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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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初冬,天候已由秋时的凉爽转带上几分塞意,山林景物亦不可避免地为浓浓的萧瑟与寂寥所笼罩。
只是道路两旁的景色虽显得十分凄凉,可通往泉州的大小道路上弥漫着的却是迥异于此的喧闹。人潮川流不息地由各地——尤其北方,往那位于东南方的海港城市汇集,一些个手持兵刀、神情剽悍的江湖人士更是占了其中的大半。
而目的,便在于那个即将在半个多月后举行的订婚暨结盥大典了。
此次虽只是订婚,可主角之一却是那个流影谷少谷主,又是北谷和南庄结盟的象征,各方势力自然没可能轻忽;一般闲散江湖人士虽没有那么多顾忌,可面对这难得一见的好戏,又岂有可能放过看热闹的机会?自也忙不迭的跟着往泉州去了。
望着四周始终没有分毫削减的人流,足下脚步未停,一名作游方郎中打扮的斯文男子往身旁的同伴——一名不修边幅、形貌落魄的汉子靠了靠,低声道:「照这种情况来看,流影谷断无可能一一过滤进城的人,你我只要准备得当,顺利入内绝非难事。」
「嗯……不过能否进城只是第一道槛,之后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可惜咱们没有足够的情报,只能等入城后再做打算了。」那汉子同样低声回道,脱口的语调却是大异于外表的条理清晰和明朗,连音声都是有些教人意外的年轻……要说有什么是比较符合这副形貌的,也就只有那双藏着浓浓忧郁与沧桑的眼眸了。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离开越族前往泉州的杨少祺和凌冱羽。
两人如今都是实实在在的通缉犯,自然没可能大摇大摆地按着原有的样子行动。无奈两人间没一个晓得易容的,越族也同样没这门技艺——狩猎时的伪装技巧倒是不少——也只能透过改变外在的形象来达到目的了。
考虑到自个儿以往总是一派清新爽朗的模样,凌冱羽遂刻意选择了往相反的方向做改变——他从决意前住泉州后就不再剃胡子。
半个多月过去,虽仍离能遮盖住半个面庞的落腮胡十分遥远,可参差凌乱的胡渣却已充分表现出一种不修边幅的浪荡气息,若未刻意留心,根本很难看得出这个一派落魄流浪汉模样的人便是昔口意气风发的行云寨三当家。
当然,除了容貌之外,衣着也跟着做了相应的调整——凌冱羽平日虽不特别注重外表,却仍维持着该有的清洁齐整。只是眼下既换作了一副落魄的样子,自然不好再维持原貌。脑后及肩的发丝散乱地随意束起、一身粗布衣衫松松垮垮地击在腰间丰敞出胸口,衬上那隐带郁郁的双眸,楞是把一个昔日的阳光青年变成了中年落魄浪荡男。
一旁的杨少褀则是把自己扮成了一个游方郎中,脸上黏着的两撇小胡子让他原先温文儒雅的模样变得有些猥琐,再加上身边还跟着个形貌落魄的凌冱羽,虽容貌未改,可那副「尊容J却让人半点也瞧不出两人往日的风采。混在一众同样混得不太如意的江湖好汉里,就是凌冱羽那仍瞧得出几分清俊的面庞亦勾不起太多的注意。
两人离开越族辗转混入这群江湖人士也有好些天了。只是这些人多是江湖中的底层人物,此来也顶多也就是知道流影谷要和柳林山庄联姻、趁机凑个热闹而已,又岂有可能清楚泉州城内的状况?情报没采到,倒是一些个夸张到极点的谣言听了不少,让两人虽心思沉重,却仍有好几次都听得差点笑破肚皮。
只是随着路程日远、与泉州的距离渐近,即将面临的种种困境却让两人再难有什么谈笑的心思。
尤其凌冱羽,只要一想到西门晔就在那泉州城中,本就低落的心绪便越发显得郁郁起来——虽说以刻下的情况而言,他光要想顺利见到西门晔便得费上好一番功夫,更别提进一步确认对方究竟怀着何等心思了……可因背叛而起的伤痛却太过深刻,让他纵已竭力克制,却仍压抑下了心头的苦楚。
说来也奇妙,西门晔因廷宴而离开也不过是两、三个月前的事,可彼此会有过的融洽与相知在此刻的他看来却显得无比遥远,反倒是那相隔不过月余的背叛清晰得仿若昨日,而连同初见时的震惊、明白时的错愕,以及随后涌升的懊悔与痛楚一起,一次又一次侵蚀着那曾有过的美好回忆。
