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单调的水滴声再一次响起，仿佛暗夜中重复敲击着钢琴键盘，周遭是一片浓浓的黑暗，好像从来不知道何谓光似的，但当祈凡抬起头，却可以清楚看见水一滴一滴的向下滴落。
全身的肌肉都像针扎般无力且疼痛，当冰冷的水流过时，便剧烈的收缩起来，祈凡知道自己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无论他怎么走，黑暗和水滴都想幽魂一样紧紧的跟着他，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雨中，平稳的声响逐渐杂乱不堪，他不顾身上每一寸的刺痛，慌乱的冲刺着，他不喜欢这样的黑暗，谁都好，快来个人打破这漆黑的无形牢笼，快……
“哥哥？”一个不一样的声音终于把他从那个阴暗的世界拉了出来，他赶紧回头，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半长的头发用粉红色的可爱发饰分成两股高高绑着，她手里拿着一支同样是粉红色的小雨伞，疑惑的看着他。
“哥哥忘记带伞了吗？跟我一起撑好不好？”小女孩边说着，边将拿着伞的小手向前伸。
祈凡松了一口气，迈开脚步走向小女孩，然后把手伸向她递出的小伞，但就在碰到的前一霎那，雨伞突然脱离了视线，向下落了下去。
抬头一看，小女孩的手跟着雨伞一起落在地上，而原来该是手臂的肩膀处，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来不及叫出声音，祈凡只能愣愣地看着小女孩空洞中带着惊慌的双眼，然后双眼的角度也慢慢歪斜，咕咚一声，小女孩的头脱离了脖子，滚落在地上，粉红色的发饰被地上的污泥染色，然后鲜血瞬间从断颈处喷出。
“救我!我不要死!”
尖锐的叫喊声划破了宁静，稚嫩的声音从被污泥沾满的口中泣诉着，鲜血不停的飞溅，淋了祈凡一身，却没有血该有的温度，他只觉得无尽的冰冷，身体在摇晃，世界剧烈的震荡着……
“祈凡!祈凡!”
猛然睁开眼睛，祈凡的视线非常模糊，直到眼前的人温柔的用袖子抹去他脸上的冷汗，他才清楚的看见御楷担忧的脸。
“你还好吗？你梦呓得很厉害……”
祈凡觉得脑袋像灌了浆一样的浑沌，他眨了好几次眼之后，才开始觉得清醒。
“抱歉，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本来也没睡着。”拨了拨祈凡汗湿的头发，御楷考虑是不是要放个热水让祈凡暖暖身体。
“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祈凡再次闭上眼睛，躺进御楷怀中。
“嗯？”温柔的拥着祈凡，御楷心疼的发现他又更轻了一点。
“算了，没什么。”祈凡蜷曲着身子，更靠紧御楷一些。
让他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不过多一个人痛苦罢了……
对不起……
意识渐渐的模糊，祈凡再一次陷入安静的世界中，御楷拉过毛巾将他的身体擦干，然后换上干净的睡衣。
他知道祈凡一定又做关于死亡的梦了，从他们知道消息后，祈凡就连续三天都做恶梦，他知道这是祈凡苛责自己的表现，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窗外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御楷决定天亮之后租车带祈凡去走走。
如果你是罪人，那么我也是，我宁可愧对成千上百的人，只尊重你的决定。
我的爱。
面对难得露脸的太阳，御楷觉得祈凡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他沿着浪花拍打出的水渍一步一步走在干净的海滩上。
或许因为是非假日，海边只有他们和远方另一对情侣，虽然距离不近，但依旧可以看见那个女生是坐在轮椅上，或许是附近医院的病人吧？
不想打搅到他们，也知道现在的祈凡也不太喜欢跟人接触，所以御楷拿出了塑胶垫铺在脚边的地上，但祈凡却突然加快脚步向那对情侣走去。
“祈凡？”御楷喊了一声，随即追了上去，这样的速度会对祈凡虚弱的肌肉造成太大的负担，祈凡也很清楚这点，可是眼看他的步伐已经开始虚浮，他却还是坚持的越走越快。
“……莫旭？”
祈凡犹疑的开口，让推着轮椅的年轻男孩惊讶的转头，果然是祈凡之前的高中好友，那个总是温柔开朗的莫旭，那轮椅上的……
“？华……你怎么了吗？”祈凡仿佛怕惊扰什么似的轻声问，他从没想过还能跟老朋友重逢，更没想过之前精力充沛的？华居然会坐在轮椅上，才不过短短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是祈凡耶!好久不见了!”似乎完全没有看见祈凡的慌张，坐在轮椅上的人开朗的露出笑容，甚至从毛毯中伸出已经消瘦到几乎变形的手朝他用力的挥个不停。“你怎么啦？突然消失，我们两个很担心呢!”
