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远行之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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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镇的深夜。此时正是秋天,镇街上,秋风一过,两边的树便落下一大片叶子,感觉有点儿像一幅老画儿——好了,关于这一景色我就不过多地描述了,一个经常上网的朋友告诫我说:切记,网上写作不易做过多的景物描写。他这么一说,我当然相信了。主要是我不懂网上写作,这方面我纯粹是个外行。那好,我们还是说大姨家豆腐坊里发生的故事吧。要知道阿镇进城打工以后,遇到了好多的人(有几十人),好多的事呢。这网上“定向”写作的“合同”上规定至少写10万字呢(其他那几个正写了一半的东西都暂时放下了),总之。够我忙乎的了。
好,咱们书归正传。
此刻,大姨家的豆腐坊静悄悄的。
阿镇和大丰住在一个屋子里。阿镇正在收拾东西。
大丰说,哥,你真要走啊?
阿镇说,唉。
大丰说,哥,能不能带上我呢?
阿镇说,不能。家里的活儿太忙,从今往后,你得接我的班去镇里卖豆腐了,等哥在外面成了一个有钱人之后,哥就回来,在咱W镇建一个现代化的豆制品加工厂。到了那时候,你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呢。
大丰问,哥,你能成为有钱人吗?我心里有点画魂儿……
阿镇说,能。
大丰问,肯定么?
阿镇说,肯定。
大丰说,哥,我咋听着像梦话呢?
阿镇说,弟,知道梦话是咋来的吗?梦话是从梦想开始的。一个成功的人必须得先有梦话,知道不?
大丰说,哥,你要是真的成了一个有钱人,我想跟你核计核计,哥,你能不能不建豆腐加工厂?咱不做豆腐行不?哥,你哪怕做豆油呢,开个豆油加工厂也比做豆腐强,听着也好听,走道腰扳儿也直溜。豆腐坊、豆腐坊,太没脾气了,一点也不挺实人儿。哥,你看看咱家,大豆腐,水豆腐,水豆腐,大豆腐,都掉到豆腐堆儿里去了。哥,等你成了一个有钱人,咱一定不干豆腐坊了,搞点高科技,生产四轮子、联合收割机,或者搞个汽车运输队,这些都比做豆腐强。哥,我就心里画魂儿,你咋就跟豆腐较上劲了儿呢?
阿镇说,弟,这是哥的理想。你要知道,是豆腐养育了咱们黑龙江人,养育了咱们梦县的人,养育了咱们W镇的父老乡亲,也养育了大姨,养育了大姨夫,养育了大芹,养育了我……
大丰说,行了行了,还养育了我。哥,照你这么说,那些不吃豆腐的人,活不到上初中就得死呀?你看,那些不吃豆腐的人不也都活得好好的吗?哥,我还是想跟你核计核计,咱还是别做豆腐了,求你啦。这些年,我一听豆腐这俩字儿就想自杀,有好几次了,就是下不了决心……
这时候,大姨悄悄地推开门,问,谁想自杀呀?
阿镇说,大丰。
大姨说,那可好,快给我抓点紧,省得我瞅着闹心。
大丰说,我就是这么一比喻。
大姨说,咋,儿子,收拾东西哪?
阿镇说,大姨,我简单收拾收拾……
大姨问,你真的要走啊?
