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话 太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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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西蜀政局则愁云惨雾般,低调褒贬。傅士仁自奉诏欢喜入蜀面王之后,竟只得了一百里县吏屈处,忽忽不乐却也只好忍气吞声。而糜芳这边,碍于其兄安汉将军糜竺的面子,汉王还是给了他一个体面的虚名,却无实权,明升暗降耳。而赵云、伊籍、张嶷、朱羽则得到了汉王的破格任用:赵云擢任江州都督;伊籍入司法部,与诸葛亮、法正、刘巴、李严共造蜀科,引为蜀汉法典,用宪于民;张嶷拔为太学府侍郎,御赐讲课资格;朱羽入太学府学习深造,御赐别墅、保镖、宝马,奉薪攻读。羽在学府里学文习武,演兵对弈,浑然忘我,不亦乐乎。他那具有相对超前思维的脑袋竟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会友游宫,交朋结义,直觉花好月圆,春风得意,不觉已过半月。
这日汉王叫来朱羽聊天,羽让内侍引进宫里。径至宫门,时王宫正门是关闭着的,那叫一个气派!朱漆木门高槛,鎏金铺首衔环。羽叹21世纪的中国建筑把祖宗的脸都给丢尽,放着如此瑰丽繁缛的建筑素材不用,偏去一味模仿欧式建筑,连法院和市政府也盖成欧式。一路转过亭、台、楼、阁、廊、桥、院、阙,羽寻思着如何将铺首与防盗门还有门铃结合起来,不觉已到正殿,羽抬头望见屋脊的雕龙戏珠,醒悟如今人是物非,再考虑那些根本是杞人忧天,于是哂笑两声,举步拾阶去了。
径至西林苑,羽一眼看见汉王拎桶温水攥根毛刷,正亲自给骏马刷毛梳发,脚边还有两条猎犬绕膝呈欢。见羽近来,他把桶刷递给马官,笑嘻嘻地过来挽羽,携手走往苑亭里去。君臣吃茶闲唠,羽听汉王口气,似乎等他太学毕业,有意让他带兵打仗。因经历目睹两次兵败,羽连连敬谢不敏:“学生愚钝孱弱,徒手尚不能缚鸡,焉可披挂,冲撞沙场。”
汉王抚羽手笑曰:“子乐何过谦邪?你天资聪颖,武功不行,自可运筹帷幄,折冲樽俎。岂不闻张良樊哙乎?要论两军对垒,冲锋陷阵,激励士卒,厮杀拼抢,良不及哙;要论持筹握算,谈笑风生,决胜千里,哙不及良也。”朱羽闻之汗颜。两次兵败给羽的打击很大,下山之前,他是一头连秦始皇都不放在眼里的牛犊;而现在,他连张良也不敢奢望当上了。
汉王亲递茶水,又问:“古巴街那小间四合院儿,还住得惯不?”
“住得惯……条件很好的,”羽诺诺道谢,“谢汉王赏赐。”
“那……”王又问,“给你送去的婢女,可中意不?那可是我亲自挑选的呢。”
“中意,相当中意,谢汉王。”不由想起那两名水灵灵婢女每天晚上的殷勤服侍,羽居然一丝绯红上颊。
“呵呵……”王见而笑,“那么……今儿我再给你配一名保镖,护送你上学,及在市井行走。”王勾过来近侍吩咐两句,近侍出去,很快带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
王让大汉跪拜新主,又赐茶,耳提面命对他说:“为人奴仆最要紧的是尽忠,惟主子命是从。赶哪天子乐要你杀我,你也要毫不犹豫地执行到底,懂吗?”大汉暴喝一声“诺!”子乐却给一句话唬得面如土色,手足无措。
“玩笑,玩笑而已,子乐不可上心,啊~……”汉王亦忙安慰他,递过热茶给压惊。
半响朱羽心神宁静,忽记起一人,稍事考虑,即向汉王请求:“记得学生入蜀时候,随行护卫有一个官勇,人挺健谈,学生和他处得开。主公您要是方便,能不能……”羽伸出两根食指,做了一个调换的手势。
王当下会意,只稍一敛眉,即轩颜大笑:“当然可以,官勇你自可带了去,至于这个廖彪,身手不凡,你也得收下。”羽唯诺。王传讯官勇,陈官相见,倍感亲切。勇要行跪礼,羽下榻扶起。羽带俩保镖谢别汉王,仨马奔回古巴,朱羽邀官勇宴饮,说今后咱做兄弟,不做主仆。勇顿感知遇,如获真主,暗誓肝脑涂地。那夜里俩人醉得一塌糊涂,不知人世几何。羽乘兴将左搂右抱的婢女之一推过去,官勇始终没敢造次,这且不表。厦内花天酒地,厦外冷风瑟瑟,廖彪伫立门外,如钢塑一般军姿挺立,面无表情,目光似将到的严冬一般冷酷……
