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发记已形成了一个习惯，逢年过节，都要杀鸡烧香拜天拜地，祈求好运，祈求平安。像开时装店做生意这样的大事，发记更是做足形式，每个店铺开业第一天，都抬了烧猪摆在门前，烧香朝拜。如果，不是城里不许燃发鞭炮，鞭炮定会响得震耳欲聋。
然而，该做的都做了，发记也忙这忙那，很尽心尽力地打理那几间时装店，但生意并不理想，几个月下来，不是赔了店租费，就是赔了员工的工资。发记愁得牙痛般，时不时咧着嘴儿吸冷气。
这几个月，小妹也没能在家里闲着，帮着发记在店里忙前忙后，月底一清帐，钱没赚，还要从银行里往外贴，那心就一揪一揪的。
两人心情都不好，脸上就少了笑容，说话也不知轻重了。经常就为一点小事争吵，吵到后来，总扯到生意上。
小妹说：“说，说，说。你就剩把嘴了，做成了哪一件事？有哪一件事能做得好好看看？”
发记当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说：“我是什么事也做不成，做不成又怎么样？我喜欢！”
小妹说：“你喜欢，你喜欢。到时你去喝西北风，别想要我陪着你。”
发记说：“没人要你陪，你要走就走，走得远远的。”
小妹说：“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是不是人话？”
发记说：“是人话，是鬼话，关你什么事？”
小妹说：“你这没良心的，我算是瞎了眼了，现在才看清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发记说：“现在看清楚了？现在后悔了？现在后悔也不迟！”
小妹急得跳起来，说：“你怎么不早说这样的话，你怎么不早说这样的话？”
这么说着，小妹便哭了起来。
开始，发记见小妹哭，还心慌，忙上前去说好话，承认自己的错，说自己是气糊涂了没把住嘴，乱说乱说了。说生意不好，自己心里急，拿小妹出气了。说自己很不应该这么做，钱可以不赚，但老婆不能不要。
后来，小妹哭了那么几次，发记就想这小妹是故意的，骂完了他，还要他哄她。他心一硬，就不理她了，任她在那哭，一个人躲得远远了。
大件松来做过和事佬，他说，你们吵什么？吵什么？他说，不赚钱就别干了，把店铺都退了。发记说，能退吗？那是签了合同的，租赁期五年。大件松说，合同又怎么了？合同也是人签的，拿笔改过来就行了。发记说，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吗？大件松就笑了笑。
他说：“你别怪小妹说你，我看说得很对，你看看你那样子，凶神恶煞的，比以前长脾气了。”
发记说：“我怎么不觉呢？”
他说：“你这是发穷恶。像我以前一样，越没钱越恶。”
发记说：“我知道你有钱，但你别在我面前摆阔气。”
他笑了起来，说：“以后，别吵了。做生意嘛，当然有亏有赚，小妹，你也不要看得那么重，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如果，真没解决的办法，就叫司徒把合同改过来。”
发记说：“我会想到办法的。”
大件松说：“你发记鬼点子多，不会想不出办法的。”
他对小妹说：“你也不要成天唠叨。你自己不知道，你唠叨起来就没完，不心烦也被你唠叨得心烦了。”
大件松走后，两人虽然不再吵了，但心里还是不甚愉快。
有一段时间，店铺关了门，发记还不想回家，想想也没什么地方去，就在街上闲逛，想这生意怎么就做得这么不顺？想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想应该如何去改变？虽然，他还弄不清楚自己那里出了差错，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经营方式有问题，是非要改变不可的。
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霓虹灯也不再闪烁了。发记走着走着，却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竟是黄小娟。她抱着几本书，笑吟吟地看着他。她问，老板，你去哪？发记愣了一下，说，随便走走。
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黄小娟说：“我刚下晚校。”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工人文化宫门前。
后来，他问自己，这是一种潜意识吗？潜意识想到这里来等黄小娟见黄小娟吗？他当然不承认，也没有理由能让自己承认。许多年以后，他与黄小娟的关系不一般后，再想到这次邂逅时，他才对她说，冥冥中，他已经等了她好久。
发记问黄小娟：“可以陪我去吃夜宵吗？”
黄小娟脸红了，这是发记第一次向她提出老板职责外的要求。
她拒绝了，说：“我不吃夜宵的。”
发记笑了笑。
她很快又改变了主意，说：“我可以陪你坐坐。”
发记说：“不用了。”
他说，没关系的。
他说，你回去吧。早点睡，明天要上早班的。
第二天，回到店铺，发记就感觉到了黄小娟的不安，她总站在那里，时不时地向他张望，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发记知道她要说什么，知道她为自己昨晚拒绝了他感到愧疚。
发记本想把她叫到办公室向她解释几句，但小妹在另一个店铺打电话过来，说有事要他过去，他就急急离开了。这事放下后，发记就没再想起来，到了晚上，店铺关了门，发记才感到有一件什么事卡在心里，到底什么事呢？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这时候，他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工人文化宫的门口，时间比昨晚早一点，发记就蹓达进去了。工人文化宫是一组环抱形的建筑群，从外面看，并看不到它的规模，进去以后，才看到一个宽大的操场，所有的建筑便把这操场环抱了。这里，比已显冷清的街热闹许多，各种补习班还在上课，还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以前，发记也时常到这来玩的，那时，玩捉迷藏，躲在阴暗里，是很难被人发现的。哪想到，现在几乎变成了学校。有那么十数年，恢复高考后的十数年，许多年青人把考取大学当成一种追求，把补习文化课当成了一种时尚，因此，补习夜校蔚然成风。发记不是这类人，当然，什么也不知道。
发记在一棵芒果树下站了一会，校夜就放学了，就有好多人从芒果树下经过，发记很认真地注意每一个经过的人，人都走得稀稀落落了，却还没看到黄小娟。也不知为什么，他很自信地认为，自己并没看走眼，黄小娟在夜校没离开，于是，他还站在那里等。
终于，看见黄小娟了，她在楼梯口一露面，发记就认出她了。她双手把书本抱在怀里的姿势，很深印地刻在他脑里。有一次，他还曾想，是不是应该送个包给黄小娟，他也曾问过她，现在的女孩子时兴什么样的包，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黄小娟一抬头看见了发记，似乎想笑，却笑不起来。
她问：“你，你在这里等人吗？”
发记说：“是啊！我在这等你。”
她便显得有些紧张了。
她问：“等我有事吗？”
发记没答她，说：“你怎么比别人走得晚？不会是上课不专心，被老师罚堂了吧？”
她笑了笑，说：“我有一个公式没弄懂，下了课，又请教了老师。”
发记说：“你很用功嘛。”
问完了，自己也觉得多余。这是自费补习班，都是自愿要来补习的，哪有不用功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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