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玄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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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蟆怒道:“老怪,你这是什么意思?”
池中之妖抬眼道:“我珠随心,无心而作,无意而动,而我若无杀心,连你也无法逃脱,可惜,我若是真地这般心不存杀,又如何杀人?十三哥,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见蛤蟆一时无语,那池中之妖也仿佛在意料之中,又道:“昔日帝尊以一己不屈,终换来我等一线生机,从而得以苟活残喘于这天地间,此等耻辱,以我方渚心性,岂敢轻易忘之。可我方渚何能?昔日帝尊手段何其通天,而诸家兄弟中,大哥、三哥以及十五妹何不都是一界大能,可这又如何?人间只出一个戴望书,我等比之,即渺如蝼蚁,任其捏拿,心中岂不作痛矣!我不是不愿,而是自觉不能。”
听及此言,那化身行贩的蛤蟆也不禁面现黯然,道:“老怪,你说的是,圣都被戴望书破后,我即仓皇逃命,而这三百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一雪前耻,可我也自知不能,于是一直隐忍。”说到这里,蛤蟆面色忽然一振,道:“可今时已有所不同,想朱旺大圣已重返人间,此番虽为人身,但若脱凡入圣,也未必不能。而我遍寻世间,昔日壮志的诸家兄弟,可谓死的死,藏的藏,意志消沉的消沉,我先后寻得碧火、仇端等兄弟,你虽隐而不出,但我也知若以你昔日脾性,当会选在险地而居,可大哥、三哥、十五妹以及其它兄弟俱又身在何方?天下广博尚分八荒**,他们不出,我又徒呼奈何。可如此这般,三百年的轮回日,岂非要朱旺大圣独力擒天?我蛤蟆虽不才,也自当作此马前卒。”
听到此处,在旁的陈纶已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刻内心的惊骇,而那自称“方渚”的池中之妖则笑道:“十三哥豪情不减当年,方渚心中佩服。不过,有些事我恐还是要告诉你,免得你心中生出误会。三哥早已踏足金城,在昔日离散后的第一个甲子年,金城引沅水真阳筑暗渠六道,无相冷风生起之日,我虽藏身于芥子中,也知三哥以二十四山造法入了金城,只不过这番行得着实巧妙,计算之法更是匪夷所思,实令方渚心中叹服。而后在第二个甲子年,十五妹也来之,想我寄身这石涛馆,以及设以宝珠巷之勾栏瓦肆作为虚幌,若无十五妹的心有灵犀之法从旁相助,以我方渚之脾性,又如何通得人间世情?可惜十五妹未得盘旋五日,即往它空山去会林鱼玄去了,至今无音讯,我着实替之担忧。”说到这里,方渚眼圈微红,其眸子愈发晶莹,似有泪水夺眶。
闻言,陈纶与那化身行贩的蛤蟆一并心惊,那蛤蟆道:“十五妹怎地去招惹那林鱼玄?那林鱼玄于一百五十年前,即在它空山落影岩破空入道,十五妹她……”那蛤蟆睁大双目终未说将下去,陈纶则心道:“它空山的鼓瑟听音与本门清流一并列在道家三大源流之中,林鱼玄更是三百年之内唯一勘破大道而作白日飞升的女真,那妖孽若去会她,岂非自寻死路。”
那名为方渚的池中之妖冷笑道:“小道士倒会胡思乱想,且忧你自家性命去吧!”
闻言,陈纶心中虽惊,可面上却不动声色,那蛤蟆观之,则立即接口道:“老怪,你还真是说动怒就犯了嗔怒,这位道长为我蛤蟆特意请来,只为作个旁证,岂能怠慢?”说话间,那蛤蟆立即朝陈纶挤了个眼色。
“旁证?”方渚的一对水晶眸子中顿时如罩出一层薄雾,凭添迷离之色。
蛤蟆笑道:“我就猜到你这老怪三百年不出,估摸着会搞些古怪花样,好啊!你说你不能出这魔池,那么,我就搬出你我昔日赌约,你若输了,我可不管你什么入魔出魔之狗屁道理,你都得给我出来。”
方渚在仔细盯看了蛤蟆两眼后,同样笑道:“昔日十三哥你得到中央戍土之气,而后修成一样变化神通,可谓瞒尽了世人,却瞒不了我。可是,我今日观之,你之变化神通虽长进了不少,在我修身场中也能借得中央戍土,从而令我先前不得察觉,不过,这又如何?我且观你在我面前还能变出个什么花样来?”
蛤蟆心中自是暗惊,可面上却依旧笑容满面,就见他先仰天故作打了个“哈哈”,而后方才说道:“谁说这番筹码一定是我蛤蟆,三百年人世沧海,我蛤蟆再是愚笨,当也知道,我若精进,你也必然只会更加精进,我岂会干出作茧自缚的蠢事。”
方渚倒是惊讶了一声,而后斜眼,他首先瞟向立在蛤蟆身边一直静若木偶的那个女子,只凝神看了一眼,即冷笑道:“十三哥你果然本事了,居然连哀云山医家的药王尊也敢盗得,可惜只中得副车矣。”
闻言,蛤蟆立即心中一紧,暗道:“老怪果然眼光毒辣。”可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不卑不亢地问道:“愿闻其详。”
方渚也不作态,立即答道:“哀云山医家的无上手段,为顺应自然天道而生死人肉白骨,药王尊更是据传有夺天地造化之能,我即便修得无上明台,当也无法看破这先天造化。可惜,即是副车,虽为一界瑰宝,但仍为后天改造之术也,如医家接肢续手,拆针缝线,岂非有迹可寻?”
