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回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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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青绿山水,凡山石树木庭院楼阁无不工笔细绘,其笔虽如匠人之刻木鸢,玉工之雕树叶,但严谨规矩中,也自见画风淳厚,其意近古朴。又见一画,上面绘的是岸经曲折,朱殿幽廊,松林掩映,风帆点缀于江天之间,意境开阔。画笔虽工,气势却见雄壮。
蛤蟆陷溺画中,几至不觉,可转眼之间,那道士接连自荆筐篮中叉出六幅绢画,凌空挂起。说来也生奇怪,原先场中遍布几能毁天灭地的诸般大力,均若被画吸引,一刹那气力相融。每幅画都辉煌灿烂,凡绘之山水林木无不显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猛然间,蛤蟆惊觉,拍脑怒道:“臭道士,好生狡猾!”随即蛤蟆鼓腮“咕”地怒叫一声,一掌拍去。那道士则挥出命幡,以柔对刚,将蛤蟆势能撕狮裂象的一招化去,可饶是如此,想蛤蟆含愤出手,岂是易与?道袍震得荡起,发髻上的松枝摇了一摇,方才稳住身形。
在那边,受那道士青绿山水所制,方渚所召出的六尊珠奴,无不生气消散,只一瞬之间,俱被纪在渊几样法宝打得形神俱灭,化为一堆珠粉。由于眼下有青绿山水作屏障,不必担心大力外散,纪在渊就更放下宽心,又连将数宝祭出,中有扁拐、宝灯、司母戊方鼎,春秋笔等诸般法宝,只将方诸围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好一阵乱打。
四周忽然一静,池水如碧荡漾,顶上三十六颗宝珠光现柔美,直照得其下端立着的方渚,银发垂肩,一袭雪白的长袍,裸露出来的肌肤也若冰雕玉凿,其面容如画,指作兰花。
方渚叹道:“三百年身藏魔池,心静止水,可叹有情作恨!”此言一出,指作无心,兰花轻弹,水珠随意四溅。大珠碎成小珠,小珠碎成更小珠,此去一化二,二化三,乃至无穷。凡其周遭,虽细至肉眼不见,但无一不是晶莹透亮之珠也!
水珠乱撞,撞在诸般法宝上均“啪”地碎开,可即便如此,万物一顿,先前还光华四射的法宝无不瞬间一黯,失之神彩,与世间凡铁顽石流水,又有何异?纷纷连着水珠,自空中一并坠了下来,不分先后,脆然有声。
此时,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怔,霍在泽更是叹道:“大道无门,虽妖孽也自取其万一,吾道悲乎?”
也就在蛤蟆准备趁霍在泽心神不守而欲偷袭之际,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只听得方诸身后虚空一声脆响,竟凭空裂出一道缝隙。方渚面色一变,其心守自然本意顿失。可是,若论眼下变数,又岂止如此?
只见原先为霍在泽凌空悬挂的六幅青绿山水忽然荡得高起,笔直向天,转瞬颜色尽失,生机全无。众人急忙抬头,天空阴翳无光,乌云层层,而在东南方位,一抹亮彩,云旗招展,绵延不知千万纵也!忽然其中,一道龙形窜出,左冲右突,瞬间五色光华大盛。
“五域云色旗?龙形八拍?莫非是朱旺大圣已然出世?”蛤蟆惊喝一声,立即跺地转身,中央戍土之气现出,其身卷着在旁的莫莫与小青二人破地而遁。
方渚杀心再现,岂会甘心身退?只将一十八颗定海珠祭起,一并朝着纪在渊、霍在泽猛砸。可是,以眼下清流二道的法力,他又岂能如意?只见纪在渊手挥拂尘,清风徐来,以作护身。右手作诀,诸般法宝齐现,络绎缤纷地朝方渚打来。霍在泽则用命幡挥出一道尘光,托住明珠不坠,而后荆筐篮迎珠而兜,竟兜得宝珠三粒,心中自是满意。
方渚心急火燎,竟被纪在渊瞅见一处空档,祭起扁拐正打在方渚的肩上,直打得方渚身形晃了三晃,珠粉四散。
方渚杀心虽狂炽到了极点,但灵台终究藏有一点清明,心中随即一叹,而后轮转无意,结一粒兰花水珠,其身立即破入无踪。
纪在渊笑道:“妖孽终究是妖孽,其邪岂能胜正乎?”笑罢,法宝尽收,踏步罡追去。
霍在泽叹道:“大道无门,吾等碌碌一生,岂非仍旧作竹篮打水一场空。”摇头叹罢,提荆筐篮,以命幡作叉,将那些凌空虚挂的画儿尽数叉下,卷好成轴,细心装入篮中,失神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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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嘶踏,一人横刀马上,随即暴喝一声,双手持刀,一刀斩去。
奥托单手持刀,面现苍白,张口一道血箭喷于刀上,刀成赤色。而后,跨步身前,刀行至中位,扬刀而上。
轰然作响,若雷电相击,马作嘶声扬蹄。阎重则立于马上,冷眼注视着这个顽横的对手,心中的杀意在瞬间催至顶点。
奥托单手杵地,背脊一弹,其身振起。适才刀刀相击而成的大力,几令他破体而亡。
鲜血染红了一地,可奥托知道,这些俱是他的亲人们被斩断头颅后所流的鲜血。可是,四面杀戮阵起,以此煅玉营杀战第一的阎重所率一百七十八名兵将,自正午时分,从白渡桥一路冲杀过来,想那赭目人俱是老弱残幼,怎复当年之勇?虽鲜血涂地,也只能徒呼奈何?
