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十级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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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小,人生促,那潮终将带我去远方…….”
歌声如潮水褪散,但八月的潮声,此去复来,转眼又如战鼓擂天响,不知为何,此刻少年的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霍师祖他终究去了远方。”鲍参门叹了一声,手扶着那荆筐作舟的边缘,心中竟不住问道:“人间小,人生促,可这未知的潮水,它又将带我们去向何方?”
舟外一片混沌,大潮无定形,只有一叶小舟飘在其中,随波沉浮。
忽然,混沌之中现出一线光亮。目见此状,关丘立即冷笑一声,抱剑立起。
关丘迎着海风怒喝道:“何方鬼怪作祟,障眼之光岂能令我误入歧途?”说话间,关丘一弹剑,剑发清音,现一束光明,原本现在混沌之中的那一线光亮立时隐去,无影无踪。
而于此时,轰隆隆地雷响,直震得少年瞬间抬头。天空乌云滚滚,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倾洒下来,周遭大浪是一重接着一重,黑雾盘旋在其中,仿佛万古不化。然而,风吼如鬼哭,隐约就见一艘高及百丈的大船驶在大潮浓雾中。
“那艘船,那艘船是……”少年的心情激荡,荆筐随心所变,转眼即化为一梭,穿风破浪前行。鲍参门也是心中焦急,连忙问道:“此时此刻,怎会有如此大船?”
关丘冷笑道:“此乃鬼道所化!”说话间,关丘一振剑,立现光明一盏,将周遭照得一片雪亮。
鲍参门心中一惊,以他的见闻及聪敏,关丘虽只一语一动,却也立即明白,那被少年所目见的大船,实乃生死海引渡宝筏所化,向传为人间将死之人所能目见。鲍参门心中焦急,赶紧将身藏的知不足剑取出,迎前一斩,就听“咯喇”一声,那原本聚合如梭的荆筐顿时断却一根,在海涛之中,连打了三四个旋儿,更随着一个大浪的抛起,荆筐转而化为一盆,载着他与少年雷震、关丘三人如落石滚山坡,几个浪翻起伏过后,那艘“鬼船”方才目之不见。此时此境,鲍参门汗水早湿透重衣,浑身疲乏若死,但他终于长舒一口气。
可是,即便鲍参门见机得快,以他三人合力,暂时避过一劫。又怎奈得此番生死海引渡宝筏实乃有所为而来。昔日北黎一脉上骑牛山与清流论道,曾引渡少年雷震与关丘他们二人,却分别为李北游与冯洞玄所阻。今日赴会,趁清流诸道无暇它故之良机,岂甘心就此放弃?转眼,浪涛之中,只见一艘黑木舟,沉沉浮浮,其上人影虚晃,凌空悬一白惨惨的纸扎鬼灯照耀,但凡海中濒死的鱼虾蟹蚌,无不争相往舟上跳去,却只在木舟两旁各以粉笔书写的“奠”字之中,陷入无形。
“又是那两个鬼!”少年恨了一声。
正待鲍参门目现迷茫心中纳闷之际,就见远处一道闪电,紧接着十八朵红云夹在骇浪滔天之中,“哞哞拍”的喝唱之音不绝于耳,可是,转眼黑雾中探出一只大手,闷如万古洪荒的回音激荡,即使大潮汹涌也淹没不去。
“好生杀戮的一场争斗!”关丘目视着那一方如鲜血涂满的大潮,即便是心志坚毅如他,也在瞬间心神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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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贵家,请问我可以进来一聊吗?”那鬼笑问了一声,随后将其身扁成薄纸。可那荆筐乃霍在泽的三宝之一,为千变万化无所定形之物,那鬼即便将其形缩得再小,却也挤不进来。
少年怒道:“脱籍无名鬼,你又来作什么?”