大丰说,哥都铁了心了,他要成为一个有钱人,在城里挣了大钱之后,回来还开豆腐坊,就是开个大点儿的。
大姨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儿子,跟大姨到院子里坐坐,咱娘儿俩唠唠嗑儿。
阿镇说,哎。
大丰说,有啥秘密事儿还得背着我。
大姨说,你反省反省吧,为啥总背着你。
大丰嘟嘟囔囔地说,我反省反省……
大姨家豆腐坊的院子里。
大姨和阿镇娘儿俩坐在石磨边儿上。这时候,秋风有点小了,但仍然有,偶尔过来轻轻地翻动一下地上的落叶,就溜走了。(现在吓得我都不敢描写了)
大姨说,儿子,你瞅瞅,这一年一年的,过得多快呀,转眼功夫又是秋天啦。这一晃啊,大姨也老啦,你妈你爸也走了十几年啦,记得你妈你爸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崽子呢,现在,忽拉一家伙,成了个大小伙子啦。唉,这日子不抗混哪。儿子,也不知道大姨这些年能不能对得住你妈你爸,大姨心里没底呀。
阿镇说,大姨,你别说了,你和姨夫对我比亲儿子还好,要是我爸我妈活着,我核计着他们还赶不上你呢。再说,大姨,我也从来没认为我不是你们的亲儿子呀。
大姨说,儿子,有你这句话就好,有你这句话大姨心里就踏实了。我呀,别人我也不是不关心,你姐,你弟,都是我的孩子,但是,咱这个豆腐坊作证,大姨最关心的还是你。儿子,能不能不走啊?你姥爷活着的时候就常跟我们说,在家千般好,出门处处难哪。可你妈你爸就是不听,非要出去闯一闯,没承想,人还没到城里呢?还没到了梦县的县城呢就出了车祸……
说着,大姨掉下了眼泪。
阿镇说,大姨,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大姨说,你个小瘪犊子,随你妈,心野,脚飘,谁说谁劝也不听。
阿镇笑了。
大姨说,我知道你个小瘪犊子是非走不可了。你讲话啦,长大啦,翅膀硬了,脚飘啦,大姨这豆腐坊留不住你啦。好,走走吧,你姨夫说得也对,年轻人也应该出去闯一闯,总呆在大姨家这的豆腐坊里没啥大出息。但是呢,大姨的这豆腐坊并不给你个小瘪犊子丢人,做豆腐在我看是光荣的。唉,行啦行啦,你姨夫讲话啦,咱一家也不能人人都做豆腐,你长大了,要出去闯一闯,大姨支持你。
阿镇说,真的?大姨。
大姨说,不是真的,你还能不走哇?
阿镇说,走是指定得走啦,我都长大啦。
大姨说,那不就结啦。从小把你带这么大,大姨还看不透你,你个小瘪犊子一直憋着这股劲儿呢。
说着,大姨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绢递给阿镇,说,这是一千块钱,带着吧。
阿镇说,大姨,我不要,我现在有七十多块钱呢。我不想用你的钱去闯世界,我要靠自己的一双手闯出一个新的世界来,成为一个有钱人。
大姨嘟嘟囔囔地说,这还疯的不轻呢。然后说,小瘪犊子,这钱不是大姨给你的,是借给你的,你回来的时候想着还我就行啦。
阿镇说,那好,那我就先收下,大姨,这钱我一定要还给你,而且还要成千倍地还给你。
大姨说,成千倍地还我?这我得算算,成千倍是多少钱。
大姨算了半天,说,我还真是算不出来,你要说成十倍,我还能算出来,一到千我就算不出来了。是啊,咱一个做豆腐的还能算到成千倍吗?一板豆腐,横切竖切都是100块,十板豆腐就是1000块。咱家一天还从没做过一百板豆腐呢。

阿镇说,大姨,将来我成了有钱人之后,咱们每天生产一千板豆腐。
大姨说,你把大姨又带到大跃进的年代里去了。那时候,你妈还活着,她就总喜欢说那句口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随根儿。
阿镇问,大姨,我妈真是这么说的?我妈可真了不起。
大姨一本正经地说,你妈哪是了不起呀,你妈是伟大。好啦,大姨也不想让你成千倍地还给我,只要你个小瘪犊子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等于成千倍地还给我啦。这老百姓过日子的事儿呀,人,还是最金贵的。
说着,大姨憋着声哭了起来。
阿镇说,大姨,你别哭,我又不是去干啥坏事,我要成为一个有钱人,我做的是好事大姨啊,你应该高兴才对呀。
大姨哽哽咽咽地说,我对不起你死去的妈,也对去不起你死去的爸……
阿镇说,哎呀,大姨,我不是说了吗,要是我爸我妈活着,他们也一定会支持我的。放心吧,大姨,我一定能成为一个有钱人,我坚信这一点。
大姨说,这话你到是说对了,要是你爸你妈活着,他们指定支持你。那两不着调的玩艺儿我还不知道。好了,咱们走。
阿镇问,上哪去,大姨?