第二天,羽让官勇跟随自己上太学,却令廖彪守护宅邸。俩骑贯穿古巴街,绕行蜀王祠,奔越秦兵台,方到太学府邸。官勇牵过羽的黑旋风进去马圈,羽径自望大讲堂里来。
“哟,张大哥,早啊!”羽一脚跨进讲堂,抬眼看见张嶷正在人群边上伏案疾书。嶷头也不抬,想必正写在兴头上,羽也没在意,径往三三两两的人群里溜达,和王平、马忠、秦宓、王连、邓芝等一票同学打招呼,并寻找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加入讨论。
太学府的办学模式体制特异,比起朱羽知道的任何一种教学体系更为新颖别致。这里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没有严格的课堂纪律,走进讲堂,学生和讲师们三两成群,或坐或站或靠,自由辩论。那般场景让羽想起中学美术教科书上的一幅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作品――《雅典学园》。辩论之间时常有讲师或学生们对于时下某项政策产生新的理解或者共识,就可以坐下来写奏折,将改革建议递交汉王幕府内阁,再由内阁汇总梳理以后呈交给汉王批阅,特殊情况下也允许越级呈递。
太学府邸除大讲堂外,另设有藏书阁、驰报亭、戏剧学苑、兵器锻造部、木牛流马部、五射场,因最近左将军府从事马良提交了一份军马品种改良方案,经太学府论证觉得可行,继而呈递幕府,告悉汉王,王决定加拨地块予太学修缮跑马场之用。总而言之,成都太学府荟萃了蜀川最权威的学者、最具才华的发明家、最著名的铁匠木匠,还有满脑子里充满幻想的艺术家。这里配置了全国最优越的科研设施和发明条件,从而陆续发明创造出新颖的军事理论、精良的武器装备,还有大利于民的经济改革政策和可以大大提高农作物产量的农用土木设施。可以说,这座包罗万象的太学府能做到的早已经不单单是耍耍嘴皮子功夫那么简单,更像是国家科学院和国家工程院的综合体,再加上一部分国家军事学院和国家艺术总局,然后才是国家谏议局。但不知为何西蜀连年人才匮乏,理工类及手工业高新技术人才寥落无几,竟使得文职坐大,现在从太学府里诞生的社科成果要比发明创造来得著作煊赫。
羽晃到吕凯边上,听他跟人讨论一种云南秘制的毒药,可以使人瘫痪麻痹,心脏每分钟跳三次,以此假死数天,正可瞒天过海,欺人耳目。朱羽等几个正要跟吕凯出去见识一下这种毒药,碰巧太学大教授向朗蹒跚入堂,一时讲堂之内噤若寒蝉,尽归位入座,鸦雀无声。羽才想起两日前讲堂已布告示,说教授向朗今天有议题,有关推动古蜀与古巴文化在汉文化中的独立与传承,让感兴趣的同学都来凑凑热闹。
向老年逾古稀,尚潜心典籍,孜孜不倦。八十岁的老头,还亲自校对书籍,刊定谬误,终身学习,实在难能可贵。他坐拥百城,家中藏书的数量与质量在蜀中无人能及。身为太学教授,他经常接待客人,对来访的青年人循循善诱,只谈论古书文义,不涉及当朝时事政治,他这种处世风格给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所以朝野间上至掌握重权的官僚,下至乳臭未干的小孩,都知道他的大名并都很敬重他。
这天向老身着校服深衣,步履蹒跚地踱到讲台之上。然后他放下手中的演讲稿,放眼环视大讲堂里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神,待瞥见朱羽这边,羽冲他含笑。向老漠然视羽,须臾撤目,低头翻开讲台上一本教科书,继而面对众学子莘莘道:“正题开讲之前,我这里想先重复两则典故,这两则典故想必在座耳熟能详。一则,乃战国赵括,纸上谈兵,华而不实,自以为是,自种祸根,自误误人。一个人所获得的权力和地位与他的能力经常没有必然联系,所以人重在自知之明。历史上才能不称地位而造成的悲剧不胜枚举,更仆难数。这些都只是道理,我要一味讲这些就也变成了纸上谈兵。