闻言,那鬼定了定形,当其头颅化出,随即又在下巴上生出一手,先整了整衣冠,方才说道:“贵家,真没想到您还能记得我?”说时,那鬼身形展开如一只大鳖,将整个身躯趴在荆筐之外,只睁着一只独眼,对着少年、关丘以及鲍参门说道:“八月听潮,乃人间盛会,我脱籍无名鬼岂不引渡宝筏前来。上回宝筏人满,贵家不得结善缘登宝筏引渡生死海,这回,我特地趁宝筏尚且未满之前来此,以免再生遗憾。”
见一时无法甩掉那鬼,少年讥笑道:“谁遗憾了?要不是你这般死皮赖脸,谁有兴趣理你,更别说有兴趣登你说的那艘鬼船了。”
闻言,那鬼也不生气,只温言说道:“贵家,您可就不知道了,且不说我生死海一滴海水就能实现亿万个心愿,就说这引渡宝筏,世间修道之人,还不抢着登上?此番引渡,虽为人间盛事,但与我生死海却只为结一小善缘,非是如上回三万八千之众,因此,此番名额虽紧,但入八月听潮之局,即如大海捞虾,收获却丰。或许未过盏茶功夫,诸位是想登也登之不上也!”说时,那鬼执笔朝身后一划,只见惊涛骇浪中,恶斗甚凶,虽看不清具体情形,但以关丘与鲍参门的眼力也一望就心中震惊。
那鬼挥笔一抹,周遭再度一片混沌,随即他自脖颈上生出一手,手再化一薄薄小册,册子无风自翻,就听那鬼照簿念道:“至此时,八月听潮,共引渡有缘者已一千七百六十一名,中以赭目、特勒以及汉人之数居众,凡入此簿册者,大多非是世间籍籍无名之辈,其中尤以小西天雷音寺护法尊者中的八龛、卒行,曾古达木,特勒十八铁骑中尤铁,平戌、陆浑冰火谷的巴吉、多闻将军,左库直溟汗宫的古尔汗……”那鬼一连串报了七八十个名字,三人越听越迷惑,因为那鬼所报的大多出自西域十五国,可这些人又怎会出现在这八月听潮呢?
那鬼倒也识趣,见他们三人面现疑惑,立即合上簿页,道:“八月听潮,牵连极广,以因果设局,作大衍求一。西域十五国如今乱成一锅粥,其实若论始作俑者,还不是要回到最初。”说到这里,那鬼以笔将嘴巴勾大,随即“呵呵”乐道:“可笑你们清流一脉,自邓安虚以降,再无一锤定音之人,如今那特勒宗主亲自前来,连霍在泽都化为齑粉,依我看,未过多久,说不定连俞在泉,纪在渊以及常君守这等镇山老道也将有幸一登宝筏,可喜啊可喜,可悲啊可悲!”
“一派胡言!”鲍参门终于怒道。
那鬼却不动怒,只道:“刚才说了一半,岔开了话提,这位贵家,请原谅则个。其实,也不怨贵家动怒,那特勒宗主着实大有来历,他实乃昔日妖帝吴牙座下十八妖中的一个,排名第三,又名:十方动地大血雾冥天,本就是一界大能,否则,何连小西天雷音寺的大尊者也折毁于其手。昔日,他也只是慑于戴望书一人,而被迫遁走不出。今日有他在此,想必我生死海引渡宝筏定当满舱。”
鲍参门暗吸了一口凉气,这时,关丘忽然抬眼问道:“那么,请问如十方动地大血雾冥天这般级别的厉害人物,此番八月听潮,又有哪些?”
