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乌江渡怀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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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孩童已认出了她,灯草就开始细细抽泣,羊角辫上扎的红头绳一颤一颤的,周边的春草细藤俱随风轻舞,春光映照到溪水中,水之波纹也就这般一皱一皱的,绕石蔓到了远方。
孩童只在静静等待答案,眼中满是热切。
灯草说道:“我……找……你……找了……很……久,我……没……有……家,我……是……个……孤儿。”说罢,灯草掩面大哭,只不过她并没有眼泪流出。
闻言,孩童疑道:“孤儿,你怎么会是个孤儿呢?”
一听此问,灯草顿时停止哭泣,只将她忽闪忽亮的眼睛睁大,盯着孩童看了许久,又道:“我……没……有……爹娘,我……也没有……兄弟姐妹,山谷里……孤零零地……只剩下我一个,谁也不来看我,不理睬我,我……我就要枯萎了。”灯草越说越动情,连言语也忽然变得流畅起来,只是音节仍旧碎如春雨,随风而散,令这周遭的万千花草一并生长,转瞬就到处嫩绿,临风摇曳作舞。
孩童显然是给她这一番话语勾起了心事,不禁又怀念起甘山狐谷来。往日的无忧曾若山中草,渡过的每一个日夜都是那么生动。然而,事过境迁,当孩童眺望四周,云雾缭绕,依然遮不住春色,只是此时此境,却不知怎地,竟有一种陌生堵在胸中。
“嗨——!”孩童竟长长叹息一声,也是自他有生命记忆以来第一次为曾经而感叹伤怀。灯草直傻愣愣地在旁看着,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笑了。
孩童道:“小树儿妹妹,我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闻言,灯草立即摇头道:“不……能回去,那里已没有……半点灵气,我若继续……呆……在那里,就不能……生长发芽,快……快长高。”
孩童自是不懂,忙追问一声“为什么?”灯草答道:“不……为什么,就是不能回去了,我若继续……呆在那里,等不到三天,我……就枯萎了。”
见灯草答得坚决,孩童不明所以,只得在心中疑惑:“莫非一切都是那个大恶人在搞鬼,将山谷搞得让人没办法住?”想到此处,孩童又问道:“不如妹妹与我一起去找婆婆?婆婆她……”
孩童刚说到这里,灯草又摇头,灯草道:“我只要找到你,就……心满意足了。”
对于此言,孩童虽仍旧不懂其意,但也心中欢喜,顺而凑近坐了,腆着脸儿问道:“小树儿妹妹,你……你怎么一定要找到我?你又如何找到我的呀?”
灯草答道:“你说过……天天来看我的,我便要……找到你,可是……天空下着苦雨,一连三天,你……都不来看我,我没有办法,可你……又跑到好远的地方,我……我……”说到此处,灯草的眼中满是责怪之意。
孩童自知理亏,只低头恨道:“要怪就怪陈纶那个谎话精总是说谎话骗我,他最先说要带我去找婆婆,只可恨却将我骗到这个地方来了。”
灯草又摇头道:“我现在不怪你……为何要跑得这么远,我只害怕……你忘了我,我……”说到这里,灯草将手伸到孩童的面前。只见她那一只如粉捏的拳头紧握,显然在手心里攥着什么。灯草眨了眨眼睛,示意孩童将手掌摊开,就在孩童一脸狐疑的瞬间,灯草将紧握的拳头微松,顿时,一道金色细线从拳头中漏了下来,瞬间又在孩童的掌心中堆成个“小土坡”的形状。

“竟是一小撮子泥土?”孩童心中纳闷。灯草却说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来看我时,亲手……给我填上的,若没有它,我这一辈子……也就找不到你了。”
灯草说得很是动情,孩童却心中一惊,赶紧将手捂住,生怕这细沙尘土被风吹走。见状,灯草微微一笑,辫子上扎的红头绳也一并乱颤,灯草道:“听说……击火壤……来自云霄宫,是不会被风……吹散的。”
孩童又如何知道云霄宫,只傻傻点头。正在这时,就听远处有人喊道:“雷师叔,你在哪里?做功课的时辰到了!”
孩童听得眉头直皱,只不过这回灯草却未见惊慌,灯草道:“我终于……亲手将击火壤……交给了你,我好欢喜,你选个……僻静的地方……将我种下,只要你……天天来看我,我就会长大!”灯草的话语说得依然轻柔,却字字清晰。说罢,灯草的面色一红,就像只熟透了的苹果,随即其身化成一束碧绿,钻入到那一小撮击火壤中去,消失不见。
孩童一愣,然后,他对着掌心中的击火壤大声急道:“小树儿妹妹,你还没告诉我,我若天天来看你,是否还要像以前那样,依旧要对着你唱歌撒尿……”讲到此处,孩童又是一愣。
这夜,星光漫天,孩童就偷偷来到一处,只见此地清泉石上流,云树依红花,远处得闻山鸟湫湫,当是绝佳的私密处。孩童解开裤子,将憋了一整天的尿尽情撒出,口中唱道:“小树儿乖乖,把门儿开开,若结出个仙果,我来日日灌溉!”唱罢,孩童犹不觉尽兴,只蹲下身来,对着那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草,温声言道:“小树儿妹妹,这回我讲话算话,我一定天天来看你的。”
孩童此话刚及说完,就见天中一颗赤色星辰忽然一亮,随即一道流光划过黑夜,向东南坠去。而此时的孩童正满心欢喜地对着灯草说话,又如何发觉此异景,但位于数千里外的乌水河畔,一位单手推车作赶夜路状的行贩见了却是一惊。
行贩手搭凉棚,定睛看了好一会儿,心道:“天呈异像,此番又作何解?可惜我蛤蟆终究不识天象,又徒呼奈何!”思到此处,行贩顿时叹气连连。其实此行贩正是蛤蟆所变,只不晓得他此时来到这位于乌水河畔的古渡口又为了何事。
夜风中江水滔滔,可岸边依然有灯火,只见一艘大船泊在岸边,数十盏松脂火把燃得透亮,时见壮汉顶着夜风喊着号子,将沉甸甸的木箱子往船上抬去。
在河对面的山坡上有一长亭,亭中悬挂一座铜钟,此刻夜风习习,也不知是谁敲响了鸣钟,其音古朴,余音不绝,一连响了三十一下,仿佛连江水也为之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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