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山下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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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烤得大地仿似蒸笼一般,室处不见一丝风起,更让路人觉得心浮气躁,此时正值盛夏时节。
由户县通往终南山方向的官道上,正有一辆马车正飞驰而来。拖车的两匹高头大马已在不停地喘着粗气,马身大汗淋漓。放在平日,遇着如此情况这赶车之人定然会让马车慢下来歇一歇。然而此时,赶车之人还在不断地飞舞长鞭催赶着马匹。
前方躲在官道路旁上树荫之下乘凉的路人见此,不禁纷纷注目。马车飞掠而过,扬起滚滚尘土。有人吃了尘土,不禁竟相大声喝骂起来。马车上的人显然极赶时间,对此毫不理会,不一会儿便去远了。那些个喝骂之人找不到骂处,不由得叫骂起了这炎热的鬼天气。
马蹄飞奔,带得马车快速无比,但车身却是出奇的平稳,可见这车夫赶车技术高明。那车夫一幅下人打扮,粗眉大眼,身材魁梧,相貌平凡,但衣衫甚是整洁,整个人看起来甚是精神。
此时终南山下的市集已然在望,车夫也渐渐放慢了车驾速度。待马车行速平稳下来,车夫回身往车厢里恭敬地说道:“禀老爷,终南山快到了。过得前方的小市集便是上山路口了。”
“终于到了么?唉!但愿上天可怜,还能赶得及。嗯,前面市集人多,就别把车赶得太快了。便是不撞到、碰到人,惊扰了行人也是不好。”车夫话音一落,便从车厢中传出一把沙哑低沉声音急促回话道。
车夫边赶车边回话道:“老爷说的是,老爷真不亏大善人之名,到了这时还想着别人。小公子之事,老爷也莫要心焦。老爷常年行善积德,上天都看着呢,它定会保佑小公子长命百岁的。”
停了一下口,跟着又说道:“再说眼看就到重阳宫了,咱城中的高人不是说了么?那里的真人道长高明着呢。俺那俺婆娘也帮着打听过,说是那些山上的真人都会法术,救死扶伤,本领高着呢。还有老爷莫非忘了么?当其时小公子遇险情势如此危急,那疯道姑还不是一见到老爷拿出玉佩就退走了么。若不然,恐怕小公子就,就、、、”下面的词,那下人就期期哎哎的说不下去了。
待过了小市集,车夫仍听不到车厢中主人回音不由得又说到:“老爷马车这便向山上走了。老爷不是说么,那玉佩是全真教丹阳子老神仙送给您的。老爷您与老神仙有缘相识,老神念在过去的情份上,定会全力相助。只是您与老神仙已多年未见,且收起悲容,莫要待会拜见之时冲撞了他,让老神仙不喜。”
那车厢里的老爷闻言,长叹了一声,精神略略振奋了一些,沉声说道:“是啊,却是许多年不曾见得真人容颜了,却不知真人近况如何。阿福把马车赶快些,老爷我实在是心焦啊。”那车夫阿福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长鞭一挥,马车便在山道上快速奔跑起来。
马车又跑得几盏茶功夫,终是到达了重阳宫山门前。阿福把马车停在山门前石阶下,转身麻利地挽起车厢门帘。
车厢十分空阔,厢内分别坐着和躺着一人。坐着的一人却是一富态的老者。年龄约五十来岁,锦衣长袍,打扮十分光鲜,只是面色发白,精神略显不振。躺着的却是一十六、七岁的锦衣公子,但见其满面病容,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神色极是萎靡。
阿福扶了老者下车,又手脚麻利地钻进车厢,小心谨慎地背起那公子下车。那老爷走向山门,阿福背着小公子忙跟在其后。上得台阶见那山门前有两个小道士,一左一右站在大门两侧。那老者整了整衣冠,走上前去开口施礼说道:“两位道长有礼了!”
那两个小道士早就远远见着了马车过来,此时看清眼前三个来人,老者华衣锦服,后面背着人的下人也衣着整洁,只是那背上的公子一面病容,二人心均暗想到:看这公子的面色却是重病在身,三人莫非到这里求医。看这三人衣着打扮显然是非富则贵之辈,一阵搭话却是不能失礼。
重阳宫道学为本,于那针灸药石也通晓,全真七子更是个中高手。下山行走之时,所到处也常常施药治人。名声早显,不时有人到重阳宫中求医。所以见到这种情况,两个小道士也不惊奇。
二人见老者开口说话也不敢失礼,忙还了一礼。其中站在右边的小道士开口问到:“不知老先生高姓大名,三位到重阳宫所为何事?”
