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战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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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羽站在麦城的城头看如血的残阳向山的那边落去,身边或坐或卧的士卒们满是疲惫绝望之色。被困在这个小城已经快一个月了,东吴这帮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些日子来紧追不舍地跟着自己,大小战斗不计其数,随自己从荆州冲出重围的士兵已经损失了十之;好不容易来到麦城,本想稍事休整再往成都而去,可东吴军队就像嗜血的饿狼一样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将自己团团围在这里。现在,麦城里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撑五天了;十天前,廖化请命杀出重围向上庸搬救兵去了,按道理救兵到来的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两天了。可为什么城外除了东吴的士兵还是东吴的士兵,援军,援军在哪里?想到东吴,关羽只觉得愤怒填满了胸壑;原本自己攻打樊城,战事进展十分顺利,擒于禁、斩庞德、水淹七军,何等威风。只要再加一把力,攻克许昌收复洛阳中兴汉室就指日可待。偏偏东吴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后插了一刀,居然偷袭荆州;糜芳、傅士仁贪生怕死卖主求荣,居然降了孙权。可恨孙权在这之前还假惺惺的来求联姻,好在当初没答应他这个反复无常的东西;待援军一至,我定要杀回荆州,不,杀到东吴,取孙权、吕蒙性命。
风,从战场上掠过,带起一阵凉意。一双手将披风覆在了关羽肩上,关羽回头一看,是长子关平。看着自己这个英勇善战从无畏惧的孩子也流露出了疲倦之色,关羽心里一软,温声道:“平儿,你也去歇歇罢;城下那些吴狗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来攻城了。”关平点点头,但他没有离开。他知道,战神一般的父亲如今也快撑不住了。白天的战斗中,父亲和士兵们一同血战,正是父亲的身先士卒鼓舞了接近崩溃的士气,这才在今天把这座孤城撑了下来。可父亲毕竟是快六十岁的老人了,就在战斗快结束时,父亲连青龙偃月刀都快抬不起来了。立在父亲身畔,关平清楚地看到父亲发际爬满了银丝,关平忍不住哽咽:“父亲,天凉了;到城下坐会儿吧,这儿有我。”
关羽肃然对关平说道:“平儿,你也是久经战场的大将了,怎么还和小娃娃一样哭哭啼啼?记住,我关家只能有战死沙场的壮士,绝无怯战贪生的懦夫!”
关平深吸一口气,慨然道:“父亲放心,关平绝不会给关家丢脸。”
关羽满意的颔首,眼睛又望向城外:“上庸的援军该来了啊……封儿该不会因为我没为他立储说话而怀恨在心吧。”关平的目光随之飞向远处,援军,是该来了。刘封这个多次和自己一起搭档上阵的小兄弟真会像父亲担心的那样吗?不会的,那个直率勇猛的刘封一定会来的。关平对自己说着,一遍又一遍。天边渐渐聚拢起厚重的云层,看来,快下雨了。吴军又在蠢蠢欲动,他们一定想借着雨势再冲一次城墙。关羽一震手里的大刀喝道:“准备迎敌!”
