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四海一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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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拉古终于皱眉问出一语。
这回,李灵芝倒也不停顿,只继续说道:“是的,当时贫道见他们所乘的竟是能日行千里的极北小解山秘宝‘挂云帆’,心中好奇,自是一时改不了寻根问底的臭脾气,立即上前问个究竟。你们也知道,贫道是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与人套近乎的本领却是人间一绝。于是,三言两语,贫道就获悉他们确实来自小解山,而且他们这一脉,也正是当年奥句望卒于白山黑水后,继续向北的那一群赭目人的后代。”
“怎么可能?”小蔚忍不住大声惊讶,随即更是疑问道:“李道长,你得把话说清楚,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从来没在小解山见过我的族人,那里是我师傅也就是妖族…”说到此处,小蔚忽然愣住,因为他忽然记起适才李灵芝提到的“挂云帆”,那不正是她师傅碧火道人所提到的与“火如意”一并列为小解山的虚实二宝之中。
拉胜山同样疑惑道:“莫非李道长的意思是,他们顺海南行,正是为八月听潮而来?”
李灵芝笑了笑,道:“当然,贫道的口舌岂是用来胡乱吹嘘作虚把式的,他们当然在贫道的花言巧语之下,说出了他们南行的目的,其一自然是为了八月听潮也就是为了朱旺大圣三百年修身日而来,再就是与你们的目的一样,为归根镜池祖地而来。依贫道所见,他们若出了大限海,乘风渡过黑石峡,就可抵达陈吴海的北面,说不定未过多久,他们就会到达如方山,先与你们汇合也说不定呢!”
拉古抬头道:“他们如何知晓我们在如方山的?”
李灵芝尚未回答,小蔚就低声说道:“假如他们真是从小解山来的,可能是小文告诉他们的,哦!不对,小文从来不和陌生人多说话的,我想一定是小文先和师傅说,然后师傅再告诉他们的。”说到这里,小蔚忽然面露喜悦,问道:“李道长,你可见着我师傅了,莫非师傅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吗?”
听及此问,李灵芝立即摇头道:“差矣差矣,贫道好奇心虽重,却也知道天高地厚,极北苦寒之地,小解山与喑十九坡一向是妖族圣地,且不论那几个妖族大圣对我等人间修道士曾下有禁足令,就论这两个地方,大妖成群,不缺的也正是些智多眼明的家伙。贫道的心思若一不留心被它们识破看穿,岂非大为不美,平白坠了名头,丢了身家性命就更加不值得,贫道岂是看不清形势与事理之辈?到了极北,还不赶紧抽身,更待何时?”
听及此言,小蔚顿时失笑。李灵芝却浑若不觉,只咳嗽一声,便继续说道:“自北面获得此种有关赭目的秘闻新鲜事,贫道的兴趣斗转,一个昼夜,即不辞辛苦,驾鹤飞至西奔海。人啊!这不用心不知道,贫道这么一用心,再加上以曾经的听闻来一一对照,贫道忽然才明白,原来今时的特勒人竟也是当初西行赭目人的一支,只不晓得经过近千年的变迁,原先质朴敦厚的赭目愣子们怎么会变成如今的西域暴徒呢?”说到这里,李灵芝哈哈大笑,其状似是得意非凡。
这时,一直沉默在旁的拉格子终于忍不住问道:“李道长,你不会是说我们位于西奔海的族人也将为八月听潮而来,他们也会来到如方山与我们汇合?”
闻言,李灵芝笑声立止,李灵芝正色道:“当然如此,以贫道目前看法,假如以你们目前归根的祖地镜池城代表东面的陈吴海,若加上北面的大限海,西面的西奔海,以及南面贫道修身的天涯海角,你们赭目人从八方赶来,重聚如方山,正所谓四海一心,只为认祖归根而来。如今万事俱备,只欠缺朱旺大圣何时重生的最后一个消息了。”
这一连串的消息着实令在场的几人吃惊不小,在一愣神过后,小蔚方才问道:“李道长,你快说呀,他…朱旺大圣他到底何时重生?”说时,小蔚转眼向木屋内望去,只见那木屋内黑洞洞的,哪有一点光亮。
忽然就寂静无声,众人沉默不语,连湖面上原本的微光粼粼也消失不见。隔了半晌,李灵芝方才压低声音道:“我先问诸位一下,关于朱旺大圣的法体,最近可有异状发生?”