同学们要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赵括第二,就去做三件事情:第一亲手削制一柄木弓;第二拿这根木弓去上山打10只野兔子;第三用这10只野兔子烹饪一桌齐集川鲁豫湘四地菜色的兔肉全席,然后邀请一个乞丐、一个流氓、一位长史和一位将军出席,并且在酒席上引导他们歃血结义,成为兄弟。完事之后,恭喜你,你已经深刻体会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之间的差异和从属关系了。
典故二,是一句话。孔老前辈说过的,‘苦学不如善学,善学不如乐学。’死读书不如会读书,会读书不如喜欢读书。设法从学习工作中得到乐趣,对于个人而言,其意义比学习工作本身要来得重大。进入乐学状态,则你的学习工作将化被动为主动,你的精神面貌将焕然一新,朝气蓬勃。更重要的是……用孔夫子的话讲,‘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你将在日复一日的寻欢作乐以后,很快获得令人瞩目的显著成就。人生在世,茫茫百年,默然而终,好男儿自当抱憾不暝。大丈夫生不就五鼎食,死就五鼎烹……当然要功成名就我们就得脚踏实地,要有真才实学,不可投机倒把,沽名钓誉,否则一朝试金,洋相出尽,追悔莫及……”向老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在朱羽身上,羽正听得津津有味,憨然以对。
向老又撤目低头翻书,继而抬头,声如洪钟:“好了,我们进入正题,讨论在蜀川民族大融合的社会背景条件下如何保证没落民族其特有民俗文化的传承,面对濒临消亡的异族文化艺术,我们应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接下来的时间里向老详尽地介绍了他近年来致力于古巴与古蜀文化考察的研究成果,堂内鸦雀无声。
羽回味向老提出的“乐学”倡议,神游物外:“丫的,说得玄乎,在学习里寻欢作乐?想当年我考研那阵子都没能有这等境界……高!不愧是大教授,能和教科书**,实在是高!想来令人神往啊……”

向老的文学报告宣讲了一个时辰,然后学士们各抒己见,踊跃探讨,又去一个时辰。学士们都能辨析时势,擘肌分理,发言颇具水准。有几个还能提出似乎切实可行的初步策划和文化保护方案,如建议敕造文化遗产保护区等。但学士们见解不一,各执一词,大多数人赞成文化保护,但亦不乏其人提出“大西蜀共荣圈”的设想,意欲以强势汉学统和蜀川所有地方政权、民族文化和意识形态,好实现“共同繁荣”的伟大构想。向老让随堂书记整理出统一意见,提交上峰,以达圣听。下课后,向老在雷鸣般掌声里退堂,蹒跚下台归去。
“老书虫,又回家啃书了吧……”忽身后传来一声哂笑,羽转头,见是曹郎陈祗,羽曾经和他喝过两桌酒,同龄同性,很谈得来。
“啃书让他有快感,呵呵……”羽跟着打趣道。
“猜猜他啃哪部书能够更快地**……”李譔博学天才,却最喜戏啁打诨,“左传还是公羊?”
“《公羊春秋》!”那边九步开外,孟光神经反射似的大叫道。
“《左氏春秋》!”听见孟光叫《公羊》,来敏也不甘示弱。然后俩人又吵吵闹闹起来,陈李等人笑翻。羽捂着肚皮,寻思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争的是什么,于是又是一阵前俯后仰的狂笑。
祗乘兴叫道:“走,咱哥几个找地儿好好乐乐!”然后他呼朋引类,很快纠集到一大票同好,直奔街外的“凤来仪”里去。
和往常一样,先开间VIP包厢,然后就座点菜上酒,紧接着就是歌舞升平。凤来仪有蜀川最入流的民间乐队、歌妓舞姬。一曲舞毕,歌舞姬笑盈盈婀娜入座,挨在众大爷身边夹菜斟酒,惹大爷们上下其手。一窝和气,呼吸相通,不在话下。
却说这酒正喝着,忽然陈祗一声怪笑,半身颤抖,直把他栉过的头笑软在菜盘子里,然后再笑埋进舞姬雪白的酥胸乳沟里,作摇头钻入状,弄得人家女孩子满舞衫的菜汁。还只得盈盈陪笑,温柔爱抚。
众爷们惊奇道:“丫的啥事儿?偷着乐成这样?”
