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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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影谷少谷主西门晔和柳林山庄大小姐柳胤的订婚宴,将由二庄主白冽予代表前往——这是遭遇「情伤」的白飒予终于把自己从房中拽出来时,最先听到的消息。
虽说前些日子确实是他自己闭门不闻天下事,硬是把一堆烂摊子丢给二弟收拾的。可按照眼下的情况,白冽予去了岭南,他就势必得留在山庄总揽全局——而这点对他自然是怎么也无法接受的。
心上人就要和别人订亲,可他却连对方的面都见不着,要白飒予情何以堪?也因此,问明二弟刻下所在后,他便匆匆赶往清泠居,希望能在启程前改变弟弟的决定。
由于主人长年旅居在外,清冷居虽是山庄的几大禁地之一,平日却总是相当冷清的。可这一回,由于白冽予出行之事已大致底定,相关的准备工作自然也马不停蹄地随之展开。
代表山庄正式出外参访毕竟不同于孤身在外行走,带着浩浩荡荡的一帮人,行程安排与路途上的住宿便已是一大麻烦,更别提那些官面上的应酬了。
尤其这是白冽予第一次代表山庄出外,这门面的营造首先就得煞费思量,再加上他那个「体弱多病」的晃子所带来的安全问题与掩饰问题,太多须得协调、解决的事项让清冷居终于一改平时的冷清,一跃而为山庄内苑最热闹的地方。
也正因为如此,当白飒予顶着红肿的双眼赶去二弟居处时,望见的,便是这么幅有如闹市般让人傻眼的景象。
见着「闭关」多日的大庄主带着一双兔儿眼现身,几名高阶干部行礼之余亦不禁微露讶色。好在不过手头的工作却让他们无暇做进一步的探究,这才让白飒予免去了解释的尴尬场面。
只是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他便不免对自个儿能否成功说服弟弟感到了一丝不安……足下脚步未停,他循着熟悉的路径直行至白冽予房前,可还没进房,便因里头传出的对话而为之一愣。
「不成!这件太复杂太华丽,让冽哥穿着岂不等同于一颗五花大粽子?我看还是这件好,又喜气又精神。」
「大红色?冽又没有要成亲,穿成这副模样会让人做何感想?况且这款式太过老气,若让流影谷的人看到了,只怕会笑他没品味。」
「没品味?这可是出自江南最好的布庄、最好的裁缝,怎么可能没品味?」
「说句老实话,这些衣裳贵则贵气,却欠了几分典雅,款式衣料都太过俗气,不仅半点显不出冽的特色,一个不小心还会和人『撞衫』……冽难得在外露一次面,不好好给人留个惊艳的印象怎么成?我从碧风楼带来的这些都是参考京中流行款式,再请专属裁缝为冽量身订做的,不论布料、花色、剪裁都是首选,穿上去保证能尽显他的过人风采,让来访的宾客完全忘了还有订婚宴那回事儿。」
「就……就算这样,冽哥可是苏州人,你让他穿着个蜀绣去参加宴会成何体统?」
「这些衣裳虽是在成都订制而成,却也有从苏州运去的衣料。若真介意这些,大不了从那里头挑出几件苏绣的也成——这些年我帮冽作的衣裳也有好几箱了,从英挺优雅到飘逸出尘,各种风格一应俱全,保证能让见着的人天天都耳目一新为之沉醉。」
「各、各种风格都有……?」听着如此一句,原先正努力同对方较劲的女声明显受了蛊惑,音调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挣扎。
会喊白冽予为「冽哥」的女子,自然只有给白毅杰收做义女的桑净了;至于那个正同她杠上的,从话语的内容也可猜出是东方煜——这两个人从白冽予情有所钟之后便彻底成了对头,遇上同白冽子有关之事更是如此。可这番争执却令外头听着的白飒予有些哭笑不得,叹息着敲了敲门后,也不等里头的人回应便径自推门入了屋中。
白冽予的房间向来整洁,此刻却给满满的衣服山占据。各持己见的桑净和东方煜分占一方彼此对抗,反倒是争执中心的白冽予给完完全全晾在一旁,正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颚等待着两人争论的结果。此时见白飒予进屋,似乎早有预料的他微微一笑,示意兄长别理会两人的争执、直接到自个儿身畔歇坐相谈。
「他们闹成这样,你不介入没关系么?」因二弟过于悠闲的模样而有此问,白飒予拉了张凳子在二弟身旁坐下,目光却忍不住再度瞥向了犹自争论着哪些衣裳好的两人。