察觉到胸口又有些克制不住地为那等愁绪阴云所充塞,凌冱羽连忙深吸了口气将之压抑了下来,并强迫自己将心思转回到入城后的具体计划上。
「依刻下的速度,至多小半天便可到达泉州。」青年打量了下四周景物后如此估算道:「到时咱们便分头打探,以弄清泉州城内目前有哪些势力、流影谷又有哪些安排为第一要务,待会合险再行筹谋计议一番。」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杨少祺的话到半途便停止了,望向青年的目光却足以说明一切……
瞧着如此,凌冱羽微微苦笑,叹息着低声应承道:「放心吧,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那就好。别忘了,你来此可不是为了从容赴义,而是为了厘清心头的迷惘、以图摆脱阴霾重新出发的。若你真因一时冲动而身死,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杨大哥……」明白对方故作恫吓的话语之下所蕴含的关切,青年低低唤了声,心下却已为之一暖。
他是该庆幸的吧?明明遭遇如此打击,却仍有着愿意在旁关切、扶持他的人……回想起来,师兄当年多半也是如此,所以纵然一心惦记着报仇,却未因此便封闭住自己的内心,而仍懂得付出、懂得关怀。
所以才有了刻下的自己。
思及那个对自己而言如师如兄亦如母的人,凌冱羽鼻头便是一酸。
这么想或许对杨大哥有些不公平,可对他而言,如今唯一能真正让他全心信赖倚靠、能完全发泄出心头委屈的,也只有那个可说是亲手将他拉拔大的师兄了。
只是眼下行云寨灭,流影谷又将与柳林山庄结盟.师兄光要应付山庄之事便已是焦头烂额,他又岂能再增添师兄的负担?若贸然相寻,也只是趁了流影谷的意,让西门晔寻得名目将罪名安到擎云山庄身上去而已。
不论再怎么思念,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靠着自己的力量撑持着度过眼前的难关而已。
深切体认到这一点的同时,凌冱羽眸光微沉,唇间已是一声低叹流泄。
***
入城的情况,顺利得一如两人先前的预期。
虽说这次只是订婚宴,可流影谷和柳林山庄的结盟本就是足以撼动整个江湖的大事,再加上先前还有行云寨遭剿灭这一段,自然让岭南极其难得地成了江湖人士关注的中心——这些人与其说是来参与西门晔和柳胤的订婚宴,倒不如说是来凑热闹、看看给流影谷摆了一道的擎云山庄会有什么手段的。
无数人潮蜂涌入泉州,再加上那些本就受了柳林山庄之邀前来观礼的大小势力,差点没让从未见识过这等场面的泉州城防军抓狂。好在西门晔对此早有预料,是先收束了先前因讨伐行云寨而召集的人马进城协助,这才让泉州城不至于因此而陷入大乱。
只是这些人马本就有大半给用在关押、审讯行云寨的「贼人」身上,余下的人力虽有助于城防军维持城内的秩序,却终究没可能对入城的人一一进行严密的搜查,顶多也就是拿张画像随便对对而已。也因此,尽管凌冱羽和杨少祺的通缉人像都给明明白白地贴在了城门口,可大异于前的形象却仍让他们没遇到什么刁难便大摇大摆地进到了泉州城内。
事情至此都还在意料之中。可入城后,一个偶然得知的消息,却让接下来的发展开始偏离了两人最初的打算。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理应在入城后便分头进行打探的。可当凌冱羽正要决定彼此的会合地点之时,四近几名江湖人士噪动着的议论声却先一步攫获了他的注意——
「快!咱们快到港口去!擎云山庄的船到了!」
「擎云山庄?不过就是下个船而已,又不会这么快就和流影谷对上,有什么热闹好凑的?」
「你不知道吗?这次来的可是那个人称天下第一美人的白二庄主白冽予啊!他平日甚少离庄,这次难得到岭南出席结盟大典,以咱们的身分,这辈子恐怕也就这么个机会能在他下船的那一刻见识见识那闻名天下的美貌了。」
「当真?那咱们赶紧去瞧瞧!」
类似的议论声此起彼落,一传十、十传百,连一些个刚入城的江湖人士也顾不得先找个落脚处什么的,一听见有美人可瞧便跟着人流往位于泉州城东边的港口挤去。如此态势教杨少祺瞧得一惊,正想出言要求凌冱羽「顺应时势」一同前往凑热闹,可方一回眸,入眼的却是青年明显透着怔然的面容,难掩郁郁的双眸充斥着悲喜难明的色彩。