祗发作半晌方息,恢复说话能力,即兴拈一支银箸敲击瓷碗,锵锵然清脆成律,俏皮唱道:“黄门里有个董休昭,董休昭他相当有节操;坐怀羞死个柳下惠,摘星楼吓死一个比七窍;董休昭啊董休昭,天子不呼也上朝;上朝苦面嚼黄莲,说起话来胜操刀。我好心好意请他来吃酒,花样歌姬蝶舞翩跹;舞余双燕来劝酒,美女见他暝不语,以为他害羞,于是投怀送抱,抓起他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众官人,你知道他作何反应?……”唱到这里,祗猛然站立,脚踏桌案,肃然怒目前指厉喝道:“君子不欺暗室,岂况三光?!”满堂一时愕然,瞠目结舌。倏而祗撑不住架势自己笑翻在地,众人方省,满堂哗然,东倒西歪笑作一团。
“是这样是这样!学得还真像,一点儿不差……”李譔含着笑泪叫起来,“那天我也在场,见休昭如此,祗哥儿忙撤退舞女,下阶赔礼道歉。我气不过,便想着去诘难他两句。于是我跟他问起君子的老祖宗来:‘董公善礼,可对礼教大家孔老夫子有所研究?’……”
“不敢称研究,就是翻过两页《春秋》,记得几句《论语》。”陈祗在一边学着董允的腔调接话道。
李譔见此,欢喜唱起双簧,继而又揖手道:“那么董公可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当然知道,这是孔圣人说过的话,吾甚然之,说得非常之好。”假董允又应道。
“哦……”譔悟状道,“你说这是孔子的原话,那就是说……孔子也养妓女咯?”
“这……”假董允闻言急了,面红耳赤,搔首挠腮,惹得众人嗤笑。假董允急急辩护道:“孔圣人养的是歌女……只卖艺的,不卖身!”
“呵呵,”李譔哂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显然这里的女子不是指尊贵的夫人,也不是指洗衣刷碗的丫鬟。那自然只剩专供男人消遣的女人一类,这类女子的职业就是逗男人开心,既然都是逗男人开心,那么用上面那个嘴逗,跟用下面那个嘴逗又有什么区别呢?”此言一出,连假董允都忍不住噗哧笑开。于是又哄堂狂笑。
包厢里的爷们年少轻狂,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羽在温柔乡里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黄昏。早起的爷们已散了,羽宿醉方醒,朦朦胧胧茫茫然,让官勇引导回去,倒头又睡了一觉。
又过两日,羽想跟司盐校尉王连学做生意,跟着淘宝琉璃厂,路过百花苑,花香漫溢,羽循香而去,真好植物园!各类异树奇花应有尽有,争奇斗艳,杨柳梧桐扶疏风流,乔松古柏挺拔坚贞,兰竹梅菊高洁优雅,牡丹芍药雍容富贵,羽啧啧称奇,目不暇接。忽望见牡丹芍药鲜妍可人,猛地想起一人,羽大叫不好,一拍脑袋,忙辞了王连,赶马望虾蟆陵奔来。
认得那户门前竖插矛戟的人家,一进院落,是云儿在花卉前摸花,却见玉儿正端着碗筷从正厅里出来。玉儿抬头撞见朱羽,原地立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径自还往偏厦厨房里去。
“哟~,小哥可有阵子没来了,哪儿发财去了?倒把我们这些自作多情的忘了一干净!”倒是云儿面羽调侃道。羽冲她笑笑,直望偏厦里来,站到玉儿身边,默默看她,她显瘦了。
玉儿在羽注视下刷洗着锅碗瓢盆,终于忍不住,竟呜呜地抽泣起来。羽过去挽她,她一头扎进羽的胸口放声大哭,哭得羽方寸大乱,横生歉意愧疚,却也无从辩解,只紧紧抱她,默然而已。
接下来几日羽和玉儿又似麦芽糖一般甜蜜蜜地腻在一起,俩人出来逛街,这回倒是玉儿主动来拉羽的手。又经过虾蟆西北那户搞音乐的人家,这回传出的器乐不是箜篌,而是琵琶和笛子,玉儿听见唱词,竟拉了羽驻足聆听,她也跟着哼哼地唱起来,唱道是:“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曲调清婉,反复再三,竟能恸人心魄,正是“笛里声声不忍听,浑是断肠声”。逛湖滨花园的时候,玉儿仍然反复哼唱这首曲子,似乎很喜欢的样子。
