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一波三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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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不算响亮,听来却清晰异常,转眼就见一身着道装的少年行来,其步势如龙行虎步,加之身材魁梧,面容虽仍是少年样,但气势已足。此少年正是清流鲍参门是也!
鲍参门行到近前,对着那少年笑道:“雷师叔,你也真会瞅空子乱跑,害得我们几个这一顿好找,要不是适才那声异常响亮的哨音,我还真想不到你会选在这么光天化日的地方消闲呢!”说罢,鲍参门眼光一偏,上下打量了货郎一眼,其目光如电,瞧得货郎心中忐忑不安。
少年正是雷震,自阴间一游,人间虽只三日,却已平白长了三岁,面容改,身量长大,就连性格也不再是当年在山中无忧任性胡闹的孩童,反而,去年冬季一场大病过后,就时常落落寡欢,愈发不合人群,性格孤僻了起来。
少年支吾半天,也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幸好鲍参门也素来知晓他一贯如此,就笑了笑。也正在这时,就听马蹄声起,远处呼喝声此起彼伏,鲍参门心生感应,瞬间就抬目望去。
只见在湖的西面,游人四散躲避,一驾四乘的马车踏蹄奔来。执缰绳的则是一位虬髯大汉,深目高鼻,竟是个胡人。马车在湖光山色中奔行,转瞬就到近前。
“驭…”那胡人一勒缰绳,奔行的马车如悬崖勒马,四匹高头大马一齐顿蹄长嘶,惊得那货郎面色如土,目瞪口呆。
鲍参门却禁不住暗赞了声:“好马!”鲍参门年岁虽不大,但他毕竟世出古黟大族,从小耳濡目染,见识自非等闲,当是知晓此四匹浅灰色马俱为一种称为“白义”的名马。关于此类淡色皮毛的“白义”马,在胡人的典籍中记载,向为贵人专用,为一种身份的象征。
那驾车的胡人也让鲍参门暗中打量,毕竟适才如“悬崖勒马”的乘驾之术,也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那胡人喝道:“刚才是谁以哨音破空的?”
难得那胡人一口汉语说得字正腔圆,但是,他此言喝出,无论是少年还是鲍参门、货郎都是一怔。
鲍参门心道:“怎么?莫非这胡人也识我清流心法?”
胡人环眼扫视一遍后,其眼光凌厉阴冷,最终将落在鲍参门的身上。鲍参门心中早有计较,顿时微笑道:“适才打扰,着实抱歉!”说罢,鲍参门嵇首以礼。
见鲍参门态度谦恭,胡人只冷哼一声,又道:“小子尚知礼数,只是刚才的哨音扰到我家主公清修,你磕三个响头也就算了。”
鲍参门心中冷笑,可他嘴上却说道:“小子不知礼数,只知师命。师尊让我们来镜池城,说是若遇见罗战,是一定要行晚辈礼的。”
闻言,那胡人顿时一怔,原本嚣张的气焰立即如烟消云散,想他再狂妄,又怎敢自比号称“十杀天”的罗战?也正当那胡人的神情略显尴尬之际,就听车厢中发出一声轻笑,竟是个女子。
那女子笑道:“想不到区区一个清流小道士就这般伶牙利齿,既然你搬出罗战这个救兵,算了算了,不磕头也就算了。”那女子声音虽然听来清脆,但于鲍参门却如坠冰谷。鲍参门面上也不动色,只故作拍掌而后欢笑道:“谢谢这位姑娘了。”说时,鲍参门击掌三响,切合语音顿挫之中,如破冰碎雪。
那女子愠道:“你是谁的弟子?你叫什么名字?”