这反常的模样让杨少褀心下几分担忧升起,忙轻拍了拍他的肩,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有些讶异而已。咱们赶紧过去吧。」言罢,凌冱羽已自迈开脚步,也不等对方响应便匆匆往港口的方向奔去。
他知道自个儿这么做其实是有些失态的,可眼下满溢于心头的欢欣、渴盼与急切却让他连片刻都难以按捺,一心只望能早些见着那个思念已久的身影——
这些日子来的一切已压得他太深也太久,饶是他已靠着自个儿的力量站起,却仍无法压抑下那份渴望有所倚靠的无助。
他知道自己就算去了,多半也只能像其它寻常江湖人士一般远远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而已。可对此刻的他而言,单只是那么一瞥便已是意义非凡,又要他如何能不激动难平?再加上师兄这次并非以李列的身分前来,而是鲜有地用上了真实身分,虽不知师兄究竟有何打算,可能亲眼见着师兄容颜这点,对他便已是极好的慰藉。
仔细想想,他此刻的心态便像是出外打拚的游子,在迭经起伏、得而复失后分外思念起家乡亲人的音容样貌一般……尤其师兄怕是此刻最能理解他心情的人,这一见的意义自然非同凡响。
两人消息知道得晚,赶到时港口早已是人山人海,还是靠流影谷的人马和一些个官兵、得以维持住秩序并留出通道让船上的人上岸。
杨少祺虽也听过那白冽予如何美貌的传闻,也见识过白炽予的俊美,可他毕竟不是个道道地地的江湖人,行事又颇为理智,自然对这些人的疯狂感到有些不可解……他此来本就只是想装个样子,见着人潮汹涌便也没打算继续前进。只是他停下了,身旁的凌冱羽却没停下,而是一头栽进了人群里,开始仗着过人的实力暗中排开障碍挤向前方。如此情况让杨少祺一阵错愕,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他本是心细之人,单从凌冱羽此刻急切而专注的模样便可瞧出青年并非做戏,再加上先前听着消息时、青年明显有些反常的表情,杨少褀暗自一凛,几分疑惑亦随之而升。
仔细想来,凌冱羽正是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却从未听他提过有什么心仪的对象,着实有些反常。平日上青楼寻欢时,也从未见着他因姑娘的容姿而有过分毫迷醉,就连那些个头牌也不例外……如今这么一对照,难道他其实早就心有所属,而且对象还是那个白二庄主?
浮现于脑海的推测让杨少祺为之一骇,一时恍神下差点没给身旁汹涌的人潮给挤晕过去……他甩了甩头让自己的思路尽量保持清晰,心下却已开始估算起此事的可能性来……
不晓得身后的杨少祺已经在正确的观察下展开了错误的联想,当凌冱羽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挤到前头去时,数十名身着擎云山庄服饰的弟子们已先一步下了船护卫于道旁,而那个让他思念多时的身影,亦随之在一名侍女的扶持及四名的剑手守护下步出了船舱。
那四名剑手乃是擎云山庄颇为出名的四剑卫,精擅合击之术,专门负责护卫要人的人身安全,可以说是擎云山庄等级最高的保镳之一;负责照料的侍女似乎也会几分功夫,一张容貌亦颇为俏丽。
只是这些个平素放在人群中部会引起不小关注的人物,却全都在那个以一身驼色披风罩住身形的青年步出船舱时给夺去了光采。
原先喧腾不已的港口瞬间静了下,无数道目光近乎失神地怔怔凝视着那张足称绝世的容颜,便是那些个立场相对的流影谷中人也不例外。
白冽予「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虽已传了七、八年之久,可公开出现在人前却还是第二次。第一次是白毅杰过世时,披麻带孝长跪灵前向前来治丧的宾客致意,只是那时有资格入灵堂的也都是各方势力的代表或一些知名人物,白冽予的体弱又是出了名的,自然没多少人有那个机会一窥其姿容。
这次是他第一回代表山庄出外,也是那无双容颜头一回这般展现于外。俊美端丽的面容之上神色淡然,一双幽眸却隐隐可见得几分不可动摇的坚定。再加上那一身镶有白狐毛绒边的驼色披风,令青年在纤弱清冷的气息外更添了几分符合其出身的矜贵与不凡。
