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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轻的少妇——准确地来说她应该是个姑娘,除了她已经生过孩子之外并没有更丰富的阅历来证明她是一个成熟的女性。她孤身一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独自面对着社会的种种诱惑,和内心燃起的种种**。没有一个更明白的人为她指明她该走的道路,她没有一个逻辑的系统的思维模式,虽说她也是思考再三作出的决定,但依旧是很随意的,和不经过大脑思考没有两样,她的内心充满着迷惘。可是,她毕竟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对孩子的思念一直折磨着她,她甚至想放弃自己一直追求的生活,放弃她自己,回到孩子的身边。可是,和那个所谓的“丈夫”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的姜桂娥已经深知他的脾性,如果她这次回去,她的“丈夫”会对她怎么样她是可想而知的。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这使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变得相当地疲惫。再加上同宿舍的人对她的冷落,使她变得更加的孤独起来,没有人可以倾诉,“水手跳舞吧”成了她唯一可以忘记痛苦的地方。
——前面我也向大家介绍过,“水手跳舞吧”虽说是一个娱乐场所,可这里的收费并没有体现出男女平等的原则,它反而有一种重女轻男的嫌疑,因为这里对女士都是免费开放的。这对于那些低收入的工厂女工和大中专院校的喜欢跳舞的女学生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而女性同志增多的地方自然会吸引更多的男性同志的加入,也许这正是商家们聪明的地方。可是,舞厅毕竟是一些游手好闲的风流浪子以及一些不法分子藏污纳垢的地方,在这些地方呆久了,耳濡目染的都是一些污言秽语,就像一点原理的毒蛇一样,一步步将姜桂娥引向犯罪、引向毁灭……
当姜桂娥第二次来到“水手跳舞吧”的时候,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好奇地到处瞅来瞅去了,而是直接向舞池走去。这时的舞池已经挤满了人群,他们都跟随着疯狂的音乐声和吧台的呐喊声疯狂地摇摆着。姜桂娥好不容易才挤了上去,找了块可以容纳两只脚的地方站了下来,她站在上面的感觉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么笨拙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跟上了音乐的节拍和地板的节奏以及疯狂的人们疯狂地摇摆起来。大概是因为这里的人太多了,或者是姜桂娥跳得太投入、太疯狂了,没跳多久她就有些热得受不了了,于是,她便走下舞池,脱去了外套,将外套放在角落的一张空椅子上面,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紫色长袖内衣和一条黑色的喇叭裤再一次挤进舞池,再一次跟着疯狂的音乐疯狂地摇摆起来。这时的她已经彻底地忘记了所有的痛苦,耳朵里只有疯狂的音乐,脑袋和身子都处于相当兴奋的状态,只知道跟着疯狂的音乐疯狂地摇摆着,又过了不知多久,她见她面前的男孩扯着嗓子对她大声说了句什么,可里面的噪音实在是太大了,她只听得“嗡、嗡……”的声音,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于是,她问道:
“你说什么呢?”
他又大声说了句什么,可姜桂娥还是没听清,也就没去理会。
小伙子却又向她靠近了些,将嘴唇贴近姜桂娥的耳朵,大声说道:
“我说你的身材挺好的。”
“无聊!”
姜桂娥并没有再理睬他,可一会儿之后,他却又凑上来说道:
“不过,我瞅你跳得挺别扭的,没有放得开。”
“真没礼貌!”姜桂娥也凑上去大声说道。
“来!我跳给你看。”
那小伙子说着,便举起双臂,在头顶摇晃着。并疯狂地甩动着脑袋,他的疯狂简直让姜桂娥入迷,让姜桂娥羡慕不已,姜桂娥也想像他那样摇摇脑袋,可脑子却有些反应迟钝,怎么也不听使唤。这时候,那小伙子又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怎么样?这才叫疯狂,这才叫尽兴。”
姜桂娥没有说话。
那小伙子又掏出一粒药丸放到手上说:
“只要你吃上半粒这药丸儿,你也能这样。”
“这是什么?”
“摇头丸。”
“摇头丸?摇头丸是什么东西?”
“摇头丸就是——只要你吃了这东西,你就能像我这样疯狂的摇摆,怎么样?要不要来一粒试试?”