刘封立在小山上看着天空,浓厚乌云低低的压在他的眼前,看来就要下一场豪雨了。身后的一千余骑马不停蹄奔跑了四天,必须休息一下了;否则,待会儿人困马乏又怎能冲开吴军的防线。刘封下令:“下马,休息!”不远处的原野上就是东吴的营寨,看阵势大约有一万多人,与廖化所说基本一致。按照杨峰的计划,自己领着这一千多骑兵日夜兼程率先赶到麦城,并且要在吴军破城之前冲入城内与关羽一起守城;现在看来,这一万多吴军大多是步兵,至少自己的任务似乎不难完成。
廖化快马加鞭往成都飞驰而去,心思却想着上庸城里那个叫杨峰的年轻人…………
廖化焦急地在上庸府衙的大堂上来回转圈,麦城的军情如此紧急,他恨不能插上翅膀搬兵回援。“廖化将军,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刘封的声音传来。廖化回头一看,刘封、孟达和三个不相识的人一起走了出来。廖化顾不得礼貌,趋前就说关羽荆州战事失利被困麦城,急需刘封发兵救援。刘封正待答应,只听杨峰说道:“廖化将军请速回成都求援。”刘封愕然,廖化则大惊失色,面向刘封问道:“将军难道不肯救援?莫非是为了立储之事对二将军怀恨在心?”刘封语塞,心想,还真让杨先生说中了,连廖化这个二叔手下的部将都有这样的心思更何况其他人,心下对杨峰更加钦服,当下只看着杨峰等他决断。孟达听了杨峰之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也不答话。廖化见两位主将沉默不语,更加认定他们没有相助之心,心里一急不由跪拜在地,口中说道:“吴军万余人围困君侯于麦城形势万分危急;将军若不相救,且不论日后汉中王定然降罪,单只论将军与君侯的叔侄之谊,将军何忍袖手旁观?”刘封赶忙搀起廖化,面向杨峰问道:“先生……”
“廖化将军误会了,”杨峰上前攀住廖化的手臂,“鄙人的意思是上庸将星夜发兵驰援关将军。救关将军不难,但以关将军的性格恐怕一旦脱困就要挥师荆州;那时上庸兵少,我恐再有差池,故而请将军速回成都向王上与诸葛军师具言此事。”廖化听了杨峰一番话连连称是,孟达、刘封也觉得所言甚是有礼。孟达问道:“若依公望之意,我等当如何出兵?”杨峰面色一整,对刘封一揖到地,言道:“今峰欲斗胆借将军印玺一用,不知可否?”刘封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杨峰是要调遣军队,当下回应道:“刘封愿听先生将令,上庸城内一万兵勇请先生调配。”孟达与申氏兄弟亦表示愿听杨峰派遣。廖化在一旁看得发呆,刘封、孟达都是汉中王手下数得着的将领,怎么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一句话就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交出兵权?不等他想明白,只听杨峰道:“各位将军,请各自回府,一刻之后军议堂听令!”
廖化随刘封等人走进军议堂,杨峰居中而坐,依旧是一袭青衫,腰间悬一柄佩剑;儒雅之外更显出一份英武。这第一道命令给的就是刘封:“刘将军,命你领一千骑兵先行前往麦城;此去麦城大约需要四五日,我命你部随军多带半月粮草。此去麦城,你需自西门冲开吴军营寨进入城内协助关将军守城七日;记住,无论如何要守七天。”随即又向孟达传令:“子度将军,你领三千步卒星夜前往麦城东南大道扎营,限你十日内必须到达。”孟达领令。杨峰对申家兄弟说道:“申仪将军,你领两千步卒往麦城,按行军速度大约日可到;将军抵达麦城后,于夜里点火为号;”转头对刘封说:“刘将军看到城外火起,即领骑兵出城冲破吴军营寨,则麦城之围可解。”杨峰接着对申家兄弟布置:“申仪将军在刘将军出城时,领步卒从侧翼杀入吴营接应刘将军。”申耽见别人都领了任务,偏偏自己还闲着,忍不住抱怨:“杨先生莫非觉得我不能上阵?”杨峰笑了起来:“申耽将军何以如此着急?我想请申耽将军率两千兵士往北边靠近麦城,待麦城外刘封将军开始突围时从北方杀入吴营。”申耽领令。刘封见杨峰调配已毕,对杨峰一拱手:“我等这就整顿兵马,上庸防务就拜托先生了。”不料杨峰摇摇头:“我将另领三百轻骑前往麦城。”众人闻言大惊。孟达问道:“今番我等均去救援麦城,上庸最多剩下不到三千人马;先生再往麦城而去,上庸无大将镇守……这似乎不妥吧。”
