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九九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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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小,人生促,那潮却能载我去远方。
辽阔的海面上似有人在悲歌,久久不化。
少年则坐在木舟上,内心忽如波涛起伏,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久违的心事仿佛一并被打开。
“我听过这首曲子的,其实它原本并不悲伤。”少年喃喃自言一语。
闻言,鲍参门立即抬头道:“怎么,雷师叔你也听过这首曲子,霍师祖在送我来的路上,他一路都在唱这首曲子的。从他的歌声中,我也听出来他内心的悲伤。可是我不明白,我们修道之人,一旦修到了霍师祖那等境界,又怎能为外界所扰而添出这等人之世俗常情?”
少年摇了摇头,以他纷乱的内心,又如何寻到答案。
关丘道:“他只是为人于大道面前的渺小与微不足道而感到悲伤,这只是人之常理。若论人之有情无情,本来就属天经地义,又何需违扭?此即也为道。”
少年再度摇了摇头,道:“可那终究是一种悲伤,我听得出来。”
闻言,关丘一怔,顺而低头思考了一记。而少年则接着说道:“我听到这首悲伤的曲子,就很想离开这里,我不想看到或听到别人的悲伤难过,我想回到我以前的生活。”说到此处,少年的面上终于现出悲伤。
鲍参门却笑道:“雷师叔你感慨的这些话,我虽不是全然赞同,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霍师祖将他的荆筐交于我手,就是希望我们能利用此宝,安然远离此地。不过,我倒是不明白,既然派我们下山,来此历练,好不容易我才等到了八月听潮,还没看到半点门道,如这么快就离开,我还真有点不甘心呢!”
关丘抬头看了鲍参门一眼,其冰冷的眼光,直让鲍参门心里犯嘀咕。鲍参门终于怒道:“关丘,你有什么话请直说,莫要总是这般高人一等的作态,这会让人觉得心里不痛快。”
“好!”关丘冷然赞了一声,随后说道:“我且问你,你真地以为我们能安然离开吗?”
鲍参门立即答道:“当然不能!”
闻言,少年很是惊讶,忙问道:“为何,你先前不是说……”
鲍参门笑接口道:“我先前那般说,也只是传达了霍师祖的意思。但八月听潮,由来以久,我们既已入局,可谓即生因果牵连。关丘适才的态度虽让人觉得心里面不痛快,但他说的没错,在大道面前,以我们三个目前的修为,岂非渺如蝼蚁。所以霍师祖会将他的荆筐交于我手,岂不也正好从另外一个角度证实了,我们若要安然离开,怕是并不简单。”
“你这样说,那该如何是好呢?”少年搓手问道。
“尽我所能。”当此四字同时出口,关丘与鲍参门也立即相视而笑,只有少年一个人满目疑惑的自问道:“尽我所能?可是我如何尽我所能?我都不知道我会什么?”
闻言,鲍参门更是“哈哈“大笑,其声回荡在海,竟余音不绝。就听鲍参门笑道:“你可千万莫要忘记了,你可是我与关丘的师叔,你的辈份可比我们两个高了一大截,假如你都不知道你会什么?那你说我与关丘又该怎么办?”
少年的一张脸瞬间就涨得通红,半天发不出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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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舟破浪中行,行得极快,它忽而扁如薄叶,忽而圆如大珠。它如合拢的蚌壳,旋转的飞轮,甚至有时它只为一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只不过它四面透风,又更似以荆棘柳条编织成随波逐流的藤筐。它能随着周遭的境况变幻其形,可若说它有具体的形状,还不如说它根本不定其形。因而,陈吴海里的大浪虽已滔天,但也不能将其颠覆浸翻。
可是,大浪终究同为无定形,它也同样随着它所遭遇的万物而不停变化着它的形状。因此,眼看就到了一眼即能辨清那是岸边防潮大堤的时刻,那大浪忽然就变得无所形状,只带着铺天盖地万马奔腾的气势,一冲到底。
天空忽然阴云密布,转而连原本的阴云密布也转为墨色滚滚。云也无定形,一瞬间电闪雷鸣,那豆大的雨点轰然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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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潮!
恐怕人世间再也难见如此宏伟壮阔的天地大潮。
潮声滚滚,宛若千万战鼓一并敲响。
那无边无际的海天一线啊!仿佛从那无名的虚空猛然间就掀起万丈高楼。
只是此高楼层层叠叠,一瞬间竟如峰峦叠嶂、转眼更似洒开的一张尘世巨网。
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物,所有千千万万,无不一瞬被包罗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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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
一声怒吼!
犹如一支利剑穿破长空。
紧接着万千光芒从那大海的中央迸发出来,转眼,即如一轮红日绽放在海之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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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定海珠?”
海水“豁喇”一声裂开。
随即就听一声长笑,其笑如魔,其音不绝,绵延不断。
“还我宝珠来!”