姜桂娥可从来没见过这东西,要她从这样一个陌生人的手里接过这玩意儿,她的心里着实还有些犹豫。
“怎么样?害怕呀?不敢吃?”那小伙子见她不说话,说道。又在心里寻思道:“她一定是因不认识我而不敢吃药。”于是,他又说道:“不要紧的,这东西不是什么毒药,它只是一种兴奋剂,你吃了之后,只不过会使你跳得更加地疯狂一些,摇头摇得更尽兴一些罢了——真的不要紧的,吃不死人的,你想想,这里这么多的人,它要是个毒药,我又怎麽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你吃呢?退一步讲,就算它是毒药,这里这么多人,我又能把你怎样?”
姜桂娥听了他的话,心想,“她说得也对呀——反正我现在也以这个样子了,它要真是毒药,我被毒死了,倒减轻了我的痛苦。”于是,她伸出手来说道:
“那就给我一粒吧。”
“好的。”那小伙子说着,拿了一粒放到姜桂娥的手中,说道,“这东西便不能多吃啊,一次吃半粒就够了。”
“吃半粒?哪有吃半粒的药啊?吃一粒不行吗?”
“有半粒就够了,可丑话说在前面,我叫你吃半粒你要吃一粒,要是出现什么后果,我可不承担——这药原本就是我白送你的,我如何承担?”
“哦,”姜桂娥听了小伙子的话,将药丸掰成了两半儿,吃下了半粒,剩下的半粒用一张随身带着的卫生纸包好,放在口袋里。果然,过了一会儿,药劲上来了,她的脑袋就有些不听使唤了,于是,她就左右不停地疯狂地摇摆起来,致使她的脚似乎都感到有些飘动,她几乎快要摔倒,随后,她又向舞池的栏杆走近了几步,伸直手臂,抓紧护栏,她的脑袋跟着疯狂的音乐疯狂地摇摆起来,一头乌黑的长发也随着脑袋疯狂地甩动着。包括她那纤细的腰肢和性感的股部也跟着疯狂的音乐有节奏地左右来回扭动着。在药力的作用下,她的疯狂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完全忘却了自我,几乎失去了控制,完全陷入了疯狂,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完全停不下来了。
——姜桂娥疯狂地扭动着她那圆圆的股部,也许是因为药力的作用,也许是她太投入了,此时此刻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一位寻求男欢女爱的大学生看到她那性感地扭来扭去的股部之后,早已被她那圆圆的股部吸引住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并一步步向她靠近、贴近她,并跟着她的股部的扭动左右摇摆着……他带着一种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子常有的冲动和对女性的爱的渴望,还有一种像刚刚出生的婴儿对这陌生的世界所怀着的恐惧一样,他稍稍显得有些胆怯,他慢慢地将他那颤抖的双手伸向姜桂娥的腰间,刚刚触到姜桂娥的腰部,却又立即缩了回去,依旧站在原地跳着,也许是因为药力的作用,也许她根本没有觉察到这个年轻男子的举动,依旧继续扭动着她那性感的股部。弄得这位大学生好像着了魔一样,随后,他干脆向她的身上贴了过去,他紧紧地贴近她的身体,搂住她的腰肢跟着她来回摇摆着。姜桂娥想试着将他的手扒开,可是是白费力气,他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识和力气将她死死地控制住。任她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姜桂娥心想,“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她再挣扎了一会,就不再挣扎了,她突然产生了一种被征服的感觉,她任他将她搂在怀中,任他的手在她的身上蠕动着,她依旧跟着疯狂的音乐扭动着她那纤细的腰肢和性感的股部,拼命地甩动着她那长长的头发,她柔和的发丝摔打在后面这个人的脸上,他毫不躲闪,而是尽情地享受着发丝的柔和。此时的姜桂娥已经不再挣扎了。他见她不再挣扎了,他又掀起了她的内衣,将手向她的衣服里面伸去。姜桂娥正享受着这种抚爱的同时,却不知为什么,她的嘴里泛起了白沫,这可让这个大学生心慌了,他不知所措,忙问道:
“你这是怎么啦?”
姜桂娥没有回答,依旧在那里摇摆着,这个大学生急了,又问道:
“你到底怎么啦?”
