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长恨此身非己有
“长老，我心里没底呀。”
“猪头，本长老心里有底就是你心里有底。”
“那麻烦您得交点底给我呀。”
“你心里没底就是对本长老最大的侮辱。”
我唯唯诺诺地退下去，谁知道站在后面的白小凤嘻嘻哈哈道：“哎呦，盛门主呀，你岂是个坐后面的，席位都给您安排好了，您可别太低调了，武林圣人云：过分的低调乃是高调。”说着说着，推推搡搡，将我推到了第一排席位上，居然与三个长老并列。
我怯懦地看看三长老。
三长老冷冷一句：“让你坐了你就坐了。”
其他两个长老偷偷笑。
我坐下，旁边坐着翠华。
观景台就在赤诚山一处突出的山崖上，恰是天工雕出的一处楼台，那饱满的月亮，稳稳当当地停留在山梁上，好似一个水晶球儿，很有玻璃的质感。
我看山崖下四五十尺左右的地方，是一处镜面也似的大平台，可容得下数千人，此刻，也确实立着千来号人。
都是些甚么人？都是毒妇门的人。
但见她们分成三个方块，红色方块，紫色方块，黄色方块。
红紫黄的衣袂在山风中，在月光下，飘飘扬扬。
几十面幡子，亦招展着。
我看看自己桌前的盘子里，也是几个方块，红色紫色黄色糕点整整齐齐排列着，清香扑鼻。
看下面的娘们，看盘子里的糕点们，我老大一滴口水掉落在一块紫色糕点上，留下一个玛瑙形状的湿印，真是不好意思，我赶紧地将它吃了。吃到口中，但觉神清气爽，好似和丽影妹子来过一回般。
马上有下人过来提醒：“三长老说，请注意吃相。”
我忽然一阵感动，觉得三长老特别像我的奶奶，我奶奶可唠叨了。
俄而，鼓乐大振，山间宿鸟惊飞，天上白云似乎怕月亮受惊，也特意飘来为其遮挡一番。
但见那几个方块腾挪转移，呼吸间，拼成几个大字：
长老好。
大家叫声好。
然后，队形又变成荷花形状，从含羞紧闭到渐次开放，都细致入微地表现了出来。
荷花开尽，忽然冒出一个大仙桃。
这仙桃，起码有十步高，周围鼓鼓地，中间到顶尖尖地，让我产生十分不健康的联想。
忽然，仙桃崩开。
一阵云雾蒸腾，当中飞出一个神仙似的妹妹来。
那妹子艳光四射，舞彩色缎带，浮在空中袅娜起舞，好似凤凰在翻飞。
哎呀呀，是我梦寐所思的幻丽影妹子呢。
我站起鼓掌。
马上有人过来提醒：“三长老提醒，在长老鼓掌之前请不要擅自鼓掌。”
可爱的三长老，您真是让我越来越想起我的老奶奶了。
幻丽影妹子对着台上，娇媚地笑着，此刻我觉得她觉得是在对着我笑，我咧开嘴巴，也呵呵地笑。
幻丽影的眼神能勾死人，舞姿美妙，世间绝伦。
我看看山梁上的满月，忽然有一种幻丽影妹子是从月中飞出来的感觉。
再看看旁边的翠华，马上肯定她就是月中桂花树下的蛤蟆。
丽影妹子表演完好一阵，我觉得满天空中漂浮的还是她的身影。
忽然，好似有人叫醒我的美梦，白小凤朗声报节目：“下面，有请舜山派新任掌门人盛南表演‘龙飞九天章’。”
台下一听，首先是一片静寂，然后呢，一片哄笑。
我盛南不过一条虫，又怎么去扮龙飞翔九天呢？
正犹豫间，但见白小凤偷偷过来曰：“门主只管走到前面行礼，一切自有安排，来，换个靴子。”
白小凤那肉包子小手替我飞快脱下原来的靴子，然后换上新靴子。
我实在忍不住了，趁她换靴子的当儿，捏了一下她的小手儿。
白小凤眉头皱一下，似乎不太乐意，但转瞬间一笑，表示自己不介意。
我大失所望。
换上新靴子，我陡然增高一尺，居然身长八尺，如同三国志里记载的赵子龙。
“到前面空地上，先对长老行礼，然后对下面毒妇门行礼。”白小凤吩咐。
我依照她的话前后上下行礼一番，然后对着下面发呆。
下面的人，也在发呆。
我听得下面有议论声：“这人头戴诸葛巾，身材威猛，器宇不凡，怎么可能是那个甚么剩男呢？”
我正在为怎么扮龙飞天发愁时，忽然觉得一股气流从后面传送过来，推动着我。
眨眼间，我衣袂哗啦哗啦响，很有力度地飘起。
接着，一股气流控制住我的手和脚，好像有几根线在提拉我。