见关丘问话,那鬼更是眉开眼笑,赶紧将记簿打开,逐页念道:“这位贵家,您且莫着急,此番八月听潮,强者云集,且让我先将刚才念到一半的在册有名者念完。”
那鬼口齿清晰,语速不慢不快,可越是如此,鲍参门、关丘以及少年雷震却也越听越心惊,他们又如何料到,昨日还风平浪静,怎地在一昼夜之间,竟起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鬼见他们三个面露惊诧,心中高兴,接着说道:“贵家,刚才我心情激动,不得不稍微喘了口气,请原谅则个。刚才我说到戴鼎以五域云色旗以及捆龙桩两件法宝,载锻玉营高手前来,合以罗氏亲兵,与来自五湖四海的赭目高手及妖族血战,此斗尤为惨烈,因而,所登宝筏者也人数最众。仅煅玉营排名前十的高手,目前已有五名折损在这一役,三大教习中的穿云箭李窄也不得幸免,他被来自极北小解山的碧火道人合半片亢金盾与一十八枚离火针穿心,可是碧火终也折损在戴鼎的说难剑之下,昔日作乱人间的十八妖,至此又除一名也!不过,戴鼎此时正持说难剑与赭目高手拉古决战于万倾波涛之上。可拉古已将止水定练至化境,又岂是易与?因而,此战无论结果如何,俱为此趟引渡生死海所结的一大善缘。”那鬼刚说到这里,忽然直如山崩海啸,即便脱籍无名鬼身轻若无物,也在此大震之下,几被震至虚空。
他赶紧笔化大椽,信手一挥,书一“定”字,将其形勉强定在虚空。然而,他无须回头,业已知晓,“十杀天”罗洗已然出手。
一时间,无论是内心惊骇的鲍参门,还是心志如山的关丘,甚至连心浮不定的少年也都在这一瞬为那气势所摄。
大浪离遮蔽天日也只差最后一线,忽然,一柄开山明王槊朝着那天威肆虐的大潮砸去。
“咣”地一声,如散天响,那无定形状的大潮大浪,竟也被那一柄开山明王槊自上而下砸得如肉饼一般,几与大地平齐。
可是,此究竟只为前浪,想那大潮为积千重波涛汹涌堆叠而来,前浪虽破,后浪瞬间叠至。
罗洗立在一匹独角怪兽之上,威风凛凛,脊背挺拔,状如一尊天神。因而,他一出手,无论是方渚、蛤蟆、特勒十八骑以及来自极北小解山妖族的这一方,还是清流俞在泉、纪在渊以及双身公主所率的西域十五国的高手们,无不瞬间抬头而望,甚至那个将周遭杀得血流成河的特勒宗主见了,也面色为之一变。
转眼之间,罗洗挥槊将接连涌来的三重大浪砸成肉饼烂泥一般。原本肆虐几成天威的大潮终于一顿。
“呔!”
一声暴喝,如雷乍响。即便隔着千重浪,也清晰可闻。少年雷震的眼光忽然一亮,只见海涛之中,一人腾在空中,转瞬,那一锤即从百丈开外朝罗洗砸来。
“好锤!”关丘拍掌赞道。
那鬼也在瞬间眉飞色舞,口中喃道:“一战功成百将枯,此方才是名副其实的八月听潮之大因果,三山五域终于出手,可喜可贺!”说时,那鬼脑后生出一手,化一酒葫芦,嘴咬开木塞,即畅饮一大口美酒,然后,信笔作一小诗。
且不说,那脱籍无名鬼心中甘美,就说在三山五域之中,来自元霸山咚咚岭的项仓将他手持的八棱紫金锤砸出,即便是罗洗也不得不全神以待。
只见罗洗双手执槊,大浪在他身后翻涌莫可名状,罗洗也不回头,迎着那锤,一槊击出。
“咣”地一声,连那大潮都被震得停之一瞬,更别提此刻在锤槊相击的方圆百丈之内,无不瞬间如凹陷一般,万物落其中,纷纷化为齑粉。
“好个罗洗!”
说时,那被称作“十方动地大血雾冥天”的特勒宗主目光一煞,自黑雾中穿出大手,一连将围攻他的一十七名来自西域的高手,捏成一团血泥。然而,此时此境,多宝道人纪在渊又岂容他猖狂肆虐,趁他心神微分之际,连掷七件法宝,将他打得三尸神暴跳,六脉生烟,一时间,他又如何脱出重围,与罗洗一较高低。
那锤瞬间就被罗洗一槊砸回,其势比来时更猛。
项仓白眼朝天一翻,另一锤迎着击去,此锤又名砸天锤,自是咚咚岭上在抗天劫雷火中所淬炼,转眼,锤借锤力,那锤瞬间又与罗洗的开山明王槊撞在一起,崩出的千万纵光火,就算心如止水的拉古,剑成无痕的戴鼎也瞬间为之一震。
潮水轰然散去,以罗洗为核心,那原本堆积成山的大浪竟成涟漪一般的向外扩散。
脱籍无名鬼见了直愣了半晌,方才赞道:“罗洗居然以自身做一结力,项仓虽力可抗天,可终不比他这般刚中蕴柔,故而,凡其力至,即便是项仓与他身后的潮水皆为其所用,所任意为,此实乃力之大道也!项仓危矣!”

