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一波三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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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柳树,柳树细枝如梳,梳出一道道光线,照得那货郎怔在原地,隔了好半晌,他方才自省般地笑道:“等了一个下午春光,居然还是一件货什也没卖出手,看来我这个货郎,也只不过是个…”说到这里,货郎撇嘴自嘲笑,然后,将车上那些没人入眼的小玩意逐一收,甚至连先前被少年吹成碎泥的那一只猪叫也仔细用纸包好。当一切收拾妥当,便挑着货郎担,推着小车,踩着夕阳,向东行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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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耳边呼啸着,自从去年春日去追那片即将消散的密林后,少年就再也没有象此时这般发力狂奔过。
但是,狂奔又如何?去年冬天的一场大病,少年高烧近一月不退,梦中尽说的是胡话,左一句“我是谁”,又一句“谁是我”,连多宝道人纪在渊在旁听了都禁不住摇头道:“含德之厚,比之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奈何遭人世,即开其兑,济其事,终不合道也!此或为赤子之劫。”【注2】
当时,纪在渊说这话时,“在渊七子中”的彭是、李厂、郑纯、娄全、卜保俱在旁边,即便当时他们各自修到的境界不尽相同,但也都知道,多宝道人纪在渊引《道德经》中言,必有所指。当想通了,彭是、李厂等人均不约而同地道了声“善”,随后面露悲戚之色。
可说来也生奇怪,少年身受的连纪在渊也束手无策的病情,竟在岁末的最后一场冬雪飘落的时候,不治而愈。除夕之夜,一声除旧迎新的鞭竹声乍响,空山余音,少年猛然起身,对着窗外道了声“雪停了”,眼中露出了希望,又恢复了生气。
只是少年身体虚弱,加之如失去了记忆,竟变得沉默不语,也直到春天三月,骑牛山上的第一朵袖边花开,少年受师命得以下山历练,他的脸上再度露出欢笑。
此刻,轻风又吹在春天里,大地生绿,镜池城中的湖水映着夕阳,水波粼粼,闪出的金光如织锦绣。一条宽阔大道,自西向东,刚好从怪石耸立的兕丘与小雷峰塔旁边经过,此道又名“听潮”,正是当年罗感武道封圣后而建的一条直通陈吴海的大道。
神骏的“白义”在此听潮道上撒蹄狂奔,一路坦途,不见游人,不见尘土,只有一层一层,一道一道,尽是那些为夕阳晚照所散射出来的湖光山色,如在这前路纵情铺染了开来。
少年奔到面色发白,汗如雨落,终于力尽而止,叉腰望着那片将遮住前路的晚晴,只剩下气喘吁吁。
“二姐啊!你若是真的是二姐,你为何不等等我?你知道我有多少话想要说给你听。”少年的眼中只剩下哀伤绝望之意。
晚霞朵朵,竟如是夏日的火烧云,染红了东面的天空。当鲍参门追上来的时候,目见此景,也禁不住暗吃了一惊。
“莫非是妖变红云作祟?”以鲍参门之见识,自是晓得这等大违常规的异景出现,自有来头,而此异景竟发生在传说为罗感修武道的听潮道就更令人匪夷所思。在鲍参门看来,以罗氏一脉历来奉行杀战决绝的作派,此妖变红云之举无疑是向当今罗氏家主也就是“十杀天”罗洗挑衅。
而关于“十杀天”罗洗,在鲍参门下山前,曾有幸听“神机道人”俞在泉论,说是:“罗感为三百年兵家第一人,与戴望书并称入晋以来的一文一武,世称其为‘杀神’。但尽管如此,罗感终究因其杀心过重,晚年以自身结一牢笼,斗己伤致五脉损,后,其修道听潮,重修武道,著《武经十世书》,作十世论以求消解,此正所谓过刚易折,虽贵为人间强者也终将在历史的洪流中折戟沉沙也,此或为覆舟之劫。而罗战之刚,尤胜罗洗当年,只三百年的太平日,令其杀心不显,其心滔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鲍参门暗道:“那神秘的车中人究竟是何来路?在此非常时刻,他竟敢结妖法红云?”思到慎重处,鲍参门一弹指,就听“铮”地一声,一道银环,脱指升空,转眼就在空中一个转折,朝着兕丘的方向飞去。
夕阳渐渐向西隐去,可东面朝向大海的方向依然红彤彤地,如映山红。
少年喘息未定,稍恢复了些许力气,立即挣扎着向前追去。可向他这般虚弱,又如何追得上。鲍参门一个纵身,立即拦在少年的身前,鲍参门道:“雷师叔,适才我业已本门秘法传讯陈纶师叔,料想陈师叔必会在半柱香内赶来与我们汇合,请雷师叔稍安毋燥,此等异状,怕要等陈师叔来此再作定夺。”
闻言,少年一怔,随即就见他睁大双目,怒道:“鲍参门,你赶紧给我让开。”说话间,少年顿时低着头直往前冲。
鲍参门笑了笑,心道:“这小子虽然昼夜之间就长大了三岁,身形面貌俱改,可眼下这举动,与刚来骑牛山的时候,又有何两样?”鲍参门心里虽这般想,可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只见他根本不避不让,深吸一口起气,然后身躯一退,少年如撞在一堆棉花中,浑然不着力。而鲍参门顺势右手一牵,正圈中少年的胳膊弯处。

少年使命挣扎,可鲍参门一张虎手如若铁钳,他又如何挣脱?只见少年的脸儿涨得通红,鲍参门暗自笑道:“按他过去脾性,或许我还未数到三,估计他就又要出恶言恶语开骂了。”
谁知这回终究完全出乎鲍参门的预料,少年的面色由红转青,而后再转白,终于少年长长一叹,放弃了挣扎,只目视着前路道:“姐姐啊!我真地很想念你!可是…可是…”说话间,少年的眼泪竟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流了两行。而此时的前路,一片迷朦,隐隐听得在那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红云中有人在曼声歌唱:“为吾心事,为吾愿事,一切生花梦草,悉数葬在高坡。”
鲍参门终究一怔。
就在这时,就见那红云忽然翻滚,紧接着一道光明如劈风斩出,一阵马踏嘶鸣。
“我有剑名大无畏,心正日月自光明!”