杨峰点点头:“各位不必顾虑,这守城的人选,我已经找好了。”见众人皆茫然不解,杨峰下令道:“张凉、李辑听命,令你二人各领一千人镇守上庸、新城。”此言一出,不仅众人大感意外,张凉、李辑也手足无措。刘封迟疑道:“杨先生,这二人原来只是普通士卒;骤然让他们率领一支部队,他们能胜任?”孟达也道:“他们新降不久,这恐怕……”杨峰正色道:“子度差矣。张、李二人虽是新降,但我看他们必能恪守职责不负所托;我信得过他们!至于带兵的经验,他们都是老兵了,问题应该不大。”张凉、李辑感激不尽,跪拜道:“我等纵然身死必不负先生所托!”杨峰笑道:“二位不必如此,此番镇守上庸,只要维持好当地秩序,正常操练兵士即可。你们做得到的。”张凉、李辑领命而退。“周歆,你随我一同去麦城。”…………
麦城上空的雨已经下了半个时辰了,吴军的攻城继续着。关平挥动大刀驱赶开身边的吴兵,红色的血渍沾满了战袍,倾盆大雨也洗刷不去。大雨之中,浑身是血的关平宛如一个煞神,吴兵们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开始有了怯意。关平久经战阵,见吴军士气稍懈,抖起精神又砍翻了几个吴兵;身边的士兵们也咬牙死战,奋力把城头的数十个吴兵再次压制到城墙下去了。关平深吸一口气,疲惫不可阻挡的涌了上来;无休止的战斗几乎耗尽了他体内所有的力气。但是现在自己还不能倒下,父亲镇守的东门压力还很大,自己必须赶过去。他简单的交代了几句,鼓起最后的勇力带着一百来人冲向东门。东门上的战斗更加惨烈;吴军知道关羽就在东门,只要打破关羽所在的东门,城里的汉军立刻就会斗志全失。吴军集中了最精锐的部队猛攻,关羽带领着三百多人的亲兵死守在这里;关羽舞动着青龙偃月刀斩杀着近身的敌军,八十三斤的大刀带起一簇簇血花。此时的关羽就是所有汉军心中的战神,军士们相信只要关羽在,城,就不会破。然而,战神毕竟不是真正的神,他也会累,也会绝望。关羽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平日里十分趁手的大刀就像灌了铅一样越发的沉重,身边是仿佛杀也杀不完的敌兵;唯一让他还在坚持的希望就只有上庸的援军了。吴军的士兵似乎不知道疲倦,刚把冲上城墙的几十个吴兵斩尽,又有百余人撕开汉军的防线杀上了城墙。好在关平及时带人掩杀过来,周仓也领着百来人加入了战团。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在下一波吴军攻上城墙之前汉军终于重新控制了城楼。
吴军退下城墙之后,关羽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喉头一甜张口喷出一口黑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城上。关平、周仓连忙扶住关羽,“父亲!”“将军!”。关羽摆摆手,坐了下来,呼出一口浊气:“廖化去了几日了?”周仓答道:“已经十天了。”关羽点点头,探出身子端详了一下吴军的阵势:“吴狗还在整顿兵马,看来又要开始进攻了。”他看着身边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油然升起一股悲怆:“各位将士,你们还能再战吗?你们还敢再战吗?”众人望向关羽,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关羽暗叹,他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候指望军队还有高昂的士气是不可能的;现在,能够激励起这些士兵心里残存的勇气的只有仇恨和活下去的希望了。“将士们,你们都是百战余生的勇士;我们从荆州一路杀到这里,这一路上我们眼看着无数昔日同袍被吴狗杀害,他们为了我们能重整旗鼓报仇雪恨而丢下自己的性命。因为那些同袍的性命,我们今天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我知道,连日血战,你们或者身上多处负伤或者已无再战之力;然而,廖化将军四日前已然往上庸向刘封将军求救,明天,援军就会出现在麦城之外。弟兄们,你们愿意和我一起等到援军杀回荆州,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吗?你们愿意用吴狗的头和血告诉死去的弟兄们我们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吗?”看着士兵们眼里渐渐燃烧起来的火焰,关羽嘶哑着嗓子喊道:“你们还能再战吗!?你们还敢再战吗!?”士兵们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喊道:“战~~~!”