终于还是得回家,在虾蟆陵的那些天,官勇天天过去请安。今儿一早羽辞了玉儿,答应她很快回去陪她。羽抄小道回去,及近宅邸却撞见官勇正和一个商贾打扮的人窃窃私语,抬头看见羽将近,勇忙终止谈话,笑迎朱羽,介绍说那是一个从北边过来做生意的朋友。羽没太在意,遛马过去,回家更衣洗漱,即往太学府里赶来。
入得太学讲堂,赶巧今儿向大教授又有课讲,讲的是“择友论”,他说孔子“无友不如己者”,是一位深谙择友真理的处世行家。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向老侃侃道,“然而交友又是第一要紧的事,孟母择邻,义在乎此。孔子有云:损者三友,益者三友……”
课后张嶷私下跟羽说“都说孟母择邻,然而天底下能有几个孟母?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殊不知父母才是孩子最亲近的朋友啊!父母要是黑的,如何能要求孩子变成白的?试问父母如何能教给孩子自己没有的东西啊?盖孔子有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家庭教育。所以父母在管教孩子之前,更重要的是先管教好自己。否则父母只能一辈子充当光说不练的歪榜样!”羽深觉有理,然而少孤,对父母没什么概念,只是诺诺而已。忽见众人围拢一处,羽自也挤过去凑凑热闹,原来是祭酒秦宓诗兴勃发,正舒卷泼墨,笔走龙蛇。一时间黄卷之上气象万千,尺幅百里。他奋笔一气呵成,着手成春,一言均赋,四韵俱成,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画毕收功,博个满堂彩。
羽挤近前去,口角春风道:“好字!清新隽永,钟灵毓秀。人道字如其人,此言不虚。”羽以为这几句赞叹应该四海皆准才对。不想子敕登时把眉头一皱,摇头晃脑起来。羽正不知何故,子敕侃侃道来曰:“所谓字如其人者,虽非无稽之谈,却也不可一概而论。
“我年少轻狂时候写字蚓走蛇行,然而慷慨豪迈却已然定性。后来学画习字,才开始讲究书法。书法和做人应该是两个概念,并没有因果联系。但可以说他们都和一样技能有关系,那就是‘懂美’。一个人只有具备懂美的慧眼,他才能看清自己笔下字迹的美丑,才能明辨自己处世为人的善恶。从而高山景行,仰慕美好,鄙视丑陋;从而谨小慎微,朝乾夕惕,使自己的言行符合美的标准,使自己的书法遵循美的规律。盖字如其人者,只能针对那些已然通晓审美技巧的成年人。然而世上多有糊里糊涂字写得好看或潦草者,也多有环境所致为人谦卑恭和或傲慢霸道者,这类人未开天眼,不能冠以‘字如其人’的评价。”
“我倒不这么认为,”半路杀出费公举,这种直道辩驳在学堂里已是家常便饭,费诗说,“品字无非横竖撇捺折,品人无外乎才情、气质、风貌、格调。美人有两类,一类感性美,一类理性美。感性美者,天赋容资,生来一副美人胚,眉清目秀,体段风流。但这样的人若不读书,即使再漂亮,她的美也只在感性层面,长成以后凡遇社交,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却可能就暴露了自己思想的幼稚和见解的可笑,美不再矣。所以人要由内而外地真正漂亮起来,就得多读书习字;写字也一样,书法要想上层面,就得多学多练。既然做人和写字都是通过一种途径练就出来的,那么无疑人品好书品就好,反过来也一样。所以我们说‘字如其人’自然是不会有错的……”
然后又是你来我往,唇枪舌剑。那边厢争得热闹,这边厢罪魁祸首朱羽吐吐舌头,寻隙溜了出来,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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