似乎早料到了会有此场面,青年幽眸轻扫了圈围观的民众,而旋即给人群中一双同样情绪激昂、却不似他人愣神的清亮眸子给吸引了住。
几不可察的喜色闪过其间,却旋即因有所顾虑而别开了视线,而于重重护卫中下船离开了港口,登上马车往柳林山庄的方向去了。
一直到那个身影再难瞧见,聚集在港口的人潮才如大梦初醒般重重长吁了口气,而后纷纷交头接耳地谈论起先前那攫擭了自身全副心神的身影。
听着身旁不绝于耳的陶醉与赞叹之声,顺利得偿所愿的凌冱羽没有停留,一个旋身便住先前给他抛下了的杨少褀走去。
虽只是短短一瞥,但以他对师兄的熟悉,自然清楚对方其实已经认出了自己,那眸中一闪而逝的喜色亦是因确认了自个儿的安危而起。只是眼下仍有流影谷的人在旁虎视眈眈,两人自然没法来个正大光明的师兄弟重逢,而仅能在彼此遥相致意后分头离去,并静待真正得以重采的机缘到来。
彼此的相会虽短,可对凌冱羽而言却是意义非凡——若说他先前还觉得自个儿像是无根的浮萍,眼下便可说是实实在在地有了底气。纵然眸间的郁色仍难以淡去,精神却已大大为之一振,唇畔更隐隐带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而当先前同样有些失神的杨少祺回过神见着友人时,最先察觉的,便是青年神情间大异于前的沉稳和笃定。那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差点让他没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也让他对自个儿先前那听似匪夷所思的揣测多了几分确信。
只是他心下虽十分疑惑,可真要出言相问,却总是有那么些尴尬。但眼见凌冱羽半点解释的意思都无,难得起了几分好奇心的杨少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旁敲侧击地打探道:「看来传言不虚,这白二庄主虽为男子,却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啊!见着此人后,那些个青楼头牌什么的便与寻常庸脂俗粉无异了……你说是吧?」
「本来就是。那些个女子又岂比得上……白二庄主万一?以他的丰采气度,就是这江湖上所谓的青年俊彦,能与他相比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凌冱羽对自个儿师兄本就是既敬且爱又万分自豪,平时却因有所顾吾而没能提及,眼下听杨少褀主动出言称赞,虽只单就容貌而言,却仍让青年大为振奋,边应着的同时还不忘补充了一下师兄的不凡之处。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凌冱羽实为自豪的话语听在杨少褀耳里无疑是深深为白冽予所迷的最好证据,心下不禁暗暗焦急了起来——白冽予容貌虽美,却举竟是个男子,又是擎云山庄二庄主,两人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更别提凌冱羽如今还遭流影谷通缉了。只是瞧凌冱羽此刻的兴奋劲儿,杨少褀还真怕他一时冲动便顾不得其它跑去舆对方相见。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见着白冽予?」
「咦?嗯、是啊……以前因缘际会……嗯……」察觉到自个儿高兴过头有些漏了口风,仍顾忌着师兄秘密的凌冱羽自然只能含糊地应了过——
而这便又理所当然地成了杨少褀所认为的「左证」,让他终忍不住婉转规劝道:「你应该没忘记自个儿甘冒奇险来此的理由吧?」
「自然——放心吧,杨大哥。我心绪已经平静不少,绝下不会因冲动而误事的。」
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冒冒失失地跑去找西门晔报仇,凌冱羽再一次做出了保证,语调神态却都比先前更来得从容与确信。名为振作的变化让杨少褀纵有干言万语,最后脱口的却只能是一阵叹息。
罢了。以冱羽的性子,想来也不至于做出太过无谋的举动才对。
眼下的第一要务乃是打探清楚泉州城的状况,感情事什么的还是等真碰上麻项了再说吧!
