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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立秋晚饭后还要进宫打探消息,古硕和席特库都翘首以待,我心知皇太极的本意是要多尔衮送死,怎会听皇后的劝说,果然掌灯时分立秋回来说皇后也被以不得干政为由受了气。
心中百转千回,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定了定神,终于还是作出了决定,我不能让无辜的多尔衮因我而死,更不能让血腥沾染上我的爱情。将古硕和席特库叫进来:“你们算算和咱们关系近的王府,一共能调出多少人手?”
席特库露出佩服之色,沉思一阵,“禀福晋,算上阿济格王爷、多罗贝勒和睿王府,能凑出来上阵的不足千人。”
“有多少是多少吧,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多尔衮不管不救。你们俩去准备,若是奴才愿意去了就拿些银两给他们家里人,只怕此去是凶多吉少,若是有不愿去的也不要勉强,”我抬头望着席特库:“你还敢再回去吗?”
席特库郑重跪下,“末将未能照顾好王爷已是大罪,蒙福晋不弃,末将情愿战死在疆场,以报答王爷知遇之恩。
“好。”我抚掌,“你和古硕现在就分头去阿济格王爷府和多罗贝勒府安排,我在府中准备,下半夜咱们就起身。”
“福晋,您也去?”一旁的立秋惊呼出声。
我狠狠瞪她一眼,未及开口,席特库也抢着道:“福晋,山谷的围军现在不多,但是易进难出,南边还有明军的大批援军正赶过来,您可千万不能以身涉险啊。”
我挥手不让他们再说下去:“时间紧急,不必多言,若是你们带着千把人出城,一定会被定上谋反的罪名,还未出城就被拿下了,如何赶去救王爷?我出面总算是救夫,将来无论祸福都与你们无关。”
我起身便去府中张罗,两人无奈退下。
几个时辰后,睿王府门前已聚集了上千人,都是几个本家王府的家奴,我已换好了男装,几个丫头都要跟着我,被我严厉拒绝了,立秋是孤儿,我让她随我去,惠珠她们都有父母兄弟,我终不忍让她们跟了我去送死。
到了南城门,果然被守门的兵士拦住,见古硕和席特库说不动守卫开门,我让奴才牵着我的马上前:“瞎了眼的奴才,还不快开门!”守卫见我这个女人一身男装,不知我的底细,一时愣住。
“这是我们睿王府的福晋,还不见礼!”古硕凶狠喝道。
守卫跪下行礼:“见过福晋。”
“你把城门打开。”
“福晋,不,不成,按照规矩,夜里没有兵部的许可,不得大军出城。”守卫有些俱意,说话也磕巴起来。
“哈哈,这是大军吗?他们都是我们府的家奴,快开门吧,别误了我的事。”
守卫仍然摇头:“不成,小的不敢,望福晋饶恕。”
“我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告诉你,皇后是我的姑姑,贵妃是我的姨母,我是尊贵的科尔沁格格,今天我是一定要带人出城的。管家,”古硕忙上前答应一声,“这个城门我是出定了,你吩咐下去,若是还不开城,只管杀人,一切事情由我担着!”
“是。”得了我的吩咐,千把人举起了刀,守卫终究是害怕,城门打开放了我们出去。
连续不停地奔了两天,总算到了锦州城外,我们毕竟是私自离京,不敢惊动大军,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山凹歇息,席特库偷偷去军中找多铎。
傍晚时分多铎来到山凹,见我满脸尘土,发髻散乱,正在啃一块饼子,上前单膝跪倒:“十四嫂!”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多尔衮与多铎两兄弟感情甚好,只是我时常与多尔衮疏远,因此数次与多铎见面也只是简单叙礼,没有深交,此刻多铎见哥哥在最危急的时刻,无人援手,嫂子却情深意重亲自带人来救,感动得涕泪横流
我简单问了大军的情况,大军已被明军主力拦在城北,多尔衮的几千人在城南被洪承畴困在一个山谷,明军的援军正从南方赶来,若是赶到只怕第一个灭的就是多尔衮他们,济尔哈朗任主帅以来,多铎曾多次要求去救多尔衮,都被济尔哈朗以分不出人马为由拦下,现在连多铎的人马都被济尔哈朗派到了最前线,无人可以抽调出来。
“十四嫂,我手下的人都被调走了,只有身边几十个亲随,我们和你一起救我哥去。”
“不行,你若不见了,只怕会惊动大军,我们这些人一旦被济尔哈朗拦住,就救不成多尔衮了。”
多铎知道我是对的,可是仍担心:“十四嫂,你带的这些人想突围也不够啊。只怕你们进去容易出来难,更听说这一两天明军的援军就到了,任有几万人只怕也出不来。若是让你去涉险,我岂能对得起我哥?
