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火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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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飘飞,孩童的脸蛋冻得通红,他抬头望去,只见戴熙仰面朝天,以孩童身高,也只能看见他的下巴。但他却清楚地感觉到,此刻的戴熙正双目圆睁,仿佛有一道赤色的细线悬于头顶,呼吸之间,其身立即被一层若有若无的红云包裹。
孩童惊奇地揉了揉眼睛,然而,一切即若幻象。此刻戴熙已低下头来,面色依然苍白如初。
戴熙先是对孩童笑了笑,而后,冷眼环顾。只见十数个黑衣人分立在他的四周,俱手扶刀柄,杀气寒霜,令这原本嘈杂的赭目人居住地鸦雀无声。但是,当戴熙目光扫过,他们又一个个神情立时转为恭谦。
石砚连忙说道:“他们为大老爷麾下的山字组,这回特意前来负责少爷您的安全。”说到这里,石砚抬眼看了看戴熙,而后继续说道:“石砚适才见少爷的状况,心中大骇,还以为是那赭目蛮子们施以暗算,于是我就召他们出来……”
听到此处,戴熙神色稍缓,道:“我将前往东城门,石砚你现在就告诉他们,像他们所为的移形潜踪术,灭情绝性,落于体术下乘,向为我厌之,因此,他们若得之于授命,定要跟踪相随于我,请离我三十丈开外。”说罢,戴熙也不顾一脸惊讶的石砚,只转颜微笑,一把就牵住孩童的手,道:“走,好兄弟,我们去东城门。”
石砚怔在原地,当他缓过神来,就见大雪纷飞之中,戴熙身形轩昂,衣带当风,步若行云流水,手牵着步履蹒跚的孩童,仿佛在一眨眼的工夫就行到了十丈开外。见状,石砚心中大急,赶紧回身对山字组中的一位黑面之人说道:“索丙,你们就按适才少爷的话去做。”说罢,石砚也不待那黑面恶目的索丙回答,立刻发足狂奔,口中犹自喊道:“少爷……您走得太快了……雪下得这么大,石砚还要给您打伞……少爷,您等等我……”
且不说石砚心急火燎地想去赶上戴熙的步伐,就在此时,位于东城门的镇妖楼前却是人头攒动,端是一幅热闹的场景。
关于镇妖楼,后人曾在歌中赞道:“观沧海云涌日出,映彩霞风停晚照。”也正是形容镇妖楼巍峨耸立,气象万千之态。此时,大雪纷飞,这七层高的城楼,早已银妆素裹,人若抬眼望,四角飞檐之上,精雕的各种脊兽,更是活灵活现,跃跃欲出。
可是,人们此时又岂会关注这些,只屏息观望。忽而,位于城楼顶层的一扇隔窗透出红光,转瞬扩散近丈方圆,直罩得顶脊上的积雪“簌簌”而落。也就在人们心俱提起的一瞬,顶楼传来一声怒喝:“大胆妖孽,死到临头,还妄图垂死挣扎。”喝声响过,顶楼渐而恢复到最初的宁静,只有那鹅毛片雪依然无声地落下。
见状,有人到底是忍不住叹道:“这妖孽忒也大胆狂妄,在城中纵火也就罢了,居然妄图焚毁戴祖所设的镇妖楼,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自寻死路。”说话间,那人竟摇了摇头。
闻言,有人立即接口道:“这位兄台所言差矣,这被困的火妖岂是自寻死路,而是走投无路。”说到这里,那人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是在笑先前那人的不明究竟,还是笑那妖为人所逼后所作的“无奈”行径。可他这般言语,顿时引得在旁之人好奇,于是立即有人追问道:“请问这位可是沅南书院的李仲李先生,您又怎知晓那是个火妖?”听及此问,但凡心存同样疑惑者,无不点头称是。
见众人齐声问来,那被人称之为“李仲”的教书先生模样的人先是恭手礼了一圈后,便正色说道:“纵火而行妖孽无道之事,岂非称其为火妖?”听得此言,众人均感失望,幸好那人也不在意,只继续说道:“在下居所位于城北五柳巷,昨夜幸好挑灯夜读,未曾早睡,因而得以亲见此妖。当时火起,我即冲出房屋,即得见此妖为一团烈火,正与一道士相斗。而那道士颇负神通,手持一束数丈长的银索,但凡其索过之处,火即灭绝,端是了得。可惜,那妖身化一十八团火焰,最终将那道士困在核心,可惜啊可惜。”说到这里,那人面带遗憾地摇了摇头。
听到此处,众人又如何忍得,均追问道:“后来怎么了,快说快说!”