听到此处,连陈纶也心中一叹,暗道此妖见识果然大为不凡。而方渚只微微一笑,立时取出一珠。只见此珠通体剔透,却成一半凹形状,而后,方渚持珠照向那神情木然的女子。想那女子正是碧火的徒弟莫莫,其自进了玄门后,即被蛤蟆以术法封了五识,他也自是担忧方渚从莫莫的神情中看出端倪,就未雨绸缪般地做个先手。
此珠名“显尘”,当珠光落在莫莫身上之际,光线流转,仿佛有一团若有其质的光幕将莫莫全身裹住。可即便这般,陈纶运足目力,却依然看不出个究竟,而在他身边的孩童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只看了一眼,就满脸疑惑,嘴张开想要说出疑问,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珠光一暗,光影褪散,方渚则微皱眉头道:“十三哥,你这等做法似大违我妖族遵奉自然之法旨,假如我未将一粒定海珠传于负责替我看守门户的小青,岂不是世出我妖族圣地小解山的门人,也要坠入红尘,受那人所狎玩之辱。”
蛤蟆面色倒也平静,只道:“你既能隐忍不出,又何在乎再添一辱?”
闻言,方渚面色立即一煞,道:“十三哥,你休得激我,此赌约即便你舌绽莲花,也休想挽回败局。”
“未必!”蛤蟆笑道,而后再度仰天打了个哈哈,方才正色说道:“适才只为你牛刀小试,其实我这番与你赌约的筹码是,你无论如何也休想看出此处一人真身。”
闻言,即便陈纶也是一怔,顺着方渚略显吃惊的目光,他顿时低首,只见那孩童一脸好奇,只道:“你们这些家伙,都看着我干什么,哦!我适才差点忘了告诉你们,适才这位姐姐被那个古怪的珠子照到后,怎么变成一条长虫儿呢?”
此时的方渚显然已是极为吃惊,想他适才所取的显尘珠,以心有灵犀之法修得,外人怎可观看其中微妙?想到匪夷所思之处,方渚也不迟疑,立即起身,头顶珠光迸出,显现三十六颗通灵宝珠一并转动,直罩得入魔池中的水色荡漾,如一琼碧玉。

见状,孩童顿时拍手笑道:“你这水池很漂亮啊!”说话间,他就想上前观个仔细。陈纶虽不知究竟,但慎重起见,立即将那孩童一把拽住。
方渚双目直盯着那孩童,一瞬不瞬,隔了许久,他方才问道:“可告我此孩童从何处而来?”
闻言,蛤蟆心弦一松,顿时笑道:“老怪,你怎么反问起我来,我若是知道,岂来考你?”
方渚目光不移,又道:“可告我此孩童从何处而来?”此话一出,陈纶心中一惊,只觉那方渚正是向他一人设问,他虽知此乃方渚神通所为,但那孩童来历,也着实为陈纶心中一惑,于是陈纶道:“此孩童从甘山狐谷而来。”
闻言,方渚身躯似是一震,入魔池内水花溅起,珠玉串串,一时间煞是好看。方渚闭目似入冥想,其银发飘飞,白衣胜雪,加之裸露在外的肌肤若是冰雕玉凿,更添某种静谧之意。
旁人哪里知道,方渚此刻力求灵台一点空明,想以那三生三世之法,寻出一线端倪,从而推算出这个孩童的来历。
静若落花有声,入魔池内水纹一圈一圈自里向外扩散,碧绿的池水终于漫过白玉砌成的池沿,落于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罄”的一声,如若风铃,就在陈纶、那化身行贩的蛤蟆无不神清目明,甚至连被封了五识的莫莫也“嘤咛”一语,而无论是立于池中的方渚,还是一脸好奇的孩童俱在此时身躯一震。
方渚终于睁开双目,长吁一记后,面现颓然,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虽可寻那三生三世,又徒呼奈何。十三哥,你终于赢了!”
闻言,蛤蟆心中虽惊,口中却笑道:“也算天亦怜我苦心,三百年方才换来一回胜局!”说罢,蛤蟆转首对陈纶恭身一礼,道:“也多谢道长作此旁证了!”
陈纶也同样嵇首回施一礼,而后问道:“贫道心中存有一处疑惑,想请这位……方渚告之?”