大姨说,跟你爸你妈告个别。
月亮很好,是一轮金黄色的大月亮。
大姨领的这个地方并不是坟地,而是一片庄稼地。咱东北农村有这样一个习惯,就是将已故的亲人埋葬在地头,这样,活的也好,死的也好,互相是个照应,郁闷了,困惑了,还可以对着故人说说心里话儿。为啥要过清明节呢?并不单纯地用来缅怀故人的,而是活着的人活得并不滋润,有不少心里话找不到可信赖的人说,所以才创造这么可以倾诉苦衷的节日来。当然,也是活着的人祈求亡者保佑保佑自己的一个平台。因为,人一死本事就大了。所以,没啥惊悚感,不仅没有啥惊悚感,反而有一种迷人的梦幻感,产生出一种超凡的意境,那坟里的爹妈仿佛在说,我儿子阿镇,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有钱人。
阿镇跪在父母合葬的坟前,大姨站在旁边。黄色的大月亮下,就是这么个情景,这么个画面。
大姨说,老妹儿,老妹夫,你儿子要进城打工去了,你们没走完的路,他要接着走啦。这不,我领他来跟你们两口子告个别。你儿子说了,他要成为一个有钱人,我看就是魔怔啦。唉,姐是栏不住他了,那你就多多保佑你儿子吧。啥叫有钱人哪?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
说完,大姨对阿镇说,给你爸你妈磕个头,告个别吧。
阿镇给爸妈连着磕了三个头,说,爸,妈,我要进城去了,我一定要成为一个有钱人。你们就放心吧。
……
娘儿俩头顶着那轮黄色的大月亮,一块儿往回走。
大姨说,儿子,你这次到城里去打工,可要自己照顾自己了。那么大个城市,别说打工了,一瞅都觉着那些大楼要倒似的,头都晕。你在那个大城市里又是举目无亲……
阿镇说,大姨,以后,我在城里买大房子,咱们再到城里去就不是举目无亲了。
大姨说,说到底,咱们是乡下人。所以,你进了城,少说话,多干活儿。反正一切看情况吧,能行呢,咱就干,不行咱就不干啦。大姨大姨夫也不图你这俩儿钱,只要你在城里高兴几天儿就行啦。成什么有钱人哪?够吃够花就行了,人活着就得知足啊。大姨这辈子做豆腐就挺知足的,为啥?因为大姨做的豆腐比谁家的都好吃,离开大姨的豆腐他们活不了。可没承想,你非要走,是啊,长大啦,那就走吧。
阿镇说,放心吧,大姨,我一定能成为一个有钱人,你们得相信我。
大姨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就一条好,干什么事总是让大姨放心。就是念书的时候学习差点,不爱念书。再说了,念那么多书有啥用,你看咱们镇长、镇委书记,不都是花钱买的文凭吗?他们那点能水平我看还不如你呢。再说,咱们做豆腐的要那么多学问干啥,有力气就够啦。
说着,大姨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桃木的护身符。这个护身符雕刻的是一个小神人儿。
大姨说,这个护身符,刻的是咱达斡尔人的神,当年你妈要进城的时候,你姥爷把它传给了你妈,你妈急三火四的忘带了,结果出了事儿。现在你要走了,你就带上吧,一来,看到它就等于看到大姨了,二来,这东西灵着呢,能保护你平安。
说着,大姨亲手给阿镇带在了脖子上。
大姨说,好啦,明天咱不做豆腐了,把亲戚朋友都请来,给你送送行。
阿镇说,大姨,不用,你们该干啥干啥,我自己悄悄地走就行了。
大姨说,那可不行,万一你成了有钱人,回头一说,大姨在你走的时候连送都没送你,你不得对大姨有意见哪。再说,这光明正大的事儿,咱就得亮亮堂堂地走。
大姨家的豆腐坊。
阿镇进了屋,发现大姨夫、大芹、大丰他们都在呢。
大姨夫问,娘儿俩唠完啦?你还走不走啦?
阿镇说,走。
大姨夫从兜里掏出一卷钱递给阿镇,说,拿着,这可是我的私房钱,你大姨不知道,我一直藏在鞋垫儿里,钱是有点儿味儿了,但好使,抗花。
大芹说,爹,你看你整这个事儿,藏哪儿不行啊,还藏鞋垫里,亏你想得出。
大姨夫说,我核计着,藏哪儿也没有藏鞋垫里安全。这是经验。
阿镇说,我不要。
大姨夫说,带着吧,穷家富路,指不定啥时候就用得着了。不过,这钱都得藏好喽。俗话说的好,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哪。城市,那不光是个挣钱的地方,也是个吃钱的地方。到城里,得把钱包捂得紧紧的。你没听说吗,城里人会变戏法,那么一变,你身上的钱就跑他兜里去了。
这时候,大芹也掏出自己的体已钱,说,弟,给,姐也没有多少钱。将来你成了有钱人,姐就两件事求你,第一,给姐找个帅哥,第二,让帅哥开辆宝马过来接我。也让姐在咱W镇风光风光。
阿镇严肃地说,指定的。
这时候,大丰也掏出了自己仅有的几块钱,说,哥,我就这些了,你都拿走吧,就算我投资了。你要是成了有钱人,记住,这里可是有我的股份呢。
大姨夫说,你大姨说了,明天咱家不做豆腐了,歇一天,请亲戚朋友都过来,喝酒,给你壮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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