在心底暗暗对情况做了妥协后,杨少棋不再多言,同凌冱羽约定了碰面地点后便如先前所计划地分头展开了大探情报的行动。
泉州虽是柳林山庄的地盘,却毕竟是岭南的第一大城,作为岭南地头蛇的两人自然对此份外熟悉。身为行云寨情报窗口的凌冱羽尤其如此。只是他虽认识不少耳目灵通之人,可眼下情况毕竟不同于往常,要真套用以往的关系去问,谁敢保证不会一转身就给人卖了?也因此,他只能实实在在地按着一般套消息的路子往酒馆处鑚,并靠着自己的眼睛仔细观察这泉州城与往日的不同之处。

好在这泉州城正是龙蛇杂处之时,那些个等着看热闹的人闲着没事自也只好谈论一下这些天来见着了哪些势力、听说了行云寨的「余孽」有了些什么举动等等。面对这些个连行云寨三当家叫什么名字都不一定说得清楚的外乡人,凌冱羽打探起来自然没什么困难。几番探问后,倒也将泉州城内究竟众集了哪些人摸了个大概。
柳林山庄这次帖子发得极广,南方的势力几乎都来齐了,北方的虽因路程远而有些迟,但也陆续到了不少,可以说几乎没有不卖他们面子的,差别只在来的人物身分如何而已……四大势力之中两个是主角自然略过不提,向来神秘的碧风楼一如既住地派出了无墨书生段言,而擎云山庄派出的白冽予更是众人所关注的焦点,无不揣测着白飒予这么安排究竟有何用意。
不过后者自然不是凌冱羽所在意的。借着众人谈论北谷东庄之争的由头问了下行云寨的状况,得到的结果虽称不上满意,却也多少解决了他藏身越族时累积多时的疑惑。
陆涛和田义已经在日前离开岭南被押往京城送审;其余行云寨大小干部及成员也陆续在这一个多月里陆续接受了审讯,一些罪行轻的已经在缴了罚金或受了顿板子后给放了出来,可罪行重的自然没那么好运。
好在流影谷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也没真想从这些人口中逼出什么,让这些人省去了不少皮肉之苦。
这个消息自然让凌冱羽多少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又关心起八方车马行的处置方式来。不过这个只与岭南当地有关的行当对一般江湖人而言自是兴趣缺缺。
在此情况下,不愿引人注意的凌冱羽也不好多问,只能转而探问起引起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角——西门晔的行踪与事迹来。
一提及这个流影谷少谷主,众人的话匣子登即打了开来。
论起当今江湖上的杰出年轻高手,自然以柳方宇、西门晔及白飒予为最。
李列虽和柳方宇并称非世家出身的两大高手,却因其行止颇受争议而未如友人那般受到备受赞誉;而西门晔和白飒予同为两方势力的继承者,一般是公认前者不论武学或才智手段都要高上一线的。可若论起性情品德,便又以白飒予为佳了。
打从西门晔逐渐掌权以来,虽曾因白冽予的计划而吃了几次暗亏,可领导流影谷先灭漠清阁、后除天方却是实实在在的功绩。再加上最近又使计灭了行云寨让擎云山庄大大吃了个闷亏,看在不晓得实情的人眼里,自然要比行事讲求稳妥持重的白飒予来得高上一线。
事实上,在今儿个白冽予到达泉州之前,这些人的话题更少有大半是绕着西门晔打转的。谈论的内容虽难免有误传或夸大不实之处,可几处打探下来,仍是让凌冱羽对西门晔平日的行动有了一些认识。
由于善后及结盟的事务众多,西门晔多数的时间都是留在柳林山庄听取汇报并给予相应的指示,偶尔才会前往府衙等地巡视或与当地富豪来个餐叙以稳定人心。但也有人声称见到西门晔一个护卫也不带地和柳胤偷偷溜出去培养感情,或者半夜睡不着觉在大街上闲逛;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号称看见西门晔暗中布置机关要趁机灭了来此赴宴的擎云山庄人马,诸般种种,不一而足。
而其中最能吸引住凌冱羽注意的,自然是那些有点反常却又没什么作假之理的消息——其中又以西门晔偶尔会只身离开柳林山庄这点为最。
尽管没亲眼见着的人总会有所质疑,认为西门晔没理由一个向导也不带便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四处乱逛。
可事实上,他曾在岭南待了近两年,对泉州城亦颇为熟悉,在城内外走走自然没什么大问题……也因此,这个被大多数人当成谣传的事凌冱羽其实是颇为相信的。问题只在于西门晔没事出来闲逛的目的。