那老者立即向说话的小道士拱手说到:“弟子乃是长安张天佑,特来拜见马钰马真人,有要事求助。烦请道长帮忙通传一声。”
那小道士听到来人一开口便自称弟子,又是求见掌教真人,心下顿时一整,态度更是谦和。但还是面露难色地说道:“老先生请回吧,掌教师祖闭门清修谢客,却已多年不见外客了。”
张天佑闻言一急,连忙从怀中摸出一面玉佩,双手捧着递向小道士颤音说:“这玉佩乃是真人当年赠予我的,曾说若有难处便可持此玉佩来重阳宫找他。还请道长禀报一番。便说当年长安小子天佑有急事求见。”张天佑语音颤抖,显然心下极是惶惶。
那小道士听得张天佑说话,急忙接过玉佩查看。玉佩一边刻着‘识心见性’四个字,另一面又刻有‘全真丹阳子’五个字,确是师祖故人,更不敢失礼。只是师祖清修,门中早有吩咐不容轻易打扰。不由得踌躇说道:“老先生莫急,师祖清修是真的,平日无甚大事我等均不敢打扰。小道观老先生此行是求医而来,既然是师祖故人,不若容小道给先生引荐一位擅长医术的长辈如何?”
那张天佑一听还有希望,强压下心中焦急:“多谢道长好心,只是小儿之症并非得病所致,乃是被武功高手所伤。小儿现今危在旦夕,还请道长发发善心,待我通传一声吧。”说着禁不住心下悲痛泣声躬身施礼。那车夫阿福背着小公子不方便行礼,却也不停地点头应和。
小道士见状,连忙急步上前扶起张天佑。心想若实情真如这人所说,那公子多半不测。如我二人现将之拒在门外不通报,将来事情暴露,定受门规重罚。不若将此事通报长辈定夺,免去我二人日后之苦。
小道士心下想定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小道便通报长辈定夺,试试看吧。但成与不成,却还未知。便长辈答应通报,师祖清修之处离此地甚远,来回需时甚久。老先生却需有耐心才是。不若老先生先行进宫中厢房稍事休息,洗洗风尘吧?”张天佑连忙告谢。那说话的小道士便叫站在左边的小道士带人去安顿,自己则去通报此事。

张天佑一行人跟随带路的小道士来到重阳宫侧殿一处厢房休息。那公子一路上昏昏沉沉至今都未醒过,几人也只好将他放在厢房的木床躺在着。带路的小道士下去不久便又打来清水给几人洗脱风尘。张天佑心下惶惶焦急,胡乱抹了几把便在房中走来走去。根本坐不下来。车夫阿福待在床边,留神床上小公子的反应。过得良久,张天佑终是听到厢房外响起了脚步之声。
张天佑迫不及待窜上前去,打开门一望,却正见得一仙风道骨的年老道士刚好走到门前。张天佑细眼一辩,正个是自己要寻的真人马钰。连忙让开门口,迎真人进门。
真人方一进门,张天佑便跪下行礼,口中悲呼:“弟子天佑拜见真人。能再见真人容颜,弟子心中万喜。真人可还记得当年长安城中的张小子么?”