“别急,我来想办法,”这两天路上我已不断在想如何能再聚些人马,只有拼力一赌了,“豪格现在手下人多吗?”
“他手下倒有一万多人呢,他和济尔哈朗走得近,没有被派到最前面,手下的人可以调度开,只是他一向和我们不睦,怎会帮我们?”多铎一脸的不忿。
“你别管了,今晚只管把一个人带到豪格帐里,其他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了。”我让多铎去外面等着,将立秋唤过来,从身上取出一柄短刀,正是豪格从朝鲜大将李默手中夺过的那把。
将短刀交给立秋,她得知我自己要带人今晚入谷,撅着嘴要同我一起去,我正色道:“立秋,我们的命都在你手里呢,你拿着这柄刀去见肃亲王,我下面说的话你要一字一句告诉他,一个字也不准错,听到了吗?”
立秋见事情重大,郑重答应,我接着说:“你见到豪格便说是我说的:豪格,我把你当作可以倚靠的朋友,危急时候或许只有你能帮我,你若是不为难,便借人马给我,有多少算多少,明晚以三堆烟火为号令,内冲外杀;你若是为难便算了,我已经进了谷,只怕是出不来了,这柄刀还给你,希望来世依然能认识你这个朋友。”
立秋含泪随多铎离去。我让席特库整顿人马,趁着夜色冲进山谷,一路上虽有些许厮杀,想来明军见我们人少,采取只让进不让出的战术,也没有费太大的周折,席特库和古硕领着几个强壮的家丁紧紧保护着我,不让我受到一丝伤害。
进入山谷,席特库领着我找多尔衮的帐篷,众军士知晓了我的身份,见我一介女流敢于冲杀进来都露出敬重之色,纷纷行礼,我进入多尔衮的帐篷,见他躺在一块毡垫上,身上是一块小薄毯,正昏睡着,眉头紧蹙,本来就瘦削的脸上没有了血色,胸口用了白布简单包扎,血迹斑斑。
见他这样的情形,我心中也是一阵难过,我们来时就带了伤药和懂医术的奴才,唤过来给多尔衮上药。多尔衮惊醒见是我们,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这是真的吗?小玉儿,你来了?”
