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局长，怎么一大早跑来市府？你不是已经请假今天要陪新娘去黄山吗？”汪少甫看见白天云，惊讶地问，心里却升起了一种不祥预感。昨夜是白天云的洞房花烛夜，正常情况下，白天云现在即使不在床上，也应该与新娘子在一起，却一大早跑来市府，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大变故。见白天云满脸忧虑和严肃，没等他回答，又说：“到我办公室谈吧。”
进了汪少甫的宽敞的市长室，在沙发坐定，待秘书进来泡好茶水出去后，汪少甫说：“说吧，白局长，出什么事了？”
白天云把昨晚发生的事讲述了之后，汪少甫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昨晚发生的事，证明我们对上海目前的局势估价过于乐观。”白天云接着说。“华金亭在时，一切矛盾和问题都似乎集中在他的身上，给了我们一种错觉，似乎击垮了华金亭，邪恶势力就倾刻土崩瓦解，从此万事大吉。其实不然，上海滩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华金亭只是处于风尖浪口的顶端而已。华金亭势力覆灭后，过去被华金亭强势压制的各种势力开始了在暗中的蠢蠢欲动，企图乘机接管华金亭覆灭后出现的权力真空。上海滩的局势比我们所想象的要严峻得多。昨晚发生事，就是明证。”
“你有什么想法吗？”汪少甫问。
“我需要时间，至少半年的时间。”
白天云虽然没直接说，但汪少甫明白他的意思，他暂时不想放弃警察局长的职权。
副市长比警察局长职务高，而警察局长则比副市长的权重，但要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副市长绝对是个重要台阶。白天云还不到三十岁，出任了副市长，又才华出众，智慧超群，前途肯定不可限量。汪少甫认为庄致远为他谋划争取，用意也在于此。白天云的任命书，已经在途中，他突然提出要在警察局长任上留任至少半年，大出汪少甫的意料之外。半年之后情况会发生什么变化，谁也说不清楚。说不定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个店。这么大好的机会，这么美妙的前程，白天云怎么舍得轻易放弃？
按照汪少甫的想法，如果是他，一定求之不得，上海滩的形势越严峻，上海滩的邪恶势力越猖狂，警察局长的位子更加留恋不得，乘着功成名就之时，越早离开越好。且不说当警察局长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如果继续当下去却再无大的作为，他铲除九龙帮，斗垮华金亭的辉煌，也会逐渐淡去。
不过，临危敢挑重担，也证明了白天云的无私和忠诚。
本来，让白天云出任副市长，汪少甫并不心甘情愿，如果不明庄致远催促，不是叶宗元把市长之位传给他时有交待，他不会轻易同意让白天云当副市长。白天云的才华令他隐隐感到了一种威胁，白天云的年轻又令他莫明其妙妒忌。现在白天云主动提出，他自然乐于成全。让白天云去与上海滩的黑恶势力殊死搏斗，为他这个市长保驾护航，胜，则是他市长的政绩；败，是白天云的无能。他何乐而不为之？
见汪少甫迟迟不表态，白天云又说：“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至少有两股势力是极其凶残可怕的。血洗九龙帮堂口的黑衣蒙面人，运河劫杀华金亭的日本人在上海的黑帮，他们为了其邪恶目的，可以不择一切手段，敢于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敢于无视任何天理人伦。只要有他们存在，上海社会就不可能有安宁，随时都可能掀起腥风血雨。汪市长治理上海，让上海繁荣昌盛成为名符其实的东方明珠的宏伟愿望就会受到严重干扰。”
“有这么严重？”汪少甫疑惑地问。
“我绝不是危言耸听，也许比这还要严重。我相信凡是挡他们道的人，他们都敢杀，包括我，也包括你汪市长。”
汪少甫顿感心惊肉跳，脸色大变。
“汪市长，你给我半年时间，如果不能把这两股黑恶势力铲除，我愿意引咎辞职。”白天云知道已吓住了汪少甫，斩钉截铁地说。有了石明哲这个内鬼，他充满着无比的信心。
“我不同意！”汪少甫突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白天云一愣，睁大了眼。
“半年不够，就一年；一年不行，不管多久，我都是你的坚强后盾。”汪少甫坚定地说。“与黑恶势力的斗争，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只要你痴心不改，愿意继续当这个警察局长，我就无条件支持你。”
“汪市长，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白天云激动地说。对汪少甫，他在内心深处一直有几分瞧不起，认为他无论才干智慧和气度，都无法与叶宗元相比。他和庄致远曾议论过多次，认为汪少甫既没有高瞻远瞩的眼界，也没有慧眼识才的智慧，反而多了哗众取宠的虚荣和刚愎自用的傲慢。庄致远则说，正因为这样，你才有了取而代之的希望，叶宗元才提出让你辅佐他。听了汪少甫的这番话，他感到自己对他的看法有失偏颇。
