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小河淌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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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未时,阳光灿烂,孩童却在此刻做了个梦。他梦见婆婆、小茵、严芷,她们三个在白日里,就和他一并呆在屋子内,哪里也不用去,只说说笑笑。
婆婆自然又把歌儿唱,唱的正是“林阿喜问小算命”之后的唱段。
在梦中,孩童听得极其认真和仔细。于是,他仿佛看到林阿喜乘船遇到了赵三官,而赵三官又开始扮演“乌稍蛇吐信满床游”的古怪游戏。
古怪归古怪,可蛇吐信子与蛇在草从中游动的样子,孩童总是分得清,他也想象得出来。只是赵三官扮过蛇游之后,林阿喜就会立即“横塘人藕身到苏州”,孩童却怎么也想象不出,究竟那是怎么一个模样。
“莫非是将藕全部都运到了苏州?”
在梦中,孩童终于将藏在心中许久的答案问出。
可是,孩童终究没有等到婆婆的答案,反而那可恶的小茵,忽然又出现,又逼着他说出“她哪里还不够美”。
孩童自是理直气壮,哪怕眼下是在梦中,也当毫不犹豫地说出“怎么看都像是一只狐狸变的”这句很令他得意的话语。小茵又气得张牙舞爪,满床追打,可这回,她偏是怎么也打不着他。
孩童在梦中偷笑,笑小茵光着身子,胸脯瘪瘪。可就在这时,严芷轻轻柔柔温温弱弱地在他耳边说话,孩童顿时笑容收敛,心跳怦怦。
转眼,孩童就在梦中头顶着被子,一动不动,只等着她来到。
这一回,他不会失望,因为只心跳了一下,他就坠入到个香喷喷、滑溜溜、软绵绵,仿佛四处不着力的空间里。孩童感觉浑身滚烫,脸儿就撞入她怀中。偏是脸儿磨蹭、嘴儿拱,拱着拱着就对上个红樱桃。红樱桃,尖嘟嘟、甜蜜蜜、红润润,吮着吮着,梦中的孩童脸上笑盈盈。
然而,孩童忽然又记起他曾经的奢望,于是他轻轻的,只用手儿来掀严芷的花衣裳。只见白白的,鼓鼓的,嫩嫩的…他一点一点,如剥春天的笋衣,露出里面甜嫩的心。正当孩童只掀到一半,忽然,就听一声冷哼,孩童如坠冰窖,只抬头一望,顿时“妈呀”一声大叫,然后孩童就笔直地挺身坐了起来。
“二姐!”孩童睁大眼睛,盯着一处直愣了半晌。直到他看见满目秋色枫红,耳中听见山风鸟鸣,他方才明白适才他做了个梦。只是为何最后梦到他最不想梦到的二姐——周篱?孩童想想也觉背上冷汗涔涔。
仿佛隔了许久,孩童方才回过神来,正当他感到做梦也是这般令他扫兴之际,忽然,他猛然省起一事,连忙将手摸向裤裆。
“哈!”孩童眯着眼睛顿时笑了。
“大白天要还是尿床,那岂不是糟了。”孩童翘着眉毛自言了一语,随后站起身,拍拍**,又开始一个人在山中的旅行。
想这一片山路,早已被他走得熟滥。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在往前面走一百步,就会有个坎,过了坎后有两条路,一条往东,一条向北。于是他就闭着眼睛,越过了那道坎,然后先迈右脚,从而就选择了向东的路。
再数三十步,又唱了“蚂蚁蜻蜓翅膀大腿”过后,他方才睁开眼,自言道:“此处有道小河,不过,我从来不过河。”
说话间,孩童忽然愣住。因为河的对面有个人,而且是他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的一个活着的大男人。
此时,河水清浅,在阳光的照射下,现出波光粼粼,其下植草与卵石无不清晰可见。可那孩童又怎会关注,只见在河的对面生有一排稀疏的柳树,只大约七八十株左右,而在孩童的正对面,一株盘根卧干的古柳树下,正立着一人,其身着青衣,足登玄履,头扎纶巾,远观之,其身姿甚为不凡。只是那人与孩童相隔数十丈,其面容终究是看不真切。
想孩童在这谷中生活几近十年,除了婆婆、小茵、严芷、周篱外,他又何曾见过第二个人?更何况,眼下见到的那“男子”的衣着装束,正与他在卷书插画中见过的书生一般无二。于是,激动之下,孩童顿时大声招呼道:
“喂——你是谁呀——”
可是,就算孩童扯破了喉咙,那人也听不到半分。孩童心中称奇,但是他又如何敢趟水过河去?因为婆婆曾经对他这样说:
“丑儿啊,你千万要记得,切莫要过河的,要不然你晚上做梦就会尿床,连被子都要湿透的。这样,你就会被二姐扭耳朵的,因为她不喜欢白天替你洗被子。”
一想到过河的后果,孩童就感到无比恐怖,因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过河的。但眼下好不容易,终于见着了梦中一直猜想的“男人”,那么,为何如此大声与他打招呼他都听不见呢?