“你别乱动,好好上药,过会儿了咱们再细说。”我止住他,转过身想坐下,帐中自然连一把椅子都没有,我只好取过一块毡垫席地而坐。
包扎伤口的时候,多尔衮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柔情与感动,这两天我实在是昼夜不停策马狂奔,困乏得不得了,无视于这个虽然受伤却依然保持着帅气风度的男人的注视,竟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帐篷外泻进来满捧的阳光,我一骨碌爬起来,身上盖的毡毯扑通掉下,惊醒了坐在身侧的多尔衮,我有些迷糊地看着他,他怎么不躺在那边休息呢?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放在胸口再不肯松开,“小玉儿,我…你豁出命进谷,我,我怎能忍心让你涉险…”
我可见不得男人感激涕零的样子,何况我心中对他有着太多的愧疚与不忍,我穿越过来已经占据了人家老婆的身体,还害得他要命丧于此,忙让他打住,“好了好了,你是大将军,咱们赶快谋划谋划怎么杀出重围吧。”
也许是伤药起了作用,或是我给了他信心,他的眼中又恢复了大将军的神采,将柔情放下,把席特库叫进来,问起我们带来的这批人的情形,席地与我并肩而坐,一直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挣了几下挣不出来,脸上忍不住发烧,席特库的脸也有些泛红,只低头当没看见。
听他们的意思,多尔衮手下还有三千多人,虽然是正白旗的精兵,但是已经被围困了这么些日子,粮草不济,冲了几次也都出不去,明军的主力就在锦州城,北御济尔哈朗的大军,南截多尔衮,听说明军增援的几万大军这一两日就到,不必等南北夹击,明军增援几万人过来只怕象碾虫子般就把这几千人碾死了,所以锦州城的明军主力也不向多尔衮发难,只将他们围在谷中不放。
虽然我带进来了千把人,看来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多尔衮和席特库正在谋划今晚寅时突围,我开口道:“略早些吧,总是担心南边明朝的援军,若是他们到了,咱们都得等死。”
“嗯,虽说寅时敌方防守会最松,可你所虑极是,子时如何?”多尔衮偏头问我。
我揪了两下头发,随口道:“行啊。”倒好象我是大将军似的,觉得不妥,见席特库已经低下头去,抿住嘴不敢笑出来。
我又向多尔衮交待:“冲杀时点起三堆烟火,若是走运,也许能内外一起发起攻击。”
“哦?怎么?”多尔衮出言问,席特库也是一脸诧异。
“我遣了立秋拿着短刀去找豪格,若是豪格顾念我这个朋友,也许会领兵来救,不过也未必保险。”我毫不在意地说,自己心中无鬼,有何不怕人知的?之所以当时不愿对多铎明说,是怕他一向与豪格有隙不肯带立秋去见豪格。
多尔衮只望我一眼,脸上未露出一丝不快,倒是席特库愣住,抿着嘴不敢说话。
“好,就按你说的去做。”多尔衮吩咐下去。
席特库出去,多尔衮又迫不及待地拉起我的手,开始一顿罗嗦,无非是我不该以身涉险,私自带家丁闯城门入前线,不仅触犯了律令,只怕还会白白丧命之类。
“来都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丧命就丧命了,不丧命你留着回去再数落也不迟。”我狠狠白他两眼,抽手欲走。
他带着好气又好笑的神情叹口气,“你让我怎么说呢?”总算停止了罗嗦,见我要挣脱,依旧死死拉着我不放,“小玉儿,咱们夫妻一场,若能死在一处,我总算没有白活这二十八年。”
“多尔衮,亏你还是大男人哎,别想着死不死的,我可不想死,你该想着咱们如何能冲出去平安回家才是。”我无论如何努力也抽不出手来,他身上有伤,也不敢动粗,只好悻悻放弃,心中想着自己快要死了还要被人揩油,对他也就不客气起来。
“嗯,我想好了让你平安回家的法子了,晚上你换上明军的衣服,只是衣服是从死尸上脱下来的,血腥气浓些,你别在意,让席特库几个人也换了衣服紧紧护住你,蒙混出谷便是,”他见我把头摇得象拨浪鼓,正色道:“小玉儿,我多尔衮能娶你为妻已是三生有幸,这次你进谷相救,此生已无憾,我决不能让你送命。”
