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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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跪得昏天暗地的时候,有个人从黑暗里快步走来。
待他走近时,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对我说:“姑娘,天已经黑了,桂嬷嬷不是说了吗,跪到天黑姑娘就可以回屋了,您可别再跪了。”我抬起头努力地睁大眼睛看他。
他见我没反应,又走近了两步,小声问:“姑娘还能起来吗?”
我忽然想起他就是那个在桂嬷嬷耳边嘀咕的小太监,我尽量让自己冻僵的嘴唇能准确地发出声音:“你,你是谁?是谁让你来的?”
小太监又前后左右地张望了一番,然后压低声音说:“姑娘就别问了,小的也是受人之托。姑娘还是快回屋歇着吧,别冻坏了身子。”说着就要走。
“你站住!你若不说,我就跪死在这儿!”我很坚定地说。
他忙又走了回来:“唉呀!姑娘你这是何苦呢?自己的身子要紧啊!我真的不能告诉你!这宫里人多口杂,姑娘是个聪明人,连累了奴才不要紧,可万一牵连我主子,那……”他又四下里望了一下,语气似在恳求:“姑娘,奴才真得走了,你快回屋吧!”
“那你只告诉我,你同桂嬷嬷讲了什么?”我瞪圆眼睛盯着他。
他见拗不过我,便叹了口气,又前后张望了一下,极小声地说:“奴才跟桂嬷嬷说:听说这姑娘好像有些来头,是皇上亲自点名要来的,想是在内务院也待不久的!嬷嬷还是想想清楚是打还是不打!姑娘,奴才一共就说了这么几句,奴才真得走了,姑娘快回吧!”说完他脚步匆匆地走了。
待他走远以后,我才缓缓站起来,又倒在地上,又站起来,反复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也不知最后是怎么爬回屋、又爬到床上的,倒在床上,连脱鞋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皮沉重。
可悲的是,同屋的三个宫女竟无一人过来看我一眼,就如同我是隐形人一般,依旧忙着各自的事情。呵呵呵,我不禁在心底冷笑,舒穆禄氏·嫣然,你也有今天?难道是我做人太失败了吗?
我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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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屋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努力地抬起头朝窗外看看,艳阳高照,估计是快到中午了。我浑身酸软,头还是沉沉的,咽喉疼痛想咳却咳不出,或许是没有力气吧。
我知道我感冒了,可惜身边要是有粒‘泰诺’或‘白加黑’就好了,吃下去再睡一觉肯定就好了。唉!肚子也有点饿了。现在后厨已经开饭了吧?我试着起来,可是头昏的厉害,根本没力气,就算起来了怕是也走不到后厨房。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唉,要是烟红、玉莲、念春在就好了,想起我上次受罚,被她们伺候的简直就像个女王……呵呵,她们肯定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想她们吧?不过她们还是别知道的好,免得又是一通哭。我又昏睡了过去。的
“姑娘,姑娘醒醒……”
好像有人在推我,在叫我,我努力努力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在我面前摇晃着,我又闭闭眼,重新睁开,比刚才清楚些了,听他叫我的声音,我隐约知道他就是昨晚那个小太监。
“主子让我给姑娘送药来了,主子说姑娘若身子没事儿也让您把这药煎了吃下,可没成想姑娘真病了,还病得不轻。看样子姑娘是没法自己下地熬药了,这可怎么是好啊!”他急得走来走去:“姑娘像是烧得不轻啊,我,我还是去告诉我主子吧!”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对他摇了摇,气若游丝:“别去!”
他忙俯下身看我:“可姑娘要是照这样下去,怕是不好啊!万一姑娘有个什么,奴才可没法向主子交待啊!”
我声音沙哑地对他说出三个字:“李德全!”
他看看我,愣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是,姑娘,奴才明白了,您挺住,奴才这就去。”说完就往外跑。我又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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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醒醒!快起来喝药吧!”好像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我被人扶了起来,有勺子碰到我的嘴唇,我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我努力配合地张开嘴,把药一口口地喝了下去,身子又被放了下来。
我想睁眼看看她是谁,可终究还是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又是那个声音将我唤醒:“姑娘,姑娘,起来喝点粥吧!”我缓缓睁开眼睛,一个模样清纯的小宫女正在看我,我勉强地对她笑了一下表示感谢。
她也冲我笑了一下,轻轻地把我扶了起来:“姑娘把这碗粥喝了吧!一会儿我再把药端来。”喝完粥她又把我放下,帮我整理了一下被角,就拿着碗出去了。我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天已经黑了,屋里只点了一盏蜡烛。
不一会儿,她又端着一个碗进来了:“姑娘喝了粥,气色好多了,”她又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嗯,也没那么烧了。来,把这碗药也喝了吧!明儿姑娘肯定就见好了,这可是宫里最有名的太医开的药呢。果然见效快!”我一口一口喝着她递过来的药。
她收拾空碗正欲出去,我拉住她:“谢谢你!”