闻言,鲍参门顿时笑道:“想不到你这小鬼,看似两不相帮而来,实际上骨子里却是偏心眼儿,现在我倒觉得,你这个鬼也算很是有趣!”
闻言,关丘也笑道:“他哪里是个鬼?他本来就是一个情感丰富过头的人。”
脱籍无名鬼心中一震,张大嘴巴,可半天也未说出一句话来。
见状,少年雷震更是指着他,一阵大笑。
暂不提脱籍无名鬼给那三个少年奚落得好不尴尬,就说罗洗与项仓以力斗力,在连对了十合之后,原本波涛万丈的海面忽然一片平静,甚至连原本乌云滚滚的天空都出现一线晴朗。
罗洗立于独角兽之上,将手中大槊朝地一顿,如旗杆笔直刺天。罗洗对着已是一脸颓势的项仓道:“我今日与你一会,只为还前人所种因果。某家与你以力对力,连对十合,感觉很是痛快淋漓。但此番为大因果,请恕某家尚要留些气力,以抗天威!”说罢,罗洗也不待项仓答话,一拍坐下独角兽。那兽鼻孔中顿时喷出一道白烟,随后撒蹄,踏着万倾碧波朝那天之尽头奔去。
远远的天边,那潮水来去之音,如晨钟暮鼓,万般沉浮,隐隐约约有十级浮屠矗立,观之若是海市蜃楼一般壮美。
而此时,立在听潮道上一位身着缎袍的中年矮壮汉子正目见此景,看了半晌,见仍没有动静,那人目中到底是闪现一抹疑惑,心道:“八月听潮,果然牵连极广,可是,要像如今这般,仅支线斗得热闹,主线却怎地如此平淡?且不说昔日的三山五域至今只到了寥寥数家,就是结三世复仇心而重生的朱旺,也怎地有如此大耐心?莫要是我古庵云终日打雁这回却被雁啄眼,加之此时竟出现十级浮屠,这趟买卖说不定就要蚀血本一回?”说时,那人也不犹豫,从怀里立即拽出个只及半尺的铁算盘,随即手指拨弄如飞,三下五除二地算了起来。
转眼如烟消云散,先前犹还血战连天的场景,仿佛一转眼就化为一空,艳阳晴空高照,那脱籍无名鬼赶紧大笔一挥,涂抹出一片乌黑,遮住光亮。可是,此时此景,风平浪静,他这所为的一点波涛,落入大海茫茫,也只顶多算是过眼烟云罢了。
“十级浮屠哪复有,虚抛帖妇卖儿钱。【注】”脱籍无名鬼情不自禁低低地吟诵一句,叹息之后,前时的欢喜,转瞬就悉数落空,脱籍无名鬼自是不甘,于是,他自脑后化出二手,一手为刀,一手为斧。脱籍无名鬼道:“贵家,生死海一滴海水即可成全亿万心愿。请问贵家,您如有心愿未了,我可代为成全。”说时,他手持刀斧就要往下斩落。
“等等!”少年大喝一声,其音如一声乍雷,竟隐隐与先前项仓所喝出能夺人心魄之音相类,饶是脱籍无名鬼镇定,也被此一喝,险些魂飞魄散。
少年问道:“怎么突然就风平浪静了呢?”
脱籍无名鬼心中正在烦恼异常,听及此问,顿时怒道:“我且为引渡生死海而来,忽然风平浪静与我何干?”
闻言,鲍参门顿时晒笑道:“若与你无关,那么先前你所说的一滴海水,就能成全亿万心愿,岂非可笑之极?”
脱籍无名鬼听了一怔,可转瞬他就满脸堆笑,只见他先整了整冠帽,然后说道:“贵家,原来您有心愿啊!恕适才无礼,请原谅则个。”说时,脱籍无名鬼将刀斧举起,道:“八月听潮,实乃集八方之力,在此听潮道连接陈吴海的喇叭形状的入海口处,结出一界空间,以完各方因果杀劫。否则,此种杀力若扩散人间,岂非滋生大乱。”说到这里,脱籍无名鬼摇了摇头,“嘿嘿”地笑了两三声,其表情落在他只余一眉一眼、半鼻半嘴的脸上,倒也滑稽有趣。
少年则没有兴趣朝他打量,只问道:“你还没有回答出刚才我问的那个问题呢?”