姜桂娥依旧没有回答,那位大学生继续说道:
“你到底怎么了嘛?你说话呀!”
姜桂娥仍不啃声,那位大学生又说道:
“你不能再跳了,先找个位置坐下来吧?”
姜桂娥还是没有说话,心想:“我看你怎么办?”
“快下去吧!找个地方坐下来!你不能再跳了!”
这时候,这位大学生再也不顾及她的反应了,他完全控制着姜桂娥,他抱着她的腰,挤开了人群,将姜桂娥从舞池里拖了下来,找了两张挨着的空椅坐了下来——这时候大多数的人都在舞池里跳舞,空着的椅子很多。哪位大学生掏出一包餐巾纸,拿了一张递到姜桂娥的手里:
“摖摖嘴吧!”
姜桂娥接过纸,摖去了嘴角上的白沫,并问道:
“你到底怎么了嘛?你不要命啦?跳得这么疯狂,难道你遇到了什么令你伤痛欲绝的事情?到底为什么你会这样?”
姜桂娥正欲开口,突然又被抑制不住的泪水挡住了她要说的话,她一边哭一边说道:
“也许你不会相信——不!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会的,我会相信你的,只要你说出来,我会相信你的。”
“不!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我,所有的人都不会理解我,所有的人都会抛弃我,所有的人都回离我而去——”
姜桂娥说到这里,那位大学生看着她一脸的茫然,将两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扭动着她的身子,让她面对面的站着,看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
“你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也许别人都不会相信你,也许别人都不会理解你,也许别人都会抛弃你,也许别人都会离你而去——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不会!我一定会相信你,一定会理解你,我绝对不会抛弃你,也不会离你而去——今天,我们初次见面,我说这样的话你也许不信,在这段时间内,我也无法向你证明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一定会发觉,至少我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你有什么痛苦你就说出来吧!只要你说出来了,你的痛苦才会减轻些,因为只要你说出来了,我就会帮你分担一半的痛苦——”
“不!你不会相信的——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姜桂娥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那位大学生有抓住她的手,他们俩手掌与手掌相对,手心与手心相对,他继续意味深长地说道:
“只要你说出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姜桂娥看着他满脸的热诚,她想了想说道:
“你知道我的命运有多么的悲惨吗?说出来你也许未必信——哎!还是不说了,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哎!你看你,真是急死人了,好不容易才叫你开了口,怎么又不说了呢?”
姜桂娥又想了想,继续说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就在我两三岁的时候,我的爸爸因为一次车祸失去了一条腿,我的妈妈也因此离开了我们,所以,我是跟爸爸一起过的——可是,我的爸爸因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脾气变得异常地暴躁起来,经常地打骂我——特别是在他喝醉酒之后,他就变得更加地残暴起来,打得我几乎不堪忍受——我好几次都想到了死,并且,在我七岁的时候,我居然自杀过一回……”
“什么?一个七岁的孩子居然想到了自杀?”那个大学生听了她的话让他感到有些吃惊,姜桂娥继续说道:
“嗯——不过,因为发现及时,给救活了。自那以后,我姑姑一家都搬了过来。而我的爸爸有离开了我,从此,我就只得依仗着我的姑姑一家子过日子,做什么事情都得看他们的鼻子和眼睛——我的姑姑一家子是为了得到我爸爸的房产才答应抚养我的,很显然,他们为的只是这一份房产,并没有认真地履行他们的诺言。他们一家人对我都非常的残暴,经常地孤立我、冷落我,在寒冷的冬天,他们叫我去河边凿冰洗菜;在炎热的夏天,他们叫我在火炉口烧火;我的表哥和表姐们也经常地打我,你看我这腿,”姜桂娥说着,拉着他的手,让他摸自己的两条腿的膝盖骨,并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看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这条腿的膝盖骨是不是向内凸出了一点?”他听了姜桂娥的话,伸出两只手,分别摸着她的两条腿的膝盖骨,果然有一条腿的膝盖骨向内凸出了一些,心想,这人也真够残忍的。姜桂娥继续问道:
“你感觉到了没?”
