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五千丈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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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旺修身在如方山,他的居所就修在山下一个名为“小水泡”的湖边,是一座以石块垒的个四面通风且顶开天窗的屋子。他每天就坐在这座古怪的石屋中,看着那些从湖水中央游来筷子长的白鱼来回欢快的游泳,有时候天空下起小雨,他也会坐在雨中独自沉思。
当拉屯来到湖边的时候,天空正下着小雨,朱旺就笑着朝他招呼道:“拉屯啊!算算我们已有好几年没见面了,我看如今的你怎么像吹气一样的胖了这么许多?”
闻言,拉屯的面色一红,他先是伏地参了一礼后,方才说道:“朱旺大圣啊,请您原谅我的来迟,这几年的好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我才发现,离上回我来拜见您,时间已经悄悄地过了五年。”
听闻此言,朱旺也忍不住低首想了一记,雨水打湿了他头上一缕白发,然后又在发尖凝成一颗浑圆的小水珠,滴入积水的小水洼中,竟也荡起了如湖水一样的涟漪。
朱旺笑了笑,抬眉道:“没关系啊,你现在来找我,其实也不算迟。”
拉屯连忙伏地又是一礼,然后心中惶恐地说道:“看来,我们赭目人终究是过不了好日子的,开始,吴国人给我们送来了粮食,我们就以为可以天天温饱。楚国人给我们送来了酒肉,我们就觉得我们晓得了天天快乐。可是一旦快乐没有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心中空荡荡地,也恨不得像族人一样,找个地方来发泄心中的不满。我虽在五年前就知道这样贪图别人的东西不好,但是,想着我们也并没有像您曾经说过的那样不劳而获,因此,五年前我就没敢来找朱旺大圣您说出我的真心话,到了今天,我才发现,可能当初的我还是过于贪心了。拉屯今天特地跑到这里来,希望能在朱旺大圣您的面前忏悔。”
朱旺叹道:“其实每个人不都在心中寄望美好,就像我总希望能够像湖水一样宁静,像雨雾一样自由,我还特意搭建了一座四面通风且不受遮拦的屋顶,可是我依然感觉不到我精神的遨游,依然会感觉到约束,得不到我所渴望的自由。你说的那些我似乎早已知道了,但是,也直到刚才听了你说出这番话后,我才明白,我竟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心中寄望美好,也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只不要把美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就像我搭建了这座四面通风的屋子,我在里面呆满了五年,除了稍微懂得了风餐露宿之外,其实,到目前为止,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更有可能,我还失去了原来更多。”
拉屯听了后,神思虽然不通,但心中却是一惊,拉屯喃喃自语道:“莫非朱旺大圣您是说,您当初就不应该搭建这座屋子,就像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接受别人的恩赐?”
朱旺摇了摇头,随即站起身来,这时小雨忽然就停歇了,一道绝美的彩虹架在石羊坡的上面。朱旺抬头望了望后,道:“我还没有想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与你走一趟,到镜池城中去看一看再说。”
裴锦帝十七年的春天,朱旺再度回到了镜池城,赭目人举城欢呼,即便是南面的吴王彭也派人送来了贺礼,而朱旺是来者不拒,什么都不推辞,甚至他就住在镜池的正中也就是位于兕丘的小雷峰塔之中,每天前来参拜他的赭目人络绎不绝,他却如坐枯禅,闭目不语。渐渐地,人们习惯了他这种冷漠,于是,来往的人也就渐渐稀少了,甚至有时,一天之中,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直到春雨落山坡的季节,他终于从蒲团上起身,就一个人在那光秃秃的悬崖上种下一粒谷子。
旁人可以不在意,拉屯却不敢忽略朱旺的一言一行,虽然他也为整日不见酒肉而内心烦恼着。拉屯来到兕丘上,看着在悬崖石缝中播种的朱旺,他问道:“朱旺大圣啊!我不知道您为何要在石头缝中播种?这些稻子据说是要播种在水田里的。”
朱旺也不抬头,他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庞上,此刻犹如涂抹了一层油。朱旺道:“在春天重返镜池路上,我见宽阔的大道上,除了金色的阳光以及车轱辘压着马路的痕迹外,我还收获了一荷包散落在地上的谷子。我想既然是上天恩赐于我,我就要好好地珍惜。可惜,如今的我住在兕丘上,即便天空落雨,这里也不会变成水田一亩。原先搁在我荷包中的谷子,再不种下,它们很快就要潮湿霉烂了。于是,我便试试,说不定它们也会发芽。”

拉屯听了后自然很是惊讶,他回去后便将他听到的以及他亲眼见到的这些,全部告诉了他的夫人,而他的夫人又将这些告诉了住在他隔壁的五嫂。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未到三五日,便有几百人知道朱旺大圣在悬崖石头缝中播种水稻的这件事了。
起先人们都不相信,那些种下的谷子虽然也发了芽,但未过多久,烈日当空,它们中的大多数都被晒死了。人们都暗地里把这件事当成个笑话来说,可是终究有一粒谷子顽强地活了下来,并且到了秋天,当一群色目人偶然路过兕丘,忽然有人极其惊讶地喊道:“大家快来看呀,那山崖上正结着一串稻穗呢!”