脱籍无名鬼赶紧拖回神思,一脸微笑道:“贵家,原来这也是您的心愿啊!”说时,脱籍无名鬼脑后再生一刀一斧,悬于少年的头顶。脱籍无名鬼道:“原本借八方之力,希望利用天时地利之功以完杀劫,只是这八月听潮所结因果实在牵连广幅,所涉及强人多有开天辟地之能。故而,为避免杀力外泄,参会强人又在此处各开一小界空间,以作相斗。只是大潮顿起,各小界空间如同气连枝,又与天时地利混沌作一团,这就好比昔日朱旺与楚、晋、吴三国高手战于镜池城外的稻田,其实他们当时所在的位置正是今日的听潮道,而晋国方士袁术所结的六道轮回阵也刚好是如今的入海口。否则,以那场绝天毁地的争斗,怕是天下任何君主都不愿亲见,古语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假若战到万物皆成齑粉,又何来王土呢?”
听到此处,关丘终于点头赞道:“小鬼说的好,请继续说将下去。”
听关丘赞许,脱籍无名鬼自然心中欢喜异常,可出于谨慎,脱籍无名鬼便试探道:“贵家,请问这是否也是您的心愿?”
“是!”关丘答得异常坚决,此大大出乎脱籍无名鬼之预料。可他知道关丘心志极坚,此坚决未必是如他所认为的那种坚决,无奈之下,脱籍无名鬼只得在脑后再生一刀一斧,悬于关丘的头顶。
万事俱备,脱籍无名鬼终于接着说道:“当年朱旺本为了避免秧及池鱼,令镜池城中的赭目人遭受大劫,即以稻花与烈火结出六道芥子空间,分战来自楚国三十三重天阁的屈张、明除篥、八多,吴国两大世家的古存、罗思,以及晋国方士戴术,可是朱旺根本没曾想到的是,他所为本是基于善意,只是他却忘了,当时,无论是楚王休、晋王侃还是吴王彭又岂不比他更在意‘秧及池鱼’之灾,于是,在吴国大夫古奂的提议下,由晋国方士戴术在与战的六位高手身上分别以‘醒世钟、醉生铃’种下六道轮回之阵。此阵一成即成因果,固然再无杀力外泄之欤,但终究将所有涉及此一刺杀事件的人悉数拖入因果轮回之中,并在以后的数百年内,以大衍之数演化无穷,今日怕是已无一人能够算清,当初的因果究竟已演变了多少局。”
听到此处,少年终是忍不住问道:“那岂非是没完没了,永无尽头了吗?”
脱籍无名鬼点头微笑答道:“贵家,您请莫要心急。曾有论,大衍求一,虽是演化无穷之局,但若寻到其一,自又可复归初始。因而,八月听潮,正所谓集先人众多心智,所欲寻求那遁去的一,而令七七四十九复归五十之圆满。可惜,今日之局面,终究功亏一篑,且不说昔日结因果初始的三山五域诸家不知为何,大多不显,就连那位被一致认为是‘遁去的一’之朱旺也隐而不发。最后关头,罗洗欲以一己之力胜天,以开山明王槊砸破天造地设的杀局牢笼,以我猜测,他是想迫朱旺不得不现,怎奈得事与愿违,为担心杀力外泄,诸家强人终究只战了个未完之局,不得不偃旗息鼓,纷纷散去。”说到这里,脱籍无名鬼叹息连连,遗憾不止。
沉默许久,关丘忽然抬眉问道:“我还尚有一个疑问。”
“什么?”脱籍无名鬼疑惑一声,其手持的一刀一斧微微一颤。
见状,关丘微笑道:“我听明白你刚才所说的意思,那就是:一个要顺天推波助澜,一个要逆天以完人间杀劫。如你所说,事出意外,终究未见这顺天逆天两种相斗究竟谁胜谁负。我如今很想问的是,既然入局,错非是你们号称能如亿万心愿的生死海也牵扯到这场因果中来?那么你们究竟又是打算顺天还是逆天呢?”