可这番话却让听着的白冽予一个挑眉,似笑非笑地道:「飒哥来此,难道只是想关切他们两人和睦与否?你不打算对这些日子的『闭关』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么?」
「……确实是我不对。这几天我的心情实在太乱,所以……抱歉,明知事情一团乱还尽将烂摊子丢给你收拾。」
「心乱总有个理由吧?为何不告诉我?咱们兄弟之间还需要这般瞒着么?」一连三问脱口,音调虽是如旧的平稳,质问之意却已相当明显,可还没等白飒予拟好措词回答,便见白冽予神色微沉,又道:「若早知道你和柳姑娘的事,我便能对此预作安排,何需搞得如此被动?」
若说前几句还是理所当然的疑问,那么刻下入耳的一句,便可说大大出乎白飒予意料之外。对向弟弟的目光因而带上了几分错愕,语气,亦同:「你知道了?那这次柳林山庄的事为何还——」
「就是知道了,我才主动顶下不让飒哥前去赴宴。」
「为什么?」听二弟早就知晓他的事却还有此安排,白飒予终于失了初时的冷静怒声斥问道。本就带着血丝的双眼此刻更是瞪得通红,就差没一把揪住弟弟衣领:「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此事对我的意义才对!胤儿同我本是两情相悦,刻下却要与西门晔订婚,如此情况要我如何能坐视不管,说什么也得同她见上一面、将一切好好说清楚啊!」
可面对他如此愤怒,白冽予却只是一声冷笑:「让你同她见上一面?然后呢?让你用比此刻还要糟糕上几倍的态度质问她?还是当场同西门晔对上,直接上演一出全武行?」
这番话显然说到了症结上,让听着的白飒予一时语塞,好半晌才硬着头皮回道:「那又如何?」
「没有如何。」知道兄长已开始恢复几分理智,白冽予语气略缓,与之相望的眸光亦随之转为柔和。
「飒哥既与柳姑娘两情相悦,我这个做弟弟的自是说什么都要想办法成全的。如果让你去岭南就能解决一切,我也绝对乐见具成——可刻下的情况却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化解的,何况西门晔和柳姑娘不过是订亲,在真正成婚前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若因飒哥这一去而打草惊蛇、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事情就难办了。」
「我可以控制的——」
「飒哥连对着我都会失控,更何况是亲白面对柳姑娘?岭南的情况已经够复杂了,再也禁不起其它变量的搅和。」低幽嗓音至末已是微沉,因为忆起了刻下仍行踪成谜的师弟……如此转变令听着的白飒予先是一愣,而旋即明白了过来,面上几分愧色亦随之浮现。
「抱歉,冽……我光顾着自己的事,却忽略了你此刻的心情。」顿了顿,他轻咬下唇,略一沉吟后,逼着自己下了决定:「岭南的事就全依你的安排吧……论起应付西门晔,庄里也确实属你最有资格。至于我和胤儿……我会写一封信告诉她此间原委,到时还要麻烦你代为转交了。」
「放心吧,飒哥。只要你和柳姑娘情意不改,我说什么也会想办法促成此事的。」见兄长终于松口服软,白冽予便也主动做出了承诺。
白飒予对弟弟的能力向来颇有信心,此刻听他应承,虽仍对无法亲自前往感到遗憾,心头的压力却已减轻不少——可新的疑惑却也随之而起,因为弟弟的出行,也因为前头东方煜和桑净犹自争论不休的状况。
「冽,你这次前往岭南……是否有意展现出自个儿真正的实力?」
「怎么可能?刻下对上的可是西门晔,自然是尽量示敌以弱、让他摸不清虚实的好。」
「既然如此,怎么他们挑的都是一些让你看来气势万千的衣裳?虽说你穿什么都合适,可若真以那副模样现身,难道不怕引起一些猜疑吗?」
「……也是。」
经兄长这么一提,本还把两人的争论当好戏看的白冽予这也察觉了不妥,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略为提高了音声朝正自争论着的两人道:「煜、净妹,我这回可是以那个『体弱多病』的白二庄主的身分前去岭南的,衣着当以简单素雅为上吧?」
此言一出,本还在讨价还价的东方煜和桑净因而为之一愣,而由前者先行反应过来,恍然大陪地自从后边找出了另一箱衣裳。