那声音忽然就咬牙切齿,撕心裂肺,其痛欲狂。从海中挣出七八双大手,朝着那升起的“红日”一并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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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想!”
说话间,画叉笔直穿出,化长虹一道,转出七彩。而后,又见云海翻滚之中,六副青绿山水,如倒卷瀑布,“呼喇喇”地,尽悬于空。只见青绿作画,神采发散,那些适才还状若狰狞的大手,无不生气尽失,如烂泥腐土,悉数被涨起的大潮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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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个臭道士,居然坏我珠奴?”
一声寒彻入骨的冷笑,随即指如兰花张开般地轮弹,只见一粒粒宝珠悉数绽放光芒。转眼三十六颗浑圆的珠子串成一圆,光照之中,则立即现出一位白衣银发的大妖,其肩上分别挣出三位杀气腾腾的武士,俱是昔日人间杀战一方的强者。若论此妖强横,所过之处,带起大浪滔天,其身直奔六幅青绿山水而去,不正是方渚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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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也作狂妄语!”
一声长笑,只见一人头戴铁冠,身着云袍,手托一方明黄色亮澄澄的石印,如踏浪涛而来。行到半途,那道人指作一首《闲云歌》,其印立即抛到半空,随后其形壮大,巍巍如一座小山峰,其上怪石嶙峋,龙虎莲云瞬间转出神形,一并朝着方渚压来。
见神机道人俞在泉忽然破空前来,持“甘覆印”与先前以“定海珠”及六幅青绿山水阻挡大潮的霍在泽一并恶斗方渚,原本藏于深海想要肆机而动的蛤蟆是再也忍耐不住,就听“咕”地一声暴响,立即转出本相原形,将身躯拱出如小山一般大小,随后瞪眼鼓鳃,血盆大口一张,鼓吹起万丈波涛直向俞在泉撞去。
怎叹这一场好打。这一方要阻潮,另一方却偏偏要助潮。转眼之间,那大潮横于海中,后浪推前浪,加之争斗双方,俱是一代强绝,各不罢手,那潮越积越高,几与天齐。
不过,若要论眼下蛤蟆与方渚二妖的实力,终究要弱于清流俞在泉与霍在泽一筹。幸运的是,大潮虽集风云际会,结因果而来,但其本身却实属天威,加之方渚三十六粒宝珠尽出,因此,双方一时间争执不下,难分高低。
饶是如此,万般重压之下,即便蛤蟆身具五百年的道行修炼,怎耐此番大力实超出它力所能及。一个猛浪劈来,雷声轰轰,蛤蟆只觉眼前一黑,一口真气立散,瞬间几至爆体。
大潮冲天起,直将六幅用来阻潮的青绿山水接连打湿了四幅,只剩下两幅绢画依旧倒悬天空,只见其上倒画着的工笔山石树木庭院楼阁,无不一瞬苍润古朴,其色粲然,如夺天工。
可霍在泽终究一叹,叹大道无门,此时又无荆筐在手,怎可揽天日月,扭转乾坤?所幸尚有前年以荆筐捞得的定海珠三枚方稳住心神不散。瞬间,霍在泽曲指血书,绢画上立现一点朱红,大潮顿时一定。而与之同时,霍在泽一个长臂,手中画叉顿时离手,直向着与俞在泉在滔水恶浪中作贴身狠斗的方诸叉去。
饶是方诸了得,身转无意,若结一粒兰花水珠,即能化之无形,怎奈此时其形神俱被俞在泉的一方“甘覆真君印”所罩,那画叉破空,也只能硬接。转眼,其肩上一连三座珠奴无不被叉得灰飞湮灭,可那叉势不停,一叉即入方渚胸膛,连着胳膊几将他半个身子一叉两半。
一瞬间,方渚血目暴睁,眼眦俱裂,结转成圆的三十六颗宝珠中,接连有夜光、显尘、濯日等五六七八枚宝珠炸开,其势之威,即便是神机道人俞在泉也不敢轻易挡之锋锐,只听俞在泉捏指作印,其身立即化成一弯白云清泉,飘于甘覆真君印之下。
见方渚情急拼命,来势凶猛,霍在泽冷笑一声,正待他想再出画叉来取方渚性命之时,那几成天柱的大潮忽然自中一截两断。
众人一齐瞠目,万物无声,只及一弹指,就见那断了两截的大潮中忽然生出两只黑雾大手,一上一下,转眼就双手复合,就听一声如万古洪荒的回响喝道:
“哀---生---呢----訇!”
四字一音,如散天响,血水暴涌,可叹那霍在泽,即便修到无上之境,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天威之下,化为一堆齑粉。
“是三哥!三哥他……他终于出世!”
此语一出,无论是浑身浴血摇摇将坠的方渚,还是被那千重巨力压得几将爆体而亡的蛤蟆,无不在这一瞬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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