闻言,拉古立即抬眉道:“李道长,拉古愚钝,有什么话您请直说。”
李灵芝干笑了一声,随即说道:“也不瞒诸位,贫道此来并未安得什么好心。”
此言一出,即便是拉胜山也是一怔,李灵芝继续说道:“为什么说贫道未安好心,此说来话长,且其中牵扯到与贫道师门相关诸多隐秘,故恕贫道闭口不谈此为何之语。不过,贫道经由各方打听,得知朱旺大圣此世出身极其麻烦,居然出于汉人家,而且还是在吴牙乱世之年与你们赭目人结下深仇大恨的戴望书的后人。”
拉古朝着木屋的方向,先是合掌低颂了一语,而后,拉古说道:“李道长,你说的没错,朱旺大圣此世着实心中很苦,他内心的矛盾,又有谁人懂得。”说到这里,拉古长长叹息一声。
小蔚顿时心中一惊,李灵芝也叹道:“想不到拉古大人也已明白此理,贫道又何须多讲。是的,目前最为棘手的是,不是贫道上回带来的昆仑仙露不起作用,而是朱旺大圣他自己内心矛盾,不愿醒来。”
听及此言,小蔚只觉一刹那心中如波涛翻滚,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喊道:“什么?他的心中居然充满矛盾与苦楚?所以他不愿意醒过来,而我却像个傻子,我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且不说小蔚心中难受,就说拉胜山与拉格子他们二人听了拉古与李灵芝适才的对话,自是心中震惊。以拉胜山的雄心抱负,立即追问道:“请问李道长,你适才说朱旺大圣不愿醒来,可是说他此世身为戴望书的后人,不愿为我赭目人与戴家以及汉人为敌?”
拉古怒道:“住口,休得胡言!”说时,拉古张开蒲扇大的手掌,朝拉胜山的脸刮去。
“啪”地一声,拉胜山给打了一个趔趄,嘴角鲜血流出。拉胜山昂头道:“大大,这回我不能服你,事实如此,我实话实说,既然是我赭目人尊的大圣,为何偏要投身转世为我们赭目人的死对头戴氏的后人?我赭目人三百年忍辱,做牛做马,被汉人骂作猪狗不如,你说,以朱旺大圣的通天本领,他为何要投身于汉人家。他不是告诉我们,前世为马,来世做牛。他这般做,你要我们如何尊他,难道我们也要渴望来生为汉人,求荣华富贵吗?”

拉古微微一怔,张开的手掌终究停在半空,拉格子也接口道:“大大,我也觉得三叔说的对啊!我所尊敬的朱旺大圣居然是个汉人,我现在都糊涂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拉古终究一叹,闭目合掌低诵经文,面上的肥肉却如走蚯,颤动不已。见状,李灵芝轻笑了一声,拍掌笑道:“诸位也不用过于灰心失望,朱旺大圣此世固然投身于汉人家,但他即以兵解化龙形八拍,从而破掉戴望书的五域云色旗的杀局牢笼,则表明朱旺大圣的神识已复,他的内心中自是向着你们赭目人的。只是肉身以及此世的记忆犹存,目前的他处境尴尬而已,但这也非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拉胜山立即问道。
李灵芝斜眼瞟了犹在闭目诵经的拉古一眼后,就笑着说道:“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关键是看你们的决心了。”
拉格子哭道:“李道长,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我听到我们所尊敬的朱旺大圣居然是个汉人,我这心中就别提有多么伤心难过。还有什么能比让朱旺大圣重新回到我们心中更为重要的事?我相信我们整个族人都是这么想的。”
小蔚则幽幽地说道:“我…我只希望他能醒来。”
“好!”李灵芝鼓掌高赞了一语,其声清脆,犹如欢快的童子。李灵芝道:“我先前所说的‘说起来很容易’是说,假如朱旺大圣能抹去今世的记忆,那么他就是你们心中那个完美无缺的朱旺大圣。”
听闻此言,小蔚先是一愣,随后就惊叫道:“抹去今世的记忆,那怎么能成,那岂非是连我都不记得了。”说时,小蔚捂脸哭了起来。
李灵芝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就见他笑道:“小蔚姑娘,你怎么总是不把我话听清楚,我都说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抹去一世的记忆,哪有简单的,何况抹的还是朱旺大圣一世的记忆。”