刘封转身面对一千名骑兵,沉声道:“诸位,关将军就在眼前这座小小的城池里等待我们的援助。我们要面对的虽然是一万吴军,但他们早被关将军一路拖垮了;围城一月,再快的刀也砍钝了,哪里能阻挡我们大汉精骑?儿郎们,翻过这座山,叫吴狗知道我大汉精骑的厉害!”一千多人齐声喊道:“杀!杀!杀!”马匹列成锋矢之阵,豪雨之中向吴营冲了下去。
潘璋郁闷得在营寨里喘着粗气,他带着一万多人追赶关羽一个多月,围攻麦城也有二十来天了;眼看着关羽的部队日益减少最后只剩下千余人,偏偏就是没办法一鼓作气把这支残兵消灭。吴侯那里派了几拨使者来犒劳军队;名为犒劳,其实还不是变着名目催促。麦城虽小,但地势狭窄;自己的大军根本没办法展开阵型进攻,只能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几乎不间断的组织数百人规模的冲锋。城里的汉军也真是顽强,自己损兵折将却寸功未立;关羽,那个号称当世第一武将的关云长,真的不简单啊!军队久战无功,士气已然低落,要不是还有吴侯严令的威压和擒杀关羽的诱惑在,潘璋真的很想退兵了事。毕竟,偷袭敌后,一战而下荆州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了,吕蒙都督心里其实早就满意得一塌糊涂。如果不是关云长实在威胁太大,放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回西川又如何?正胡思乱想间,突听寨外一阵喧哗之声。有小校飞奔而入:“将……军,有汉军冲营!”潘璋大惊,,此时若汉军大队来援,自己军中士气本就不高,一不小心就是溃败。他急令小校:“传令各营,速退!”小校领命而去。潘璋慌忙顶盔贯甲喝令亲兵收拾军机物品准备撤退。汉军中不乏大将,且不提五虎上将中的另四位,单是魏延,自己就应付不来,此时不退难道还要束手就擒?一片忙乱中,一个亲兵嘀咕了一句:“汉军来的好快啊!”一听此言,潘璋如遭雷击。对呀,此去西川来回至少两个月,汉军大队怎么可能这么快?想通此节,潘璋急忙叫来探马问道:“营外汉军来了多少人马?领军者是谁?”小校答道:“大雨之中看不真切,大约千余骑;领军旗号乃是副军将军。”潘璋一拍大腿:“再传我令,各营整顿军马迎敌!”
刘封带领着一千骑兵冲向吴军的营寨,瓢泼般的雨水也浇不息这队人马身上的战意;转眼间他们就冲进了吴营。刘封一面挥动铁枪驱赶身边的吴兵,一面纳着闷;原来已经做好了冲锋过程中遭遇箭雨的准备,谁知吴兵营中似乎一片忙乱,根本没人在意自己的冲击。刘封轻易将吴营杀了个对穿来到麦城西门,回头望去,刚才还乱成一锅粥般的吴营又渐渐平静下来。莫非,其中有诈?刘封带着一脑袋的懵懂叫开麦城西门,几乎毫发无损地进入了麦城。
“刘封!”一个欣喜而嘶哑的声音传来。接着,刘封看到了浑身染血的关平从城墙上快步奔了下来;他紧走几步迎了上去,一把揽起这位亲如兄长的老搭档:“平兄,你、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受伤了吗?伤在哪里,可严重吗?”关平淡然一笑:“我不碍事,这身上大半倒是吴狗子的脏血。”他扶着刘封的双臂端详了几眼,突然涌出两行热泪,用力摇晃着刘封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一定会来的。”刘封的鼻子也忍不住发酸,狠狠的点着头:“我当然会来!”关平身边的亲兵见此情景纷纷拭泪,有些个人甚至呜咽起来。关平见状,忙擦去泪水,牵起刘封:“看到你来,竟也做起小儿女态来了;走,先去见过父亲。”
潘璋气急败坏的咆哮着:“一群废物!一万多人都拦不住千把骑兵!!”他手下的校尉们个个低着头,心里大把的委屈却不敢说出口。说到底还不是你这个统兵的大将冒冒失失下了个退兵的命令,大伙正忙着打铺盖卷,又改成列阵迎敌;光是重新打开包袱抄家伙都得花点时间,更别提上阵杀敌了。可这话能说吗?