孩童在心中疑问:“错非他是聋子?”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之下,孩童看了看那一条三丈来宽并且只到他膝盖深的小河,他扬眉壮了回胆,嘴中说道:“大不了从现在开始,我就不喝水。”
当自觉得胆气已足,孩童便肃着脸,一点一点地向河边靠去。
正当他全神贯注,咬牙将迈在空中的右脚踏入水中的一刻,忽觉耳朵生疼,只抬头一看,孩童顿时面色如土。只见周篱冷肃着一张脸儿,正立在他的身后。适才扭他耳朵的人,不正是周篱又有何人。
此时此境,孩童如何不惊恐万分,只听他颤声问道:“二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刹那间,孩童心中大悔,暗自恨道:“这河果然是万万不能过的。”
周篱也不答他话,只扭着他的耳朵转身即走。孩童很是吃痛,立时嚷道:“二姐,那河的对面有个男的啊——”
闻言,周篱立即定住身形,见状,孩童自是心中暗喜,顺而仰首笑道:“二姐,我的眼睛一向好着呢,连婆婆都夸我鬼尖鬼尖的。”
一时间,周篱并不作声,但出乎孩童意料的是,她也不立即转首望向那个“男的”。然而,他却不敢多问。
正当他转首,目见那个男子似是一溜烟地就折向往西,他简直心急如焚,周篱却发出很出乎他意料的叹息声。随即周篱对他冷声说道:“走吧!”
“二姐,哪里去啊?”孩童似是不愿,但他终究不敢继续说出异言,因为,就见周篱一脸煞气的说道:“你再胡闹,信不信我立即掐死你。”当见着周篱这般面目狰狞地说出此言,孩童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闭紧嘴巴,只若乖绵羊一般,被那个此时在他眼里直如女煞神的周篱拎着耳朵,向一处拖去。
其实,孩童哪里知道,周篱之怒是不得不怒,更是集众人之大怒。
众人之怒,也正由孩童而起。
甘山狐谷是个呈『⊙』形布列的地域。在外围,自是婆婆、周篱她们设以禁制的所在,也即为先前“在渊七子”与陈纶分位八方,齐施雷诀后,所破之结界。在其内,以孩童适才见着的那条成环状流向的小河为界,其中所布阵法,则为旧存。即按照仙传《八十八级玲珑塔》中的:出、风、催、雨、仇、举、无,这七字真言来布局。这七字又以孩童所居之地为核心,再依据各自走向介入阵法。

此未名之阵,若是发动,虽先是由外触发,但若论演变之局,则又起因于内。正所谓,凡内圈之中,任何一处细微变化,均会换来阵中各局的演变。譬如:以管苦桔、陈纶等人所入的“举”阵来论,其所能引发的变化,据前人推算,就共计有一千八百五十一局。而且,阵与阵之间,既相互依存,又各丽一重天。
但是,即便此阵千变万化,也当有其弊端。即在白日里,阵势所守护的内围,以谷内环状流向的小河为界,对于婆婆、周篱、小茵等一类以吸食月精而成其修炼的兽妖来说,自不堪忍受其阵气机发散时,所带来的侵袭。因此,于白天远离阵外,或是深入地**当中,方才是她们适时可行的修身之道。
孩童又如何懂得这些?偏偏他在山中,看似无意的一举一行,无不牵动到阵势的变化。因而,此时正力图破阵之人,无论是身处“举”阵的管苦桔、陈纶等人,还是位在“仇”阵之中的普咒院三大高手——破浪、走虎、惊岩,甚至包括眼下正欲以一人力而破五阵的何莲渔,无不身受其苦。适才孩童白日做一梦,更是将身处地**之中的婆婆、严芷、小茵、周篱她们四人一股脑地卷入局中。
“举”阵之中,先前管苦桔、陈纶等人虽落得狼狈,可终究未伤筋骨。而接下来,即便遭遇愈发光怪离奇,但终究未如初始几回,一切来得毫无征兆。
就当他们费尽心思,方才过了一段没顶之灾后,便来到一处四面空阔的半圆形山洞当中。
管苦桔先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说道:“总还算是幸运,看来此地并非是它空山的玄牝之局。”
闻言,众人心中称奇,因为若依道门所传,它空山所属的秦南,号称“造化之地”。昔日出自道门三大源流之一“鼓瑟听音”的林鱼玄,据传就在此地得道。因而,它空山又有“女真福地”一说。可是,如按管苦桔所言,它空山居然布有玄牝之局?显然,众人俱为第一次听闻。
陈纶说道:“眼下倒也毋要管它究竟为何局,我只想请问苦桔,破此举阵,到底意义何在?”