那人略微正了正容,又继续说道:“火妖本事虽是不小,但终究邪不胜正,到底还是惹来了道法高强之人,可惜当时由于距离甚远,加之火焰冲天,我只见到,有一人赤膊与那火妖相斗,隐隐听得雷声。而后,那火妖终究不是敌手,驾起火云,一路向东逃去。我当时就猜到此妖既逃向镇妖楼,无疑自绝其路,今日观之,果然也!”说到这里,那人抚须而笑。
众人犹未听得满意,正要发问,就听一人大声说道:“你根本是在胡扯,谁说他是一团火焰来着。”闻言,众人立即寻声望去,见为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壮墩小伙。见众人望来,那小伙子倒是面色一红,竟有窘态,可见他适才着实是气不过而出口的。
李仲遭驳斥,如何放下脸来,说道:“年轻人就是喜欢睁眼说瞎话,故作惊人语。”
那小伙就是再憨厚腼腆,此刻又怎能忍住,他立即涨红脸膛说道:“我……我明明看见那妖有着十七八支胳膊,眼睛赛铜铃,和一个使拳的道长斗了十七八个回合,不分胜负,后来要不是背着我娘逃命,我……”
闻言,李仲一时语塞,只喃喃语道:“莫非昨夜有两个火妖出现?”而人群中则有人笑道:“张大牛,为了看热闹,你居然把你娘一个人丢在避难所了。”
众人轰笑,或犹自七嘴八舌地争论猜测无休,这时,就听有人大声喊道:“那妖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顿时如潮水般地向城楼涌去。
城楼入口处,先是十来位衣胄鲜亮的兵士从中行出,俱手持利矛刀斧,神情肃冷,令围观之人一时莫敢蜂拥。而后,兵士持刀剑令人群自动分开,随即就见楼道处行出二人。当先一人全身如被烟熏火燎,观来甚是狼狈,但其一双虎目,自有威势,此人正是“破山拳”彭是。随后又出一人,着宽大道袍,背负一支松纹古剑,相貌清奇,可不是陈纶又是谁。

见状,人群中立即有人惊喝:“他们就是昨晚与那火妖相斗之人”,闻言,众人均侧目望之。而于此时,楼道口忽然红光乍现,紧接着,就见四个体壮身高、披锁子甲的兵士,合力将一长及过丈的木匾抬出。此木匾通体刻有古篆,乌沉沉的,不见半点光泽,雪落到其上方三丈之处,即化无形。众人哪里知道,此乌沉沉状若木匾之物,即是供在镇妖楼顶层的一件法宝,其名“捆龙桩”。不过此刻,但凡围观之人,目光大多只集中到平卧在此捆龙桩上的一人身上。
“怎会是个娇小女子?”就算围观之人对于那火妖,事先在脑海中有千奇百怪个设想,可此番亲眼见来,无不啧啧称奇。
那女子身着一袭红衣,乌黑的秀发及腰,肌肤如雪,体态甚是婀娜,只是她面目朝下,一时见不到容貌。而当众人关注其身,那女子似是极为愤怒,只挣动一记,顿时有三道玄青色细索在她身上现出,显然她为此索缚紧,挣扎动弹只作徒劳。
众人虽略显失望,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向前围拢,想要就近观个仔细。就在场面略显嘈杂拥挤之际,一人喝道:“煅玉营在此押解妖孽,闲杂人等还不速速退之。”话音刚落,只见负责押解的兵士将刀剑一并出鞘,光亮耀目。众人均知煅玉营的威名,迫不得已只能后退,自动让出一条通路。
就当那喝令的兵士点头,心中略微满意之时,忽然,自西南方位,人潮再起,转眼来势即若奔马,就见十数个身高逾丈的大汉横冲过来。
“错非是赭目人?”陈纶喃喃语道。