潘璋东拉西扯事无巨细的把手下众人骂了一遍,似乎消了气;他先叫来传令士卒将汉军来援的消息传回吕蒙都督大营,当然,营寨被人杀穿毫无悬念的改成了汉军援兵在他英明指挥下被赶到了城里。接着,潘璋决定亲自带队攻城;刘封,哼哼,你带着千把人冲进麦城又能如何?老子用人填死你!一挥手中战刀暴喝道:“全军集合,给我把麦城拆了!”
关羽皱着眉头端坐在中央,关平、刘封站在下首大气也不敢出。在听刘封说完救援麦城的计划后,关羽就这样坐着,既不高兴也不愤怒。刘封从来对这个二叔敬若神明又有几分惧怕,此时只是拿眼冲关平使眼色;关平也不明白父亲到底在想什么,对刘封频频递来的眼波只作不见。场面奇怪的尴尬着。良久,关羽沉声问道:“封儿,你说的这个杨小子当真是诸葛孔明看中的?”刘封点头称是,更将如何见到杨峰,怎样说服他为汉中王效力,城门与申氏兄弟比较、炼制神兵利器等事一一具言;关羽沉吟半晌:“如此说来,倒似乎不是欺世盗名之辈;只是他这一番用兵委实让人不解。孟达的三千人被放在东南大道,一来不足以抵挡东吴大军、二来无法加入麦城战事,这岂不是一着闲棋?欲解麦城之围,最好的办法应该是集中兵力趁吴军不备将其击败;可按照他的计划却是处处分兵,这是兵家大忌啊!他自己领着三百来人又往何处去,这数万人之间的大战,三百人能有什么用?”关羽这么一说,刘封直接傻了眼,关平则若有所思。关羽见状,问关平道:“平儿,你想到了什么?”关平道:“父亲,孩儿也不知道这杨先生布得是什么局,但孩儿感觉似乎有个大漏洞。”关羽点头叹道:“不错,是个大漏洞。江陵的吕蒙岂会容我等这么轻易突围。”三人正言谈间,军校高声示警:“敌军攻城~~敌军攻城!!”刘封猛地站起来:“叔父、平兄;这一阵就让吴狗见识一下我们上庸兵马的厉害!”
入夜,江陵城内。吕蒙的眉头也皱成了个“八”字,潘璋的战报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将军颇费思量;抬眼看看旁边坐着的陆逊,开口问道:“伯言,你看这刘封孤军入麦城,到底意欲何为?”陆逊再次仔细看了一遍战报,摇了摇头:“我实在没有把握下判断。”吕蒙一听,忙追问道:“听伯言之意,似乎已经有了头绪,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陆逊放下战报说道:“我想有三种可能。近来多传闻孟达与刘封不和,此番关羽麦城被围求援,二人意见不一,故而刘封只领本部兵马先行增援麦城,以期能助关羽把城池守到西川汉军来援。此其一。第二,刘封等人救援关羽心切,不顾一切从上庸杀来,导致步兵、骑兵分散;孟达的步兵还在路上。”吕蒙颔首表示同意:“很有可能,伯言适才说有三种可能,这最后一种又是什么?”陆逊犹豫再三,言道:“这汉军统帅根本不会打仗!”一向沉稳的吕蒙不由动容:“关羽乃汉军名将,刘备又怎么会让一个不懂带兵的人来援救?”陆逊沉着脸,再次细细看着地图,半晌终于说道:“看来这个汉将乃是初次带兵。我观其用兵,巧妙固然巧妙,却多是花架子,对付一般人物或许还能奏效。可惜,他碰上的是我们。”吕蒙也走上前去,看着地图,突然笑道:“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陆逊点头道:“不错,他想以刘封一军先入麦城;然后派其他人马从后偷袭潘璋将军大营,里应外合之下,既解麦城之围,又能大部消灭潘璋所部。”吕蒙冷笑:“打得好算盘,只是想得忒也容易。”转身对帐外士卒喝道:“传我将令……”
刘封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他在这里守了七天了。这七天来,他深深到体会关平守城这一个月是多么不容易。刘封立在城头张望着,今晚就是七日之期了,在等待后续援兵的希望中夹杂着一点担心,还有对即将到来的大战的一丝期待与兴奋。突然,刘封依稀看到吴营后方闪起一缕火光,他揉揉眼睛,再看过去;火光,是火光,火光中汉军衣甲清晰可见。刘封扯着嗓子喊道:“援军来啦!我们冲出去!”