“呸,我才不肯呢,人生自古谁无死,”我想起下句说的是抵抗外夷的入侵,清军可不就是外夷么,下句用在此处太不贴切,只好揪着头发,生生打住,“反正我不肯,要我换了敌人的衣服逃命,即使逃回去也丢死人了,虽然我不过是个女子,可是,气节和骨气还是有的!”我挺起胸脯,瞪着多尔衮。
他的眼中满是柔情,轻轻叹口气,不再说话。
一天之中,除了吃饭,他始终紧紧拉着我的手,在营地巡视,与手下商谈,为兵士鼓气,都不肯松开,想我一个穿着男装的小女人,脸上满是尘土和汗水,帽子歪戴着,头发散乱,瞪着无知的眼睛任他牵着走,也算是古往今来军中奇景了吧。
时间过得飞快,傍晚时分吃过了我们带来的干粮,营地中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黑暗的降临。多尔衮亲手为我整理好头发,掩到帽子里,我有心不要让他帮,想想也许快该死了,就满足一下这个男人对老婆的感情吧,嘟着嘴没有反抗。战马已准备好,刀枪都擦得锃亮,快到午夜时分,我们缓慢地向谷口移动。
子夜已到,前面的兵士一声号令冲杀过去,继而我们身边的几个下人便燃起三堆烟火,在夜幕中甚为壮观。豪格会来救我们吗?我的心中也是一片茫然,没有答案。
过不多久,骑在马上的席特库高喊:“谷外接应咱们的烟火也有了!弟兄们往前冲!”我心中一片惊喜,踮着脚尖想看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傻丫头,你在地上可什么都看不到,就是在马上,也得我们久经沙场的老将士们才能看得到呢!”多尔衮笑着说,火光中,瘦削的脸上有一些欣喜,也有一丝无奈。
我被多尔衮扶上马,身边有席特库等十几个精壮保护着,他轻声在我耳边道:“你若是害怕,便闭上眼睛不要看,”径自骑马到我前面一些,拉开了一段距离,我还想问多尔衮为何不和我在一起,转而一想,他一定是想在前面给我开路了,正寻思着,席特库拉紧了我的马缰策马奔出。
前面的战斗异常惨烈,对方人多,不时有我们的兵士倒下,吓得我忍不住闭上眼睛,闭上了仍然害怕,又忍不住睁开,眼睛开合之间,血腥的场面已经让我木然,自己身边的精壮兵士也倒下了不少。
死死地抱住马脖子,任席特库拖着马缰奔行,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似乎到了一个开阔地带,远处有一些人手持火把策马奔来,身前的席特库高声喊,“我们在这儿。”差点把我从马上吓得掉下来。
依然是一片乒乒乓乓的厮杀,火把渐进,那些人砍倒了不少围着我们的明军,终于赶了过来。
“你们是哪个帐下的?”多尔衮的声音响起来,就着火光,我才发现前面几丈远就是多尔衮骑在马上,看来他一路在奋勇杀敌为我开路,满身的鲜血,不知道又受伤没有,听声音倒还洪亮。
“正蓝旗帐下阿楚哈受肃亲王之命前来迎睿亲王和福晋。”一人从马上跳下,拜倒在多尔衮马前,“王爷和福晋可安好?”
多尔衮下马将那人搀起,见他身后跟了十几个亲随,不远处还有大批的兵士仍在战斗,“有劳你了,带了多少人马来?”
“禀王爷,肃亲王帐下一万一千人全部赶来,”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敢问福晋可好?”
“我很好,多谢将军了。”我高声大喊,那人忙冲我的方向行礼,见这人分外惦记我,猜想一定是豪格的吩咐,想起多铎说过豪格手下有万把人,看来豪格将所有的兵都派过来了,我的心中漾满了感激。
多尔衮也是带了诧异,却只“嗯”了一声,便立即与那人说起战场上的情形,似乎商量着要从哪个方向走。
商量已定,多尔衮与那个阿楚哈一并骑马在前,席特库仍紧紧拉着我的马缰拉开一段距离跟随在后,或许是得了阿楚哈的吩咐,原来跟着他的十几个亲随已紧紧地包围在我的身旁。
没奔出多远,就听到身后阵阵喊杀声、隆隆的马蹄声,大堆的尘土飞扬过来。
有人策马赶上多尔衮他们,似乎大声地禀报什么,嘈杂之中根本听不清,我的心一沉:难道是明军的大批援军到了?
阿楚哈的人迅速赶了过来,对着跟在我身边的正蓝旗军士说了些什么,他们一阵低声交谈,来人又迅即奔回去,多尔衮也回身到我身旁,所有的人都开始策马狂奔,看来果真是明军大批的援军到了。
身后的厮杀声却越来越近,抱紧了马脖子忍不住回头,明亮的火把下,大批的明军如潮水般涌来,身后也有我们的军士在厮杀抵挡,却如同一粒一粒砂砾,被卷入滚滚洪流中。看来我们要命丧于此?