闻言,小蔚哭声立止,而拉古也终于抬头问道:“李道长,我不管你究竟是何来意,但假如你能还我们赭目一个我们心中的朱旺大圣,那么你就是我们赭目的大恩人,拉古在此代表目前存身于如方山这里的三千四百二十七名族人向你表示感谢!”说罢,拉古合掌颂了一语,然后,朝李灵芝伏身一礼。
见状,拉胜山与拉格子也不由自主跟着拉古朝李灵芝伏身礼去,李灵芝终究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这一夜,到了夜过子时,原本星光灿烂的夜空忽然黯淡无光,转而,夜黑得深邃,莫可名状。
被黑夜笼罩着的如方山,在这深邃玄空的天地寂寞里,只余山的一丝轮廓可辨认得清,不过,那也是拜山谷中有赭目人燃起的篝火所赐。篝火即野火,怎能照亮黑暗?火苗子在此黑夜中显得格外渺小,初时犹如萤火,但转瞬就一而百,百而千,一堆一堆,在这方圆十里的山谷中,围成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怪异图案。
且不论这图案究竟为何,在图案的正中,则有一座木屋。木屋架在三层土阶之上,四面通风,顶开天窗,其状似亭又似祭台。可即便这般,一眼望去,其内依然黑洞洞的,深邃玄空,不可名状。
野火一丛丛,从天俯瞰,微如蚁行,渐渐地,由外向内,由东往西。野火所组的图案被拉得狭长。也不知是谁竟点燃此图案正中的木屋,“呼”地一声,野火猛涨,“劈叵”之柴火焚烧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火最终燃成一道直线,穿过那束天窗,笔直冲天而去。
与之对应,云层翻滚,堆积在天之一方,竟成狰狞之状,忽然,一道闪电自那云层中照射下来,到了半途,电走狂蛇。
众人一并伏地,口中颂道:“朱旺大圣,佑我前世。前世为马,今世生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来世作牛,还归乐土。”
众人齐唱,无奈那道闪电越来越亮,“轰隆隆”地,闷雷阵阵,紧接着狂风骤起,黄豆大的雨点劈面砸来。
可即便这般,那木屋之火,却依然不灭,反而越涨越高,如抗天威。也就在众人心中忐忑难安之时,就见一匹浑身雪白的野马从西面撒蹄奔来,其速如风驰电掣,瞬间就凌空奔到木屋的近前,一声长嘶,其音穿破云霄。
众人皆抬头,而这时立在土阶之下如老僧入定的拉古也在这一瞬间睁开双目,只见他一个长臂,竖掌如刀,一刀正斩在马之颈项上。可叹如此一匹神骏异常的白马又如何承受拉古全力施法的掌刀,立即身首分离,只不过其奔势不停,带着一蓬热血,顿时投进那烈焰裹着的黑洞中去。
烈焰熊熊,红与黑色,呈胶着之形,似人之内心挣扎无休。拉古沉眉合目,立在原地,状如一座肉山,他口中颂道:“前世为马,野草疯长。来世作牛,还归乐土。”
颂时,就听一声“哞”地一声吼,大地似是一颤,就见有两只大角,从燃烧着的三层土阶中穿出,紧接着,一个黑糊糊的**从土里拱出。
“好!李道长你可真有手段,连这俯首山的甘子牛也被你召来,看来朱旺大圣果然复生有望,拉格子,我们动手。”拉胜山大声畅笑,随即拎起一根巨棰,朝那甘子牛的背上砸去。
想拉胜山与拉格子他们二人的本事虽与拉古相距甚远,但赭目人天生大力,拉胜山这一棰砸下去,即便那甘子牛全身坚若铜皮铁骨,也立时被砸出一个血洞,鲜血连着碎骨头,一并被那火之旋涡卷进黑洞中。
转瞬,那小山一般的甘子牛连遭十来棰,脊骨顿时被砸烂,四蹄一软,卧地而伏,只是它的头却慢慢转向那束以火焰卷成的玄虚不见深浅形状的黑洞,一对牛眼中竟噙满了泪水。
“哞!”甘子牛哀鸣一声,眼中满含的眷念令人望之心痛。拉古内心无奈地叹了一声,随后即以他棒槌粗细的拇指化出一印,闭目低唱一语,其印正中牛首,血光暴射。想那甘子牛生在俯首山,虽是**,却天性平和不争。此番受召前来,却是做那祭品。可叹如此温顺驯服的甘子牛受拉古一印正中额头,顿时一命呜呼,转眼就被拉胜山与拉格子他们二人合力砸得肉销骨烂,其血肉所化的一道道鲜红,无不被卷入到那被李灵芝所设的“阵眼”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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