闻言,脱籍无名鬼一瞬间面色苍白,只道:“你如何猜出这些?这个问题请恕我无法作答。”
“好!”关丘笑了一语,随后面色冷道:“谅你这等小鬼也无法答出,也罢,我不妨先替你猜上一猜。”
“你不能猜!更不许猜!”
说话间,脱籍无名鬼将他悬在关丘头顶的一刀一斧瞬间斩落。
正在这时,就听一段悠扬的琴韵在海之上空如被风送了过来,那琴音如高山流水,又转如空谷幽兰,听之一瞬,就觉得心在空明之境,一刹那不染半点浮尘。
那能斩万物的屠刀杀斧终于停在空中,转而颜色尽消。脱籍无名鬼心中大骇赶紧将之没入脑中。心中稍定,脱籍无名鬼转而朝虚空一礼道:
“请问来者可是出于它空山鼓瑟听音中人?”
一听此问,无论是少年还是鲍参门与关丘一并抬头。可天空一片晴朗,万里无云,又哪有半片人影留存。
琴音不断,如泄露心事点点,转瞬,众人虽不可目见,但心中却如明镜,朦胧中仿佛见一女子,其美丽不可方物,不可凝目以视。
脱籍无名鬼不敢怠慢,又道:
“此三人实乃我生死海所欲引渡之人,今日八月听潮,我北黎一脉为完自身因果杀劫,卷入其中,请仙子原谅则个。”
琴音一挑,随即奏出一连串的流水之音,就听一个女子说道:
“我只奉我师傅林鱼玄之命而来,八月听潮,因果牵连幅远,若要寻根问源,我们鼓瑟听音也卷入其中,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那女子声音清脆,听来竟似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但林鱼玄的名头着实过于响亮,因此,即便是心高气傲的关丘也静下心来,仔细聆听那女子说话。
脱籍无名鬼心中虽是惊讶,但终究不想放弃,又道:“既然仙子这么说,我也无话,只是这三人中有两位,实为我生死海记名簿上在册之人,借此听潮之局,大尊派我脱籍无名鬼,云中李子邀千精万魅之鬼以及尊前的吴王子胥之鬼前来,将那二人引渡宝筏。”
脱籍无名鬼此话说的虽慢,但底气十足。且不说能在生死海记名簿上在册,为非同小可之事,就说他特意将与他同来的另外两个七十三种孤魂野鬼的名字详细报出,实大有深意。
果然,那女子在沉思过后,方才说道:“既然在生死海记名簿上在册,这个我做不了主,还要请示师傅再作定论,不过,我来此也非是阻你,只是告诉你几件事情。”
闻言,脱籍无名鬼顿时喜道:“仙子,您请快说。”
那女子道:“八月听潮,如大衍求一,师傅命我前来,我不得不来。只是,为了阻止三山五域中的屈端、僧急行等人入局,耽误了不少时日,我终究来迟一步,实辜负师傅所托。”
“不迟,不迟。”脱籍无名鬼赶紧答道。可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道:“难怪三山五域中人大多不显,原来是鼓瑟听音从中作梗,错非是鼓瑟听音,又有谁能做到这般事先不露半点痕迹呢?”
那女子又道:“今日朱旺不是不出,而是他被另一人所困,目前他二人正斗于十级浮屠,我来告诉你的,也主要是这个,因为,即便是你所提到的吴王子胥之鬼,他若要想在那二人开辟的十级浮屠中,作引渡宝筏,恐怕最终也要落个形神俱散的下场。”
“啊?”脱籍无名鬼忽然将嘴巴张大,半天不得合拢。
“请问这位姑娘,究竟是何人能阻朱旺顺天?”关丘持剑道。
那女子微微一笑,竟有些调皮地反问道:“自然是何莲渔了,这世间除了他,还有谁能结出十级玲珑宝塔呢?”
“何莲渔?”
当少年将这三个字念出,道出,问出,一瞬间,内心直如波涛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注】选自宋朝诗人曾极的《湘宫寺》。
第四集《忧郁河上的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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