即便不靠他对「霍景」的认识,单从一般人对西门晔的看法而言,这个流影谷少谷主都不是那种会有闲情逸致到处游览的人。尤其西门晔对泉州城已经相当了解,亦不存在要亲自探勘地形之类的理由……会像这般着意只身闲逛,必然是有所图谋才对。至于所图谋的,想来不外乎以身为饵、引蛇出洞之流了。
可就算知道这是个陷阱,要他当真连试都不试便就此放过这个可能接近对方的机会。凌冱羽说什么也做不到……横竖距离结盟大典还有几天的时间,又何妨暗中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打先前在码头上见着师兄后,凌冱羽先前躁动的心绪便已平静下少,判断和处事上自也变得冷静沉稳许多……若说他先前还抱持着不惜玉石俱焚的决心,眼下逐渐占了上风的便是那日陆涛要他「留得青山在」的忠告。他虽未放弃同西门晔一见、以此化解心头迷惘的计划,却已开始能积极面对一切,并思量起自身以外的种种。
心下有所决意后、同杨少祺会合前,凌冱羽也往白桦在泉州的据点及柳林山庄四近看了看。只可惜前者有流影谷的探子守着,后者则根本就处在极其严密的戒备之中,让他终究只能放弃了先一步同师兄取得联系的打算,暂时将心思放在了摸清西门晔的行踪上头——
直到三十多年前,当正道之首的流影谷察觉时,海天门已成了一股不容轻忽的可怕势力——单从流影谷引为倚仗的朝廷都有海天门的影子,便可想见其势力之宠大。
尤其海天门行事隐密,不鸣则已、一呜惊人,在关清远的引领下,十多年来的发展让他们一方面成功侵蚀了流影谷及柳林山庄的根基,一方面也在双方势力交界的华中、江南一带大肆扩张。除了根基极稳向来不易渗透的碧风楼外,整个江湖几乎都已因海天门的扩张而陷入了动荡之中。
对关清远而言,海天门的振兴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目标。他终身未曾娶亲,唯一曾有过一段感情的京城名妓兰烟虽曾为他诞下一女,却也在数年后被牵扯进江湖纷争、为护关清远而受辱身亡。兰烟的侍女心灰意冷下遂依其遗愿,带着当时年仅四岁的兰少桦避居江南。
对此心怀愧意的关清远并末阻止,而是选择了暗中派人保护女儿,仅在犹有余暇之际悄悄前去探视。
随着兰少桦年纪渐长,过人的容貌与才华让她在江南一带渐渐有了名气,却也因而成了某些人觊觎的对象——这点自然是关清远所不允许的。
以海天门的情报网及实力,在关清远的铁腕下,这些个或大或小的势力全在一日之内被血洗肃清,可兰少桦却也因此被迫卷入了多年来刻意规避的「江湖」之中。
由于兰烟的死,兰少桦对关清远这个生身父亲一直相当排斥,再加上她本就善良的性子,让她开始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帮助遭海天门追杀、迫害之人。久而久之,在关清远的纵容下,兰少桦所居住的小院成了江湖上著名的「避难所」,名声也开始传遍了大江南北。
海天门的人惧于关清远yin威不敢动她,正道人士则因她的善行而将她奉若天仙、女神。可即便无人敢对她有任何逾矩的行动,合宜的追求却是怎么也免不了的。而在当时的江湖人眼里,最有可能夺得其芳心的,便非玉笛公子莫九音莫属了。
作为关清远的亲传弟子,承袭了「北玄派」的传统混入正道之中的莫九音,无疑是当时最有可能继承关清远门主之位的热门人选,而他也确实一心朝此迈进。在此情况下,兰少桦自然成了一个不容放过的目标。他开始追求这个人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子,却不料原以为手到擒来的一切,却随着一个人的出现而落空。
这个人便是白毅杰,日后的擎云山庄庄主。
当年的他不过是个出身寒微的小混混,却因意外而牵连进正道与海天门的斗争之中,也因而认识丁东方蘅、认识了兰少桦。其后,连番奇遇终将他造就成了足与莫九音并肩的年轻高手,并在几次遇合后同兰少桦萌生了情愫。
也正因为和他之间的情谊,莫九音选择了背叛师门,而连同流影谷、碧风楼的力量成功瓦解了海天门,并和他所结交的一帮好兄弟一起于江南建立起了擎云山庄。
当待流影谷受创甚深,柳林山庄亦元气大伤,再加上白毅杰本身的名声,让擎云山庄很快就在江南立稳了脚跟。也在此时,已怀有身孕的兰少桦第一次主动找上了自己的父亲,与他定下了二十五年之约,要求他必须在这二十五年里避居海外、不在中原搞风搞雨,而关清远也同意了。
从此,海天门残存的重要势力全部退居海外,仅留下负责情报的漠清阁和汗青寨等无关轻重的小组织。
但尽管关清远一直避居海外,他却始终透过各种方式暗中于中原布线。海青商肆是其一、负责调查兰少桦死因并联系各方势力的景玄亦是如此。