那位大学生这才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说:
“嗯,是的。”
那位大学生听到这里,眼里已含满了泪水,姜桂娥继续说道:
“而且,还有一件更令人发指的事,就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的表哥——我的表哥竟然强行奸污了我……”
“什么?你才十三岁的时候他竟然……”
那位大学生气愤地说道。姜桂娥说到这里,早已是泪流满面了,那位大学生又掏出一张面巾纸来递给她,她接过来,拭干泪水之后继续说道:
“可是,命运之神似乎在故意捉弄着我,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原本打算出去找份工作,自谋生路,却不想又遇上了人贩子,我又被卖给了一个比我大十九岁的男人做老婆,还给他生下了个孩子。可是,他一点出息也没有,别人欺负我他也不管——”
姜桂娥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那位大学生在一旁听得相当地入神,他的心几乎完全置身于姜桂娥的遭遇之中,内心抑制不住的痛苦——或者是同情、或者是怜悯,他同样也抑制不住地流出了泪水,这使姜桂娥看了甚是感动,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那位大学生突然说道:
“其实,我的命运与你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的母亲在我还没有学会走路的时候也就离开了我,比你幸运的是,我的童年并没有因为我母亲的离去而受太多的苦难。我的父亲为了我忍受了许多的屈辱——他不明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小孩子从小需要经受磨练方能长才。他为了能够顺利地将我抚养长大,为了我小时候能够多受点儿爱,少受点儿罪,也为了自己少受点儿罪,就想依靠我那没有子女的伯父来共同将我抚养长大。这对于他们兄弟俩而言,这应该是一个双赢的措施。可是,由于我的伯父有一门手艺,他是个木匠,自然挣的钱就多一些,所以,他便成了我家的一家之主。嗓门儿也就大了一些,在我父亲面前,他常常是昂着头、挺直了腰杆,对我父亲说话也是粗声粗气的,经常是用命令的口气与我父亲讲话,而我的父亲为了我,他是忍气吞声。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在无奈之下,他终于气出了病来。因为,自从我读高中开始,我的伯父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突然将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放了外债,最可恶的是,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将钱放了出去,收了十几年都没收的回来,他还放。每年到了年终岁末的时候,别的人家都乐呵呵地忙着过年,忙着准备年货,而我们一家子则却为了要债东奔西走。可这还不算,他后来又将家里的积蓄拿了出来投资办什么脱谷厂、家具厂、养鱼场等好多的产业。可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始无终的,开脱谷厂,建厂房,买机器,等一切都筹办好了之后,只开了三天就不开了。买了一大堆价值三五万元钱的木材,就把它放在外面风吹日晒,养鱼也不好好地看着。最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把家里的积蓄花去了一大半,我的学业恐怕也要因此而中止,我秋学期的学费能否交得上来还很难说呢。我的父亲也因此给弄得精神失常,他几乎快要气疯了,有时他在家里连续三五天都不吃饭,别人怎么劝他他也不听——他的思维也太狭窄了,就是想不开,现在在家里也不知怎样,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你和我不一样,你比我幸福多了,你毕竟还有一个父亲在为你操劳,你伯父毕竟供你上学供到现在,而我……”
“是的,我是有个父亲,略比你强些,可我家里的资金毕竟掌握在我伯父的手里,我不能任意地向他提要求,我很喜欢艺术,我从小就想要一架钢琴,我也想要一些纸和画笔,可这些,我伯父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而我又不敢跟我的父亲讲,因为他不但办不到,而且,这也会增加他内心的痛苦和负担——有时我甚至要一支钢笔都不敢跟他讲。即便是一件最简单的事,我跟我伯父讲了,只要他有一丁点儿反对的意见,我就不能再坚持了,因为我的坚持除了给我的父亲增加一份痛苦和我伯父对他的辱骂之外,其它一丁点儿好处也没有。”
“看来你还挺懂事的嘛。”
“那是自然,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人的语言也许是可以骗人的,可人的眼神是绝对骗不了人的;人的耳朵会容易上当受骗的,可人的眼睛是明亮的。”
“也许你是对的。”
“我们去喝杯饮料吧?”那个大学生提议道。
“不必了,你钱多呀?这里的饮料、酒水都是挺贵的。如果你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花一点钱也是无所谓的,可听你刚才说来,你家人供你上学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弄点钱来,还是能省就省吧?现在就免了吧,有时间咱们到外面吃,外面的实惠些。”

“好吧,那你就躺在我的身上睡会儿吧。”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更多的是姜桂娥看到了他这个大男孩在听说了她的故事之后,眼里含满了泪水,姜桂娥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亲切,她深深地感受到了这样一位大学生的胸怀,她并没有拒绝他,而是顺着那个大学生的手,将她的脑袋枕在了他的手臂上,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她是那么地安详,许久、许久……她甚至睡着了。这位大学生为了不影响她的休息,他的一只手臂被枕在了姜桂娥的脑袋下,另一只手将姜桂娥拥在了怀中,即便腰酸了,胳膊痛了,他却丝毫没有动弹。
姜桂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待她醒来时,已经很晚了,在舞厅里面娱乐的人们大多数已经渐渐地离去,而拥着她在怀里的那位大学生却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不免感到自己有些失礼,忙坐起身说道:
“不好意思,我太困了。”
“没关系。”
“现在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
“那你快回去吧。”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我就在这里过夜,因为我现在没地方可去了,宿舍里的门早已经关了。”
“不会吧?你在这里怎么过夜呢?”