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那充满朝气的声音跟之前一模一样。
“怎么傻愣愣的？啊!一定是因为太久没看见美女了对吧？好吧!大放送让你看个够吧!”
抓住？华露出的手重新放回毛毯里，仔细检查没有漏风后，莫旭才抬起头来看着老友。
“真是好久不见了呢，祈凡。”莫旭看起来稍微瘦了一些，但眼中却有着之前从来没有的成熟坚强，让祈凡又是一阵恍神。
“祈凡!”跑到祈凡身边，御楷赶紧用手上的大衣把他包起来，这样的天气站在海边不动还是很冷的。
“您好。”莫旭露出浅浅的笑容，御楷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才想起他跟这个大男孩有一面之绿。
“？华？”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祈凡喃喃地问。
“我们到那边去说吧!这位……先生？”
“我叫御楷。”
“御楷先生，麻烦您帮我照顾一下她。”莫旭将手中的轮椅交给御楷，然后带着祈凡走了一小段距离，等到确定离的够远了，他才平静的开口。
“是癌症。”
“什么？”祈凡震惊不已。
“你不见后半个月，？华长出一颗黑痣，我们一直没去在意它，没想到却是黑色素癌。”
倒吸了一口气，祈凡脑中丰富的知识库告诉他，黑色素癌是进展快且非常难以治疗的癌症，通常发现时都已经……
“确定诊断以后，医生建议来这里疗养，所以我们一起休了学。”
“原来如此……”祈凡的表情整个暗了下来，人生的无常其实他最能够体会，这里也的确是生命最后一程的好地方……
“喂!你那是什么脸啊？”开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祈凡转头，发现说话的果然是推着轮椅的？华。
使劲将轮椅再往前推一些，？华伸长手臂，拍了拍祈凡有点冰凉的脸颊，“别这么快拉下脸，我可是还没放弃呢!”
“发现的够早吗？”
“错!晚的很!医生早就说没救啦!”？华哈哈的笑了，让祈凡当场错愕不已，只好傻傻的看着她笑。
似乎好不容易笑完了，？华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再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坚定的几乎发出光彩。
“医生说没救了又如何？那只是代表他之前没有救活过，不代表这次也一定失败，而且人本来就不可能救另外一个人，人只能在别人要自救的时候帮他一把。”
“我没有放弃，畏畏缩缩的不是我的个性，所以我要尽我所有的努力，当然医生也会尽他的全力，就算最后我走了，我们两个也都不会有遗憾。”
“没错，所以我也尽我的全力，”莫旭握住了？华的手，“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会走下去，勇敢而不留遗憾的走下去。”
眨了眨眼，祈凡讶异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他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很沉重，但却又不让人难受。
“哇!来不及打针了!快走吧!”瞄到了莫旭手上的表，？华惊叫起来。
“啊，真的耶!”莫旭看了看表，然后将轮椅转了个方向，再重新把？华的毛毯再盖密一些，动作熟练的不可思议。
“我们就住在前面那间宗教医院里，床，有机会再聊吧。”莫旭说完，赶忙推着轮椅要离开，却被？华叫停。
祈凡疑惑的看着回头对自己招手的？华，但他还是很快的走了过去。
“你太高了，弯腰弯腰!”？华勾了勾手指，精力十足的发出号令，祈凡如言弯了下腰，没想到却被？华一把抱住，接下来？华特有的圆润嗓音轻轻的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但你憔悴了不少，肯定是有什么辛苦事吧？没关系，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就算是生命也一样，我们都努力过了不是吗？”
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华很快的放开祈凡，然后对他露出一个非常温暖的微笑，明明就完全不一样，但祈凡却在那霎那觉得自己看到了当初王业最后的笑脸。