二十五年的时间让正道势力恢复了元气,却也同样失去了对海天门的戒心——如白冽予等年轻一代甚至根本不晓得这个组织的存在。
两年多前,当白冽予终于得知母亲之死的真相时,关清远也终于结束了同女儿的约定回到了故上。
怀抱着相同目的的双方因而于东北草庐前相遇,也让关清远在阴错阳差下得知了「李列」便是他的外孙白冽予的事实。
「所以莫叔早就知道了吧……当初和景玄一道的人,就是『门主』。听罢莫九音的叙述,白冽予首先开了口,音调淡冷,直望向长辈的目光微沉,却又交错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复杂。
或许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莫九音略一颔首,神情间却带着些许苦涩。
「不错。当初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诉你答案,一方面是想藉此磨练你的能力,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能不能藉此引蛇出洞……可惜有我的背叛在先,师父发展势力及隐蔽的方式自也有所改变。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除了海青商肆外,海天门的势力必定也已深入到朝廷之中,所以冷月堂的情报才会无法及时传回,从而让咱们错失了反应的时机。」顿了顿,望着犹自处于震惊之中的白飒予、陷入沉思的白冽予,以及一旁同样若有所思,却正担忧地凝视着情人的东方煜,莫九音眸中几丝难明之色闪过,而旋即一阵叹息。
「同你们隐瞒这些,是少桦的决定。她不希望昔日的恩怨再牵扯到孩子身上,再加上擎云山庄也确实不适合与海天门有所牵连,所以要我和毅杰承诺等孩子们大了之后再找合适的时机道出一切。可少桦过世后,毅杰因悲伤而埋首于山庄的拓展、冽儿前往东北学艺,事情也就慢慢给搁置下了。按他的话说:与其神经兮兮地四处查探、草木皆兵,还不如稳扎稳打地发展好自身的力量——碧风楼就是最好的例子。我被他说服了,所以这几年来冷月堂已不再特意追索海天门的蛛丝马迹,而是着力于情报网的发展与深耕。也因此,冷月堂内部虽没有针对海天门余党做进一步的调查,可一旦有了线索,仍然有办法从现有的数据中拼凑出事情的全貌……当然,在师父已真正动手的此刻,冷月堂也不能再用这种被动的方式就是了。」
「那么……以莫叔之见,咱们是否有必要抽调人手建立专门的队伍应对,或者下令全体加强戒备?敌人的强项是渗透并从中破坏,以咱们山庄的规模,难保不会有海天门的人渗入。」这次开口的是好半晌才由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白飒予。身为山庄的主事,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山庄内部对这个威胁该如何应对。
可被询问的莫九音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对向了一旁的白冽予。后者会意,略一沉吟没开口道:「眼下江湖承平日久,海天门又仍在暗中活动,若咱们现在就大张旗鼓的准备应敌,说不准还会给海天门甚或流影谷倒打一耙,说咱们小题大作、意图混乱人心之类的……但也不是说因此就置之不理。横竖刻下有行云寨的事在前,北谷南庄结盟的事在后,咱们以这个名义加强对旗下势力的控制及内部人员的训练也没什么,但这只是对山庄的基层人员及外人而言。
至于庄内的中高层干部,还是应当告诉他们海天门的存在与可能的影响,以免真有情况发生时,下头的人却因情报不足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至于内部调查的部分……打『那件事』之后,山庄对成员背景的调查便转为严苛,再加上有莫叔把关,我想反倒是问题比较小的一项。」
「不错。有流影谷、柳林山庄的例子在前,又有我这个叛将在此坐镇,海天门确实不敢冒险对擎云山庄有太大的动作。之前虽曾派过几批奸细,但也都是那种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尤其那件事后,山庄曾经进行过一波大规模的清洗,揪出了不少各方的暗探,之后的审核也越趋严谨。虽仍没法像碧风楼那样坚不可破、上下一心,但也绝不至于重蹈那两方当年的覆辙。」莫九音解释道:「海天门的潜势力虽然不容小觑,可比起明刀明枪的同人对抗,他们更擅长隐于幕后挑动敌对势力自相残杀,再趁混乱时从中牟利……这点,冽儿应该深有体会才是。」