“那怎么办呢?”
“去我那里住吧?”
姜桂娥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认识了你这么长的时间,跟你说了这么多的话,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叶德权,你呢?”
“姜桂娥。”
“那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啊?”
“我在一家箱包厂工作,你呢?”
“我还是个学生。”
“在哪里上学?”
“扬大。”
“什么?”
“扬州大学。”
“哦?看不出来嘛,你还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大学生又有什么用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读完这学期,下学期还有没有机会上还不一定呢。”叶德权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继续回到了刚才那个话题:“你真的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嗯。”
“什么?这怎么行呢?这里冷冰冰的,待会儿人走光了,灯一关,这里空荡荡的,黑乎乎的,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不睡出病来,也要吓出病来,你还是去我那里睡吧!”
姜桂娥还是没有作出回答,但是,在她的心里已经默认了,因为直觉已经告诉了她,身边的这位大学生的确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她也估摸到这位大学生的心里可能会对她有一些想法,但是,就凭他刚才的泪水,她就敢相信他绝对是一位置的托付终身的男人;就凭他刚才的泪水,就算叫她立即以身相许她也心甘情愿;就凭他刚才的泪水,她信他。
叶德权在那里站了半天,见她没有说话,便又立即说道:
“你不拒绝,就是答应喽?”
“好吧,烦人!”
“那好吧,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就赶紧回去吧。”
“好吧,你等一下,我去拿一下衣服。”姜桂娥说着便站起身,向刚才放衣服的地方走去,叶德权则跟在她的后面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吧。”
于是,他们一起走到姜桂娥放衣服的地方,她拿起衣服,两个人便走出了“水手跳舞吧”。
他们下楼之后,姜桂娥跟着叶德权走到一辆自行车的旁边,叶德权拿出钥匙,打开自行车的车锁,姜桂娥问道:
“你住在哪里呀?”
“我住在史可法路。”
“不认识。”
“就在扬州职业大学的后面,”叶德权说着,将自行车推了出来,腿往上面一跨,坐到了车上,对姜桂娥说道,“走吧!上车吧!”
“我们还是走过去吧!”
“什么?走回去?路挺远的,你不累吗?你不是腿受伤了吗?”
“已经习惯了,不要紧的,”姜桂娥说着,挽着叶德权的手臂说道,“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说话儿,岂不很好?”
“好吧。”叶德权说着,一只手推着车,一只手搂着姜桂娥的腰肢,他们宛然成了一对情侣的角色。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一会儿,叶德权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才好,他昂起头,挺直了腰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
“这里的夜景挺美的!”
“是啊,确实不错,特别是那在灯光的映衬下的喷泉,简直是太美了。”
“我们去那边坐会儿怎么样?”叶德权提议道。
“好吧。”姜桂娥应了声,他们俩便向喷泉走去,到了那里,叶德权将自行车停在了路边,牵着姜桂娥的手,来到喷泉旁边,面对着喷泉坐在一张木凳上,迎面吹来的清风透过喷泉喷出的水珠的过滤,并夹杂着水汽吹拂在他们的脸上,让他们顿时感到清爽宜人,好像有一种刚刚洗过肺的感觉,他们都做了一口深呼吸。叶德权问道:
“感觉怎么样?”