耳边传来多尔衮的低喝:“小玉儿,别回头,扶好了马快走!”
我不敢再分神,趴在马背上任它狂奔,厮杀声已经到了近旁,原本围困我们的锦州明军也围了上来,豪格手下正蓝旗撕开的口子也被合拢上来,我虽然不懂军事,心中却明白,我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豪格的一万人马只怕要和我们一道葬身于此了。
依然是狂奔,紧围在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甚至有血溅到脸上,让我更加害怕与恶心,没有了时间概念,只有狂奔,再狂奔。马儿也许是害怕或是疲惫,速度终归慢了下来,已有追兵窜到了马前,在极度绝望之下,我依然看到两柄刀几乎同时**了马腹。
清晰地感觉到似乎有泪水流下眼角,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在临死的瞬间,依然会因为即将戳入身体的刀枪带来疼痛而恐惧?这一刻,心中想起了我爱的那个男人,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否因为他的执着,造就了我今日的死亡?心底的痛慢慢湮开,方才明白,我的流泪原来是为了他,只怕再也无法见到他了,就让我在这个瞬间为他流一两滴泪吧。
跌到地上,头已是昏昏然,不知道浑身上下摔坏什么没有,只是发昏,一只强有力的臂膀将我拎了起来,见我仍然站立不稳的样子,索性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拎着刀不停在我身前抵挡。
又有两个亲随冲过来,揽着我的这人得了空闲,另一只手猛摇我的肩膀,“小玉儿,你没事吧?”
机械地向他看去,头脑倏地一下清醒起来,“豪格?你怎么在这儿呢?还好你救了我…”
“小玉儿,你真是太胆大了,明知是送死还要进谷,快站好了,咱们杀出去。”以往和我嘻嘻哈哈的豪格没有一丝笑意,口气象个将军般严厉,他穿了普通兵士的衣服,混在阿楚哈带来的亲随之中,想来是刻意不让我们知道他的到来,想到他一直悄悄呆在我的身旁保护,我的心里暖烘烘的。
用手抚去眼角的泪,我冲他一笑:“哎呀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哼,女人,自己不长脑子还把别人也拖下水。”他低声嘟囔,脸色却不似方才般严厉,一手拖着我,一手挥舞钢刀,死命地冲出重围。
正蓝旗的兵士渐渐涌了过来,包裹住我和豪格,他才松了一口气,看看周围的情势,吩咐道:“向西北方向撤。”
西北是清军大营的方向,我明白豪格的想法,虽然他是私自带兵出营,但生死关头也只能期望大营的人来相救了。
天已蒙蒙亮,我被豪格拉着往外冲,却不停地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多尔衮,也不忘吩咐豪格:“豪格,多尔衮呢?咱们得找到他。”
他的鼻子发出一声强烈的不满,低着声音硬声道:“他和阿楚哈在一起。”那个阿楚哈显然是个久经沙场的良将,我放下心来,使出吃奶的劲儿跟上豪格的脚步。
天已渐亮,我们冲上了一个小山头,听豪格和身旁的人谈军情,似乎我们已绕过锦州城,离西北的大营还有几里的距离了,站起来看身后,正蓝旗、正白旗的不少军士已被明军围住,正在拼死抵抗。
一个军士跑了过来:“禀王爷,阿楚哈将军他落在后面了,我们…”
“闭嘴!”豪格一声暴喝。
我浑身一颤,多尔衮岂不也落在后面?忙求救地向豪格望去。
豪格理也不理,“一直向大营方向走,不准休息。”
“不行!多尔衮他们还在后面呢!”我盯着豪格,“你不回去救?”
他避开我的眼光,凶巴巴道:“不听本王号令者,斩!”转过头来,终于对上我恨恨的目光,“你也不成,别以为我来救你就能怎样…”
不听他说完,我甩身就往回跑,他一个箭步拉住我,“你,你再胡闹我就把你打晕了带走!”