稻穗结在山崖绝壁上,竟如山花一般灿烂。金黄色的稻穗在那铁青的石壁上,就如一种希望在蔓延,传递到每一个人的心中。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吴王彭的耳中,吴王彭叹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寡人没想到,连石头缝中也能长出稻谷来。假设那些蠢笨的赭目猪猡也跟着朱旺后面学习种植水稻,那么寡人的一番苦心,岂非如打水漂,白费了心思?”
闻言,古奂在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后,方才说道:“大王,您也莫要忧虑。诚然,赭目人如果真去跟从那该死的朱旺后面,去学如何种植水稻,这可能坏掉我们当初的一番苦心。但是,如今再论大王当初的英明举措,依微臣所见,实际早已取得了大王您最初的期望。首先,赭目人对我们吴国起码早就不存任何敌意了,而楚国却可谓陪了夫人又折兵。从誊鹿直达镜池的道路,经过这几年那些赭目猪猡的修缮,如今我看就是跟晋国最宽阔的连云道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了。”
听了这番话后,吴王彭心情稍微平定了些许,可是,未过多久,吴王彭又道:“只是不能将这些赭目猪猡收为己用,作他山之石以作攻玉用,寡人终究不甘。只恨那朱旺实乃寡人眼中钉肉中刺,此人不除,寡人实难心安。”
古奂摇了摇头,道:“其实,以朱旺之能,若要动手除之,举吴国上下,恐无一人能够做到。不过,这件事情如果放眼天下,倒也并非难事了。”
吴王彭立即奇道:“先生此话怎讲?可有良策告之寡人。”
古奂笑道:“大王自比楚王休如何?”
吴王彭笑答道:“楚王休刚愎自大,自以为天下以他为尊,寡人不及也!”
古奂拍掌赞了声“好”后,又问道:“大王自比晋王侃又如何?”
提及此人,吴王彭的面色终究一暗,隔了许久,方才叹道:“寡人自问雄心万丈,可惜中原会战,就如同一场搏弈赛马,那主角注定不是寡人。因此,比之晋王侃,在权谋上,寡人逊其尚不止一筹也。只可恨那戴术不来助我,否则......”说到这里,吴王彭止不住恨意连连.
古奂自是心中吃惊不小,可他面上却依然春风满面。古奂笑道:“大王英明,楚王自大目空一切,自不可见在他的卧榻之旁犹还有神明需要他屈尊去膜拜。晋王权深远虑,自不可将他心中一直视为潜在威胁的不出现而就不有所准备。眼下,我只想问大王一句,假如大王您设身处地的,以处在他们的位置去着想,当他们二人听到关于朱旺即将入圣的传闻后,他们又将会作何反映呢?”
吴王彭先是一怔,随后拍掌赞道:“赭目人颠越不共,引天下祸乱之源。岂能容之尊出圣人。好!寡人也就依先生言,暂时将寡人所想一拆为三,分别站在楚王休,晋王侃的位置,以及就传闻中朱旺所出的五千丈原,好好地设想一回。”说罢,吴王彭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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