听闻此言,但凡出于清流之人,立时静作聆听。因为陈纶所问,也正是他们心中的疑问。
管苦桔微微一笑,道:“既入局中,非是取以各个击破之法,也非是在日落酉时之前,令七局同破,我等必将全部陷身此阵当中,正可谓不历千劫万难,不得脱出。此乃何师一入此地,就得出的论断。”
众人无不大惊,即便是与管苦桔同为普咒院的敬乘风,也当吃惊不小,就见他立即问道:“莫非我们若破不了举阵,连何师也不能独善其身?”
“是!”管苦桔断然答道。
见众人面色俱是苍白,管苦桔转而笑道:“适才,何师已用无存想之法传言于我,告之,他已连破三阵,分别为:位于南二七位的出阵,西四九位的无阵,中五十位的风阵,想在此刻,何师已是位于隶属上千一位的雨阵当中。”
听了此言,众人只半天作声不得。陈纶更是暗思:“自十年前,我随师尊在崖山与何莲渔一晤后,师尊在闭关七七四十九日方才得言:何莲渔博采众家之长,因而成就一时奇绝。今日看来,恐远不止此。”
正待陈纶心有所思,郑纯却笑道:“只可惜本门师长俱为人间琐事烦累,一时不得分身。要不然,仅在泉师叔一人在场,又何需何莲渔师叔辛苦至斯。”说罢,郑纯长长一叹,但凡清流一脉听之,无不心中黯然。
管苦桔也不理会郑纯的感慨,只淡然说了一句:“我们应该出发了!”随即,管苦桔一个跨步,顿时从中越出,只若独自就入到那座天圆地方的洞**中去。
洞高地阔,更映衬得人之渺小。此刻管苦桔大步流星,只在众人俱是一怔的瞬间,已在三丈开外。见状,“在渊七子”中的彭是顿时怒道:“不是事先已然说好,这回我与贵门的敬乘风组成前阵吗?”说时,彭是单腿发力,一个箭步就往前冲去。
其实,彭是虽说的是气话,但也无错。而按众人事先构想,在这术法时灵不灵的古怪阵中,以探阵论,当以拳势刚猛的彭是,身法迅疾的敬乘风,他们二人组成前阵。应当是目前攻守兼备的最佳组合。
管苦桔定住身形,转而微笑道:“彭兄说的是,适才,苦桔的确愚妄了。”说罢,管苦桔侧让出身,彭是也丝毫不避,直如旋风一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因为彭是知道,只要他稍有懈怠,他必将在瞬息之间,被慢他一线的敬乘风从后超越。
比拼之下,众人行得飞快,只是落在这一座呈天圆地方格局的洞**中,简直如在旷野中奔跑。按原先目测,只需五百步即可横跨而过的洞**,直奔到气嘘喘喘,也触不到尽头。
此时,即便众人再是愚蠢,也立即知晓,他们仍在原地打转。正当众人一齐歇停之际,忽然,直如先前遭逢的“古怪”再度袭来。
四处一片宁静,孤独的萤火,仿如星星点点,就坠在广阔无垠的天顶之中。
抬头望,再眺望,当回头一望,孤独的人影,忽然就让人生出可耻与羞涩。当人所相互打量,仿佛每个人俱赤条条地,无半片丝缕遮拦。
然而,有花团锦簇,有树影婆娑,有涟漪浅水,还有楼阁庭院,有杨柳岸晓风残月。恍惚间,浑身上下,无不赤条条的众人,就看见花前月下生死离别,愁断肠的人儿互诉着衷肠……
这一切的一切,只若在忽然间就生动起来。仿佛在砚台中浸蘸墨汁的笔锋,在那一片帘纹阔及并指的绵页上,铁划银钩。一次落笔,即是一个虚构的轮廓,当见墨线如漆,勾勒也就愈发清晰了起来。
于是,那些线条虚虚淡淡,细若游丝,如若在水中,一滴黑亮的墨色,滴入其内,只在瞬间,就化万千妖娆。
落入此等绝美的所在,任何一人都止不住会目眩神迷,心神俱醉。一切就当是个梦境。
这时,就见一人“腾”地直起身来,睁着双目,猛然惊道:
“她……她……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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