周歆单骑往麦城东南大道奔去,杨峰命他去那里给孟达传令。命令的内容很简单:东吴败兵由你处溃逃时,让开大道,放过前队,截杀后队。这几天来杨峰带着他们这三百多人在麦城周围来回寻敌,但除了几支小股巡逻吴军外再无大批敌人的踪迹。杨峰据此判断吴军在得知上庸援军到来以后,已经有了撤退的准备。看来,孟达的三千人马可以派上用场了。
着火的时候,潘璋正在帐篷里,吕蒙的命令是近日必有汉军来袭,只要汉军一来,稍加抵抗便全军往江陵方向后退。潘璋虽然并不理解吕都督的意图,但军令如山,他早早就下令全军做好诈败退却的准备,只等汉军来袭营了。
申仪静静的等待着,他在等夜色最黑的那一瞬。申耽的军马已经到达了指定地点,只待这里火光一起就会如约杀出。吴军的将士们,你们就等着被屠戮吧。有士卒跑过来:“将军,子时到了。”申仪一整甲胄:“点火,全军出击!”
吴营里静悄悄的。看来,连日惨烈的大战让这些士兵们太疲惫了,营寨里悄无声息。申仪杀进吴营,满眼尽是逃窜的吴军士卒。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申仪就和另一个方向杀入敌营的申耽会合了。潘璋带着近万吴军迅速跑远,申耽见吴军撤退,二话不说挥军掩杀上去。申仪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见兄弟冲了上去,担心申耽有失,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刘封跟着关羽冲出城来,见吴军远遁,高兴得大喊:“吴狗退了,我们追!”不等关羽发话策马飞奔而去。关羽紧皱眉头,对关平道:“平儿,你看吴军是真退吗?”关平定睛看去,摇头道:“不像,虽然他们旌旗散乱,但退却时队伍之间全无相互混杂践踏。这……像是诈败!”说话间,只听身后杀声传来;关羽回眸一看,来将却是吴将朱然。关平也不多说,拍马冲上前直取朱然。战不三合,朱然回马便走,口中长笑道:“你等雕虫小计早被我家都督识破,此刻,汉军恐怕早已中了吕都督埋伏了。”关羽闻言,心下一凛。急忙叫回关平,众人往汉军前进方向赶去。
潘璋用力打着马,身后汉军的喊杀声紧紧跟随。漆黑之中,前方隐隐有灯火摇曳;潘璋身边的士卒欢呼道:“都督的旗号!吕都督来了!”潘璋精神一振,喝令道:“回身列阵!”就在麦城方向的火光映红天空的时候,孟达的后军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大约两万人的吴军毫无预兆的从江陵方向杀了过来,领军的居然就是东吴都督吕蒙。孟达在经历了最初不可避免的慌乱后,迅速集中了部队;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拖。拖住吕蒙,拖到麦城方向的战斗结束。吕蒙显然看穿孟达所部的意图,果断的命令主力脱离战场绕道赶赴麦城,只留下部分兵马继续与孟达纠缠。吕蒙的目标很明确:上庸的汉军既然来了,就和关羽一起受死吧!