“你敢!”我冲他大吼,我和豪格相处时间较多,心知以他倔强的脾气和一点孩子似的傻气,素来是吃软不吃硬,便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豪格,我知道你冒了天大的风险来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不过,我不能眼看着多尔衮不救…豪格,你别把我打晕好不好?”我扯着豪格的衣袖,这招总是百试百灵。
豪格没料到怒火万丈的我突然会变成一副无赖相,一时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愣了一下,又遇到我的“扯袖”攻势,竟然象以往一样随口答应:“好。”
我脸色一变:“你都答应不打晕我了,我可走了,别拦着我。”绕过他就往回奔,被他又扯住,我拼力挣扎。
“多尔衮对你很重要吗?”他盯着我的眼睛。
“唔,”我一时无法回答,“我不知道,”抬头望着豪格深情的凝视,心中明白,豪格是喜欢我的,所以我才敢利用他的喜欢,请他来救我们,可是,是我自己愧疚,不愿让多尔衮因我而死,为什么还要害了豪格呢?对于多尔衮我有着不忍,对于豪格我就能够忍心吗?
有稀薄的雾气弥漫上了双眼,我真心地向豪格道歉:“对不起,豪格。我原先想着没有人能帮我,只有找你了。可是,没想到明援军来得那么快,差点让你也送命,我真的很感激你,”我握住他的手,“可是,这次我真的不能让多尔衮送死,我不能不救的。谢谢你。”松开他,我倒退一步,再看看他年轻朝气的面容,吸一口气,狠心跑开。
没跑出多远,听到身后豪格一行人跟来,他扯住我,“上马!”将我一把拉上一匹马,迅速往回奔去。
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边杀也是边往西北方向突围的阿楚哈和多尔衮他们,没有一句话,豪格身边的亲随便杀入,豪格让我自己在马上扶好,他坐在我身后,双手拿了刀也是奋力拼杀。
身边的不少人倒下去了,血腥气越来越浓,我坐在马上瞧得清楚,敌方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我们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一阵心酸,问身后的豪格:“豪格,你若能冲出去还是去吧,别管我们。”
“你不走,我也不走。”他两手不停挥舞,声音中也有着疲惫。
心中难过,是我害了豪格,无论如何不肯让他陪我送死,想起以往豪格和春儿教过我的点滴骑术,摸出多尔衮挂在我身上的一柄短剑,将马头调向西北,猛然跳下,还好有所准备没摔着,站起用短剑朝马**一戳,马儿受惊,向着西北方向冲出,豪格猝不及防,好在精于骑术,没有摔下来,却勒不住受惊的马,向着西北而去。
我撑住胆战心惊一步步向多尔衮挪去,他胸前有伤仍在强自苦战,余光扫见我忙奔到我身旁,“小玉儿,你受伤了么?”
我摇摇头,“多尔衮,我没事,只是,我怕一会儿被刀剑砍死会很疼,更怕被活捉了去,一会儿你用手中的刀将我一下捅死,让我不要遭受痛苦好吗?”
“不,小玉儿,你别怕,我不能让你死。”
“没关系,你只管捅死我,别让我受罪了,这辈子你杀了小玉儿,下辈子你一定要补偿她好不好?”