可抵不住也得奋余力相抵,奥托自知凭他一己之力,只不过是螳臂挡车,但也在心中默默祈祷。

“朱旺大圣,为吾祈福。寄望来世,以作不辱。”颂时,刀蘸亲人血,而作通体赤色。扬刀身前,只为不辱。
那一刀斜斜劈出,自那一片赤色中,劈出一道裂隙。刀光一闪,那重达一百三十八斤重的厚背砍山刀,顿时劈进那道火色当中。
手中木刀一轻,血色顿去,化作四分五裂,如燃尽了最后一滴生命的余火。奥托身形受之大力,踉跄后退也不知有多少步。胸前的血渍扩大,瞬间五脏六腑俱从中挤着涌出。
也就在那刀光破体,几将自首至尾,一劈两半之际,一道身影破空奔来,头发被风吹得全都竖起,衣衫猎猎,只探手一掌,即拍得刀之瓮瓮,余响不绝,刀尖尽碎。
“朱旺大圣,为吾祈福。寄望来世,以作不辱。”
其人早逝,瞑目之语犹在风中不绝。一刹那,戴熙竟呆在原地,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淌。
“二公子,请勿延阻末将行使公务!”说话间,阎重面色一冷,举刀冲来。
艳阳高照,白渡桥下的亮马溪,有如在春天里,哗哗地作响,赭目人曾经在岸边燃火歌唱,可今日鲜血成河,能否汇聚成那梦中的小溪,流向乐土。
戴熙合掌自问一声,如何会有答案?此去辗转,仿若有千亿个声音在思域中呐喊无休。一刹那,内心曾经的狂热与矛盾,几度纠缠,以至于那刀迎面劈来,也作不觉。
“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的吗?”一人跪在血泊中,只作嘶心呐喊。
“家?”只此一字从咬破的唇中迸出,那势若千钧的钢刀凭空一滞。瞬间,戴熙眼角裂开,鲜血汩汩而流。
“家?”戴熙仰天怒吼,一掌就切在刀锋之上,“苍琅”一声,那能斩金剁铁之刀自中而断。
阎重虽惊,可杀意既出,如何断绝。那断刀余势不减,一刀斩在戴熙的头顶之上。
一道闪电自天砸下,若夺却万千神魄。阎重受之巨震,跨下坐骑一声长嘶,倒地而毙。而一道鲜红自戴熙的额头漫了下来,眉间更是裂出一道细缝,其内是那深邃的红。
第三目终于睁出,满世界却早已杀伐阵起,一片血红。戴熙冷笑一声,甩袖卷出狂风阵阵,烟云朵朵,遮蔽了天日,遮蔽这艳阳高照下的人间罪恶。
可惜,杀阵天成,五域云色旗出,人俱作蝼蚁扑火,不至死绝,何归乐土?
“尔等住手!”戴熙怒睁三目于阵中,夺千人刀枪剑矛于身前,堆积若山。可人若杀心起,虽赤手空拳,也作生死搏。
四处喊杀不断,来往阵中,如何能有缺口?云旗招展,艳阳再现,遍野人之残躯断干,血流成河。既算累至精疲力竭又如何阻杀?
乱军从中,一人背身笑道:“杀人即救人,你不杀人,何来赭目归乡。可你若杀人,你又如何面对人身,如何妄为大圣也!”说话间,那人转过身来,面敷青铜面具,两鬓如戟,阔口獠牙,面目狰狞,观之如作人身兽首也。
戴熙一翻手,隔空将一持刀欲屠赭目妇孺之兵士击至丈许,那人则笑着摇头,抽出长剑,一剑将那犹自磕首感恩的赭目人刺死当场。
其人行剑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即便戴熙之能,也一时无法阻之。那人又笑道:“你若救人我则杀人,人之自古异类相斗,此天理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岂是你所能阻!”说话间,那人长身而起,其剑绕身而走,如若长虹,凡剑过处,俱化成一片焦土。
戴熙岂容得他肆意屠戮,瞬间踏步上前,掌作拍拿,无不取其行剑之空挡所在,可即便如此,那人剑至无功,终于停身收剑。
只听那人负手赞道:“好一手龙形八拍!果然名不虚传!”
闻言,戴熙却是一叹,竟是内心极其苦涩的一叹。
那人又笑道:“十八针为吾定神,你虽身具朱旺之龙形八拍,又岂有余力脱此杀之牢笼也!莫不如与我决一死战,以断人之生死!”
说话间,那人剑出,其剑光可比日之光辉,然而,那人终究一怔。
只见那剑入心房,犹自不觉,只为那嘴角忽然撇出微笑,恰如冰河解冻来。
戴熙张口只道了个“谢”字,其元神自眉间迸出,而后,化作龙形,直窜云霄。
那人在原地怔了半晌,其方才作冷声道:“你倒是自作聪明,居然晓得借我兵解之力而化龙形,可惜,我如何让你如愿。”说到此处,那人沉吟一记,而后,一抖剑身,剑顿时碎若无形,连半滴血也不得溅出。见状,那人终笑,而笑过之后,即是一叹,从怀中取出一壶酒,酒名梨花白,歌饮而去。
然而,戴熙终若龙游大海,翱在云霄,只作八拍,即摘得一面五域云色旗于东南。
东南阵破,赭目人如潮水涌,昔日的埋骨堆,如今已是一路歌颂。
艳阳不再,天空更似飘下碎雪,戴熙则静静地躺在那片血泊当中,竟是出奇的安详,内心或如来时一般的狂热,就算仍旧有矛盾纠缠其中,但隐约间,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语:
“朱旺大圣,让小蔚来带你回家,好吗?”
雷震子第二集狂热的少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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