方渚也不抬头,只说道:“你那同门于前日被离火困于宝珠巷的五柳潭边,最终为我所获。”
陈纶虽惊方渚的洞察之能,但事关他师兄张玉屠的身家性命,也立即不顾颜面而追问道:“请问,此刻我师兄是生是死,是否……”他刚说到这里,就见方渚接口道:“我救他,只因我珠缺一人奴,而他既然入我囊中,作为我珠之奴,此刻已然生死由珠,珠碎人亡。”当方渚说到最后一字,顿时出了魔池,水花溅出,珠玉串串。
“你这妖孽!”陈纶忍不住怒喝一声,而在此时,方渚却笑道:“我身为妖孽,人若咒我一番,我即役使人奴千回,莫非你也想让我大发慈悲,将你收入囊中?”说话间,方诸一抖白袍,珠光宝玉一并绽发。
见状,那蛤蟆立即喝止道:“老怪,且慢动手!”
方渚身躯一定,光灭影淡,道:“我有杀人意,十三哥你为何阻我?”
蛤蟆立即笑道:“此孩童连你也看不出来历,我估摸有些蹊跷,而此道长毕竟作我蛤蟆旁证,我蛤蟆以商论道,岂能失之厚道。因此,老怪,请看在我薄面,就将这二人困在你这修行场,岂非修一善果!”
方渚目光只落在孩童身上,心道:“十三哥说的也是,此孩童着实大有来历,倒一时不得莽撞行之。”
正待方渚内心寻思良策,就见陈纶忽而笑道:“尔等妖孽岂能困我?”
闻言,蛤蟆与方渚一并惊讶,当见陈纶目望虚空,光照之下,其一脸微笑,方渚只定神看了一眼,顿时讶道:“你修得可是无存想之法?”
此话一出,在旁的蛤蟆顿时心惊,只觉心中立即“咯噔”地跳了一下。
想方渚所辟的修行场,实乃一天造地设的宝贝所化,为方渚于陈吴海中所得,后经方渚修炼数百年,方才自成一小天地,可谓世间之物若在其内,论音、形、色、味无不与世隔绝。这也正是蛤蟆先前放心大胆地让陈纶进来的缘由,且适才他与方渚谈论本族秘事,只要将陈纶困于此地,也不担心传诸于外。
但是,当听闻陈纶会得无存想之法,可谓完全打乱了蛤蟆心中的盘算。据传无存想之法为上古圣人所创,只以心中之意念来作神游,令世间万物无所阻碍。这就好比人虽绝于井中方寸,而心中所想却能在碧海蓝天翱游,传寄美好,化身物外。只不过,此法看似简单,却需用大智慧,以蛤蟆见识,论千百年来,修得此神通者,也只昔日人间圣者戴望书一人而已。
方渚沉思过后,冷笑道:“小道士,我倒看看以你目前见识修为,如何修得这般神通?且待我领教一番。”说话间,方渚抬手指天,一珠高悬,放大呈日月,直将陈纶罩在其中。
陈纶躲闪不及,却不慌张,只守正其身,同时在心中默颂师门秘咒,顿时,其身藏的商螽印放出光华,从而与方渚所出的定海珠相抗。
方诸则笑道:“小道士,尔岂知吾珠来历,也敢妄作顽抗!”说话间,方诸三指尖竖,只见那一颗斗大的定海珠忽然光芒大盛,自上而下旋成一道急流。即便此时陈纶有商螽印护体,又怎奈得此珠威力着实非人力能抗,转眼之间,定海珠之光芒与商螽印所发之光华,忽而交扭,忽而相融,卷起的旋涡直将陈纶撕扯得眉眼俱裂,身上道袍如被快刀寸割,鲜血直流。
见状,孩童大惊,正欲抢身入内,却被冷眼在旁观之的蛤蟆一把攥住,孩童怒目挣扎,蛤蟆却笑道:“你先莫急,此刻老怪并无杀人意!”
孩童却怎听得,立刻大吵大嚷,也正当方渚听得心中烦躁,杀意大炽之际,就听得一声脆响传来,方渚眉头立即一皱,定睛前望,只见一道青影自那云气中闪出,近了,却是一身着青衣、眉眼细秀的女子,就见她跪身禀道:“禀老祖宗,玄门外现有清流道士滋扰,小青暗中揣度,恐无力惩之?”
方渚眉头再皱,心道:“论小青入我门下,已修行三百年,再得我赐之一粒定海珠,也自觉不敌,可见来人恐不简单!”想到此处,方渚只一招手,宝珠隐没,而在光海旋涡中挣扎的陈纶顿时如释重负,只不过他眼下浑身鲜血淋漓,几站立不稳。
方渚则目不斜视,只对蛤蟆说道:“十三哥,我这就应赌约与你出世,且看三百年人间沧海,这番又如何?”
闻言,蛤蟆顿时大笑,随即他与方诸也不再理会孩童与陈纶,只带着莫莫与小青,并肩行去,转眼之间,云气闭合,玄门内复归沉寂。
难得此刻孩童也不作声,只静静守在陈纶身旁,而陈纶在调息许久后,方才睁开双目道:“只望何师能前来救出你我了。”说罢,陈纶一叹。
孩童则眨眼笑了笑,竟对陈纶此言不置可否,此着实出乎陈纶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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