姜桂娥又做了个深呼吸,回答道:
“这种感觉太好了,清爽宜人,简直快要飞起来了。”
姜桂娥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周围的夜景,突然感叹道:
“要是能在这里照张照片该多好啊!”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只可惜今天太晚了,照相的都已经回家了。待那天有时间,我们出来早些,也照一张。”
叶德权说道,随后,他们都沉默了一会,“万家福”楼上的钟声响起来了,钟声敲响了十二下,叶德权又对姜桂娥说道:
“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吧。”
姜桂娥说着站起身来,叶德权也跟着站了起来,走过去推上自行车,他将自行车推到姜桂娥的身边,脚往车上一茬,坐在了上面,对姜桂娥说道:
“上车吧!”
“还是走回去吧。”姜桂娥坚持道。
“好吧。”
叶德权说着,依然是一只手搂着姜桂娥的腰肢,一只手推着自行车往他的住所走去。路上,叶德权又问姜桂娥道:
“你出来多久了?”
“你是问我从老家出来多久了,还是问我从仪征出来多久了?”
“我是问你从仪征出来多久了。”
“快两个月了,”姜桂娥回答道,随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我现在很想我的儿子。”
“是啊,作为一位善良的母亲,特别是自己曾经也过过没有妈妈的日子的母亲,经过十月怀胎从你身上掉下来的第一块肉,怎么能说不想就不想呢?所以说,你说你想你的孩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人们说将自己的孩子抚养**是每一位善良的母亲义不容辞的义务。但是,我认为他应该有一个前提,就是这个孩子是这个母亲自愿怀孕自愿生下来的,他是爱的结晶。而这个孩子既然不是你和你心爱的人生下来的,你是当了别人的生殖工具,在违背你的意愿的情况下生下的孩子,你所受的损失还没有人去弥补,你放弃他,又有谁有理由怪罪于你呢?抚养这个孩子并不应该是你的责任,你也没有必要受到良心的谴责,如果你不甘心你的一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度过的话,你应该寻找你的幸福,你甚至应该为你所失去的这宝贵的青春去通过法律的途径向他们索取赔偿。显然,从你的脾性来看,你是一个不断追求,永不言弃的女人。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为了给自己寻找一个自己想要的生活,你付出了相当的、别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我敬你!爱你!但是,如果在你出来的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你依然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或者说,在这段时间里,你是时时刻刻想着孩子,没有孩子就活不下去的话,那我劝你还是回到孩子的身边吧,因为过去的毕竟已经成为过去了,重要的是未来的路是否快乐,这只有你自己能够体味了。”
姜桂娥并没有对他的话作出任何的回答,她只是一直在脑海里思考着叶德权刚才的话,她认为到目前为止,这是唯一一位能够站在她的角度为她做系统的考虑和分析的男人,这是她迄今为止听到的最忠实的话,她在心里感叹道:“果然,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在姜桂娥的心里,她对这样一个人充满着由衷的钦佩和感激,她感受到他是一个明眼人,他什么都能看透。这时候,他们没有说话,直到他们走到路的尽头,拐了个弯,走到盐阜路上,叶德权又介绍了一路的建筑,以及河对岸的花鸟市场。走了不远的路,他们又拐了个弯,便到了史可法路上,叶德权向姜桂娥介绍了史可法路的来历,并讲述了史可法先生在抗击满清侵略的斗争中表现出的勇猛和顽强,以及人们对史可法先生的怀念之情。可是,现在呈现在姜桂娥面前的史可法路却被一间挨着一间的洗头房包围着。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亮着的粉红色的灯光,黯淡而又温馨,十分有诱惑力。里面的女人是浓妆沫艳,她们裸露着美白、修长的大腿和深深的乳沟来勾引着那些整日里花天酒地、沉迷于美色的浪荡子弟和那些好色的阔佬。