马钰伸手扶起了张天佑,眼睛仔细地辨看了其容貌一会才开口说到:“当然记得,只是岁月蹉跎,如今你面貌却是变形了很多。这些年来,贫道偶有下山之时,也闻及百姓传扬着你的善事善行。很好,很好。这玉佩你先收回去。”
张天佑听着说话,不由心头一暖,眼睛湿润起来。待见得马钰递回玉佩不禁心头一惊,以为方才之话及是真人推托而言。连忙颤音说道:“能得真人记挂,是小子万幸。多年不曾亲身前来拜见真人,小子愧疚。本来今日也无颜求见真人的,只是小儿安康为人所伤,命在旦夕。弟子多方求医,药石无效,一众医者均说此是内功高人所伤,伤势严重,无能为力。又请来武林高人相试,也说修为不够,不能救治。弟子已无他处可求,只余真人处,便连夜赶了过来。还请真人慈悲,救小儿一命。”说着双膝一弯便要跪下去。
马钰真人那里听不出话里之意,却也不责怪。看着张天佑,满面慈祥之色,双袖一拂,张天佑便跪不下去了。“无需多礼,待我诊过再说话吧。”真人说完已走到张安康床边,自有随身童子搬来木椅。
马钰坐下闭目伸手为张安康细细切脉。这张安康脉像时有时无,细若柔丝,明显生机不继,随时都去世之象。马钰不禁眉头大皱。又解开张安康身上衣服,细细检查。待察看完毕,面色已沉了下来。只因他已看出,这张安康身上虽无明显伤痕,但身躯处经脉错乱,五脏六腑均被震伤,这伤应是被人隔空借物撞伤的。
出手这人能隔空借物伤人,内力定能收发由心,便是自己出手也不过伯仲之间。如此人物怎的会向这不通武功的小辈出得如此狠手。若然不是张安康长年积补,身体强于常人,只怕早已一命乌乎,魂归地府。想到此处,马钰心下不由生出一丝火气来。
此等伤势却是麻烦,只是此乃故人之子不得不救。要治愈这等伤势却需要一内力造诣高深之人一鼓作气而为,否则便是救得此子一命却也成了费人。自己现今年事已高,精力有限,却是有心无力。看来还是先稳住伤势,再由志木出手才能成事。当下便灌输了一道真气到张安康体内。马钰真人这一番思虑虽说来话长,其实也不过心下几个念头闪过。
昏沉当中的张安康得马钰真气灌注,苍白的面色稍微红润了些少。
那张天佑由始至终一直观察着马钰真人的神情变化。心也随着真人的神色变化不断地往下沉。又怕打扰真人诊断,也不敢出声询问儿子情况。此时见真人运气灌输,儿子面色跟着好转起来,当下欣喜若狂,急忙上前道谢。
正待张天佑询问伤情时,却被马钰真人说话打断,只听得真人说道:“你且稍等。”转头招来跟随而来的小道童说道:“你且去藏书阁寻你志木师伯,叫他速速前来,就说我有要事相招。”小道士行礼称是退了出去。
张天佑一听此言,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当下便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问到:“真人,弟子小儿情况如何,可以医治么?”
马钰也知道他父子连心,并不责怪他失礼,伸手示意他坐了下来才说:“你莫要多想,你儿内伤我已看得明白,方才召唤之人正是为此。你儿伤势甚重,运气为其疗伤所需时间甚长,我精力有限,力不从心。倒是我那弟子志木内功修为更胜于我,可以试试。待他到来察看过再说吧。你且安下心等待。”
张天佑听完真人这番说话才放下了心。心想既然真人如此说话,想来儿子的内伤还是有医治的希望的。听真人说话便可知那志木道长的厉害,只是怎的江湖上不曾传闻。看来这人定是视名利如粪土的得道高人。马钰真人更是厉害,教出的弟子青出于蓝胜于蓝。
当下心下又是敬佩,又是暗暗为自己当年未能抓住机会而惋惜不已。心下一安,不由得精神一振,长吁了一口气。顿觉心中自儿子伤后引起的种种情绪,均随着这口气释放了出去。
张天佑心下正诸般念头闪过之时,便听得马钰真人说道:“天佑,还记得你我初初相遇时否?”却是马钰恐他心忧,便寻这话头来分他心思。
张天佑哪里不知,闻言当即起身躬身说道:“当然记得,当年得遇见真人,又得真人几日教诲,是天佑一生的幸事。只是当时天佑父母皆逝,又是家中独子,所以未能侍随真人身边,一直是天佑心中最大憾事。时时想起,都叹自己福溥。”说完更是一面的遗憾。
“坐下说话,无需多礼。还记得当年我路过长安之时,听得城中有一大户人家,是忠良之后。家主年纪甚轻,但持家有道,为人乐善好施,长安附近穷人多曾受过恩惠,有大善人之名。心下好奇便想见识一番,当下上门求见。你当时虽是极年轻,且并不知我名号。仍以弟子之礼款待,日日请安。不由得心下欢喜说教了几句,你却也不嫌我啰嗦听得入耳。那时你还未娶妻生子,不想再次相见竟已过了这么些年。这些年来,你时常托人送上金银财物,却是有心了。”马钰真人娓娓道来,神色缅怀。
张天佑连忙站起躬身说道:“未能服侍真人身旁,听不得真人教诲确是天佑平生最大憾事。天佑多所来不曾上山拜见,唯有送上微薄物品聊表心意。倒是请真人恕我多年未来请安之罪。”
张天佑此时心患一去,却已恢复平日风范,当下对答如流,跟马钰真人谈起了别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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