目送着他们离开，一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祈凡还是没有转开视线，胸口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更深了一层，他努力的想要理清自己的心，却完全没有办法。
“先回去吧，有什么回旅馆再想？”抚了抚祈凡变得冰冷的额头，御楷温声问。
无言的点点头，祈凡牵着御楷的手，回到两人的车上。~
或许是错觉，但身后的海声，好像变的更靠近了一些……
悄悄地起身扭开床头灯，御楷静静的看着祈凡，长长的睫毛交错，在他净白的脸上撒下小小的阴影，还有只有在熟睡时才会微微嘟起的薄唇，和紧抓着棉被的习惯，每一个细节都让御楷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今天碰面的两个朋友，几乎可以说是祈凡外界唯二的好友，之前他们刚逃亡时，祈凡总是念着希望有一天能去看他们，但接到组织的大消息后，这两个名字就再也没有从祈凡口中出现……
是一种愧疚吧，因为舍弃，所以愧疚……
闭上眼睛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感伤，他必须要有充足的睡眠才有体力支撑祈凡，如果连他都倒下去，那一切就真的完了。-!
轻轻的吻了一下祈凡总是带着香气的发梢，御楷关上灯，用意志力让自己缓缓进入梦乡。
“哈罗!这边这边!”活力十足的声音穿透过冰冷的空气，祈凡回了一个笑容，然后向？华走去。
无论是哪里，医院的中庭总是弥漫着一股奇妙的气氛，消毒水的悲伤混搭着青草的清香，祈凡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但这一切对于？华似乎并没有影响，因为她总是有改变周围空气的热力。
“怎么没看到你家跟班？”？华指了指祈凡身后。
“他说去买点热的来喝。”祈凡说，他很清楚御楷不怕冷，会有此动作纯粹是发现自己想要独处。
“喔，刚好莫旭也去跟医生讨论了，我们就大大方方的约会吧!”？华又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然后拉起祈凡的手。
没有挣脱，祈凡只是默默的感受着？华骨瘦如柴的手所发出的温暖。
“？华，我可不可以问你问题？”
“不是三围的话就可以。”？华眨了眨眼睛。
被？华的话逗的轻声的笑了出来，祈凡突然觉得一切似乎没有这么难出口。
“如果有一天，很多很多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你手中，你要怎么办？你会觉得不安吗？”
“听起来很科幻喔。”？华扁了扁嘴，很认真的思考着，丝毫不把它当玩笑，这让祈凡再一次感受到温暖，沉默了很久之后，？华突然开口：“喜欢吧？”
“什么？”祈凡被没有前因后果的句子弄的有点懵了。
“啊!原来你们在这里!”还来不及追问，一个爽朗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原来是莫旭拿着水壶走了过来。
“快开始了，要不要往前靠一点？”接过？华的轮椅，莫旭温声问。
“没关系，这里看的很清楚。”？华回了一个笑容。
原来今天是医院举办活动的日子，为了让住院的病人解闷，医院每个星期都会找来不同的志工或病友团体做表演，而今天的表演是？华最喜欢的儿童舞蹈。
话才刚说完，掌声便此起彼落的响起，一个一个瘦弱的孩童面带羞怯的走上中庭搭建的舞台，然后随着音乐翩然起舞。
内内外外的病痛，让这些孩子的动作僵硬的完全无法媲美专业舞者，甚至连一般孩子都不如，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让全场动容，那是一种全然的投入，带头的小女孩完全不掩饰自己的鼻管，露出大大的笑容，中间看起来最小的男孩，用仅存的单臂，和其他孩子一起做着小鸟飞翔的动作。
“你问我如果很多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我的手中，”衬着欢乐的音乐，？华轻轻对祈凡说，“我还是会选择做我自己。”
“可是……”祈凡急着想说什么，却被？华阻止。
“今天其他人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不是我能预设的，他被枪杀，错的是歹徒，陨石撞地球，错的是陨石，所以那些人所受的伤害与坎坷，根本不是我的问题。”