我身子慢慢上浮，双手展开，做白鹤展翅状。
我明白了，一切皆有安排和包装，我放心做傀儡好了。
嗞嗞嗞嗞嗞，那气流好似一条大河又分成很多支流，沿着我全身的经脉走，从丹田走向四面，一直到手指脚趾，我随着这些支流的流动而翻越腾挪，上下左右飞翔。
有时候猛力向前连续击打双掌，觉得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惯性，眼看要栽下山崖时，却一股力道扯住我，将我乖乖收回。
气流渐渐聚集，却从掌心里流溢出来，形成一股股白丝，柳絮一般在虚空中飞着，扭着，再渐渐地，白丝形成一条条蛇状之物，很耀眼地盘旋着，在方圆百来步的虚空盘旋，犹如一条小白龙。
我双掌一推，那小白龙昂头高飞。
“敖——————”气流从我口中破出，好似小白龙在长啸。
我吓呆了，以为自己成龙了。
我双掌合拢，那小白龙摆摆头，盘起长身，缩成十来步大小。
“敖————”我又长啸一声，却完全不是我本人的意思。
我手舞足蹈，我口出长啸，却完全不是我在控制。
我在假打，就如同台上的戏子在假唱。
忽然想起苏大学士的一句诗：长恨此身非己有。
问世间，身为何物，常叫人身不由己。
一顿饭功夫，龙飞完九天。
那小白龙渐渐地，从虚空中淡化，虚无，最后消失。
那股气流缓缓地从我身体里撤出。
我又变回一条虫。
回到座位，气喘嘘嘘，我虽然什么都主宰不了，但至少手脚在动，毕竟干了一件体力活，就好像台上假唱的戏子，毕竟还是跳得很卖力的。
山崖下掌声雷动。
翠华看着我，好像看着天外神仙。
白小凤递上毛巾，连连夸我。
夸我有甚么用？让我摸摸嘛。
接下来，在天台山过着安闲日子。
翠华这个夫人是赖不掉了，但经费得省，三长老知道我穷，把500两白银的银票早早给了我，我算了又算，每天早上只吃馒头和茶水，茶水是免费的，我吃两个，翠华吃三个，中午吃煎水豆腐和炒包菜，晚上吃韭菜炒蛋，至于汤嘛，还是用茶水代替。如果觉得太单调，过两天就将中餐午餐换过来，换几天又换回去，如此盘算下来，一个月才用半两白银。
至于衣服，嘿嘿，全免了，天台山有免费提供制服。
哈哈，真是痛快，节俭是一种美德呀。
晚间睡觉，还是我睡地板，翠华睡床上。
这个婆娘，有时候晚上忽然坐起，拿起剑对着我吼：“盛南，你胆敢上来，本奶奶就剁了你。”
我从梦中惊醒，马上回敬：“雀斑娘们，每月吃我的包子馒头煎豆腐包菜韭菜炒鸡蛋，你还对我凶巴巴地，你知道感恩这个词吗？”
后来，才想明白，她是有点熬不住了。
她熬不住，我可熬得住，大不了自己偷偷练习盛家枪，既安全又省钱。
话说我和翠华在天台山过了半个月，翠华已经熬得面黄肌瘦。
我把银子攥的紧紧的，绝不会让愚蠢的同情心涌现。
这一日，三长老来通知：
今日少林长老十方大师，武当长老空灵大师，五台山掌门…………都要为舜山派的事来见我。
我听了，顿时坐立不安。
我对少林武当的仰慕，简直比天下最高峰还要高七尺，比大海的最深处还要深10丈，他们在武林第一第二的排名从来没有动摇过，天下门派从来只争第三，我爷我娘在帮我选择门派的时候对我的资质有着准确的把握，从来不去考虑少林武当，如果做出这个错误的选择，恐怕我现在还在为如何进入而大伤脑筋，只能做到剩剩男了。
谁知道上天捉弄人，我盛南平步青云做了舜山掌门，如今要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这么一想，我一个时辰内上了5次茅厕。
三长老又把我叫了去。
他让我先走几步路看看。
我学着幻丽影的阿黄走了几步。
三长老又骂开了：“蠢物，教你学虎步，你却走猫步，走猫步又不像，走成了犬步，算了，算了，反正你也是鸡犬之辈，还能指望你龙攘虎步吗？”
“今日几位长老来，你怎么介绍自己？”
“在下盛南，舜山派掌门，请多多指教。”
“猪头，你姓舜，名盛南。”
“我可是姓盛的呢，是盛家伢子呢，这可是我爷的姓，我娘取的名字呢，做么子就要改掉呢？”