她愣了一下,忙又说:“姑娘可别谢我!我只是个听差的。”
我忙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叫你来的?”
她笑笑说:“奴婢叫香凝,是李公公要我来侍候姑娘的。也是李公公叫人把你抬到我房间来的。”
我又打量了一下房间,对面还有一张床位,再看她的打扮,不像是下等奴婢,“哦!那这是哪里呀?”
香凝奇怪地看看我:“是乾清宫啊!姑娘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自己当然是在乾清宫了,不然能去哪里?
香凝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姑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她扶我躺下。忽听门外有人敲门,只敲了两下便没了动静。香凝帮我盖好棉被拿起桌上的空碗出去了。
门外隐约传来人声,声音很熟悉:“姑娘怎么样了?可好些了……?”随着两人脚步声渐远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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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床上躺了三天,醒来就吃,吃了又睡。总想把生病前后的事情想想清楚,再问问香凝,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想睡,好像睡不够一样。想必是在内务院这段时日总是早起晚睡,这觉儿太缺的缘故吧?
今天我不打算再这么睡了,再睡就难保不变成傻瓜了。
香凝端着药,笑着走过来:“姑娘气色好多了,再吃两副肯定就大好了!来,吃药吧!”说着,就准备拿勺一口口喂我。
“别这么麻烦了,把碗给我!”我从她手里拿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然后把空碗又递回给她,再一抹嘴巴。
“呵呵!还从没见过像姑娘喝药这么痛快的呢!姑娘好像喝的不是药倒像是蜂蜜水!”香凝被我的粗鲁逗得直笑。
我也笑嬉嬉地看着她:“香凝!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我现在浑身上下又充满了无穷的力量!”我握紧拳头做出自己非常强壮的姿势。

“哈哈哈……,姑娘,哈哈哈……”看着香凝笑得开心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烟红她们,她们现在可还能像从前那样甜甜的笑吗?
有人敲门!香凝止住笑,走过去打开门,正准备出去。
“香凝,你叫他进来。”我连忙出声叫住她。她看了看我,我冲她点点头,她便闪开身让那人进来了。
他走进来,有点紧张,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香凝,给我略行了一礼:“奴才孙福给姑娘请安了!”
哦!原来他叫孙福,上次在雪地里我还忘问他的名字了,后来人病了一时也没力气问。我对他点点头。
孙福走到我近前:“姑娘可好些了吗?”他看了看香凝,又对我说:“李公公差奴才来看看姑娘。”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太监。
香凝走到我床边说:“姑娘,你先和孙福说着话吧,我去给姑娘端碗热汤来。”真是个乖巧又明事的孩子。
她出去以后,我忙低声问孙福:“孙福,快告诉我,那天是怎么个情况,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孙福走近我,俯下身,低声说:“幸亏那天姑娘提醒的我,要不我就要去找……,我跑去小声告诉李公公,说‘奴才听说昨儿有个叫嫣然的姑娘,不知因为什么事好像被内务院的桂嬷嬷罚跪了,听说好像还病了,奴才听说这姑娘是李公公亲自给带进乾清宫的,所以来告诉李公公一声,公公自己定夺吧’。李公公听完以后,想了一会儿,又进去交待了一下,就亲自带我去了内务院,然后把姑娘给送到香凝屋里来了,还叫我赶紧去太医院找胡太医抓药。后来的事姑娘就都知道了。”
“哦!”我止住声向外看了看:“那李公公有没有,对你起……”
“没有,没有,我自打十二岁进宫,一直跟着李公公在乾清宫当差,我也算是李公公一手调教出来的,还有香凝也是,我想他可能也不当我们是外人吧!”这孙福果然机灵:“那日李公公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我和香凝,说关于姑娘的事儿我们不可乱打听,也不可到外面去乱讲。”
“哦!”我想了想,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他,他知道吗?”
