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小女名灯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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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孩童勉强挤出一抹自我安慰的笑容之时,隐隐听见有人在哭泣,那声音细若管箫,化在风中,又像是溪水漫石,雨破清明。
可终究是听到了,孩童拎着裤子,往东面快步走去。不一会儿,就见一座石雕神兽下,正蹲着一个弱小的身影,其状若女童,在夜风中瑟瑟作抖,其影模糊,忽隐忽现,不过,她显然是在哭泣。
见她缩着身子,捂着脸儿,哭得好个伤心。孩童一下子就忘了心中的疑惑,只蹲下身来,作怜惜地问道:“小妹妹,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呀?”
那女童却是不理,只呜呜地哭得愈响。难得孩童此时耐心尤好,又温声说道:“小妹妹,你不要伤心难过了,其实,我也想哭的,只是若有人来陪我说说话,我也就不难过了。要不,我来陪你说话,好吗?”说话间,孩童挪动身躯,将身子与那女童靠近了许多。而那女童虽仍在哭泣,但明显声音弱了许多,只作抽泣,其形也在孩童的温言中凝聚了些许。只见她头扎羊角小辫,系红头绳,身着一袭碧绿的春衫,非麻非布,只是捂着脸儿,手腕细若骨柴,且发着青乌的颜色。
孩童又道:“小妹妹,你从哪里来的?怎么大半夜还一个人在这里?”正问话间,那女童的哭声又响,显然对孩童的问话不甚满意,孩童自是感应到她内心的不满,于是奇道:“小妹妹,我说错话了吗?”
女童依旧不理,哭个不停,哭声渐而低弱,其形也趋弱散。见状,孩童顿时急道:“小妹妹,你不要生气,我……我若说错了什么,你……你也不要着急,我……我能帮你什么?”
此言一出,说来也生奇怪,那女童的哭声忽然一顿,见状,孩童心中暗喜,虽然那女童又咿咿唔唔地哭了起来,孩童却稍觉安心,又接着问道:“小妹妹,你要我帮你什么,你说呀,你快说呀!”
女童一边继续捂脸哭泣,一边抽出一支手儿,翘起她那细若葱管的指头,朝上指了指。孩童连忙抬头,只见头顶一轮苍黑的夜空,别无它物。
那女童哭声再响,手指又指,只是这回稍微侧出个角度,孩童顺着方向看去,终于心中一动。
“莫非是这石雕的怪兽儿像?”孩童轻声问道。那女童虽不作答,但哭声终是止住,先前伸出的一根指头也只作勾了一勾,而后,慢慢缩回。
见状,孩童立起身来,将那石兽仔细打量。只见此石雕,卧长二丈,形类马,有鳞鬣,浑身又雕有火焰纹缠绕,其首朝天,瞧来甚是威猛。
孩童自是不识此兽为何物,但见那女童伤心哭泣似是缘于此,便手触石兽,只作怒道:“你这头恶兽,怎地欺负小妹妹,难道你不晓得,小妹妹哭得多可怜啊!”
石兽又怎听得孩童言,只纹丝不动,反而那女童哭声骤然又响,孩童心下着急,偏是无从下手。于是左推右看,口中喝骂,均无济于事。正在焦急间,斜眼瞥见,石兽足下踏一火影,蔓延及尺,正触在女童碧绿衫儿的下摆一角。孩童顿时一个低身,一把就抓向那团火影,无曾想却抓了个空。五指摊开,空空如也,哪有半点火色。
正惊异间,就听一声呻吟,孩童寻声一看,又是一惊,只见适才还蹲在近前的那个女童,已在丈外一株老树盘根处,缩身一团,只是哭声不再。

孩童也不多想,快步上前,只作熟敛地又在近前同样蹲下身来,轻声问道:“小妹妹,你不用怕,有我在,那只石头做的歪脖子恶兽儿,奈何不了你的。”说到这里,孩童略有得意地扬了扬头。
闻言,那翠衫女童则低首似是害羞的样子,虽不作答,孩童心中也感甜美,又道:“这位妹妹,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呀,这个地方可一点也不好玩,我……”说到这里,孩童略微一怔,随即叹了一声。那女童似能感应到孩童心中的苦楚,隐约间,孩童也听到她似是轻轻叹息一声,如九月的秋风,吹过山林,满目枫红落叶,竟是惆怅不舍之意。
只此一应一和,忽然就一下子凭添诸多亲切,原先的孤独也仿佛在瞬间一扫而空。孩童翘着眉毛,干笑了一声,眼却瞅着那女童平放于膝上的一双小手,细白柔嫩,仿佛吹弹即破。而由于她低着头儿,风吹得她耳畔几缕调皮的发丝飞舞,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颈项,在月光映射下,线条柔美异常,纤毫毕现。
孩童心中忽然如打鼓,喉中麻痒干涩,挤了半天方才挤出话来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隔了半晌,也未得一语,只觉寂静得令人心慌,孩童只在旁屏住呼吸,生怕希望落空,欢喜旁落。
“啪”的,一枚去年结的松果被风吹得坠地,带起几根新发纤细嫩绿的松针,散落下来,飘飘荡荡,无曾想其中最细的一根,正落进孩童的衣服领子里,惊得他如被蛇咬,猛然跳起。也正当孩童暗骂“该死”,脸涨通红,伸手将那根嫩绿的松针摸出,揉成数段之际,就见她低声说道:“我……叫……灯……草……你……不……是……知……道……的……吗?”
她话说得很慢,音节念得破碎,而且轻若风吹即散,当孩童听她说完最后一字,再将那十一个字在思绪中组成一句,孩童终究一愣。
正在这时,就听山门那边有人喝道:“夜半三更,谁在那里,胡言乱语?”
此声喝问,初时听来不重,却若能笔直传到近前,如作雷音。显然来人以道法真言喝出此语,孩童虽不在乎,可那女童却“倏”地没土而入,一下子无影无踪。
一连串的变化太快,孩童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已行到近前,只见来人一身道装,三十来岁年纪,留长须,背古剑,正是在渊七子中的“玄天尺”李厂。
孩童提着裤子,翻眼道:“还怪事呢,谁胡言乱语了?大半夜,清稀鬼叫的还不知道是哪一个?”孩童自是认得李厂,想他本来就对陈纶一肚子意见无处撒,加上李厂这么突然横插一脚,惊跑了那个女童,他如何会有好颜色。
见是孩童,再斜眼瞥了瞥那只朝天的石兽,李厂倒是讶了一声,随后他面色如常,只冷目道:“山中夜冷,你还不早点睡,明日还要上山。”说罢,李厂也不待孩童同意,只一把牵住孩童的手,任凭孩童挣扎,就将他往住处领去。
孩童初时犹还大嚷,可到了拱门处,顿时无声,顺而回头,只见那株古树下,风吹枯草,飘摇乱舞。只不知若是沾染晨露,经过春风化雨,明日是否有株令人期待的小草破土来?
这一夜,孩童竟是无梦,甜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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