“放屁，如今我三长老就是你的爷，就是你的娘，我想要你姓什么就姓什么，想要你名什么你就名什么，当今武林走红的有几个用的是本名？猪头。”
我气恼地不做声。
“你爷娘情况怎样？”
“禀告长老，我爷叫盛嗣业，今年53，能提水来能爬山；我娘叫李美玉，今年百岁已过半，能做糖来会做盐。”
“放屁，你已经父母双亡。”
这简直已经超出我的道德底线，我瞪着长老，真想敲碎他。
“你瞪我干甚么？我说你父母双亡，你就父母双亡，当然，我会给编造一个悲壮的结局。”
“长老，这随便说爷娘双亡，按我们潭州乡里的说法，是要遭雷公老子劈的呢，那是冒得良心的呢。”
“放你娘的狗屁，我就是雷公老子，我不劈你，谁敢劈你，不把你的身世说得悲壮一点谁肯信？猪头，你晓得甚么是包装吗？”
“长老，我盛南又改姓又不认爷娘，这么子做也太冒得良心了。”
“拿来，你给我拿来。”三长老忽然伸出手。
“长老，你要我拿么子东西给你？”我惶惑着。
“银票呀，那500两白银的银票呀，长老我辛辛苦苦栽培你，你却要装道学先生，做孝子，那好，你现在就滚，剥掉这层皮，滚下天台山去。”
我楞住了。
我在良心与现实间做抉择。
“长老，我盛南实在做不下去了，我可以冒得性命，冒得银子，但不能冒得爷娘，嘎样子做，南岳圣帝爷爷会降罪的呢。”
“嗯，你名义上没爹娘，但是，这不妨碍你尽孝道，你积攒下来的银子照样可以孝顺他们，等你一年使命完成，你变回原状，带着你老婆和仔回去尽天伦之乐，谁都不会管的。”
三长老让步了，因为当时我们的天子提倡以孝治国，谁也不敢违背。
“遵命，长老。”我觉得可以接受了。
“见着几个老大，你要给我哭，给我吼，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记住这个悲壮的故事：你姓舜，你爹也姓舜，你祖宗十八代也姓舜，他们都誓死效忠舜山派，毒妇门进攻舜山派的时候，你爹娘力战而死，牺牲前还鼓励你一定要为复兴舜山派奋斗终生，唐掌门还嘱咐你一定要找到少主，重振舜山，你担负这艰巨而正义的使命，杀出七道重围，潜入毒妇门，然后找到了我，记得不？”
“在下记得，我舜盛南记得的。”
三长老见我如此言，总算开口笑了。
然后，他掐指计算了一下，对我说：“盛南，不，舜盛南，既然你是杀出重围来见我的，总得有点金刚钻，才能向各位炫耀自己的瓷器活，来，本长老暂时借你36个时辰的功力，这36个时辰里，你的任督二脉是畅通的，你的功力是目前我功力的三成。”
“三成？呵呵，长老，是不是少了点？”
“他娘的，你还嫌少？有我的三成能量都可以自成门主啦，不知道好歹的东西，等你的使命一完成，看你翘到哪里去。”
三长老好不容易高兴起来，被我的一番蠢话又气得翘起虬须。
“长老，您莫介意，您莫对我的话上心，我盛南不晓得讲话。”
说完，三长老站到我身后，用两手的食指和中指压住我的背部。
我觉得一团火球一般的东西进入，然后往腹部下沉，下沉，好像一个烧红的铁球沉入水中，腹部嗞嗞地响，一股白灼的气体从肚脐冒出来。
此刻，我晓得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我发誓，在这和36个时辰内，翠华那个雀斑妹子不可以对着我吼。
“蠢物，你想用我暂时借给你的这些东西时，你就将心思往丹田里集中，然后往你的肢体方面引导，东西储存在你那里了，你要珍惜着用，待用时间是36个时辰，但是如果过度，也就12个时辰。”
当天下午，少林武当峨眉长老都来了天台山。
在华顶峰，一块地坪上，四面云雾缭绕，古松如华盖，覆盖在头顶上。
脚下群峰俯首，我在各位长老面前俯首。
我本来以为他们个个须发皆白，鹤姿仙容，都是百岁模样。
结果大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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