彭是则笑答道:“不正是赭目人,看架势倒很像是来劫法场的!”说话间,彭是就向前跨上一步,可是观之神色,眼下倒并无半点出手之意。见状,陈纶笑了笑,立于原地,也作束手旁观。想他们清流宗入世,向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但于人间纷争,若按他师尊神机俞在泉所论:“是非功过,孰能讲清?修道人自当坐山观云海,作避世忘情。”
那十数个巨汉冲势极其迅猛,且不少人手持锤斧棍棒等木制重器,转眼就迫至近前。
“大胆赭目人!”领头的那位兵士一声怒吼,除了那四位负责押解妖孽的兵士外,余者皆举刀剑迎了上去。
刹那间,金铁交鸣之音不绝于耳,先前围观者无不纷纷惊恐后退,因为他们着实未料到,在他们眼里一向贱若牛马的赭目人,这番居然敢在煅玉营这个太岁头上动土。
只看了一个来回,陈纶就暗自点头,心道:“尝闻煅玉营为昔日戴望书旗下大将罗感所设,而罗感著有《武经十世书》,中论刀枪剑拳等十八般武艺,今日观这些煅玉营兵士的出手,可谓招招不落空处,果然大有门道。”思到此处,陈纶更是定睛望去。
正如陈纶所估计,那些赭目巨汉虽身强力大,来势迅猛,无奈煅玉营的兵士所修刀剑之功,俱简单实用,可谓招招奔着要害而去。迫不得已,巨汉的第一波攻势立即被阻退。可锻玉营的反击又何止如此?
“杀!”那领头兵士嘴中喝出此言,就见煅玉营的兵士立即三人一组,以刀剑组成绝杀攻势,转眼之间,当先的六七个巨汉俱身首异处,余者幸得以重器方才苦苦支撑保住性命,可饶是如此,满场血肉横飞,战况尤为惨烈。
攻守转换,疾如鹘突,直看得围观之人瞠目结舌,暗叫:“煅玉营的手段之辣,果然名不虚传!”而就在这时,彭是忽然一转身,面朝东南,陈纶立时惊觉,侧目望去,只见在那嘈杂一片的人群中,如利箭一般冲出三人,俱手持一柄通体赤色的短刀,只一息之间,就冲至煅玉营押解妖孽之处。
那个正主持围杀巨汉的领头兵士面色终于一变,顿时喝令众兵士反身迎去,可这又如何来得及?只见那三人刀法古朴苍拙,只一个照面,就劈翻了试图阻拦的三位煅玉营“利”级兵士,连彭是见了也不禁脱口赞了一声:“好刀法!”
见来人持刀袭来,位在这一侧的身披锁甲的两位兵士,也并未见慌张,一瞬间,其二人向前步势不停,只以右手运刀,刀出则将周身护成滴水不漏之守势。想这四个负责押解火妖的兵士,俱为煅玉营中“贞”级高手,眼光见识自是不比寻常,当是知道他们只要守住三个照面,等余人包抄接应过来,即可将目前危境解除。
可那三人又岂会让他们如愿,只听一阵割金挫玉般的脆响,刀刀相击更是淬出火星,交战双方无不身躯剧震,口中溢血。彭是见到此等搏杀硬拼阵仗,也不禁有些技痒,而就在他欲出手之际,那三个色目持刀高手中,位列中央的一人,忽然斜向劈出一刀,竟是拦腰斩向位于“捆龙桩”上平卧的那个红衣女子。见状,彭是终究是吃了一惊。
赤色古朴的短刀拉出一道锋芒,即便是一直乌沉沉的“捆龙桩”也瞬间一亮,隐然听得“嗤嗤”作响的声音,瞬间,那女子身上环绕的玄青色细索如遭火噬,连断三根。而那断了的细索弹起,敲在刀锋上,汀铛作响,如撞金石,那持刀之人立时面色煞白,连退三步方才止住身形。可即便这般,原先被“捆龙桩”缚得不能动弹半分的女子终于翻过身来,只见她生得一张圆圆如粉捏的脸蛋,琼鼻樱唇,一对赭色的眸子中却满是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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