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离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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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球悬在半空,不急不徐地旋转。其色红郁,如夕阳晚照。
那男子则背对着严芷,其身着一件细青长衫,在领口及衣之下摆处均镶以暗条纹玉白色缘边,观其衣色浑如雨过天青,不染尘泥。加之其人足登云履,头扎方巾,身姿卓挺,有出尘之态。
然而,严芷心中却对此人极其忌惮,想其人足踏南位,正是锁住“出”之死角,严芷如何敢动半分。
孩童又哪里知晓个中玄妙,当他提起裤子后就张嘴问道:“姐姐,这人可就是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刚说到这里,孩童立即记起,他在风月鉴里曾见到的那个貌相极为恐怖的“无脸之人”,禁不住在心中打了个寒颤,但随之也越发好奇。
那人缓缓地侧过身,露出脸之侧面轮廓,其线条柔和,肤色晶莹,竟犹如少年一般华美。正待孩童心中诧异之时,耳中就听闻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跟姑娘先说声抱歉打扰了,想在此刻,姑娘估计也已穿戴齐整了吧!那么,请问我可不可以转过身来?”那声音低沉绵绵,亲切处如与人相知经年。
严芷又如何回答,只在那人转身的一瞬,她暗结的指印绕着火球隔空连弹三记。瞬间,三道玄青色的细线分别自西四九位的“无”、中五十位的“风”以及上千一的“雨”位中窜射出来,直入火球中后,立即折射出千丝万缕直向那人射去。
那人倒退半步,袍袖生风,如若在其周遭凝成一堵无形气墙,那些燃烧成赤色的光线触之即消散无形无迹,那人笑道:“想不到姑娘居然修得是它空山的青丝碧秀剑,着实不简单。”当他此话说完,顿时转身,只见他一张脸儿生得眉清目秀,宛如一副公子哥儿的俊模样。
孩童立即轻“咦”了一声,而严芷却在心中暗恨。想她好不容易借孩童之身采得催阵阳火,从而令她功力大增能施出这“青丝碧秀剑”。可惜对于此人居然无半点功效,怎不让严芷心中懊恼惊骇。
可即便这般,严芷的脸上依然浅笑嫣然,严芷道:“适才奴家的身子给公子的一双色眼看了个遍,这不该看的怕早已是看得尽了,奴家自是心中懊恼,一时难平激愤出手,请公子原谅则个。”说罢,严芷脸色烧红,羞态尽显。
那人听后,则如少年般爽朗地哈哈大笑,那人说道:“好色乃男人天性,更何况姑娘生得这等妙体,有此色眼,乃我之福也。”说罢,那人的一双眼眸顿时在严芷的身上逡巡搜索。想严芷眼下只着一件薄薄的亵衣,近若透明。见那人眼光放肆,严芷羞态生出,只把那羞处来捂,可又如何捂得住。
那人叹了一息,道:“色授魂销,古人诚不欺我。故老相传,林鱼玄未得道前即有人间仙子名,化身曼妙,颠倒众生。想姑娘身躯之柔美怕也不输于她。妙处之妙哉,勾起心中绮念,我只恨不得尝人之大欲,人生之撼,莫不逾此。”说到这里,那人又是一叹,脚步顺而向前一步。
严芷心中暗喜,只低着头怯怯说道:“奴家只求公子饶命,若公子不嫌弃适才奴家的放荡之态,奴家自当以吾身相伺。”
孩童不解,顿时拉住严芷已成冰冷的手,只觉她此时手心里全是汗水,孩童疑惑道:“姐姐,你为什么要求他饶命啊?”说罢,孩童瞪大双目向那人瞪去。
见孩童怒目,那人颓然之态仿佛一扫而空,傲然道:“她当然要求我饶命。”
见那人态度张狂,孩童也不知晓从哪里就窜出一腔怒火,大声说道:“你胡说,姐姐不要你这个臭人饶命……”说罢,孩童立刻就以他从小茵那里学到的一种他很喜欢的愤怒方式,“呸”地就向那人猛吐了一记口水。
见孩童无礼,那人也不动怒,只微笑道:“我是人,她是妖,妖精若踏入人间,犯下罪孽,自是一定要向人来求饶的,否则,人如何主这尘世?”说罢,何莲渔面色一冷,其宽大的青色袍袖展开,浑如掣出一张尘世罗网,直向严芷罩去。
一瞬间,严芷的面色煞白到了极点,也就在这时,就听“轰隆隆”地雷鼓之音,隐隐从西面举阵中传出,何莲渔面色一滞,而就在这一瞬间,严芷积蓄许久的“青丝碧秀剑”尽数施出。
斗室中,几乎全是青晃晃的一片,可是以何莲渔的修为之境,严芷所得之青丝碧秀剑于他,何不就如萤火对日辉。
何莲渔迎着万千劲疾射来的剑光,即当它们只为一场春雨绵绵。何莲渔一个腾身,人在空中,衣色如晴空万里,一洗无云。
“丑儿,快救我!”严芷神色慌乱地赶紧躲在孩童身后,可孩童早已目瞪口呆,不知究竟为何。忽然,孩童就感觉一道冰凉正贴在他的背心之处,而此处自孩童脊骨自上而下数位十四,自下往上数则位七,瞬间,体内水火犹如太极旋转,越旋越猛,孩童身躯顿时一震,猛然喝道:“休得伤我姐姐——”
声音如雷,半空中正待施以袖里乾坤收妖的何莲渔顿时一怔,而就在这时,那停在半空沉寂良久的火球“轰”地炽猛,其来势熊熊,几成天威,即便以何莲渔之能,也只在连施十八般奇技过后,方寻得半尺存身之地。

火,溢满斗室。被引发出来的催阵之火,所过之处如摧枯拉朽,瞬间,举、仇、雨、风、无、出,无不集毕响应,犹如地动山摇。
炽火如云,压得层层叠叠,那一袭青衣,却不染半点尘灰,何莲渔目视着在他眼前逐一幻化而过的七字真言,终于自进得这甘山以来,他第一回因满意而微笑。
以催控举,当成就一条绝处逢生之路。因此,当严芷趁着何莲渔无暇它顾之际,从而逃入通向举阵的地洞之中。
此刻已近酉时,不用回望,严芷也知身后地火腾飞,而在前路,雷鼓敲击,已成滚滚,严芷便顾不得已入昏迷的孩童,只单手拽着他的衣领,在这斜而向上的洞中,疾如蹿飞。
光线乍亮,当行过那被称之为雷坑的凹口时,声声闷如老树残根丝而不断的鼓点顿时令严芷心中一紧,因为她知道,婆婆此时正司鼓曲《鹤吃水》。而这种以木槌在鼓边及鼓中来回滚动的奏法,在婆婆所修的“鼓道钧天”中,论威力已入前三,可即便如此,鼓音不绝,似已司奏了不下三通。
“究竟何人能让婆婆倾全力击鼓如此?”当此念头生出,严芷的脑海中只存一人身影。
“可他仍然被困在催阵当中,错非另有高人在此?”