「那就从这箱挑吧!上次订做的那件镶毛边的羊毛斗篷也在这儿。只要把那件往外一罩,保证雍容中不失纤弱,让人一瞧便心生怜惜……」说着,东方煜也不待桑净反应便自箱中找出了自个儿所说的那件斗篷,走至情人身前往他身上便是一罩。
驼色的毛织斗篷衬上沿边镶着的一圈银白狐狸毛边,这件斗篷不仅将青年挺拔的身形遮掩了住,那一圈雪白柔软的毛边更是将青年此刻仍略显迫人的气势尽数掩盖了下,而一如东方煜所言地流露出了雍容中带着几分纤弱的气息。瞧着如此,饶是桑净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举手投降,认命地将白冽予的衣衫交由东方煜打理了。
许是觉得自个儿继续待在这儿有些碍眼,桑净将衣裳逐一收归回原位后便先行托辞离去了。一边的白飒予也觉得他两人恩爱的模样此刻瞧来实在有些刺眼,可才想起身准备离开,一个睽违多日的音声却于此时自门外传来——
「飒儿、冽儿……咱们也是时候谈谈了。」音声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打白冽予回庄后便一直以扫墓为由同几人闭不见面的莫九音。私享家论坛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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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从疑心起门主、疑心起莫九音和景玄之间的异常的相似起,白冽予便一直等待着这天的到来。
虽说以他的才智,在见着那些蛛丝马迹后便已拼凑着将事情推出了个大概,可真正从关清远乃至莫九音口中得知真相时,心头那种震惊与复杂的情绪却仍旧难以平复。
一切还要从数十年前说起。
不同于眼下整个江湖正道势强,而以四大势力为主、彼此相互较劲的情况,当时江湖上主要可分两大势力,一个是以流影谷、碧风楼及柳林山庄为主的正道组织,另一个则是被蔑称为「魔门」的海天门。
事实上,海天门存在的历史十分悠长,甚至可能远长于流影谷,只是由于行事隐密、派系众多,故「海天门」之名也只流传于一小部分消息灵通的江湖人耳里,反倒还不如旗下的暗青门等支派「有名」。
但也正因为派系众多,长年来这个拥有共同渊源的组织一直是各自为政不相统属,甚至时常有互挖墙角的情况发生。也因此,尽管海天门的高手众多,却一直掀不起太大的风浪,让整个江湖始终能维持其台面上的平静。
可这一切,却随着关清远的出现而改变。
他本是海天门下北玄派出身,专司打入正派核心里应外合以图壮大海天门。
过人的天资让他很快就成了江湖上出名的年轻高手,可当时的有如散沙般的海天门却让他的才智没了用武之地。关清远并非甘于现状之人,再加上天生的强运让他意外习得了海天门的至高绝学,并以此为根基开始了一统海天门的大业。
直到三十多年前,当正道之首的流影谷察觉时,海天门已成了一股不容轻忽的可怕势力——单从流影谷引为倚仗的朝廷都有海天门的影子,便可想见其势力之宠大。
尤其海天门行事隐密,不鸣则已、一呜惊人,在关清远的引领下,十多年来的发展让他们一方面成功侵蚀了流影谷及柳林山庄的根基,一方面也在双方势力交界的华中、江南一带大肆扩张。除了根基极稳向来不易渗透的碧风楼外,整个江湖几乎都已因海天门的扩张而陷入了动荡之中。
对关清远而言,海天门的振兴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目标。他终身未曾娶亲,唯一曾有过一段感情的京城名妓兰烟虽曾为他诞下一女,却也在数年后被牵扯进江湖纷争、为护关清远而受辱身亡。兰烟的侍女心灰意冷下遂依其遗愿,带着当时年仅四岁的兰少桦避居江南。
对此心怀愧意的关清远并末阻止,而是选择了暗中派人保护女儿,仅在犹有余暇之际悄悄前去探视。
随着兰少桦年纪渐长,过人的容貌与才华让她在江南一带渐渐有了名气,却也因而成了某些人觊觎的对象——这点自然是关清远所不允许的。
以海天门的情报网及实力,在关清远的铁腕下,这些个或大或小的势力全在一日之内被血洗肃清,可兰少桦却也因此被迫卷入了多年来刻意规避的「江湖J之中。