孟达全身浴血杀出重围找到关羽的大军时,杨峰正低着头听关羽的斥责。原本以为将会轻松的将麦城之围解开,甚至还幻想着出其不意消灭潘璋的主力。可是当面对吕蒙的大军时,杨峰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居然一片空白。可笑自己还认定运筹帷幄之下能够决胜千里之外;却连近在咫尺的江陵大军都没有计算。现在看来,交战之初吴军的疲软更多是因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的战力远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堪。对面吕蒙军的人数不少于两万,凭借现在己方的几千人无论如何是不能和他们正面交锋的。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调头撤退?杨峰第一次感觉到无助。关羽冷冷的与吕蒙对视着,这个对手,自己一直低估了他;在这个病弱的身体里原来并不缺少勇气和**。尽管是靠偷袭拿到的荆州,但这并不影响关羽对这个似乎不起眼的对手的尊重。关羽驾马独自朝两军阵中走去。几乎同时,吕蒙也策马行来。面前的这个人在许多人眼中是近乎神的存在。三英战吕布、千里走单骑、义释曹孟德、单刀敢赴会、水能淹七军。斩庞德、擒于禁、曹操险些迁都;被困麦城一月余,以千余兵力抵挡一万大军。关羽,确实不愧“战神”之称。可今天,这个战神必定会败在自己的手下。
“关将军,久违了。”吕蒙在马上拱手。关羽微微点头算是招呼。吕蒙见关羽依旧倨傲,心里不由有气,说话也不那么客气了:“君侯号称无敌,今番荆州失守,汉上九郡尽归我东吴,被困麦城月余损兵折将不得而出;守土不能保其全,奋战不能求其胜,就连将军家眷都大多失陷荆州。若非吴侯仁慈,下令须得保将军家眷周全,恐怕……哼哼……”吕蒙一心激怒关羽,他真想看看这一代名将在自己面前愤怒失态;可关羽却只淡然一笑:“这个世上有谁真能无敌?我自随汉中王起兵,大小数千战,败仗也不知打了多少。”随即,提高声音慨然道:“但蒙众人抬爱以无敌谓我,关云长也不敢妄自菲薄。只因关某深知,胜败虽是兵家常事,但取胜之心却永不可失!关某不是没打过败仗,关某只是从来没有被败仗打倒过!”身后汉军闻言,齐声大喝:“不败!不败!不败!”吕蒙脸上变色,却仍然强硬的刺激着关羽:“君侯口口声声说什么取胜之心,还不是一样丢失荆州让汉中王基业受损。我恐将军即使回到成都也不免被刘皇叔责罚。依我之见,君侯不如归顺东吴,一来可以复镇荆州;二来保全家眷;岂不善哉。”“呸!住口!”关羽终于怒了,倒竖卧蚕眉,戟指骂道:“我只是解良一介武夫,却也知道廉耻;你枉为东吴都督,竟说出这等不要脸面的话来。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我今若身殒战死,名可垂于竹帛;如果我屈膝投降,定然背负千载骂名。吕蒙,我敬你是个对手,不必再说什么了,你我各自回阵;战场上见个高低吧!”言讫回马入阵,对杨峰说道:“你随我过来。”
杨峰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关羽刚才阵前的一番话让他深感敬佩;可是这一切全是因为自己料敌不周造成的,此刻见关羽唤自己过去,杨峰开口就说:“关将军,小子料敌不周以致现今我军被动;今我愿请命领一支军为君侯断后,请君侯速速领军回返益州。”关羽默默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凭着多年经验,关羽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将会有着辉煌的前程;现在,他所欠缺的应该只是实战的经验吧。“你是第一次上阵罢?”关羽问道。杨峰点头称是。果然,第一次打仗的人不是把战争看得过于简单就是把战争看得过于可怕;看他的用兵,巧则巧矣,却显得十分稚嫩,他把战争看得太容易了。关羽对杨峰沉声说道:“你犯的错绝对不是料敌不周。”看杨峰不解的眼神,关羽手捻长须解释道:“我观你此次用兵,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此言一出,杨峰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关羽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的用兵,既想解麦城之围,又想尽数歼灭麦城之敌;结果顾此则不能及彼,导致战局之中破绽不少。吕蒙乃当今数得着的大将,初时会因为你的奇招而迷惑犹豫,可一旦他看出战局的关键,这战,就不像你想的那么好打了。”杨峰讷讷无语,的确,关羽的一句话点醒了他。我到底想干什么,解麦城之围吗?其实只要集中优势兵力突破吴军的麦城防线,加上刘封先行进入麦城后的里应外合,麦城之围一点也不难解。自己何必还要把孟达的三千人马派去东南设伏,还要自以为是的命令放过前队截杀后队;真正的战争确实不是靠着想当然的所谓奇谋妙计就能打胜的。杨峰抬起头,坚定的对关羽说道:“关将军,我确实想得太简单了;请让我为大家断后吧。”关羽意味深长的看着杨峰,久久不语。猛地转过身去对本部兵马喝道:“将士们!随我杀敌!”汉军士卒高声应和,杨峰也提枪上马准备冲锋。不料,关羽又沉声对关平、周仓、杨峰说道:“麦城不足以守,我一冲阵,你们速退上庸。”三人大惊,齐声道:“将军(父亲)不可!”
