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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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的孩啼传遍相府,给严谨规矩的府邸带来了许些生机,然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女婴的娘亲——左相三夫人顶着初产的疲惫与疼痛,却是笑脸盈盈,满面红光。而立有余的中年男人欢喜地接过女婴调笑着,露出难得一见的欢愉。二夫人毫无生气的倦容也不由微微一笑,大夫人热诚地祝贺着三夫人,却是笑不入眼,厌已入骨。
脑中凝结着浓浓的困惑,我看着那女婴随着弹指而逝的光阴渐渐长大。二岁大夫人生下相府嫡女双诗画,夺取了母亲与她的地位;五岁母亲被设计失宠,她亦无了往日的地位;七岁被两个哥哥双从文、双从武恶意欺负,找爹哭诉却挥挥手而无果;八岁无意推倒了妹妹,默默忍受着下人的轻蔑神情,生生挨了大夫人十来个巴掌;九岁下人们便再不当她是小姐,有婢无侍,只要无外人便无主仆之分,让自己一样样地学会了逆来顺受、学会了卑躬屈膝、学会了阿谀求饶——学会了生活;十岁带着浓浓的嫌恶却不由地被单纯的妹妹背着大夫人的黏合讨好所打动,亲近了这个府宅中她唯一还愿意亲近的人……
他们是谁!
我屏住呼吸,只敢前所未有的未知与彷徨包裹全身,惊恐与压迫逼迫着心头。这是怎么回事!
眨眼女婴已出落为婷婷少女,明明出生华贵却带着浓浓的鄙微。尽管她已如此鄙贱地去适应环境,环境却仍然一步步地逼迫她,直至那日已瘦如黄花、长年卧病的母亲因打翻茶水而挨了大夫人五仗一命呜呼后,她终忍不下残酷现实投河自尽。
我挣扎着欲将那挥之不去的成长过程挤出脑海,却见水镜中人同样凝结着不安与疑惑缓缓地抬起头。正是及笄之年,眼睛大似宝石,浓黑的睫毛长而不翘,坚挺的鼻子配上娇嫩欲滴的唇瓣,金钗盘髻,柔发如丝。
“你是谁?!”这一问,不约而同。
“双诗眉。”她轻语。
“苏妍。”我亦忍下强烈的不安有理地回答。
“你……”她的眸中凝聚起无比羡慕,“你爹真疼你,你好幸福……”
我微愣,随即惊恐地问:“你是不是看见了我的成长历程?”
“是。”肯定一字,令我花容失色——如此诡异之境与昏睡前笃定的新生——我定已与她相互穿越到对方身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惊惶地抱头歇斯底里地吼着,引来少女错愕不解,正想进一步走进,却发现那水中镜适时地渐渐溃散,少女的脸已有些斑驳。我意识到什么,朝水中镜奔去,却总也触及不到。眼见那张脸带着惊惶已渐渐支离破碎,我竭尽今生余力喊去,“代我,好好照顾爸爸!千千万万,勿伤轩心!”
被衾被用力扯去,腰间被人狠狠一掐,我刹那惊醒。
绿衣丫鬟小翠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日上三竿了还不快点给我起来?你娘正要下葬,你再不起来想害我被骂是不是!”
前世与今生不停地在脑海中冲撞,我茫茫然地看着她,心魂早已失了六魄。
她见我迟迟不起,怒火十足地揪起我的耳朵:“还不快起来!你又当你真是大小姐啦?也不过是个区区名妓生的杂种,哪配得上人伺候!”
疼痛刺激着大脑,我自然明白她所谓为何。伸手用力拍掉她的手,我只想缩回被窝中避开新生。脑中盘缠结绕的尽是曾经与轩的欢声笑语——而如今,此吾已非彼吾,她将代我在父亲膝下承欢,将代我被轩千般疼百般爱,留给我的却是一盘狼籍,却是无轩于身旁的艰难之途,却是伶仃无助,我该凭何生存下去,如何收拾残局?

轩,轩,你可记得那日我们跪于你母亲前,不顾一切地许下厮守之誓,转瞬为何你已不在我身边……以后,你是否会将她认作我,待她如我?
待她如我,守与她身侧,语于她耳际,温柔如水地挽起那早已不属于我的三千青丝?
不!我不许!
“你敢无视我?快给我起来!”一个响亮的巴掌火辣辣地落在脸侧,催化了泪水倾洪而下。我不许!我怎能容许你代替我站在他身旁,怎能容许你轻易夺取我争取了十多年的温暖?他永远是我的,我不容许任何人夺取!我——定要不惜一切活下去,回到现代!
我含恨抬眸直视着小翠,将之瞪得心虚后退。
老天既如此戏我,我偏要在此逐意而生、任性而为,直至找到回家的路。
妒盈心胸,恨意溢眸,我却妩媚地笑了。揭开被窝,袅袅起身,轻盈走近桌边,纤纤玉手优雅地将瓷杯提起摔碎,兰花指风骚地拾起锋利的碎片,千娇百媚地走近小翠:“我自不会是什么大小姐,我不过是妓女生的野种嘛。你说,我这副模样可比得上我那风骚万种的名妓娘亲?”
她诧异地望着我,显然被我的异变吓得不轻:“你、你真是双诗眉?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纯白的碎瓷抵在她的项间,她方想反抗,却被我轻轻滑过玉颈,鲜血缓缓流淌,吓得她立刻又住了手。我故作抱歉:“哎呀呀!小翠,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乱动呢?”
碎瓷从项间慢慢上移,停在她颇有姿色的脸蛋上。我满意地看着她惊恐的神情,魅惑道:“啧啧。这肌肤也真水灵。这脸蛋虽称不上闭月羞花,却也别有小家碧玉的风味呢,正巧足以对我的容貌构成威胁——你知道名妓是如何当上的么?这第一步,即是要除掉对自己有威胁的脸蛋。你说我这名妓的野种,要不要现在就将你划得奇丑无比,嗯?”
“不要啊,小姐!”小翠大惊失色,早已忘却了反抗,直通通跪拜在地,“求大小姐、求你不要毁我容!”
“你求错人了。”我邪魅地笑着,“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我只是一妓女的野种而已。”
“不、不!你是老爷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三夫人的女儿,是相府的大千金!”泪水惊出眼眶,小翠慌恐地求饶,“不要毁我容,求求你!以后我一定听你话、一定将你服侍得舒舒服服,不要毁我容!没了容,我那、那……”
那?我眯起眼:“那什么?”
“不,没……”她支吾着改口。
“那什么!”我厉声叱道。
“那二公子再不可能看上我了!”她一吓,顾不得多少脱口而出。
哼,原来如此。我冷笑着收回碎瓷,坐到梳妆台前:“你起来吧。”
她仍是呆跪于地,没反应过来。被我淡淡一瞄,却又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半晌,摆脱了碎瓷威胁的她显然已反应过来,方要作威,我梳下一屡青丝,冷声道;“主仆俩私通后府,你说出身卑贱的你被揭发后,是会被收入房,还是乱棍驱逐?”
她一颤,止住了脚步,再不敢放肆。泪水盈眶,显然又要下跪。我口气一柔:“罢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只要你以后好生待我,不再造次,我自不咎既往,亦当无今日之事。”
“是,小姐。”她颤抖地向我俯下身,对我毕恭毕敬起来。我吩咐道:“帮我梳洗更衣,去主堂待出殡吧。”
淡雅地步出闺房,我抬头展望天空,露出一丝冷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何妨?我自横刀,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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