短短的几句话，却让祈凡觉得某一个结俐落的解了开来，原来他一直急着想要遗忘，还有急着要恨。他逼自己恨、逼自己不要想起莫旭和？华，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将来会受到伤害的人。
“但我应该还是会试着让大家都过着好生活，”？华温暖的说，“因为我喜欢这样。”
喜欢……是吗？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祈凡，丝毫没有听到身旁的叫唤，直到衣摆被拉扯，他才猛然回过头，却对上了刚刚那个单臂的小男孩。
转头一看，刚刚在舞台上的孩子都已经走了下来，四处发散糖果给病患，原来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躯，让这个孩子误以为自己也是这间医院的病人。
“哥哥，这个给你!”小男孩张开缺了牙的嘴，将小小的手直直的向上伸，一颗晶亮的糖果静静的躺在他的手上。“今天我“又”要出院了，医生说我这次可以出院比较久喔!”
“……出院开心吗？”缺乏与孩子对谈经验的祈凡感到一阵窘，挤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很开心啊!”孩子说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哥哥也加油，一定也可以开心的!妈妈说，加油的人就有更多开心的机会!”
顺着孩子跑离的背影，祈凡环视了中庭的每个人，无论健康或虚弱，大家都因为这些孩子露出笑脸。
愣愣地看着，祈凡忽然惊觉泪眼已模糊了视线，虽然他急忙用手抹去，但水气却又很快的盈满上来，在日渐虚弱、惊惶的日子里，他几乎已经忘记原来笑容是这么美丽，忘记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接受每一次任务的初衷，也忘记自己曾经相信过的温暖。
喜欢……和笑容……吗？
王业的死带给他太大的黑暗，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色彩，但现在心底那小小的、蜡烛般的光芒，却伴着微微的酸楚，坚毅的闪烁着。
是夜，床铺传来的振动使得一向浅眠的御楷醒了过来，转头一看，果然是祈凡正掀开被铺要离开床。
“祈凡？”御楷立刻翻身坐起。
“对不起，我只是想倒水。”已经尽量的放轻动作了，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他。
“我来吧，我也正好想喝。”御楷说完，手脚俐落的下了床，然后倒了两杯热水。
静静的坐在床上，御楷的大眼睛紧紧的跟随着御楷，接过热水后，他又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见祈凡这个样子，御楷也不催促，只是默默的陪着他。
“对不起……”不知道过了多久后，祈凡终于开口，却没头没脑的给了一句道歉。
很简单的三个字，却一下一下重重的敲击御楷的心脏，他闭上双眼，努力的承受住这股波涛。
“对不起。”知道御楷明白了，祈凡低下头，又道了一次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不是吗？”御楷露出平静的微笑，他早就知道了，从下午他到医院中庭看见祈凡带泪的笑颜，他就知道祈凡做出了决定。"
“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我明白了，睡吧，你需要体力。”御楷温柔的拉好祈凡的被子，但手碰触到析凡的脸颊时，却被祈凡轻轻握住。
“对不起……对不……”祈凡将御楷的手带到唇边轻吻，一下一下，带着悲伤的频率，而后却被一股力量狠狠的推倒在床。
唇上的气息几乎是铺天盖地的灼热，祈凡柔顺的张着口，伸出手紧紧的抱着压在身上的人，感受他的颤抖，还有双方交织的泪水。
我们不是漫画或电影里无敌与冷静的超人，但就算脚还在颤抖，就算恐惧的泪水不停的滑落，我还是决定前进，而你，爱我到愿意砍断自己的手，让我飞翔。
能遇见你，能在一起，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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