由于兰烟的死,兰少桦对关清远这个生身父亲一直相当排斥,再加上她本就善良的性子,让她开始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帮助遭海天门追杀、迫害之人。久而久之,在关清远的纵容下,兰少桦所居住的小院成了江湖上著名的「避难所」,名声也开始传遍了大江南北。
海天门的人惧于关清远yin威不敢动她,正道人士则因她的善行而将她奉若天仙、女神。可即便无人敢对她有任何逾矩的行动,合宜的追求却是怎么也免不了的。而在当时的江湖人眼里,最有可能夺得其芳心的,便非玉笛公子莫九音莫属了。
作为关清远的亲传弟子,承袭了「北玄派」的传统混入正道之中的莫九音,无疑是当时最有可能继承关清远门主之位的热门人选,而他也确实一心朝此迈进。在此情况下,兰少桦自然成了一个不容放过的目标。他开始追求这个人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子,却不料原以为手到擒来的一切,却随着一个人的出现而落空。
这个人便是白毅杰,日后的擎云山庄庄主。
当年的他不过是个出身寒微的小混混,却因意外而牵连进正道与海天门的斗争之中,也因而认识丁东方蘅、认识了兰少桦。其后,连番奇遇终将他造就成了足与莫九音并肩的年轻高手,并在几次遇合后同兰少桦萌生了情愫。
也正因为和他之间的情谊,莫九音选择了背叛师门,而连同流影谷、碧风楼的力量成功瓦解了海天门,并和他所结交的一帮好兄弟一起于江南建立起了擎云山庄。
当待流影谷受创甚深,柳林山庄亦元气大伤,再加上白毅杰本身的名声,让擎云山庄很快就在江南立稳了脚跟。也在此时,已怀有身孕的兰少桦第一次主动找上了自己的父亲,与他定下了二十五年之约,要求他必须在这二十五年里避居海外、不在中原搞风搞雨,而关清远也同意了。
从此,海天门残存的重要势力全部退居海外,仅留下负责情报的漠清阁和汗青寨等无关轻重的小组织。
但尽管关清远一直避居海外,他却始终透过各种方式暗中于中原布线。海青商肆是其一、负责调查兰少桦死因并联系各方势力的景玄亦是如此。
二十五年的时间让正道势力恢复了元气,却也同样失去了对海天门的戒心——如白冽予等年轻一代甚至根本不晓得这个组织的存在。
两年多前,当白冽予终于得知母亲之死的真相时,关清远也终于结束了同女儿的约定回到了故上。
怀抱着相同目的的双方因而于东北草庐前相遇,也让关清远在阴错阳差下得知了「李列」便是他的外孙白冽予的事实。
「所以莫叔早就知道了吧……当初和景玄一道的人,就是『门主』。听罢莫九音的叙述,白冽予首先开了口,音调淡冷,直望向长辈的目光微沉,却又交错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复杂。
或许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莫九音略一颔首,神情间却带着些许苦涩。
「不错。当初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诉你答案,一方面是想藉此磨练你的能力,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能不能藉此引蛇出洞……可惜有我的背叛在先,师父发展势力及隐蔽的方式自也有所改变。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除了海青商肆外,海天门的势力必定也已深入到朝廷之中,所以冷月堂的情报才会无法及时传回,从而让咱们错失了反应的时机。」顿了顿,望着犹自处于震惊之中的白飒予、陷入沉思的白冽予,以及一旁同样若有所思,却正担忧地凝视着情人的东方煜,莫九音眸中几丝难明之色闪过,而旋即一阵叹息。
「同你们隐瞒这些,是少桦的决定。她不希望昔日的恩怨再牵扯到孩子身上,再加上擎云山庄也确实不适合与海天门有所牵连,所以要我和毅杰承诺等孩子们大了之后再找合适的时机道出一切。可少桦过世后,毅杰因悲伤而埋首于山庄的拓展、冽儿前往东北学艺,事情也就慢慢给搁置下了。按他的话说:与其神经兮兮地四处查探、草木皆兵,还不如稳扎稳打地发展好自身的力量——碧风楼就是最好的例子。我被他说服了,所以这几年来冷月堂已不再特意追索海天门的蛛丝马迹,而是着力于情报网的发展与深耕。也因此,冷月堂内部虽没有针对海天门余党做进一步的调查,可一旦有了线索,仍然有办法从现有的数据中拼凑出事情的全貌……当然,在师父已真正动手的此刻,冷月堂也不能再用这种被动的方式就是了。」
