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送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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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们接着聊。
这一天,大姨家的豆腐坊像过大年一样,相当热闹,来了不少人,除了街坊邻居之外,那些常年买大姨家大豆腐、水豆腐的客户也都来了,像“老七杀猪菜”的王老扳、“老徐头血肠”的老徐头、“张家一口猪”的张秃子、“刘胖子大豆腐炖鲇鱼”的刘大胖子,等等,他们听说阿镇要到省城哈尔滨去闯荡,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闯荡,不是一般的进城打工挣俩钱儿,是要成为一个有钱人,有了钱之后还要在W镇办一个现代化的豆制品加工厂(要不,大姨说大丰嘴快呢),这些老客户听了这样的一件事都特别开心,说,好哇好哇,一定去祝贺祝贺。还有的说,这么多年啦,咱W镇也该出一个能疯的了。也有的说,这些年为啥W镇发展不起来?就是W镇的人太老实。一辈接一辈的,总觉得老实是啥优点,才这么一代一代地往下传,结果咋样?连省城哈尔滨啥样都不知道。另一位,啥老实呀,就是胆儿小。胆儿小好啊?胆小不得将军坐呀。这回看这小子咋样吧。
……
大姨家豆腐坊的院子里,那些捞忙的(主动前来帮忙的人)男人们正在忙活着——乡镇人要的就是这个气氛,无论是谁家办喜事儿、给老人办寿宴、生孩子、盖房子,孩子上高中(目前W镇一个考上大学的还没有呢,别以为媒体上说某某乡镇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进了DD大学、医学院、TT专科学校,就以为百分之八十的乡镇孩子都上大学了,W镇就一个没有。高中生的阿镇还算是高学历的呢),等等,都要过来庆贺庆贺,这是W镇的风俗。
网友同志们——我这样称呼准不准哪?先摸着石头过河吧。昨天,我的那个经常在网上驰骋的朋他的网名叫贾雨村)冷着脸跟我说,阿成,整完了这个之后,你就该干啥干啥去吧。这不是你呆的地方,何况你也不想改行干这个,在人家的网界歇歇脚,放开地弄两句儿,字数够了你就走吧。我说,我的字数少,肯定第一个离开。贾雨村说,看到网上批评你的留言了吗?我说,我主要是看表扬的。贾雨村问,啥?批评的不看?!我说,也看一眼。贾雨村问,看了之后呢?我说,虚心接受,坚决不改。贾雨村一听还愣了。
院子这边儿,几个壮汉正在那棵大杨树下,在那个临时搭起来的木案子上杀猪(那棵大杨树上的叶子已经被秋风分别染成红色、黄色、紫色,仰头一瞅,贼好看,再看远处的五花山,还有掠山而过的远行雁阵,那心情……)。“张家一口猪”的张秃子手持锋利的尖刀,光着上身,像农村版的斯巴达克角斗士似的,对着几个壮汉按着的那口往死里嚎的大肥猪,卟地一刀,鲜血就像央视大舞台上射出来的彩条似的喷了出来,“老徐头血肠”的老徐头正蹲在那儿,幸福地用大盆接着——呆会儿好灌血肠用啊。灌血肠那可是老徐头的拿手绝活儿。
另一边,以“老七杀猪菜”的王老板为首的几个男人正在杀羊。羊贼好杀,也不叫,也不闹,如果不掉眼泪那就是一个英雄,一个圣徒。总之,杀羊的场面很怪异的,瞅着有点闹心,有一种犯罪感。
在大姨家豆腐坊的院门口,几个小伙子正在杀鸡。同时,还有几个小伙子骑车子、蹬板车的人,来来往往,送啤酒的送啤酒,拉白酒的拉白酒,送菜的送菜,忙个不停。
亲爱的网民们,其实,在乡镇呆着挺好的。
阿镇还是那付打扮,穿着那件藏蓝色的风衣,敞着个怀,脖子上系着那条粉红色的纱巾——这条粉红色的纱巾几乎成了阿镇的标志了。下身儿依然穿着那条被他磨出了洞的牛仔裤,下下,一付港台歌星歌派头。而阿镇那付幼稚的神态也完全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得非常的自信。他正和大姨夫一块儿站在豆腐坊门口,向那些来给他送行的邻居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儿,还有自己的伙伴儿、同学,一一握手、行礼。来的客人都向阿镇伸出了大拇指,说,这小子有出息。
大姨夫则收下他们带来的贺礼,然后交给旁边的大丰,由大丰再把大家带来的这些礼物放在旁边的桌子显摆显摆)。那张桌子上的大包小包的贺礼堆得跟一座小山似的。
那些已经送过贺礼的乡亲们,分别围坐在院子里摆放的那些桌子那儿,喝茶、吸烟、嗑瓜籽儿、吃糖,唠嗑儿,等着一会儿开席。看上去,多多少少有点儿像东北刚刚解放开联欢会的场面。
张老汉说,不管这小子将来能不能成为有钱人,能不能办成豆腐加工厂,这小子有这个志气,我看就了不起。
李大叔说,我年轻时也是个志气的人,也想到县里闯一闯,只是我这志气一直窝在心里头,没实际干过,一天到晚哪,总是前怕狼后怕虎,寻思这个寻思那个,寻思那个寻思这个,又怕干不成让人家笑话,又怕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一天到晚光这么瞎琢磨了,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去,琢磨来(他说话咋这么啰嗦呢,笑死我了),最后,把人琢磨老了,啥也没干成。现在,这小子替我行动了,高兴,今儿我得多喝点儿。
