过她。
想到此来目的,上官洵挂不住老脸。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月儿,这十几年来辛苦你了……』
一双颤抖的手进入上官月的视线里,上官月连忙向后一倾,避过欲掀起红盖头的手,心跳忽然加快。糟糕,万一上官洵起了疑心……众人知道的上官月是哑巴,当然不能说话,她没办法开口拒绝上官洵想在女儿出嫁前再看一眼的要求。该死,早知道上官洵会来,她就让春儿帮她带上人皮面具。
这边上官月心思百转千回,苦思脱身之计,那边上官洵顿了一顿,叹气道:『月儿,我知道你怪爹不关心你,让你受了许多苦,爹知错了,还不能原谅爹吗?』手一伸,又向红盖头探来。
上官月后背抵着桌子,已是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手一点点接近自己,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千钧一发间,一个矫揉造作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老爷,您忘了么,女儿家的红盖头一盖上可不能取下,要不会不吉利的。』
看着上官洵的手顿了一顿方离开自己的视线,上官月偷偷把刚才憋在胸腔里头的一口气呼出来,心也慢慢沉回到肚子里。这次,真的该谢谢上官夫人呢。上官月微微一笑,瞬间又恢复严肃,等待上官洵接下来的行动。危机,显然还没解除。
上官洵叹了一声,终于打消掀盖头的念头,接着道:『前些日子你受了伤,为父实在心疼。月儿,如今你嫁到百家堡,也算是为父为你尽的一份心力,百家堡家产无数,自是能保你衣食无忧,为父我这颗心也就放下了。』上官洵讲到动情之处,老泪纵横。只是,他根本不明白上官月的心思。富贵荣华、权倾天下又能如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看来,他白活了这些年,恋栈权势之恐怕心不减当年。
上官月本来就不认识上官洵,他所作所为倒也符合古代父亲这个角色,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稍稍为上官月打算,她应付地点点头,这些话却是半点没放心上。
突然,上官洵话锋一转,讲到了正事上。
『你此去到百家堡,替为父探探百家堡的底细。还有,若是见到一个泛红光的翡翠玉指环,你设法获取,切记把它藏好,为父自会派人接应。』
上官月听到这里忽然怔住,幸好红盖头遮住她的脸部表情没有露出破绽,急忙点了下头。暂且答应下来,反正到时随机应变。离开了上官府,当然是自己说了算。
见上官月同意合作,上官洵满意地补充:『虽说那不是什么紧要东西,但它是我上官家的传家宝,意义非同一般。』
哼哼,不重要的东西,你会让女儿舍命去拿?还花心思想出这番话降低她的戒心?不过,既然你不顾父女之情,我也不同你计较,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互不相干。头盖下的上官月直冷笑,表面上却假意点头赞同。
之后上官洵塞了块玉到她手里,说是定亲信物。从头至尾只说了一句话的罗素素此时哼了一声,上官洵到底还是有些惧内,当下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唤了春儿进来,当着上官月的面交代了些话,无非是好好照顾什么的虚情假意一番。
时辰一到,上官月手中攥着那块玉上了花轿。随着声声鞭炮响,花轿被抬出上官府。街上围观的众人看着这一长队迎亲人马吹吹打打,都百思不解,纷纷揣测从上官尚书府出来的花轿中到底是何方人氏?男方是谁等等……
花轿中的上官月轻轻摩擦手中的玉,晶莹剔透,温润冰凉,多年的收藏玉石经验告诉她,这是块难得的好玉。可是一颗心,就像此刻身下摇晃的轿子,飘飘荡荡,安定不下来。
长长的迎亲队伍渐渐向长安城外移动,也将上官月带向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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