「那么……以莫叔之见,咱们是否有必要抽调人手建立专门的队伍应对,或者下令全体加强戒备?敌人的强项是渗透并从中破坏,以咱们山庄的规模,难保不会有海天门的人渗入。」这次开口的是好半晌才由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白飒予。身为山庄的主事,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山庄内部对这个威胁该如何应对。
可被询问的莫九音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对向了一旁的白冽予。后者会意,略一沉吟没开口道:「眼下江湖承平日久,海天门又仍在暗中活动,若咱们现在就大张旗鼓的准备应敌,说不准还会给海天门甚或流影谷倒打一耙,说咱们小题大作、意图混乱人心之类的……但也不是说因此就置之不理。横竖刻下有行云寨的事在前,北谷南庄结盟的事在后,咱们以这个名义加强对旗下势力的控制及内部人员的训练也没什么,但这只是对山庄的基层人员及外人而言。
至于庄内的中高层干部,还是应当告诉他们海天门的存在与可能的影响,以免真有情况发生时,下头的人却因情报不足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至于内部调查的部分……打『那件事』之后,山庄对成员背景的调查便转为严苛,再加上有莫叔把关,我想反倒是问题比较小的一项。」
「不错。有流影谷、柳林山庄的例子在前,又有我这个叛将在此坐镇,海天门确实不敢冒险对擎云山庄有太大的动作。之前虽曾派过几批奸细,但也都是那种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尤其那件事后,山庄曾经进行过一波大规模的清洗,揪出了不少各方的暗探,之后的审核也越趋严谨。虽仍没法像碧风楼那样坚不可破、上下一心,但也绝不至于重蹈那两方当年的覆辙。」莫九音解释道:「海天门的潜势力虽然不容小觑,可比起明刀明枪的同人对抗,他们更擅长隐于幕后挑动敌对势力自相残杀,再趁混乱时从中牟利……这点,冽儿应该深有体会才是。」
后面这话所指的,自然是白冽予至今所经历的、那些隐约有海天门影子的事件了……想起这次在京城吃的暗亏,以及岭南此刻的混乱,青年神情一黯,而终是一声叹息。
「至少经过这次的事情,可以肯定海青商肆绝对与海天门有关了……另外就是远安那个告诉冱羽流影谷行动的菊芳楼定也脱不了关系。只不过即便知道了这些,咱们所能做的也只有从这几个组织的行动来判断海天门可能图谋的目标而已。真要想有实际的收获,多半还得靠流影谷的协助才成。」[私享家]
「流影谷?」白飒予闻言微愣,「以咱们两方刻下势同水火的状态,有可能吗?」
「很难说。不过以西门晔的性子,若知道自己被海天门算计,又岂有可能就此善罢干休?更别提他苦心安排让冱羽避祸的计划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海天门搅了黄……我之所以想亲去岭南的原因也在此。如果西门晔对冱羽的在乎确实发自内心,只要抓住这一点,说服起来也会容易得多。」白冽予神色虽仍有些黯然,叙述的语气却仍维持着惯常的平稳。
可这么番话听在先前还嚷着要去岭南一见柳胤的白飒予耳里,自是更觉羞愧难当了。见弟弟面色不郁,显然仍在烦恼岭南之事,他心念一转,提议道:「冽,启程后你先到杭州一趟,让小堑隐瞒身分跟着你去吧。」
「堑?」
「嗯。你此去岭南,寻找凌冱羽的下落也是重中之重。若有小堑的易容巧手相帮,行动起来也会方便一些。至于温律行,就让他到山庄做一阵子客吧!若咱们真想对海青商肆有更深的了解,与霍景齐名的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对象。」
「确实,如果找到冱羽,也能让堑帮他易容改扮……就依飒哥的建议吧。」得兄长提点,白冽予很快便明白了这番安排的益处,边思量着边允了过。
将这一幕收入了眼底,一旁的莫九音有些欣慰的笑了笑,道:「冽儿去岭南的期间,对海天门线索的追查就交给我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煜儿,你送我一趟吧。」