李大婶说,你们这些大老爷儿们就忽悠吧,非把这个孩子忽悠懵了你们就高兴啦。老话儿说,儿行千里母担忧,父行千里儿不愁。你们咋不自己出去干呢?一说你们不行,说你们啥也不是,你们就瞪眼珠子。啧啧,还添脸说呢。

这时候,阿镇过来给客人添茶、点烟。
李大婶说,孩子,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坏人。听大婶儿的,出去混个一年半载的就行了,钱好挣就挣,不好挣就不挣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媳妇成家啦,最好找个城里丫头结婚,咱他娘个腿儿的也生个混血儿,让牛皮的梦县人瞅瞅,显摆显摆,给咱W镇上的人打打腰,提提气。
……
大姨家厨房里热气腾腾的。大姨和大芹正在灶台那儿忙着呢,还有几个妇女在一边帮忙。她们已经蒸了好几笼屉大馒头了(劳动人民的胃口你得佩服,看着提精神),还洗了不少嫩黄瓜、红柿子,又烀了不少黏苞米、土豆子、黄地瓜,灿然锦色,喜气洋洋,就好像阿镇将来真的能成为一个有钱人似的。
饭菜都做得了,院子里每一个桌子上都摆满了酒菜,看上去实实惠惠的。乡亲们也都分别围着那些桌子坐妥了,就等着开席了。
大姨夫对大姨小声说,要不,你先说两句?说完了咱好开席。
大姨说,让孩子先说,今天乡亲们是给他送行,人家主要是想听听他咋说。
大姨夫说,妥。
大姨夫清了清嗓子,大声说,乡亲们,先静一静,刚才,我和我老伴儿核计了一下,先让我们家的二小子讲讲话(大芹是姐,阿镇是老二),让他跟乡亲们说说自己去省城打工的想法。我核计着,今天大家来,也就是想知道这个。那就先让二小子说?
说完,大姨夫对阿镇说,你先跟乡亲们说说。
阿镇说,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儿,我没啥要说的,我现在长大啦,这次我去省城打工,就是要成为一个有钱人……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有的人都笑不行了,笑得弯着腰直咳嗽,还边咳嗽边说,可笑死我了,小人儿不大,要成为一个有钱人……
杀猪的张秃子看不下眼了,腾一子站起来说,妈了个巴子的,笑啥?笑啥?有啥可笑的?咋的,想要成为一个有钱人就可乐吗?现在,我问问在场的,不想成为有钱人的,举手!
环视一圈儿,一个举手的也没有。
张秃子说,没有。好,弃权的请举手。
环视一圈儿,没有。
张秃子说,也没有。好,想要成为一个有钱人的,举手。
话音未落,忽拉一家伙院子里的人(包括那些捞忙的)全都高高地举起了手。
张秃子乐了,哈哈,都举手啦?哎,我说老徐头,你都是奔70的人啦,你也想成为一个有钱人哪?咋的,准备娶个黑色儿的非洲小媳妇儿呀?
老徐头说,我娶啥非洲小媳妇,就是看电视的时候我随便那么一说,我是说,娶这样色儿的媳妇可咋过呢?犯愁。结果让这个杀猪的听见了,见了面就说我要娶个黑色儿的非洲小媳妇。妈了个巴子的,非洲在哪儿我都知不道。我是说,我成了一个有钱人之后,我就送我孙子上北京念大学去!咱W镇到今天还一个上大学的没有呢。
张秃子问,你孙子要是考不上呢?
老徐头说,嘿嘿,我老徐头是有钱人了,我有的是钱,我花大价钱让我孙子自费上大学。气死你个杀猪的。
张秃子说,都听见没有,没有一个不想成为有钱人的,连老徐头为了让孙子上大学都想要成一个有钱人。老少爷儿们,现在,你们还觉着想成为一个有钱人可乐吗?不乐啦?要是不乐啦,二小子你接着说。
阿镇说,我说完了。
大姨夫对大姨说,那你说两句。
大姨说,你说。
大姨夫说,要是我说错了呢?
大姨说,你为啥要说错?有正确的话不说,非往不正确上说?
大姨夫嘟嘟囔囔地说,那谁知道啥是正确的啥是错误的……
说着,大姨夫端起一碗白酒,站起来说,各位老少爷们儿,乡亲们,那我就接着说两句,说完这两句呢,咱们就开喝。其实呢,刚才我就一直核计着说点啥呢?就是说呀,我呢,是这孩子的大姨夫,她呢……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孩子的大姨。
大姨夫说,对对对,是亲大姨、亲大姨夫。这孩子,是我们看着他长大的,从一个小孩子崽子,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就是说呀,从一个小马驹长成到一匹大骏马。
下面有人说,行啊,还挺能捅词儿的呢。
大姨夫说,不是捅词儿,这都是我的心里话。这孩子在我眼里就是一匹大骏马呀。我瞅着他,心里就核计,核计啥呢?我核计着这小子不一般,有志气。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这个豆腐坊留不住他,我要是硬留他就是对不起他,我得让他出去。当然啦,并不是我让他出去的,我也没给孩子出过这个主意,我也不敢出这个主意,我要是给孩子出这个主意,那他姨还不得把我活蒸了呀?是孩子他自己琢磨出这么一个志气出来,一心要到省城去闯一番。孩子说,他长大啦。是呀,是长大啦,是个爷儿们啦,那就让孩子出去闯一闯吧。今天,把乡亲们都请来,我们一块儿给孩子壮壮行,给他打打气,让他知道,咱们W镇全体父老乡亲都是他的后盾,是他的延安,是革命的根据地。今天的这个酒,就是给我儿子壮行的酒。我说完啦。
说完,又小声地对大姨说,你也整两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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