后面这话所指的,自然是白冽予至今所经历的、那些隐约有海天门影子的事件了……想起这次在京城吃的暗亏,以及岭南此刻的混乱,青年神情一黯,而终是一声叹息。
「至少经过这次的事情,可以肯定海青商肆绝对与海天门有关了……另外就是远安那个告诉冱羽流影谷行动的菊芳楼定也脱不了关系。只不过即便知道了这些,咱们所能做的也只有从这几个组织的行动来判断海天门可能图谋的目标而已。真要想有实际的收获,多半还得靠流影谷的协助才成。」
「流影谷?」白飒予闻言微愣,「以咱们两方刻下势同水火的状态,有可能吗?」
在此情况下,不愿引人注意的凌冱羽也不好多问,只能转而探问起引起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角——西门晔的行踪与事迹来。
一提及这个流影谷少谷主,众人的话匣子登即打了开来。
论起当今江湖上的杰出年轻高手,自然以柳方宇、西门晔及白飒予为最。
李列虽和柳方宇并称非世家出身的两大高手,却因其行止颇受争议而未如友人那般受到备受赞誉;而西门晔和白飒予同为两方势力的继承者,一般是公认前者不论武学或才智手段都要高上一线的。可若论起性情品德,便又以白飒予为佳了。
打从西门晔逐渐掌权以来,虽曾因白冽予的计划而吃了几次暗亏,可领导流影谷先灭漠清阁、后除天方却是实实在在的功绩。再加上最近又使计灭了行云寨让擎云山庄大大吃了个闷亏,看在不晓得实情的人眼里,自然要比行事讲求稳妥持重的白飒予来得高上一线。
事实上,在今儿个白冽予到达泉州之前,这些人的话题更少有大半是绕着西门晔打转的。谈论的内容虽难免有误传或夸大不实之处,可几处打探下来,仍是让凌冱羽对西门晔平日的行动有了一些认识。
由于善后及结盟的事务众多,西门晔多数的时间都是留在柳林山庄听取汇报并给予相应的指示,偶尔才会前往府衙等地巡视或与当地富豪来个餐叙以稳定人心。但也有人声称见到西门晔一个护卫也不带地和柳胤偷偷溜出去培养感情,或者半夜睡不着觉在大街上闲逛;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号称看见西门晔暗中布置机关要趁机灭了来此赴宴的擎云山庄人马,诸般种种,不一而足。
而其中最能吸引住凌冱羽注意的,自然是那些有点反常却又没什么作假之理的消息——其中又以西门晔偶尔会只身离开柳林山庄这点为最。
尽管没亲眼见着的人总会有所质疑,认为西门晔没理由一个向导也不带便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四处乱逛。
可事实上,他曾在岭南待了近两年,对泉州城亦颇为熟悉,在城内外走走自然没什么大问题……也因此,这个被大多数人当成谣传的事凌冱羽其实是颇为相信的。问题只在于西门晔没事出来闲逛的目的。
即便不靠他对「霍景」的认识,单从一般人对西门晔的看法而言,这个流影谷少谷主都不是那种会有闲情逸致到处游览的人。尤其西门晔对泉州城已经相当了解,亦不存在要亲自探勘地形之类的理由……会像这般着意只身闲逛,必然是有所图谋才对。至于所图谋的,想来不外乎以身为饵、引蛇出洞之流了。
可就算知道这是个陷阱,要他当真连试都不试便就此放过这个可能接近对方的机会。凌冱羽说什么也做不到……横竖距离结盟大典还有几天的时间,又何妨暗中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打先前在码头上见着师兄后,凌冱羽先前躁动的心绪便已平静下少,判断和处事上自也变得冷静沉稳许多……若说他先前还抱持着不惜玉石俱焚的决心,眼下逐渐占了上风的便是那日陆涛要他「留得青山在」的忠告。他虽未放弃同西门晔一见、以此化解心头迷惘的计划,却已开始能积极面对一切,并思量起自身以外的种种。
心下有所决意后、同杨少祺会合前,凌冱羽也往白桦在泉州的据点及柳林山庄四近看了看。只可惜前者有流影谷的探子守着,后者则根本就处在极其严密的戒备之中,让他终究只能放弃了先一步同师兄取得联系的打算,暂时将心思放在了摸清西门晔的行踪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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