道路越往里越是崎岖不平,坑一块,洼一块的,这些都是超负荷的货车留下的痕迹。道路两旁的梧桐树的树枝杂乱无章地伸展着,有的都伸到了路的中央,显然是长时间没有人修理的结果,严重影响着过路的行人和车辆的通行,路灯也有些微微发红,灯光又被浓密的树叶遮挡着,昏暗的灯光让人觉得有点恐怖。姜桂娥跟着叶德权穿过坑坑洼洼的史可法路,拐进一条小巷道,进入了一个居民区,又拐了三个弯,在一间小房子旁边停了下来——这是沿着房东的院墙披下来的一间小屋,显然是不会太高的。叶德权打开了门,开了灯,微弱的灯光照满着这间狭小的屋子,屋内没有铺地,也就显得不够平整,室内的陈设相当地简单,一张破旧的床和两张破旧的桌子以及一张方凳便挤满了整个屋子。屋顶是用芦苇编织成的,一张桌子上面立着一排的书,其中大部分是世界文学名著,夹杂着几本教科书,另一张桌子上面一盏台灯,灯下铺着还未写完的文稿。
“进来吧!不好意思,这里有点儿乱,也特别简陋,连凳子也只有一张,带你到这里来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就坐在床上吧!我去帮你打水。”
叶德权说着,弯下腰来,从床下拿出一只脸盆走了出去。
姜桂娥坐在床上,环顾着四周脱皮的墙壁和用报纸、硬纸板封着的窗户,这里唯一吸引她眼球的也就是桌子上立着的一排书了,像《红楼梦》、《金瓶梅》、《悲惨世界》、《乱世佳人》、《茶花女》、《巴黎圣母院》、《约翰-克里斯朵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安娜-卡列尼娜》等,都是享誉中外的世界经典名著。
一会儿,叶德权打水回来之后,便又带着一份歉意说道:
“现在打不到开水了,就用凉水凑合着洗一下吧。”
“没关系的,”姜桂娥说着,便开始脱鞋,准备洗脚,一会儿之后她又说,“走到你屋里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大学生,这么多的书。”
“怎么?你也爱看书吗?”
“以前是,现在不了。”
“为什么?”
“没这条件呗,”姜桂娥叹了口气说道,“你见农村里有几家有你这么多的藏书的呀?再说了,这些年来,我遭遇了这么多的不幸,哪里还有心情看书啊?后来生了孩子,早就把书抛到脑后去了。”
“那倒是。”
这时候,姜桂娥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台灯下的一叠稿纸上,便仔细翻看了一下。
“怎么?看不出来嘛,你还是个小作家?”
“哪里呀?你就别讽刺我了,我只不过是有这方面的爱好而已。因为喜欢,我就做了。我觉得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在你有限的生命里,在不损害别人的利益的前提下去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是人这一生中最大的快乐,也是最充实的。”
“小样儿,人不大,道理却不少,倒跟我谈起人生了,不过你说得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有点大学生的样子。”
“啥叫做有点大学生的样子啊?”
“我明天早上七点半上班,记得叫我阿!”
“那我六点半叫你不晚吧?你们公司的地址在哪边?”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叫我怎麽送你呀?”
“你到了水手跳舞吧我就知道怎麽走了。”
“哎——真拿你没办法,那我们五点半就得起床了。还得吃早饭。”
“随你便。”
叶德权大概是为了不影响她休息,就没有说话。姜桂娥便很快进入了梦乡。这是她离家以来睡得最沉的一个晚上,床上的被褥是软绵绵的,被套也是全棉的。既暖和又舒适,还散发出茉莉花的芬芳。直到第二天早上,叶德权将她叫醒之后,姜桂娥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她满怀深情地亲吻着叶德权,这到底是因为感动还是感激,还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孤独、和无助的挣扎之后产生的对肩膀的依靠的渴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她经历了她人生这么的坎坷与曲折之后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与冲动。可这一吻却使这位可怜的大学生一下子坠入了情网。
姜桂娥趴在了叶德权的身上,充分地享受着这种幸福,许久、许久……叶德权将她拥在怀里,给予了她很大的安慰和温暖,又过了一会儿,叶德权怕她上班迟到了,对姜桂娥说道:
“该起床了。”
“让我再靠会儿。”
显然,姜桂娥对这种感觉还在充分地享受着,叶德权没有说话,而是更紧地将她拥在了怀中。再过片刻之后,姜桂娥亲吻了一下叶德权的嘴唇,便起床了。
“你想吃点什么?我现在去买早点。”叶德权问姜桂娥道。
“不必了,你直接送我去公司吧,我们公司有早点,现在太晚了。”
“我尽量快点就是了,不吃怎么行?不吃我也骑不了车呀。”
“一顿饭不吃会饿死你呀?”
