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惊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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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孝服挂满朝堂,纸制冥钱撒落满天,相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每个人的神中似乎都弥漫着哀伤,包括当家之主左相双腾悦那双计谋算计的深邃黑眸,似也凝聚着心痛。
冷眼看着众人随棺入土的伤泪,我却滴泪未流。为何要流,何须如此作假?
一双怯生生的玉手悄悄揪住了我的衣袖,双诗画担忧地望着我:“姐姐,请姐姐节哀,千万别再想不开了!”
小巧可爱的瓜子脸上额眉横翠,睫毛高翘,眼似秋水,面如桃花;身材娇小妙曼,盈盈细腰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年龄虽小却谈吐优雅,举止端庄,行事老成,嘴甜语蜜。这即是双诗画,府中女眷的中心。
虽然有了双诗眉的记忆,我却对她无半点感情,只是淡淡地应着:“放心。”
在一片哭声中将我从未见过的“娘”入了葬,曾经风华绝代的美韵妇人尸骨未寒,大夫人与双腾悦已在厅中哀哀做戏。
“老爷请节哀,妹妹虽然仙去了,妾身定将连她的份,一起好好伺候好老爷。”大夫人扶着四十有余的双腾悦,仪态万千地说。
“唉。”双腾悦轻叹着,引来众人附和的阵阵哀叹,唯有我静静地坐于角落,冷笑偏头,对上二夫人——那极像妈妈的妇人鲜少的浅笑。二夫人从来是安静的。安静地端坐、安静地就餐、安静地抚琴……举止淡漠,面色总是倦容,轻飘地令人容易忽视,与一旁被层层围住安慰的诗画形成鲜明对比。
我亦回以浅浅一笑,大夫人凌厉的锋芒已经直劈而来:“诗眉,妹妹方入葬,为何你从头到尾不哭反笑?”
睥睨回视,旧恨已故,余恨仍要彻除么?我放下手中冥币,袅娜起身踱至双腾悦跟前,盈盈一拜:“爹,诗眉想最后为娘题首诗,可行?”
敏感地察觉众人诧异又嘲弄的目光:众所周知,左相元配何其厌恶三房,相府大小姐地位何其低下,请来的教化先生亦从来三教九流,她能识得几字已是不错,更何况作诗?
这些事想来相府当家的你也一定知道,才会如众人般露出看好戏的神情吧,左相双腾悦?
“好。难得眉儿一片孝心,以诗赠母随葬,来人,笔墨伺候。”
我再拜下身,转身又是风情万种地朝大夫人一拜,吓得她一惊,又慌忙定神。
笔墨已至,我却又请求道:“爹,娘亲在世时素来疼爱画儿,眉儿可请画儿代笔,当作给娘亲最后的礼物?”
双腾悦看了我一眼,我淡定地回视他,眼中波澜不惊。大夫人不悦地方想拒绝,却听他应声:“好,画儿,你来为姐姐代笔吧。”
我轻轻一笑,高声而作: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众人面色顿异,却听我继续念道: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诗画慌然停笔。双腾悦惊视而来,我偏头避过,却是笑脸盈盈地看向了震惊此作下的大夫人:我早已不是当初的双诗眉,你认为我还会逆来顺受、坐以待毙么?不知以你们爱女之笔,为亡人写出此诗,该是何等精彩,可足以令尔等失眠数日?桀骜一笑,我道:“请诗画继续,这可是爹亲口答应我们合作之悼词呢。”
诗画颤颤地重新握笔,我扶过墓碑,继言: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姐姐,这是……”诗画提笔又罢,失措地看向高堂之上的二人。双腾悦威严的眼中呈现出怒色,大夫人却早已气得手指微颤,指我怒言:“你、你、你简直大逆不道,一点规矩都无!”
“全拜您所赐,”我优雅端庄地一拜,“眉儿在此谢过大娘。”
“你……”大夫人方欲开口,却被双腾悦打断:“落水之后,胆子大了。”
“自然。”我面无表情地回答,“既已死过一次,还有何不敢为?”
“好!”双腾悦道,“老李。”
“老爷。”管家模样的老人立刻走上前。
“立刻把人请齐了,让他们在三个月内,把礼教诗文、琴棋书画全都给大小姐补上!”
“老爷!”大夫人顿惊。
“无需多言,我意已决。”双腾悦迷眼看向我,“眉儿,你可别让爹失望啊!”
我轻笑,二夫人却难得站了出来:“老爷,这琴,由我来教眉儿可好?”
双腾悦闻言深深地看了二夫人一眼,才颔首:“谁不知夫人琴技之高超,就麻烦夫人了!”
二夫人轻轻看向我,那张与母亲同出一辙的脸令我心跳顷刻慢了半拍,心中涌起一股熟识与依恋,轩的影像撞入脑海,扯得心口撕心疼痛。我顾不得欣赏大夫人的咬牙切齿,在落泪前挥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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