「是……」东方煜虽对自己被点名的事实有些意外,却还是依言起身,同情人一个示意后、陪着莫九音出了清泠居。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
离开清泠居好一段距离后,莫九音才停下脚步、回过身主动开了口,对向世侄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复杂、几分难测。
一直以来,莫九音的才学识见和那一身温文儒雅的气质,总让他像一个儒生多过像一个江湖上有数的大高手……事实上,早已将这一层外表当成习惯的他,也只有在故去的挚友夫妇以及白冽予的面前才会偶尔表露那种难以捉摸的深沉。
眼下面对着东方煜,他也只是在目光中稍微施加些压力而已。但正是这样微小的变化,却让东方煜瞬间如坠冰窖,头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莫九音能在那个英杰辈出的年代与白毅杰齐名的理由。
但他仍是强自稳定了心神,神情微肃,点头道:「您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吧。」
「不错……方才你是顾虑着冽儿才没开口的吧?现下已不虞让他知晓,你直言无妨。」
「是。」见对方直接提出,东方煜便也不再顾虑,启唇道出了从方才听着那一大段往事后便升起的疑问:「莫前辈,您不曾后悔么?对于自己背叛师门的决定。」
听他这么问,莫九音微微一笑:「你真正想问的,是我之所以甘愿这么做的理由吧?」
「不错……这么问或许有些冒犯,但我对前辈并无那么多年的信任,所以还是想确认……您支持、保护擎云山庄的立场,是否仍一如旧时牢固。」顿了顿,「按前辈所言,当初也是有所图谋才会接近白伯母……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您甘愿放弃往日的一切背叛师门,直至今日?」可莫九音却没有马上回答。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东方煜一眼后,一个旋身背向了年轻的碧风楼主。
「这样的话,这辈子我或许就只会说这么一次……所以你听完、解了心头的疑惑后,就把它忘了吧。」无人瞧见的双眼,瞬间流泄出那压抑了太多也太深、而永远没可能得偿所愿的感情。
「你知道么……我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
「你有太多的机会、太好的机缘,所以终能得偿所愿……而我却发现得太晚。当我察觉到时,一切早已无从介入、挽回。」
莫九音的言词用得十分隐讳,单从字面上几乎很难猜出个所以然……可这番言词脱口时、那语气中难以掩饰的苦涩,却仍让有过类似经验的东方煜瞬间明白了。
面上几分震惊之色浮现,却又旋即化作了然,因为先前引起他疑惑的、那个能让莫九音这等人物抛弃旧有的一切的理由。
「对不起。」理解过来的同时,脱口而出的便是带着愧意的道歉,因为自己触动对方伤心事的这个事实……但莫九音却没怎么在意,整理好情绪后笑着回过了头。
「不必在意……你能想到这些,也说明了你对冽儿的重视。能有你在旁守护、包容,让冽儿可以放下心来倚靠,对我这个身兼父母职的长辈而言确实让人欣慰。不过你也要多加留意。当年我师父便曾对毅杰动过几次杀心,直到后来大势定下、毅杰也足以与他对抗后才罢手。
眼下少桦虽有四个孩子,可以我对师父的了解,最对他脾性的当属冽儿无疑,难保他对冽儿不会有什么想法……若真如此,冽儿的安全虽有他护着,但你却十分难说了。我想你也清楚自己如果出事,会对冽儿带来什么样的伤害。所以你行事务必更加谨慎,也要想办法尽可能加深自己的实力。」
「小侄明白。」回想起当初同白冽予一起被擒时、关清远对自己那种带点寒意的无视,东方煜应答的语气坚定,心下却有些发苦。
许是看出了他的心情,莫九音鼓励似地拍了抽他的肩后,道:「好了,你回去吧,别让冽儿担心。」
「好的。小侄就此先行一步……世伯也请好好歇息。」言罢,他一个行礼后不再多留、循着来时的方向往清泠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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