多尔衮长刀落地,一把抱住我:“小玉儿,是我害了你,我怎能忍心动手?”大限将至,我们俩抱头而泣,仿佛从未有过不睦与纷争,夫妻情深意重,不离不弃。
当面对死亡的时候,反而觉得周遭静了下来,似乎可以看得到远方卷来的尘土,听见远方传来的嘶鸣。
也许是幻觉吧,不去管它,我摇摇头,多尔衮却站起身来,将我也拉起来,我有些站不住,跌在他怀里,“小玉儿,听,明军乱了,西北方向有大批人马冲过来了。”
其后我一直有些迷迷糊糊,多尔衮见我害怕,让我伏在他的怀里不要看那些血腥场面,又用双手拢住我的耳朵,不必去听刀剑冰冷的碰撞和临死的呼喊与呻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在他的怀里昏睡过去,再次恢复意识已是震天的呼喊,“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见我醒来,多尔衮在我耳边低声道:“小玉儿,咱们的大军和援军都来了,把敌军十三万大军都吃掉了。这次锦州大战是咱们胜了。”
“好啊,那咱们都不会死了。”我的意识依然有些缓慢,只是随着他也高兴起来。
周遭突然一派静寂,有马匹踢踢踏踏地过来,喷两声气,立在近处。多尔衮将我小心放在地上坐好,自己跪下行礼:“罪臣多尔衮叩见皇上,多尔衮军机处置不当,请皇上降罪。”
我抬头望去,皇太极疲惫却依然神采奕奕端坐在马匹之上,目光凛然地扫过满地的众人,看及我时,眼中的是不舍、痛苦,还有无声的愤怒吗?
事发紧急,我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毅然决然地赶到多尔衮身边,没有解释,也来不及解释,可即使解释了,他就能够接受吗?
在他的注视之下我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头又开始发昏了,多尔衮见我神色有异,忙跪前一步扶住我的身子,皇太极那边刹时传来一声重重的冷哼。
“皇上,小玉儿受了不少惊吓,请让她先去休息,再来给皇上请安。”多尔衮跪着又是一揖。
马上传来几声重重的粗气,皇太极仍不发话,又盯了我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多尔衮要搀我到一旁休息,这时皇太极终于开口了:“豪格,你可知罪?”我本欲站起,听到皇太极的问话又坐在地上,心中一阵扑通扑通乱跳,低声向多尔衮道:“咱们听会儿。”多尔衮也挂念豪格私自派兵之事,见我要呆着听,也就跪着不动。
豪格从众人之中跪爬几步,“皇阿玛,儿臣有罪。”
“你很有出息啊,有何罪你倒是自己说说。”皇太极敛住怒气,冷冷道。
豪格还未答话,众人之中又跪爬出一人,“皇上,阿楚哈未经肃亲王准许就私自出兵入谷,请皇上依军法处置。”原来是阿楚哈,我抬眼看去,他满身尘土,斑斑血迹,一只胳膊用布简单吊起,显然也是受伤了。他明说了是背着豪格出的兵,依着阿楚哈对豪格的忠心,一定想替主子背罪了,好在豪格为了保护我又不想人知道,偷偷换了装扮,除了贴身的亲随,没人知道豪格也入了谷,可是,只怕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没了豪格的准许,任属下有天大的胆子也带不出一万余人马。皇太极能怎么处置豪格呢?
我还在发楞间,周围不断有人跪爬出来请罪,豪格也连连叩头,我了解皇太极的脾气,越是众人都来求情他就会越是生气,表面上不怒,心中的怒气则更深。果然,他不怒反笑,“豪格,你治军治得好啊!”豪格一向怕皇太极,只是口称有罪,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皇太极怒气更深,眼光瞄过我和多尔衮,猛然下马,从豪格身上拔出一把刀,众人都是一愣,纷纷大声求情。依我对皇太极的了解,众人面前他一定会顾全豪格的脸面,不会责打豪格,只是,他的怒气无从发泄,那个阿楚哈只怕会成为刀下之鬼!
一片“皇上息怒”之声中,多尔衮也向豪格方向跪行几步,期望皇太极能止步,我明白皇太极的怒气发泄之地,独向阿楚哈扑了过去,果然,皇太极拔出刀后,紧走几步即将砍下时,我已拦在阿楚哈的身前。
“你…”他见是我的身形,一头的尘土,满脸的凝重,身上却穿着他送我的一身男装,心中一痛,手却收不住,只有反转刀背,结结实实地磕在我的背上。
近看他的那个瞬间,只瞧见了他满眼的血丝,一脸的惊鄂与哀痛,那你呢?你瞧见了我眼中的不舍与痛楚么?你可瞧见了我唇边对着你展开的一丝笑容?