白天云告辞走后，汪少甫感到洋洋得意，把白天天样有坚忍不拔意志的理想主义者留在警察任上，自己将高枕无忧。
一个多小时后，庄致远又来到了汪少甫的办公室。
同汪少甫寒喧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庄致远开口便问：“白天云的任命该下来了吧？”
“我也正盼着，也许还有一段时间。”汪少甫心中立即升起了警觉，以为白天云和庄致远在一唱一和，目的还是要想把白天云送到副市长位上。昨晚发生的事，是个无可回避的现实，白天云信誓旦旦来表白查处的决心，无非是虚晃一枪，表示忠诚。白天云与庄致远是什么关系，几乎没有人会产生怀疑，他们是牢不可破的铁血兄弟！白天云刚才虽然信誓旦旦，但根本就没表示他不想当副市长，显然是他不便说出口的话，有庄致远替他说。出任副市长，对白天云无疑是利多弊少的天大好事，这世上哪里去找偏偏要趋害避利的人？表面上看，白天云和庄致远是他权力的两大支柱，但他并不愚笨。他们一个掌握警察局大权，一个控制着商会，随时都有可能把他这个市长驾空。没有警察权支撑的华金亭就已经能与市府分庭抗礼，何况现在的白天云与庄致远。他虽然才智不够，但一直在潜心研究历史上的权术，在这方面颇有心得。
同意庄致远的建议，把白天云升为副市长，有三个原因，一是自己曾向叶宗元作出过承诺，白天云战胜华金亭后，提他为副市长。这个承诺，庄致远已经知晓；二是收受了庄致远的厚礼，得到了梅筱红这个处女之身的美女，满足了他多年的渴望，他感激之下一时冲动；三则是他早就有让白天云让出警察局长之意，尽可能分解白天云和庄致远的权力。
当中央政府很爽快同意他任命白天云为副市长的建议之后，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危机。他满以为凭白天云的资历年龄，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实现令人难以相信的三级跳，中央政府多少也会有些顾虑，怎么也可能拖上一年半载。这样，他有足够时间，在市府体系内排除异已，安插亲信，形成一统天下。到那时，白天云当上了副市长，也很难有作为，更不可能对他产生威胁。中央政府的爽快同意，已使他意识到，白天云在警察局长任上的丰功伟绩，已得到了上面的认可与赏识，相反，他除了主持销烟活动造成的轰动影响之外，还没有引人注目的政绩。而销烟活动也是建筑在白天云的功绩之上的附带产品。
他正在后悔上报材料把白天云写得太好，白天云却来主动提出留任，他正好顺水推舟。
“昨晚天云最忠心的部下苏婉惨遭不幸，对天云打击很大。”庄致远痛切地说。
“可惜了。”汪少甫叹息地摇头，脑里呈现出苏婉英姿爽爽的形象，他可惜的不是死者是一个优秀警察，而是一个别有风格的美女。他对苏婉也产生过绮念，但一来没机会，二来没胆量，只能望而兴叹。
“天云是不是来向你要求，继续当警察局长？”庄致远问。
“白局长为了上海的长治久安的考虑，很令人感动。”汪少甫含糊其词道。
“是啊，他就是这种人，总是想报答汪市长的知遇之恩。”庄致远没察觉到汪少甫心态的微妙变化，汪少甫向中央政府的报告，给他看过，也在场亲耳听到汪少甫给中央政府要员打电话催办，满以为收受了梅筱红之后，汪少甫将对他言听计从。因此，继续延着自己的思路说。“其实，天云太理想化了，有许多想法，简单幼稚，不切合实际。黑道是种不可避免，无法彻底消除的社会现象，他想靠一已之力全部铲除，就是一种有些可笑的幻想。没有黑道的上海滩，就不是上海滩。一直采取激烈手段，很容易激化矛盾，引起不必要的动乱。已经割掉了华金亭这个毒瘤，对上海滩的治理，应该张驰相济，宽严适度，以稳定为主。”
“白局长说，血洗九龙帮堂口的黑衣蒙面人和运河劫杀的华金亭的日本黑帮，他立志要将其彻底铲除。”汪少甫被庄致远的话说迷糊了。
“石明哲当局长后，该是石局长考虑的问题了。”
“如果白局长不愿意离开警察局呢？”汪少甫试探地问。
“你被他说心动了？”庄致远突然警觉地反问。
“听白局长的意思，不把这两股邪恶势力铲除，他不愿离开警察局。”
“中央政府的任命下来后，就由不得他了。”庄致远说，生怕汪少甫产生什么误解，又解释道：“目睹了苏婉的不幸，想到姜局长的惨状，我就不寒而栗。天云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希望他能善终，早点离开那个高风险位子。其实，我这个商会长还没有完全坐稳，天云当局长，比当副市长对我更有利。”
“完全理解，完全理解。”汪少甫敷衍道。开始时他还以为庄致远与白天云串通，但越听越感到自己的感觉错了，庄致远是真希望白天云调离警察局，是真为白天云的安危忧虑还是别有图谋，他一时还无法测知，但主意他已打定，任命收到后，自己先扣住看段时间再说。
“但愿任命早日下达。”庄致远叹道。刚才在警察局与白天云的一番谈话，他已意识到白天云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已经产生了动摇，因此，他明知道任命还有几天才到上海，但他仍然迫不及待来问汪少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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