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七色心愿花(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山有独山,水有环水。水中一山,其色青青,危崖上则筑有一亭。
亭名“不动”,中有一老者,于棋盘前说道:“你我棋力虽有差别,但人者,自古本无黑白善恶之分,因而,你若与我对局,自当猜子定黑白先后!请——”说罢,那老者闭目,随取数子,握于掌心。可他这般毫不隐藏,握抓棋子的动作又慢,岂会难猜乎?
坐在他对面的一位年轻人则摇了摇头,道:“人无黑白,但人心有黑白。万相皆由心生,或善或恶或在一念之间。相师大人的心思,谁能猜透?”说罢,那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凝思片刻,就猜了个“贰”字。可那老人适才明明抓了五子,他岂能不落于后手。
老人也不客气,执子先行,即与那年轻人以棋论人心黑白。
棋!纵横各十九道,名天下也!可那老人行棋也算极其怪异,举重若轻般地东落一子,西落一子,不依常规。那年轻人倒也规矩,每行一棋必深思,攻守兼备,几无漏洞也!
杀至中盘,棋面转作混沌,那年轻人执子于半空,额上竟汗水涔涔,转眼一炷香点完,那年轻人终释然落子,笑道:“相师大人智多近妖,世传妖刀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朱籍棋力不逮,败退也!”
那老人则不动声色,道:“妖者,只虚妄岁月比人,其智小道,何堪与人智相提并论,休提!吾自少信世兵,少游若动天下,岂非终要刀兵相见乎?兵者,诡道也!”
闻言,那年轻人沉思闭目,一时倒不置可否。这时,远方的天空飞来一群白鹤,中参有一黄鹤,展翅近丈余,上乘一人,白衣白发童子貌,嘴吹横笛,其音清澈婉转,令人心旷。
此人驾鹤东来,虽有仙态,但位于无动亭中的一老一少,却视若不见。反而,当那黄鹤飞近不动亭,白发童子立即跳下鹤来,伏地禀道:“天涯李灵芝参见太子殿下与相师大人!”
那老人与年轻人犹自不动,俱若山中石雕神明。那个自言名为为“李灵芝”的白衣童子也不见奇,继续道:“开山明王罗洗,硬撼鬼雄钟一十八响,终力尽身退,不杀赭目于江北!”
闻言,那年轻人终究轻“咦”了一声,因为罗家向来奉行以杀止杀行世,岂会作放虎归山的罗嗦事呢?
老人依然如石尊不动,李灵芝则继续说道:“相师大人所请的清流三道,在渊、在泉、在泽业已回山,前日在泉道人寄书道:山中修炼,三年不出。”
那老人微笑了一下,其身却依然不动。而那年轻人则心中更奇,心道:“月前在清流山参金箓大斋,亲见在泉在渊在泽,清流三道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那年轻人忽然想到一个奇怪事,一时间竟想入了神。
李灵芝又道:“赭目人过昭关,至腰埠,忽绕鸡笼山折而向东,如今业已在如方山前一座十里峡谷中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竟又似不思过江东了,可谓奇哉?”
那老人终究是怔了一记,袍袖生起波纹,随后,那老人笑道:“想不到昔日卤莽的赭目人终知隐忍,可见,世事变幻,不作常态!”说到这里,那老人眼光中杀机一现,竟为李灵芝首度见着,心中顿觉忐忑不安,幸好,那老人很快就面现慈祥,道:“听说天涯多奇士,灵芝,不知你可否与我往天涯一行,多邀一些奇士来助我完此善事,以消人间大劫?”
他此话说的虽似是征询,可李灵芝又岂敢不应?忙道:“灵芝自当为相师大人马前卒!”说罢,李灵芝再作一礼,便起身驾黄鹤而去。
那老者目望虚空,深思了半晌后,方才道:“少游啊!刚才那盘棋我其实下错了,一子落错,几满盘皆输,盘面上其实你的胜机何不百倍于我也!”说到这里,那老人竟是一声长叹,老态毕现。
“什么?”年轻人忽然从深思中醒来,随即面现喜色,道:“原来竟是我胜了,我再复盘仔细看看!”
“休提!”老人故作怒了一语。
===============================================
转眼到了四月中,江边的草绿柳枝长,山中的变化更是明显。此时的骑牛山上一派生机,各种山花斗艳,五彩纷呈,尤其以一种名为“袖边”的野花开得最肆意,粉红的花瓣镶着赤色的边,沿着山涧一路开着,顺流直下竟开了三千尺,连映山红也不如也!
这一月袖边花开,孩童终于不再感到寂寞,毕竟昔日的玩伴灯草儿也来到此处,闲暇时他就跑到个无人的角落,悄悄地与她说上几句话,一问一答,心中也是甘美的。
更有趣的是,由于多宝道人将他收入门下,孩童眼下的辈份极高,即便有人对此事心怀嫉妒,有人胡乱猜测,意难平定,但这些人之恶念终究放在背地里,表面上,那些曾经与孩童争吵斗嘴的少年们,也不得不“雷师叔,雷师叔。”的叫着。这不,上个月还曾经与他吵得不可看交的鲍参门不也这么尊重的在喊着吗?