孙福显然知道我问的是谁,他又直起身向外探了探,然后小声说:“是,知道了,奴才昨儿刚好在御书房当差,碰着了,主子向我问姑娘,我就把情况跟他学了一遍。主子还夸了奴才一句,说奴才越发聪明了,竟会想到去找李德全,我说这哪是奴才想的呀,奴才本来是要去找主子的,可姑娘说不能去找主子,要我去找的李公公。”孙福又直起身朝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主子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居然,居然笑了,说‘内务院的苦杂役,也没能消磨掉她的聪慧过人’,可后来主子又叹了口气,说‘就是这性子还是让人不省心’……”
我闻听到此,一把抓住孙福地胳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孙福被我的突然之举吓了一跳:“姑娘,姑娘怎么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松开手:“没什么?”
“那姑娘若没事儿了,奴才就告退了。”孙福向我行了礼转身欲走。
我忙叫住他:“你等等!你若有机会见到他,就跟他说,”我把手轻按在领口下方:“叫他不用惦记我,我有玉佛保我平安!”
孙福瞅瞅我,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奴才知道了。”
孙福走后,我隔着衣服抚摸着里面的玉佛,心里暖暖的,静静地想着心事。
原来是他!呵!内务院的苦杂役算得了什么?和一群被桂嬷嬷整治得如同行尸走肉的木偶住在一起又算得了什么?被桂嬷嬷以冷嘲热讽、疾言厉色对待更算不了什么!只要生命还在,只要信念如故,我就不会悲哀,纵使陷身茫茫沙漠,我心中那片希望的绿洲也依然存在!
其实,说句实话,我那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叫孙福去找李德全。我当时只是认清了一个现实,那就是我这是在乾清宫,乾清宫外的他们,任谁都不便来救我,搞不好还会给他们惹祸端。那么能帮我的,就只能是乾清宫里的人,想来也只有李德全一人了。我当时让孙福去找他,也只是抱着试试看,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帮我。呵!我自嘲,看来,我做人或许也不是完全失败的!
正想着,香凝进来了,手里还端着汤碗。
“姑娘,来,快趁热喝吧,夜里凉,喝了暖暖身子,好好睡一觉,明儿肯定大好了。”
香凝接过我手里的空碗:“姑娘要不要睡下?”
“香凝,我一直没问你,你在乾清宫当的是什么差啊?这几日不会因为照顾我误了事儿吗?”我盯着她的眼睛。
“我是专门负责在外廷奉茶的,和我一起的还有五个人呢,李公公说我这几日只管把姑娘照顾好就行,他自会找人去替我的班。”她很平静的回答:“李公公还告诉奴婢,关于姑娘的事儿不能随便打听,也不能随便往外说一个字,只要尽心侍候就行了。”
“哦?那我生病这几日都有谁来打听过?”我似无意地问着。
“没有呀,只除了孙福,因为那天是他跟着李公公把您给送到我房里来的。
哦……看来,只有这几个人知道我生病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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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香凝的屋里住了七天,除了嗓子还有些疼经常会咳嗽一会儿之外,感觉已经全好了。我叫孙福转告李德全,说我今日就回内务院当差去了,改日再向他致谢!孙福也告诉我说李德全已知会过桂嬷嬷了,她应该不会因为我这几天的神秘失踪而追究什么,要我放心回去,多注意身体!
我回到内务院后,桂嬷嬷果然没说什么,院里的那些木偶人更是神情木然的好像没看见我似的,也没有人来好奇地问我一句这几日是去了哪里?唉,没办法,我只能继续凭着自己顽强的毅力努力的活下去,并且不断地提醒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变成他们那副样子。
没有想到,我轮回前世的第一个新年竟然要在这内务院中度过了。随着新年临近,要做的活也越来越多,我每天除了麻木不仁地干活,稍有空闲我就会看着手上的玉镯、抚摸着胸前的玉佛,开始悲壮地朗诵我的坚强不屈:
“让我不要祈祷在险恶中得到庇护,但祈祷能无畏的面对他们;让我不乞求我的痛苦会静止,但求我的心能够征服它;让我在生命的战场上不盼望同盟,而使用我自己的力量;让我不在忧虑的恐怖中渴念被救,但希望用坚忍来获得我的自由……”
起初的几天,那些木偶人都会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地看着他们眼前的这个‘怪物’,后来就都恢复了麻木不仁。道是桂嬷嬷每次见了,都会摇头叹气地说‘教不好了,没得救了’……
唉!可悲可叹!明明是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可在他们看来我却成了那个与他们、与这个皇宫格格不入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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