鲍参门向前一跨步,如龙行虎步,那女子以愠怒而化出的阴煞散入步势中,再化之无形。见鲍参门气势夺人,那胡人顿时怒道:“小子,好大胆!”说罢,持鞭欲挥。
鲍参门一停身,正色道:“在下鲍参门,师从清流李厂。”此话音铿锵念出,即便胡人所为的阴煞之风猎猎,但鲍参门却如悬崖之松,任风吹雨打,其身巍然不动。
车内的女子却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在渊七子中的李厂居然有你这样的徒弟,原来我只听说,清流年轻一辈的,自是以‘雷、丘’二人的天资为最善。如今看来,传言有虚。鲍参门,你让我记住了你的名字了。”
那女子此话说出,鲍参门心中自是起了波澜,可他面色依然不动色。鲍参门说道:“假如姑娘无其它事,鲍参门就此告辞。”说罢,鲍参门转身欲走。
“我家主人尚未发话,是谁允许你离开的?”那胡人怒喝一声,手中马鞭抡起,径直朝鲍参门挥去。可鲍参门似早料到那胡人必将这般所为,只见他一个侧身,其动如脱兔,那胡人的马鞭顿时落空。可那胡人也非是易与,其鞭走得极其怪异,只听得一声炒栗般的暴响,那鞭子竟在空中硬生生的一个转折,随即暴长三尺,如毒蛇吐信,转瞬就将触及鲍参门的后背。

触与未触之际,就听“苍琅”一声,如龙吟出鞘,现出一道光亮,鲍参门翻身一剑正劈在那怪异的鞭子之上,劈啪碎响,溅出暗火,只见那一束如毒蛇般的长鞭作寸寸断裂,落在地上则如活物一般跳动挣扎。
那胡人不禁愣了一记,可转瞬就怒道:“小子好大胆,居然破我法器。”说时,那胡人一搓双掌,一片雪白,一道阴煞寒风直向鲍参门迫去。
鲍参门面色一沉,脚踏不丁不八之守势,而他手中剑扬起,只见此剑阔有五指,剑身成一弧形,光照则通体镂有细花纹,上有血槽痕,却断剑无锋。剑自下而上,取一斜线,剑之断面却正对那胡人。
在车内的女子轻咦了一声,随即就向那胡人喝道:“巴吉,此乃号称守剑道的知不足剑,以你的能力,又如何能破得?还不赶紧撤下,免得再给主人丢脸。”
闻言,那胡人顿时身躯一震,随即一收功法,面色一片血红。
亲耳听得手中之剑被那车内的女子道出来历,鲍参门自是心中一惊,暗道:“此知不足剑藏于古黟鱼粱中,磨其锋芒秘达数百年,那车内的女子又如何一眼识得?她究竟是何来历?”
即便鲍参门少年老成,颇有心计,但此时此境,也觉心乱。也就在这时,就听一人低声说道:“你…你们找错人了,刚才的哨子是我吹泥叫叫的,不是鲍参门。”
少年低着头,红着脸,想要上前,却只走了一步,就停在原地,因为车内忽然传出一声轻叹。
“你还是原来的你吗,你现在又叫什么名字?”那声音轻轻柔柔,如若一团棉花飘在云端,那声音飘飘渺渺,又如一朵浮云难以捉摸。
可那少年却听得清楚,少年恍若被勾起心事,一时间竟呆在原地。静了许久,那少年终于说道:“我叫雷震,师傅告诉我说,当我年满十五岁的时候,我的名字就叫雷震,可去年一场大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记得我好象是不叫这个名字的。”
少年的这一番话说得极其古怪,连鲍参门都禁不住愣了一记。
那飘渺恍惚的声音又道:“原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见名字也就是符号的符号而已。我先前听见雷音,还以为你什么都记得。”说到这里,那声音又是一叹。
少年静静地呆在风中,眉头轻皱,可心中依旧一片空白。就在这时,风忽然从那明亮如镜的湖面一闪而过,风吹起车窗的风帘,那帘子后面竟是露出半张脸孔。
当那眼中有泪光闪动,那飘渺虚无的声音忽然有了感情,那声音道:“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可见人生何处不相逢,古人所言不虚,雷震,你师傅说的没有错,你的名字叫雷震!”那眼中的泪终于被风吹落尘埃,在一刹那,在少年的眼中,竟不知道她究竟是为喜悦还是悲伤而落泪。
风帘恍如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然关上,不见一丝光亮,如隔绝了尘世,随后就见那胡人猛然一抖缰绳,四马顿时踏蹄长嘶,随后就听“驾”地一声,那四匹神骏异常的骏马撒蹄狂奔,在那湖光山色的映照中向东奔去。
湖光如镜,光照心中。忽然间,心湖荡漾,少年如在梦中惊醒。
“莫非她…她是二姐周篱?”少年颤抖着嘴唇,喃喃自问一语,猛然睁大双目,一时间内心的思念与狂热如火激荡,少年拔腿追去。
一连串的变化,如电光火石。即便鲍参门心思敏捷,他又怎知个种玄妙。见雷震忽然如若发了狂地去追那辆马车,即便鲍参门心知那马车中人来历极其古怪,但此时此境,他又如何有半分考虑的余地,只得跟着追去。
风吹柳树,柳树细枝如梳,梳出一道道光线,照得那货郎怔在原地,隔了好半晌,他方才自省般地笑道:“等了一个下午春光,居然还是一件货什也没卖出手,看来我这个货郎,也只不过是个…”说到这里,货郎撇嘴自嘲笑,然后,将车上那些没人入眼的小玩意逐一收拾,甚至连先前被少年吹成碎泥的那一只猪叫也仔细用纸包好。当一切收拾妥当,便挑着货郎担,推着小车,踩着夕阳,向东行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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