“雷师叔——雷师叔——您又到哪里去了——彭师叔请您赶紧过去呢——”鲍参门站在高处,扯着嗓子喊着,其声在山谷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隔了半晌,依旧毫无回音,站在鲍参门旁边的一个少年则笑道:“雷师叔这回又不知道躲到哪片刺窝里蹲屎撒尿去了,上回明明在这里还能找到他的。”
又一少年接口道:“雷师叔也算个怪人,刚来时只不过是饭量吓人,最近倒好,简直就是个水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喜欢喝水还是为撒尿来特意猛喝水的。”
闻言,众少年哈哈大笑,不过,此番去寻孩童,为“在渊七子”中的彭是吩咐,他们岂敢怠慢,只是嘴上讨些讥讽调笑的能事罢了。
笑罢,怒罢,再一顿鬼扯,眼看时间不早,众少年心中着急,也不由得都学鲍参门的法子,扯着嗓子喊道:“雷师叔——雷师叔——你快出来呀——”
可偏偏那孩童似认了死理,就是死活不露面。正当众人无奈之际,一个眉目清明的少年言道:“我来试试,我倒不信他能这般装疯卖傻一辈子!”
那少年此话一经出口,众少年顿时鸦雀无声。此少年出身于均洲世家子弟,名叫“关丘”,在众少年中,他一直颇有声望,如若论天资,即便是一向自负的鲍参门暗暗比之,也自觉不如。
关丘整了整被山风吹皱的袍子,再停身到坡上,笑道:“你若再不出来,我可将你的丑事全都说出来了,别以为你徉装撒尿去干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关丘说话的声音并不响亮,却能顺着山风传送,一字一句无不清晰。众少年顿时一怔,而鲍参门则心道:“难道仅一个月,他的内力进境又将我甩下一段距离了吗?”
山花如浪起,袖边花丛则成纹路,风起阵阵,鸟雀不鸣,一派宁静祥和之中,关丘又道:“一个人做了丑事不要紧,怕就怕他做了丑事不敢承认,藏头缩尾只做个胆小的鼠辈!”
此话刚说完,山坡下的灌木丛中一阵稀稀嗦嗦乱响,就见一人钻了出来,灰头土脸的,衣衫上尽是被荆棘挂刺的痕迹,尽管观来甚是狼狈,孩童的声音却吼得山响。
“关丘,你胡说什么,你…你居然骂我是个藏头缩尾的鼠辈,你…你…”孩童明显神情激动,指着关丘只“你…”了一句,就已词穷。
关丘神色自若,又道:“不读圣贤书,焉知善恶,我且管你的辈份是师叔师公的,人不走正道,干鸡鸣狐狗之歪门邪道,一天到晚,只管自家任性胡为,也莫怪我笑话你!”说罢,关丘满目鄙夷地看了孩童一眼后,转身即走。
众少年目瞪口呆,内心中却也暗呼关丘骂得痛快。见孩童呆在原地,面色涨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鲍参门则上快步上前,礼道:“雷师叔,时间真得不早了,彭师叔正等着您呢!”说罢,鲍参门故作亲热地一把攥住孩童的手腕,任凭孩童挣扎,可他那一双手就如铁钳一般,孩童又如何挣脱得掉?
一路上孩童的脸红不褪,心中嘀咕无休,道:“我只和小树儿妹妹说话,我才懒得理会你们这些臭家伙呢!”
可是,第一回遭遇别人以“善恶”来当面讥讽,孩童揪着心,总感觉浑身上下不对劲,以至于彭是见着他,都吃了一惊。
彭是道:“雷师弟,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这么红?”
闻言,孩童一怔,下意识地用手摸摸脸庞,果然似比平时不太一样。
彭是又道:“师尊上回给师弟的一篇《道德经》,不知师弟背诵得如何了?”
孩童脑袋顿时“嗡”地一声,只觉头皮发麻,一想到那篇拗口而且对他无半点趣味的文字,先前诸般念头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孩童苦着脸道:“我背不出来,太长了,好多字不认得。”
听及此言,在旁的几个少年差点笑出声来,彭是则一个虎脸,众人立即噤若寒蝉。彭是道:“师弟莫要再找理由,这篇虽然是长了一些,我彭是当年贪武,心有旁骛,也花了半个多月才记了下来。可如今师弟心有灵智,连师尊也称赞不已,怎可连我也不如也!我看师弟定是说谎。反正今日我彭是也无它事,干脆就陪着师弟在此,直到经书滚瓜烂熟为止。”
说罢,彭是便与孩童在一张大桌前对着坐了,两人面前各摊着一本道德经,众少年则站立在旁,静静等待。
彭是大声道:“雷师弟,你请跟我后面读,我读一句,你即读一句。”说到这里,彭是略微一顿,随即捧起卷书来,高声诵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恒无欲以观其妙恒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此段彭是念得虽然不快,但却一气呵成,无半处断点。众少年心有所悟,孩童却叫苦不迭。隔了半晌,孩童方才念道: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