再次醒来已是一天之后,趴在马车内,虽然马车已经走得极慢,可是每一下颠簸还是让背上钻心般肿痛,立秋抽泣着,依旧多嘴,从她的嘴里我知道了昏过去之后的情形。原来立秋去找豪格之后豪格当即就要进谷,被阿楚哈拦住,劝阻按我的计划行事,豪格终于答应,却不让立秋跟着,在她的哭闹之下,还派人把她看了起来以免多事。两日后的凌晨皇太极率三十万人马赶到,连同济尔哈朗的大军一道拔营而起,立秋才得以一块儿跟着,大军终于将明军围困,救下我们,皇太极要杀阿楚哈时,被我扑上去,刀背砸到了我,听立秋说,皇太极几乎傻愣在那里,多尔衮冲上去抢下我,见我身上没有刀伤,只是被砸昏了过去,才略微放心,大叫军医上前,豪格冲过去抱住了皇太极,生怕他怒气更盛,现场是一片大乱,皇太极愣了许久,也许是事情太过突然,也没处置那个阿楚哈,黯然挥手让众人散开,自去帐中,派了军医和一队人马送我回京,多尔衮豪格他们继续留在锦州围歼明军。
我背上有伤,一路上马车行得极慢,将近五天才赶回盛京,回到府中,听说多尔衮已派人送信回来,松锦大捷,俘获了明将洪承畴,一两日便会回来。
听到了我回府的讯息,皇后也赶到睿王府,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不仅知道我私自率几府家丁去前线救多尔衮的事,连我拦着皇太极杀阿楚哈都知道了,要不是看我还病恹恹的,只怕会把我训个几天几夜。临走了,还叹着气交待我:“你可不许再莽撞行事了,这次的事皇上一定大怒,你们睿王府受到的处罚不会小,多尔衮是大清的栋梁,处罚一阵子过去也就好了,至于你,可就难说了,罢了你的福晋之位都不为过,更别说治罪了,”她毕竟心肠软,恐我病中担心,又不忘安慰我:“你放心,毕竟是科尔沁格格,皇上不会拿你怎样的,我也一定保你,只是你以后可不许胡闹,记住了?”
见我郑重点头,她才放心,又说起宸妃贵妃她们也要来看我,被她拦住,我如今毕竟算是罪名未定,宫妃都大规模地来探望,只怕会惹皇太极不快。我苦笑,自己不知怎么弄的可就快成了罪人了,我深爱的那个男人,会如何处置我?
第二日的半夜多尔衮回府了,说是不放心我,昼夜兼程赶回来,见我只是背上的伤,并无其它的不适,才放下心来。
“你毕竟是戴罪之身,不随着大军行进,偏要急着回来,皇上肯答应吗?”
“这些天四哥没给过我一个好脸,我去求他要自己快马回来时,他当然是黑着脸不答应,可是我叫了多铎几个将领一块儿去说,他总不能驳了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子。”他有些气哼哼道。
我深知多尔衮这样做,只会让皇太极更加生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想着他拉上多铎几个人一起去求情的情形,有些好笑:“你叫上几个人陪你说情,就说让你提前回府的事吗?堂堂的大将军如此想家,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别人笑便笑去,我福晋舍了性命来救我,我还不能早点回去看她吗?多铎他们对你佩服得紧呢。”多尔衮正色道。我只是笑笑,把皇后交待的话告诉他,让他低头认错,只怕这次会降罪下来。
多尔衮满不在乎,只是忙着给我又请了几拨大夫,都说背伤不要紧,养一两个月就好了。我不肯让多尔衮看我裸露的背,他也不恼,听立秋说我背上依然红肿,又发话让府里去寻清凉止痛的药来,折腾了整整一天,晚间也不去别处,在我卧室的外间打了地铺,硬是要守着我,怎么说都没用,我也只好随他去。
第二天的中午,他正在陪我用饭,宫里便来了人,说是皇上率领大军已回来,传他进宫。他放下碗筷,诧异了一句:“怎么这么快,总该今晚到才是。”便匆匆换了朝服,叮嘱我不必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总是有些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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