“这怎么讲话?不吃就不吃吧。”叶德权说着,将自行车推了出来,“你真不知道你们的公司在哪边吗?”
“不知道。”
“那我还真得走到‘水手跳舞吧’?”
“对呀,只有到了那里我才知道怎么走。”
叶德权听了她的话,表现出一脸的无奈:
“你呀,你呀,我该怎么说你呢?我都快被你气死了,赶紧上车吧!你迟到了可别怪我啊。”
“你这样就气死啦?那你以后还怎么受啊?”姜桂娥坐到车上说道。
“慢慢受呗。”叶德权说着便骑着车子往前走,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车子飞快地往前走着。因为要返回到“水手跳舞吧”,他们才知道姜桂娥的厂子的路线,所以,他还是比较急的。
可当他们走到史可法路的尽头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早餐摊点,姜桂娥又突然说道:
“好吧,”叶德权听了她的话,只得停下了车说道,“真拿你没办法,‘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又有什么用啊?”
“明白就好。”姜桂娥笑着说道,“你虽然吃了这么多年的饭,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看你饭是白吃了,书是白读了,你还需要磨炼磨炼才是。”
“你怎么这么说我呢?你还是快点吃吧,怎么一点时间观点都没有啊?”
“我不是你,大学生,有时间观点。”
“你是在夸我呀还是在损我呀?”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喽。”
他们这短暂的交谈到此结束,叶德权停下了车,他们走到摊点前,叶德权买了两碗豆浆、四只包子和四只鸡蛋。可姜桂娥只吃了一只包子便放下了筷子,说道:
“好吧,快走吧。”
“这里还有这么多不吃万不是浪费了吗?”
“用方便袋带着就是了。”
于是,叶德权只得将剩下的早餐打了包,又冲冲地上了路,叶德权一口气首先将姜桂娥背到水手跳舞吧门口,随后又跟着姜桂娥指的方向,拼命地往前走。他们穿过繁华的市井大街,穿过崎岖的“汉广陵王墓”旁边的山道,又走了一条宽阔的马路,终于到了离一家门口标有“韩国独资永林箱包有限责任公司”字样的公司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姜桂娥说道:
“到了。”
姜桂娥说着,便从车上跳了下来,叶德权也跟着下了车,并说道:
“你小心点儿吧。”
“没关系,谢谢,你倒是挺会体贴人的。”
“那是自然,你现在才知道啊。”
姜桂娥又回过头来,抱着叶德权,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说道:
“好了,我走了。”
“你几点下班?我晚上来接你。”
“到晚上再说吧,你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晚上我打电话给你。”
姜桂娥说着掏出一本随手笔记和一支圆珠笔来说道:
“你说吧,我记下。”
“好,请记录:13912145936.”
“——13912145936”姜桂娥一边写一遍确认,写完后又说,“好,记下了。”
“好吧,再见吧。”
“再见!”
“再见!”
叶德权说完后,却放下了车子,他们再一次紧紧地拥在了一起,久久地没有分开,姜桂娥看着一个个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心里感到很难为情,便将叶德权挣脱开来,说道:
“好了,我要上班去了。”
“再见了,你去吧。”
“不!我要看着你走,你送我到这里了,我要目送着送你回去,我要先看你走了,我才会上班。”
叶德权争执不过——或者应该说她被讲鬼饿的话感动了,也在姜桂娥脸上亲吻了一下,便骑上了自行车往回走,骑了一段路,又转过头来对姜桂娥摆摆手说:
“再见了!”
姜桂娥也微笑着向叶德权挥了挥手,她呆呆地站在厂门口,静静地望着叶德权渐渐远去的背影,静静地……直到他拐了个弯消失了,再也见不找他了,她才转过身来,向公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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