关羽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掠过,凄然而笑;他望向遥远的天际,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我大哥把荆州交给我,就是把半个基业交给了我啊!我本想在有生之年为大哥,也为大汉荡平天下,以立不世功业。可惜,我做不到了。荆州已失,我实在无面目再见兄长了。”回过头来,关羽仿佛又成了那个百战穿金甲的战神:“不过,我即使身死于此,也要叫吴狗知道我大汉将士决不是软弱可欺之辈!”他看着关平,目光渐渐柔和:“平儿,父亲决心以死报汉中王大恩,但是父亲要托付给你一件事。”关平早已泣不成声,此刻只是点头。关羽道:“荆州,是在我父子手中丢的;我关家男儿必要夺回荆州!”关平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关羽叱道:“关平,你可忘记了我说的话?”关平哽咽道:“关家只有战死沙场的壮士,绝无怯战贪生的懦夫!”关羽满意的点点头,喝一声:“杀!”领本部军马冲向吴军阵脚。杨峰只觉得胸中仿佛堵着一块大石,沉重的喘不过气来;他高举长枪直欲随关羽冲出阵去,可马缰却被关平紧紧拉住。关平的脸冷的象一块钢铁,泪水早打湿了前襟,他厉声道:“听我父亲将令,退!”杨峰的胸膛就像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他也知道,关羽这一去凶多吉少,他更知道,关羽抱着必死的决心而去,无非是让其他人能够更顺利的撤回上庸。可是,一代战神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慨然赴死,自己却无能为力,杨峰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关平当然明白杨峰的感受,他的心里也充满了悲愤。他多想和从前无数次的战斗一样,在父亲身边和他一起并肩作战;可是这次不能,他们必须撤,必须把父亲无助的甩在身后。“撤!”关平一面死死拉住杨峰的马头,一面哭喊着。汉军将士们含着泪,义无反顾地向上庸退去。
关羽只觉得劲风从两肩掠过,嗖嗖作响斩颜良、诛文丑的时候,那风也是这样吹来的。多少年来,这种感觉总能让他燃烧起快意的**。
关羽的身边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士卒,望眼处尽是吴兵。赤兔马刚才被流矢射中,再也挣扎不起了;关羽清晰的看到赤兔马在倒下的那一刻流出了一滴眼泪。老伙计,你先走一步吧,我也快来追你了。关羽的步伐已经蹒跚,腰上的伤口鲜血直流;左臂被砍了一刀,深可及骨,腹部也中了一箭;但青龙刀的刀光依然雪亮,刀锋依然锋利。吕蒙隔着众军,心情复杂的望着关羽。这是一个神话。吕蒙感叹道。可是,自己注定是这个神话的终结者;今天,这个英武的关羽必须在这里倒下。吕蒙默默的取出弓,搭上最好的箭,拉开。弓如满月,弓弦隐隐作响;箭似流星,箭尖烈烈生风。关羽只觉得背心一凉,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周遭的吴军纷纷欢呼:“关羽死了,关羽死了!”关羽在倒下的瞬间,看到东边的天际正飘过几片白云。他突然觉得轻松了下来,仿佛沉浸在妻子最温柔的怀抱里。那年,在桃园,也是这样的天气。最后呼出一口气,那个无敌的战神终于倒下了他伟岸的身躯;只是,传说他虽然全身都是伤痕力战而死,脸上,却有着最温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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