思到骇处,原本已下定决心背水一战的严芷心中禁不住又打起了退堂鼓。
也只能硬着头皮浮到坑口向外探望,只见在那扇石封的举阵入口,一轮白月光照在光滑如镜的石壁上,风动树影婆娑之中,一位白发萧萧的老者,只沉着双目,凝神击着身前坐鼓,至于在她对面背立之人,其究竟是人是鬼是仙是魔,她浑然不觉,也不理会。
然而,严芷如何能做到这种心如止水之境,只望了一眼,她顿时心惊肉跳,唬得花容失色。
只见那人青衫玄履,虽只是背影,也自是仪态优雅从容,不正是那个何莲渔又是谁。
鼓音寸断而又似不断,只觉中顿有如缠丝,沙沙的响声,直若千万个蚁虫在啃舐。
月光正恰似柔水,随着这渐而绵连的律动,光照如水银泄地,只一寸一寸地向前扩散,转瞬就扩及旬丈方圆,而一袭风吹不动光照无影的青衣终于在月影中抖索起来。
褶皱自垂下的袍袖开始向上,渐渐扩及整个衣襟如水路起风,黑发也开始随风飞扬,一丝一丝,在夜色中晶莹。
也就在这时,何莲渔的整个人就浑若无物地随着褶皱的衣角扬起从而飘飞,其状如同纸鹫被一根无形的线轴牵引,斜着向月色树影之地飞去。
鼓音一顿,其鼓韵中所缠的千丝万缕戛然崩断,紧接着就听“嗵”的一声闷音发出,婆婆以脚踏中铜皮底鼓,此音震出,在空中已成“箭”体之势的何莲渔顿时一滞,随后,其身一个折旋,如秋千高抛荡起,卷起的疾风直冲得他束发散开,如一朵在夜色中展开的墨荷。
婆婆摇头轻笑一记,坐而手拍身左平放的一面蟒皮地鼓,取以中板,一拍一顿,鼓音箜箜,如心之忡忡,当婆婆满目忧色地连击十八拍,其拍拍入耳过后,只见身在半空的何莲渔如被旋进一个旋涡急流当中,越旋越疾,其身几不**形。这时,婆婆以足踏出的鼓音再度响出,只是这一回,犹如人之内心一叹,因而“嗵”声起,万念俱如残灰,思绪断绝。
在半空中的旋转身影终如落叶归根盘旋落下,而其身也终是被转到正面,只见那一张脸孔如白板,五官面目俱无,白生生地令观者骇然。即便严芷心有所准备,但终究还是一惊。
“哼!”婆婆冷笑一声,忍不住开口讥道:“怪不得婆婆我司以古谱《鸦沉塘》失之无用,只想不到你们这等自命修大道的人,却也要借助鬼道。”
此刻的何莲渔脸上又如何见得表情,然而,在那月光映照之下,严芷竟生出某种诡异的错觉,想眼下的何莲渔为“无脸之人”,但当婆婆最后一言说出,那如光板无痕的面上竟似出现某种虚幻的表情,他似是不屑一顾,又似在自我嘲弄,古怪之极。
然而,其步伐却没有丝毫停顿,其身方及落地,转眼就肩不动腿不移地侵入婆婆的周遭一丈之内。就在严芷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喝之际,婆婆也不抬眼,只单手凭空一抓,顿时一粗及儿臂的鼓槌入得掌中,顺而双手分握抡槌,暴睁双目喝道:“兀那恶人,吃老身一槌!”
槌首正中其身,如金铁交鸣,其音余颤不绝,如针刺入耳中。
瞬间,何莲渔之身自被击中之处,如烧铁烙红一般,其身连震了三震后,一道青气自槌击处闪出,随即只退及一步后,其身反而向前一大步。
见状,婆婆怒得满头白发俱竖,想她此时正坚守举阵出口,酉时未至,她又怎肯退让半寸?只一瞬间,婆婆抡槌过顶,自上而下,一槌砸向何莲渔的天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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