那声音劈波斩浪,一字一音无不阴阳顿挫,行大开大阖之剑光。
见此异状,鲍参门更是一怔。
红云继续翻滚,遮天蔽日,偶有一线光明乍亮,如电闪于混沌之中。
鲍参门禁不住心潮汹涌,上前一跨步,秘藏于身的“知不足剑”立即握在手中。然而,不知为何,他此刻的手心全是汗。
红云复合,再度如火烧云,一层层,一道道,尽情铺染着前路。其色如油彩,浓郁得令人望而窒息。可是,只此一瞬,一道剑光就自云层中破出,先是细如针孔一点,随后放大光芒,转而又成一线光明。
“好!”鲍参门终是忍不住击掌由衷赞了声好。但是,尽管那一线光明守正中央,无奈此红云幻化如浪叠浪,越叠越高,以至于满眼血红,即便是鲍参门克心忍性望之,也觉目眩神驰,头眼晕花。
红云忽然一淡,转为飘渺薄纱一般的雾朦胧,隐约中就听其内有话音传出:“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将心正剑道修到如此境界,也算难得了。你也很幸运,我家主人应邀赴会而来,此时不想沾染杀劫,就姑且当作给冯洞玄一个面子,也就不为难你了,你还不速速撤去?”
此人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喝道:“住口,我有剑名大无畏,岂容尔等邪魔歪道占据人间正道,施旁门左道扰我日月清明?”说话间,剑光耀目,横劈竖斩,原本形若实质的红云顿时四分五裂,自中散开。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手持一柄古剑,正立于道中。不是关丘又是谁?
“好小子,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声宛若兽吼的咆哮声起,自一团红云中立即蹦出一人。此人手持双斧,须发火红。
见来人势猛,关丘毫不退让,反而踏步上前,其手中的大无畏剑走出一道光迹,正撩在那红发胡人的巨斧之上。
想那红发胡人天负异禀,向以力猛名震一方,又怎料到关丘居然以剑硬碰。就见斧剑相撞,其二人俱是身受巨震。然而,即便关丘被一股大力震得口中溢血,其意志依然如丘岳山峰,无可动摇。
刹那间,其剑成披风,九九八十一剑即连成江海无尽。那红发胡人一个失着,原先设想的后手全废,只得由攻转守,凭以双斧护住要害。
鲜血四溅,那剑已成风,当关丘以其观山风而悟的一百零八路披风剑法运到极致,竟快剑如寒风,虽无形无质却杀万物也!此时此刻,即便观战的鲍参远也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他之天资卓绝竟至如斯,我虽倾尽十二分力追赶,又徒呼奈何?”
“啊!”的一声惨呼,那红发胡人睁大双目,眉心一点红,仰天而倒。
剑绝风停,关丘立在道中,剑下指,其端鲜血一滴一滴落于尘埃。
“此剑一气呵成,发乎于内,外力怎可加诸半点其身也!可见,剑道无尽,剑势披风,以心驭剑,自可大无畏。着实好剑!”一人高赞了一声,踏步行来,也不见他如何出剑,剑光却在其周遭闪耀不停,红云一旦触之即如烟消云散。
此人不知从何时何处行来,所过处如行云流水,即便是关丘也忍不住将来人仔细打量。只见此人着一袭薄衫,身形伟岸,面容刚毅,正是时任詹事府副使之职的戴鼎。
“你终究还是来了!”红云之中一人轻叹道,其声幽幽,竟又似喜还羞。
闻言,戴鼎笑道:“既然贵为小西天冰火谷的你也甘愿踏足红尘千万丈,我戴鼎岂能不欣喜而来?”说罢,戴鼎挥剑成云淡风轻。而当红尘散尽,只见一个曼妙的身影立在月光里,听远空传来潮涨潮落的声音。
【注】“含德之厚,比之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引自《道德经》第五十五章,直解的意思是:道德深厚的人,如同初生的婴儿。有毒的虫子不螫他,猛兽不对他撕扑,穷凶极恶的鸟也不抓他。“开其兑,济其事”则引自《道德经》第五十四章,意思是:打开**的大门,成就内心想要的事物。
【注】“白义”为《穆天子传》中载八骏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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